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之一品夫人 作者:墨兰疏影 晋江VIP2014-12-01完结 非V章节总点击数:241523   总书评数:167 当前被收藏数:1620 文章积分:14,713,482 文案 李昕一觉醒来,就从一品夫人变成了史家的三姑娘。 爹不是渣,终于又有了亲妈疼,李昕觉得,这也是好人生。 可是为毛这里是红楼? 李昕摊手,改结局大逆转神马的,我最在行了。 这是一个一品夫人穿越红楼世界,变成另一个一品夫人的故事。 *作者控林妹妹。 *不黑贾府个别好人,不黑贾敏。 *本文时间轴略混乱 入坑须知 1.本文含有神展开剧情 2.时间线略废,太太正在整理,请耐心等待 3.文中女子角色多,而且打酱油的都彪悍 4.本文黛玉略全能 内容标签:红楼梦 穿越时空 宅斗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史宁云(李昕) ┃ 配角:红楼众人 ┃ 其它:枕霞阁十二钗,宅斗 ================== ☆、第1章 初来乍到 夜深人静,树梢的那一轮弯月将庭院照的惨淡,偶尔一阵秋风平地而起,将窗外的梧桐叶子吹的飒飒作响。 李昕盯着床边九华幛上的复杂花纹,久久难以入眠。 她翻了个身,无意中弄出了点动静,马上就听见门口十二串珠帘叮铃一响,床前银勺勺着的月影纱翠竹滚绣的帘子一动。 隐约的灯火一晃,几分京城的秋日凉意便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她熟悉的一张脸,算是少数李昕认识的人,因为这几日都是她在原主的身前伺候。 缤兰低声问道:“姑娘可是渴了?” 李昕点点头。 缤兰退了出去,不一会的功夫,捧了一盏茶盅过来,李昕借着茶水润润喉咙,然后又漱漱口,缤兰才捧了蜜水过来。 这方才是喝的。 此地规矩和李昕以前的生活处处不同,为了不让外人看出破绽,李昕少不得一一改了过来。 没得李昕让退下的话,缤兰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别的要求,便在床边等着,还细心的理过帘子,让映在李昕面前的灯火暗了几分。 李昕垂眸打量着缤兰的穿着,眉毛一皱。 缤兰起的急,就穿了件月白色柳叶纱织挑线裙子,上面披了件夹袄,脚下金莲滚绣昀落江质地的红绣鞋。 照李昕看来,这个丫鬟的穿着,都有几分快赶上江宁织造府曹家的小姐了。 但是这丫鬟的衣服样式虽是汉家风格,却又有几分满军旗旗人小姐家奴婢的风范在其中,这汉不汉,满不满的,成何体统? 即便如此,李昕还是不得不说原主确实是生在锦绣富贵当中,家中摆设之奢侈,连她这个昔日织造府的小姐都不由得惊叹。 李昕一转手中甜白瓷的茶盅,看着花样,不由得有几分迷茫。 看手艺质地,像是国朝的物品,但是论工艺,却有几分前朝的意境在其中。 她叹了口气,跟缤兰说道:“你先下去吧,一会有事再叫你。” 缤兰一蹲身退了出去,还不忘记整整帘子,重新弄弄金丝罩笼着的红麝炭,又吹灭了蜡烛,李昕眼前的世界顿时昏暗下去,又听珠帘叮铃一响,知道这是缤兰出去了。 李昕没有躺下,而是坐着宁了宁神。 既来之,则安之,老天自有一番造化在其中,前世老天待她不薄,母家满门抄家前出嫁,一生富贵,儿女双全,重活一世,又是生在锦绣富贵乡中,她也不强求什么。 但是这到底是哪? 这个问题纠结了李昕有些日子。 从屋中摆设,看不出是前朝还是如今,一开始她以为应该不是国朝,因为来看望她的父亲没有剔头,母亲也是戴的点翠白玉芙蓉首饰,虽然穿戴有些国朝风格,李昕觉得可能是地处北地,受到外族服饰的影响,没放在心上。 她前世好赖也是一品的诰命,见过抄家,也见过繁华之盛,也算见过世面,经过风雨,对自己的推测还是有几分的信心。 直到今日早些时候,无意中听见埋头绣花的缤兰和木兰斗嘴,缤兰笑着说了句:“你当你是什么格格?非的拿出这样子的做派,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李昕当下心中大骇,若不是久经风浪,险些就把茶碗扣在身上。 格格这个词,可是本朝专用,而且多是用于称呼旗人家的女儿。 她当时掩去异色,但是心中也是波澜顿起。 细细回想起来,更是骇然。 缤兰每每都是称呼她都是为三姑娘,和她家中习惯一样,所以才未放在心上。 这是本朝的习惯。 当日教她的绣娘是来自江南,曾听她说起过前明民间风俗,未嫁女儿多称娘子,或者尊称为小姐,直到本朝时,才多用姑娘这一称谓。 阿弥陀佛,观音大士在上,信女这到底是在哪里? 李昕曾拉着身边的丫鬟旁敲侧击的打探,却被告知,本朝国号为晋,国姓为孟,本家姓史,金陵四大家族之一,父亲名唤史鼎,家中行三,上有庶出兄长已殁,一嫡出兄长袭着保龄侯的爵位,母亲姓王,也同是出身金陵大户,身体的原主家中行三,王氏所出,小字唤做宁云。 这下她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那朝那代,只是隐约觉得史鼐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仿佛是在哪里见过,但怕引人注意,少不得将疑问一一掩去,就是偶然间上去请安,也不敢深问母亲。 这边心里想着,耳边突然听见落地西洋钟敲了三声,史宁云虽然心中久久难以安宁,但是想着自己已经病愈,这么多日子让母亲记挂,不曾上去尽孝,虽然母亲免了请安,但是明日也应当上去,一边胡乱想着这是哪里,另一边又怕误了时辰,虽然走了困,但是还胡乱躺躺,到底年纪小,一时竟然合眸沉沉睡去。 ## 翌日卯时三刻时分,缤兰方才进来唤宁云起来,可是将宁云吓了一大跳。 昔日在李府,每日都是卯正起,三刻就上去了,即便是在高府,都当了老封君,最晚也不过卯时一刻起身。 宁云匆忙披衣起来,也顾不得埋怨缤兰,去了趟净房后,木兰伺候净手洗脸,缤兰伺候穿衣,青竹单管钗钏,庭筱替她梳头,不过几注香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妥当,宁云不由得称赞她现今的丫鬟,这流程走的倒是熟稔,远比以前在她身前伺候的那些不成器的婢子们强出去不少。 “今日怎么不早些叫我?”庭筱梳头时,宁云状若无意的埋怨道。 缤兰一愣,停下开三层珐琅漆木首饰盒的手,然后笑答:“姑娘莫不是忘了,老祖宗喜欢元龙高卧,每日辰时才起身,近来身子又不爽利,所以太太才特意吩咐姑娘们辰时二刻再过去便是。” 宁云莞尔一笑,“几日没上去,多亏你心细在前头想着,我倒是真的给忘了。” 缤兰笑着一福身,“姑娘可不是说笑,打趣奴婢了。” 宁云素来就喜欢伶俐利索的,所以也高看缤兰几分,缤兰虽然得了主子的青睐,但史府规矩森严,也不敢在主子跟前放肆,偶尔见宁云心情好,开开玩笑,便是破例了。 宁云此身莫约五六岁上下,也不用戴什么贵重首饰,不过是几支芙蓉玉点翠飞凤簪子,翡翠缥花流云步摇罢了,腕上戴了母亲送的珊瑚手钏,颈间璎珞项圈,衬得人大气华贵,不失风度,她满意的打量打量镜子,又理理发鬓,才扶了缤兰上去。 昨日晚上还是下霜了,她院子里的那梧桐树叶子上都包着一层毛绒绒的冰圈,霜花外棱分明,格外喜人。 “姑娘小心脚下。”缤兰见青砖地上都结了一层薄冰,连忙加些力度的扶着宁云,又拢了拢宁云湘妃色天水碧羽绸披风外沿的风毛,“地上有些滑。” 宁云点点头,却不放在心上。 她穿花盆底从雪地里走都能如履平地,更不必提这小小的高低鞋。 不过她倒有些怀念以前穿的那件狐裘,因为晚秋风凉,这披风多少有些冻脖子。 主仆两人走的倒是不慢,没多久就到了王氏的院里,还没进门,负责看门喂鸟的小丫鬟看见宁云,连忙回去禀报,王氏身边的大丫鬟芍药就迎了过来,亲切的扶住宁云的另一只手,道:“昨个太太还跟我念叨姑娘呢,天这么冷,姑娘还没有好利索,怎么还出门了?” 又一叠声的说道:“姑娘过来了。” “娘最近怎么样?”宁云很亲切的问道,“这些日子卧床不起,让娘担心了,你们也费心有劳了。” 话里话外透着几分懊恼。 芍药噗嗤一笑,“姑娘说的哪里话,都是奴婢应该的。”她一边说着,暗地里打量着三姑娘。 她有几分看不透三姑娘的感觉。 怎的病了一场,这个五六岁的小姑娘,好似一夜长成,就成了个小大人呢? 但是脸上还是带着笑,恭敬的把宁云引进去,与往日不同的是,她这份恭敬里有几分发自内心。 宁云进屋的时候,王氏已经梳洗好,坐在偏厅的榻上,由几位姨娘伺候着用早膳。 见宁云过来,王氏有几分惊异,“今天这么冷,好不好好在屋里歇息着?又冒了风可怎么办?到时候,一定让太医给你开几剂苦药,让你长长记性。”板起脸训斥了缤兰几句,又连忙让宁云坐下,“可吃饭了?” “急着见娘就直接过来了,娘有什么好吃的,赏女儿吃吧。”宁云笑嘻嘻的和王氏撒娇道,“这几日就想娘这里的银丝牡丹卷。” 王氏不由得会心一笑,连忙示意布让的丫鬟给宁云添上碗筷,又命厨房再送些热的糕点,和新熬出来的百合红枣桂圆羹,自己洗洗手,亲自把那只桌子正中的八宝酱鸭撕开,宁云见状,连忙起来说:“娘……” “吃吧。”王氏笑笑,再净了手,才拿起碗筷,“你素日最喜欢的,知道你要过来,特意让她们做的。” 宁云不知所措,只得应了一声,装作低头吃饭,遮掩眼框中的泪水。 她早年丧母,和继母两人之间都客气惯了,今日前时种种,又是感激,心中泛暖,却又勾起她的种种伤心事来。 这时在王氏身边的二姨娘笑道:“才几日的功夫,姑娘真是出落的越发出挑了。” 宁云之前听丫鬟提过,二姨娘本是王氏的丫鬟,姓吕,生了一女后抬为了姨娘,但是她仍然睡在王氏房里,尽丫鬟本分,贴身将王氏伺候的周周道道,可谓是战战兢兢。 在宁云看来,不过是为了自己女儿求个前途罢了,所以她对二姨娘付之一笑。 都是为了自己的孩子。 所有庶出的女儿,前途都拿捏在主母的手里。 大家都有着自己的难处。 王氏倒是笑道:“要论相貌,还是得说二嫂家的兰云,我家的这个,倒是过于端庄了,一点没有小孩子气。” 二姨娘连忙称是。 这时,一番珠玉叮当声隐约传来,宁云便听得外间有说话声响,没一会,海棠便进来先福了福身,然后笑道:“太太,贾府来人了,说是奉太夫人之命,接大姑娘过去玩几日。” 王氏点点头,接过二姨娘递过来的白布擦擦手,“我知道了,你再去知会二嫂一声,还有,若是太晚了,这几日风大,有落霜,我瞧着天像是要下雪,就跟大姑娘说,如果天色不好,就在贾府留一宿。” 海棠有些为难,“可是太太,二太太那边……” “就说是我说的。”王氏话里突然有几分气恼,“就这般回吧,这个史府,我还有说话的余地。” 面对王氏的斩钉截铁,海棠只得应诺而退。 宁云不明所以,暗地里打量着王氏,又瞥了二姨娘一眼。 二姨娘连忙笑着解释:“姑娘不知道,这二太太……” 她还没说完,王氏骤然打断,“今个越发长进了,怎么都学会开始背地里说起人家的不是来?” 二姨娘尴尬的笑了笑。 王氏缓和了几分口气,“湘云也是个可怜孩子,我瞧着也喜欢,难怪贾太夫人多疼她些,就可惜这年幼双亲过世。”她悠悠长叹了一声,多少未说明的意味都蕴含其中。 ☆、第2章 家中琐事 “就知道三婶婶疼我。”湘云捻起一块牡丹卷放入嘴里,含糊不清的说道。 在一旁收拾东西的翠缕闻言一怔,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气般的说:“姑娘也该长点心了,您也不是不知道,三老爷在朝中风头正盛,如今又去了西北,少不得日后也封个侯什么的,带的三夫人在家里也不服二夫人的管,三夫人不过是把您当枪使,提点提点二夫人这个史府不是她一家独大罢了。” 湘云抿了一口杏仁茶,把嘴里的糕点渣子冲下去,有些遗憾的看看空无一物的盘子,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宛如秋水般清澈的眸子曼然瞥了翠缕一眼,语气有些严肃的说道:“翠缕,你也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姑娘您也忒天真些了。”翠缕替湘云添上茶,“姑娘少喝些,这杏仁茶是好喝,但是喝多了也上火。” 湘云碎了翠缕一口,“瞧你这话说的,谁对我好都是有一番利用在里头,莫不成姑祖母疼我,也是有一番利用在里头?” 她乌黑的眸子带有几分孩子气的盯着翠缕。 翠缕无言的摇了摇头,她本就是贾府的丫鬟,又怎能说贾母的不是?只得强笑道:“姑娘说的是,确实是婢子多心了。”之后折了个由子转身到耳房去拿秋天里穿的羽绸披风。 湘云一拍手,自顾自的去梳妆台前找几个可以送人的物件,“这不就得了?” 正低头描花鸟样子的翠竹看见湘云的举动,知道她要走,忙道:“姑娘,二夫人让您搭把手的这些针线活计……” “我又不是二房的姨娘,丫鬟,做什么活计,整日里恨不得把花在我身上的钱全揽回来,让她媳妇娘子自己做活。”湘云小声嘟囔了一句,暗地里不满的瞪了针线架子上的图案一眼,复而扬声道:“你倒是乖觉,先搁着吧,等我回来,赶赶工就是了。” 翠竹应了一声,把描到一半的样子放下,拿出绣册来,“恕婢子多嘴,但姑娘怎么也得先挑个图案出来。” 湘云一仰头,却是往里间喊道:“翠缕,你还走不走,再不走就把你留在府里。” 翠缕匆匆应了一声,快步跟了过去。 她是贾府的家生丫鬟,每次只有湘云过去玩的时候,才能见到家里的人。 主仆二人就这般走远了,空留翠竹一人跳脚。 翠竹一边心急在二夫人那边交不了差,又愤恨湘云整日里天真烂漫不争气,转念又哀叹自己怎么就跟了这么个主子,不由得为自己据一把辛酸泪。 湘云素来天真惯了,哪里知道自己就生活在风口浪尖之上? 翠缕翠竹的担心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诚然也不怨翠缕多心,这史府今日局面,可是有一番春秋在其中。 史府人口简单,琐事少,可是世家大族,哪能没有什么龌蹉? 就拿二老爷三老爷一辈子来说,家里偏偏有个庶出长子,若是这个庶长子不成器也就罢了,偏生当日里也是英雄才俊少年郎,年纪小小就中了二甲第七的名目,又有战功,不满三十就入了三品官职,引得老侯爷竟一时动了以庶代嫡的念头,若不是忌惮太夫人母家,可能史府里早就变了天。 就算大老爷去的早,也在头上压了二老爷三老爷小半辈子。 大夫人在妯娌里,昔日比二夫人这个正经侯爷夫人还不知道要趾高气昂多少倍,史府可是有一段日子是只知张氏,不知赵氏,王氏两人。 王氏是金陵王氏旁支,当日家里出过首辅,但是现在家中人口凋零,故对张氏退避三舍,能忍则忍,而二夫人赵氏可不是这般想法。 二老爷可是正经八本的世子,赵氏父亲乃天下鸿儒,菽山书院院长,桃李满天下,尤其是现今的钟首辅承教于其,赵氏心高气傲半辈子,哪里能容忍一个庶出兄长的夫人凌驾于头上?和张氏一斗就是几年。 赵氏不跟死人计较,但是湘云可是个大活人,虽然吃穿未曾苛待,但是偶尔想起,也会折个由子便为难湘云。 王氏心里有气,心中有数,但毕竟是三儿媳,只得对赵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贾史氏却不一样,她是小姑姑,嫁的晚,又看着大老爷长大,加上今年开春贾政当员外郎一事又多受大姑奶奶关照,哪能对湘云坐视不管?隔三岔五便接湘云过去暂住,无奈她是嫁出去的姑娘,就是辈分放在哪里,也不便对史府的家事深插手。 虽然有这层渊源在其中,可惜湘云哪里是伏低做小的性子,和二夫人起冲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还连累她们这些丫鬟受夹板气。 翠竹狠狠的咬断了绣线,把绣花样子一揉搓,扔在地上,被进来拿昨日盛荔枝盘子的清明见了,笑着打趣道:“这是怎么了?我的好姐姐,谁给你气受了?” “哪里敢有啊,”翠竹笑道,“好妹妹,今日,能不能就当你什么都没看见,饶你姐姐我这一回吧。” 她们两人本就熟稔,一笑也就过去了,就此不提。 ## 宁云搅着手里的粥,看着粥渐渐变凉,实际上心里是在盘算着日后的事情。 这到底是那朝那代不重要,日子终归是要过下去的。 三夫人发觉了宁云的不对劲,轻声唤道:“宁云?” 宁云回神,下意识的起身,道:“娘?”可惜她才五六岁大,人矮椅子高,别看坐上去坐的轻而易举,这下来,险一险就摔了一跤。 好赖缤兰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已经来到宁云面前的三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她扶正宁云,拍拍衣服,挨挨脸,这一颗心才放回到肚子里去。 这才放了心,就又低头数落上了宁云,“你看看你,也不小心点。” 谁知道此时宁云也着急的抬头解释道:“娘,我没事。” 结果一个不凑巧,两个人就撞到了一起,三夫人哎呦一声,捂了捂额头,宁云也退了一步,不好意思道:“娘?” 三夫人匆忙摆手,“没事没事。”她把宁云抱了起来,放在膝上,亲自拿起勺子来喂她,宁云百般的不适应,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坐在三夫人怀里。 没过多久,就听见自鸣钟敲了七下,三夫人连忙把宁云放下,转回到东厢房,没过多久再出来,已然是穿戴一新。 三夫人今年不过是二十出头,发色如漆,眼如秋波,颇有端庄大家闺秀风度,此时换了一身藕荷色收腰齐膝的滚边刺绣褙子,深紫色的挑线裙子,端的是大气。 她快步走了出来,又命人唤上二姨娘的孩子丽云,才带着宁云上去给太夫人请安。 从清荷院出来,再绕过朱颖馆,便来到了太夫人住的枕霞阁。 她们到的时候,二夫人还没到,太夫人正歪在榻上歇息。 三夫人先行礼,然后宁云和丽云两人再上去请安。 太夫人林氏这才坐正了些许,热络的将宁云丽云姐妹拉着坐在自己的榻前,又跟三夫人说道:“坐下说话,别戳着,我看着也怪累的,宁云这几日不上来,我也是想的很,身子可是大好了?” 丫鬟忙给三夫人搬来凳子,三夫人坐下笑道:“托太太的福,已经大好了。” “那就好。”太夫人笑着摸了摸宁云的头发,“我就喜欢热闹,赶明有时候得了闲,一定要像丽云似的,多上来陪陪祖母。” 宁云心中一凛,如果说太夫人是个人精子,同样做过一品夫人的她也是,这话里话外的潜台词,对她来说是分外熟稔。 她年纪小,说话的语气还有几分奶气,“宁云也想祖母了,可惜宁云的身子不争气,总是生病,想多陪陪祖母,都没机会。” 三夫人顿时眯了眯眼睛。 太夫人还是如同三月春风一般,挂着疏离的笑意。 宁云曾经听缤兰在私底下说过,太夫人喜欢女孩子,可惜史家女孩子少,都养在自己的娘膝下,宁云兰云不必说,丽云全是靠二姨娘在三夫人面前尽心,才换来能在自己母亲眼底长大的福气。 不过要宁云说,这倒未必是什么福气。 在她看来,二姨娘不过是个自作聪明的傻瓜。 养在嫡母膝下的孩子,和姨娘自己带的,哪个金贵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 但是她也有意外之喜,大晋和国朝前期有些相似,后宫主位宫女都有大量的空缺,所以家家户户都不怕生女孩子,因为女孩子如果能进宫,出人头地比男孩子们拼命读书要来得容易多了。 三夫人和太夫人婆媳两人这就拉上了家常,说了些有的没的。 突然有婆子进来,笑着通报说是二夫人到了。 二夫人这才在一群丫鬟嬷嬷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三夫人宁云几人连忙站了起来,行过家礼,这才又落了座。 太夫人也不跟二夫人客套,直接一点头,“坐吧。” 二夫人也毫不客气就坐在了三夫人的上首,喝了口茶后,才笑盈盈的解释。 “今天林安家的上来有些账簿上的事情,所以就耽搁了一会,我把兰云留下,让她学着处理处理家事。”二夫人笑着说道,“太太,弟妹,你们不怪罪吧。” 太夫人笑眯眯的点了点头,“你忙你的,我这儿鼎儿媳妇陪着说话就好了。” 二夫人瞥了三夫人一眼,三夫人却还是笑的云淡风轻,便说道,“还是太太疼我,弟妹多劳累了,我这当二嫂的,可是会在旁边看着。” 她转头看向太夫人,含笑道:“太太,三弟妹要是有什么不得力的地方,您就和我说,看我不好好的收拾收拾她。” 三夫人半真半假的说道:“少来,谁不知道太太最疼的就是你啊,你看看,活生生就是个泼猴,倒和我娘家的一个从侄女有几分相似。” 这话一说,二夫人马上接道:“猴儿不闹王母闹谁?你的哪个娘家侄女?赶明儿得了空,我一定要和她比试比试。” 太夫人无奈的按了按额头,“这家里,就你最闹腾。” 三夫人扑哧一笑,一扬帕子,“正说着,太太,您可是不知道,我娘家嫡支五房正好有个侄女,去年刚出了门子,许给了荣国府长房家的少爷。” 太夫人笑着插了嘴:“这门亲事倒是妥当,可不是亲上加亲。” “太太,您可不知道。”三夫人指了指二夫人,侧头笑道:“我那从侄女,自幼假充男儿教养,也取了个男儿名字,叫做熙凤,诨名就是凤辣子,我也见过几面,说句实话,千真万确啊,比咱们家的这个赵辣子,还要辣上百倍。” 说到这里,太夫人不有自主的乐了起来,跟二夫人说道,“有时候,这笑话应了景,可真是好笑。” 二夫人一瞥三夫人,假装生气的扭过身子,作势要比划三夫人,道:“还说太太惯着我,你看,这不又占我口头便宜,什么侄女不侄女的,还不是编排我?再拿我寻开心,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自从二夫人进了这个门,这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就连进出奉茶的丫鬟妈妈,脸上也不自觉的露出了笑意。 宁云不得不承认,这个二夫人,段数比三夫人高出来不少,也难怪太夫人偏爱二夫人不少。 ☆、第3章 远方来信 三夫人来后,枕霞阁里当真是有几分其乐融融的感觉。 几人正说着,宁云这个身体的年纪小,没法插嘴,丽云年纪更小,只好百无聊赖的看来看去。 谁知她这一偏头,看见二夫人身边的陶嬷嬷突然从偏厅溜了进来,附在二夫人耳边嘀咕了几句。 二夫人的手顿时便是一抖,险险把茶洒在身上,脸色一变。 但这不过是一瞬。 三夫人和二夫人坐在一起,看见二夫人的表现,一挑眉,询问似的瞥了二夫人一眼。 二夫人端着茶盅,掩去神情,不露痕迹的摇摇头。 三夫人暗地里长叹了一口气。 宁云是孙媳妇进门,又主持了这么多年中馈,眼睛尖的很,对于三夫人二夫人的动作是一揽尽入眼中。 她还在心中纳闷,在一旁眯眼休息享受丽云小拳头捶背的太夫人突然坐正了,她整了整衣服,跟丽云身边的婆子说:“把她先抱下去,闹得我头疼。” 婆子应声马上把丽云抱走。 宁云也对太夫人一屈膝,走回到了三夫人的身边,挨着三夫人坐下。 太夫人眼眸一厉,也不客气,直接问三夫人:“可是扬州来的信?” 宁云眉毛一皱,据她所知,太夫人林氏便出身姑苏林家。 二夫人只得站起来,赔笑道:“太太……” “我只问你是还是不是。”太夫人捻着念珠的手一顿,连说话的语气不自觉的凌厉了几分起来,透着焦急。 二夫人思前想后,最后只得硬着头皮说道:“林御史家的小哥儿,大前个殁了,今个才送消息过来。” 太夫人颇为沉默了一会,许久都不开腔说话。 二夫人求救似的看了三夫人一眼。 三夫人看了看太夫人的神色,心里叹了口气,也跟着起来,一福身,“太太,这毕竟是林家的家事,我们做儿媳的,有的时候,当真是不太方便打听。” 她和赵氏的关系受到赵王两家朝政对立的关系,不算是太好,但是有时候还得为赵氏说话,免得日后太夫人找算,自己送上门去踹窝。 宁云双手交叠,仔细的看着太夫人。 林家的子嗣不登盛,所以太夫人在五服内的亲戚,算来算去,就剩下了一个远在扬州当巡盐御史的侄子。 听说这个侄子也是,膝下子嗣不多,只有一个四岁大的女儿,千求万求,好不容易才得了一个儿子,没想到这才养到了三岁上,便殁了。 宁云觉得,太夫人纠结的多半不是三夫人和二夫人所关注的,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告诉我。 她自作主张的跑下座,无视了三夫人不停使给她的眼色,走到太夫人的榻前,抱着太夫人的腿,唤了一声:“祖母别伤心了。” 太夫人把宁云抱了起来,“祖母没伤心,你下去玩吧。” 宁云却不肯走,而是掰着手指,“祖母,为什么林家的妹妹今年四岁,她的弟弟今年就三岁了,好奇怪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快过来。”三夫人听见宁云的话,有几分变色,回头呵斥宁云身边的丫鬟和嬷嬷。 “你们整日里,就教姑娘这些碎嘴的话?”三夫人的话却戛然而止。 太夫人抬起手,止住了三夫人的话,她笑了笑,捏了捏宁云的脸,“就跟你们说,这女儿,才贴心。” 三夫人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 太夫人柔声道:“那我看,宁云倒是比她爹还要机灵几分。” 宁云对她娘有几分无奈。 将心比心,如果她们家是三代单传,自己这个出嫁的姑奶奶做主给侄子安排了一桩亲事,结果侄子媳妇过门七八年,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还死了,她纠结的绝对不是那孩子死了,而是她是不是安排错了这门亲事。 这时候,太夫人找的是一个台阶。 她在高府的时候,听高府的妯娌们嘀嘀咕咕的说过,一般人家的妇人生育后,至少要停上两年才再要孩子。 不然母体太虚,孩子容易先天不足养不大。 反正这也是事实。 “儿孙这事,莫强求,这看的是家里老人的福气,这不是你强求能求来的。”太夫人沉默半天意外的来了这么一句。 她转头跟三夫人说道:“你往林家捎封信,跟那头的老太太说,就说是我说的,我这个出了门子的姑奶奶本来不应该说什么,但是敏儿那孩子,我也算是看着长起来的,好好让人家调理身子,别往死里逼她。” 三夫人有些为难的开口,“这……” 太夫人冷笑,有几分居高临下,“谁家好好的女儿,家里千娇百宠,不是出门子让你想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打量我真的不知道她手下的那些龌蹉事情?女儿今年四岁,儿子倒三岁,这期间,为了求孙心切都不让人家调理,这不是要逼死人家?这说出去,岂不是贻笑大方?我怎么和贾太夫人交代?我们林家也妄为书本网,脸都被她丢尽了。” 太夫人在娘家的时候就厉害,出了门后仗着自己哥哥出色,侄子优秀,在史家也是横着走,比未出阁的时候,说话更是犀利几分。 二夫人心领神会,马上说道:“这事也未必就怨林夫人,我闲下来的时候,还听说自打林夫人生了女儿,林家那个老夫人便做主,把妾侍的药给停了。” 三夫人呆了一呆,她也是大家族的孩子,虽然因为在娘家是独苗,活的简单,但是这么久的时间,脑子也转了过来。 这仨真的不是在坑林家的老夫人? 就算这小姑子和嫂子关系一般,这也未免…… 三夫人是个好人,素来天真烂漫,虽然也不喜欢林家老太太的性格,也觉得这事有几分过,但是要让她这么做,还是有些为难。 但是看太太现在这火冒三丈的样子,她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 宁云了解太夫人的意思。 林老夫人往京中来信,多半是冲着贾府和当日保媒的太夫人来的,所以太夫人说几句厉害的话,也是应该的。 她娘毕竟是金陵四大家族的人,由她出面,要比二夫人妥当不少。 宁云从来不觉得出嫁的姑娘就不应该管娘家的事,嫁出去的姑娘,和娘家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不是当日李家滔天权势,她也未必能在高府站稳脚跟,至于母家犯事抄家,那已经是后话了。 但是她还是眉头轻轻一皱。 虽然出了门的大姑奶奶插手娘家的杂事在国朝屡见不鲜,尤其是高嫁的姑奶奶,甚至还会干预兄弟侄子侄女的婚嫁,但是太夫人这样携雷霆之势的去管娘家的事情,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怕还是有别的隐情吧。 但是她把疑问埋在心里,没有问出来。 几人又说了些别的有的没的,太夫人便推辞说头疼,让她们都先下去。 待出了枕霞阁,三夫人低头跟宁云说道:“你先下去读书写字,娘一会儿就过去。”然后扬高了些声量,“二嫂留步。” 她都顾不上数落宁云。 扶着丫鬟都走上拱桥的二夫人闻声一顿,侧头跟丫鬟说了几句,便倚在桥上,等着三夫人过去。 宁云知道这是有体己话要说,便知趣的跟着缤兰走了。 等宁云主仆走远了,三夫人才快步走上了桥,二夫人挽着三夫人的胳膊,两人往亭子里走去。 丫鬟们也落后两人了半步。 走进了亭子,丫鬟们奉上了时新的瓜果,新烹好的茶,一福身,自觉的退了出去,低头垂手的站在亭子外面。 三夫人悠悠喝了口茶,这才开口,“我觉得这事,有几分不妥当。” 二夫人也罕见的正色,她那双漂亮的凤眼带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瞥了三夫人一眼,“你也是个傻的,太太让你怎么写,你就怎么写啊。” 说着促狭一笑,“你没看出来吗?太太可是在气头上,说的都是气话。” 气话自然是不能当真的。 她们妯娌之间虽然在一些琐事上不太和睦,但是对于这种连带着史府的大事面前,向来都是联手交心拎得清。 “一会儿我去跟贾府打个招呼,说是家里有些事情,让湘云晚上回来。”二夫人摇了摇头,明珠耳环叮咚作响。 “敏儿表妹素来是贾家老太太的心头肉,又是小女儿,当日贾老太太就单疼这一个,这个时候,听了这么个消息,想必老太太心里也难受,她那口无遮拦的脾气,就少在跟前戳着,惹人心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可没那闲心去给她收拾残局。” 三夫人点了点头,没说反对,也没说同意。 二夫人冷笑了一声,当她默许,把这事也轻轻放了过去。 三夫人叹了口气,把话题岔了开,“可是这林家偏偏给我们来了信,这意思大家也都明白,也难怪太太生气,要是我,早就气了个倒仰。” “林家的那个老人家,素来就是拎不清。贾家毕竟是在京里,除了爵位外,论官职,也比不上林家。”二夫人有点遗憾的说道,“娘家手长莫及,婆婆又是那么个性子,本来太太是好心,没想到偏偏办了坏事。” 没有娘家撑腰,在婆家,可是寸步难行。 两人默然唏嘘了一阵,便各自去忙各自的事情,暂且不提。 ☆、第4章 送礼学问 自从林老夫人来信后,史府颇为安静了几日。 时节进了十一月份之后,整个京城就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一连三日,根本看不出有放晴的趋势。 因为雪势路滑,加上太夫人头风又犯了,便给几个姑娘放了假,吩咐不必日日早晚都上去请安。 正巧恰逢二夫人父亲赵静生辰,二夫人带兰云回娘家小住。她们娘俩一走,三夫人和太夫人两人一合计,干脆把早上的请安免了,于是这一日天气稍微的晴朗些,宁云便坐在靠窗户的北边炕上,拿着册子,琢磨一个新的绣样。 宁云这一手绣活,是她生母特意找江南有名绣娘教出来的,虽然自打来了这个世界还没动过针线,手艺生疏了不少,但是看上去确实还像那么回事。 缤兰正好端着刚刚煮好的红枣茶走了进来,看见宁云飞线走针,便笑道:“姑娘闲闲吧,小心眼睛。” 宁云把帕子放下,活动活动手腕,对着缤兰一笑,“左右是闲来无聊,呆着没事,就当打发打发时间。” 缤兰把热茶递给宁云,又端上几盘子诸如金丝奶油卷,一口酥之类的点心,配上一碟子蜜瓜,林檎,都是新买回来的洞子货。 她一边摆着,一边笑道:“姑娘自打病好了,还转了性子,若是太太看了,定是欣慰不少,往日太太赶姑娘去学绣花,姑娘还记得吗?姑娘那时是死活都不肯,太太拗不过,只得把供奉师傅打发了。” 宁云抬眸看了缤兰一眼,打量打量缤兰的神色,才说道:“所谓绣艺,不过是求个雅字罢了,闲来无事兴致上来了,绣上两针,也当是修身养性,和描红有异曲同工之处,没有心思求那个强做工干什么?” 缤兰把窗户推开了一条缝,雪后清新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她笑着说道:“姑娘说的是,当时太太也说,像我们这种人家,姑娘出嫁后,哪里会有机会动手做活,不做不学也是无伤大雅的。” 宁云用玉签叉起一块蜜瓜,细细的品了品,“今年的瓜倒是不错。” 对于洞子货,甜倒也罢了,就是这脆确实是难得。 缤兰笑嘻嘻的福了福身,“知道姑娘喜欢,下面的哪里敢耽搁,当然把最好的都给挑过来了。” 听见缤兰的话,宁云不由得笑了笑,垂眸看看果盘。 缤兰到底是个丫鬟,有些事情想不了那么多。 哪里是看她喜欢,是二夫人走了,现在三夫人管家吧。 记得昔日在李府,最好的东西,都是先济着继母生的妹妹,轮到她的时候,不说是别人挑剩下了,也差不多。 就是前几日的东西,成色也差上几分。 她突然有几分沮丧。 迎高踩低,一双富贵眼,还真是世家大户的通病。 缤兰发觉宁云的沉默,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的有问题,加上自从姑娘病好后喜欢发呆,也没细想,捧着托盘要出去。 她正要出去,几个穿着掐牙背心的丫鬟笑嘻嘻的进来通报说:“大姑娘来了。” 宁云撂下茶盅,“快请进来。” 心里也有几分纳闷,湘云和三房素来走的不算是太近,尤其是当日晚上被她母亲叫了回来后,和三房关系更是生疏几分,今天这是什么风把她给吹来了? 正想着,便听见湘云说道:“三妹妹忙着吗?不打扰吧。” 宁云笑着起身把湘云往上座上让,“大姐说的哪里话,我正闷的不行,巴不得有人能来陪着说会子话呢。”回头又吩咐缤兰看茶。 湘云已经是七八岁的年纪,虽然身量小,但是也算是长开了,有几分清秀,还有几分男孩子气在里头。 宁云一扫湘云的打扮。 大红羽绸披风,藕荷色滚边绣葡萄的织金裙,滚边遍地刺绣褙子,侯府姑娘应有的服饰一样不曾少。 她没少听见别人私下嘀咕二伯母苛待湘云,日日做针线活做到半夜,但是光从衣服上看,不得不说二伯母确实是会做人。 有几分她继母的架势。 如果不想撕破脸,湘云就只得和当日的自己一样,吃下这个哑巴亏。 想着,宁云有几分自嘲,又有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她这般年纪的时候,可没有湘云那么心大,面对别人的苛待,能嘀咕一阵子就算了。 “雪这么大,我们一会出去玩吧,你不知道,我上次去祖姑母家里,”湘云自顾自的说上了,她素来话多,看见宁云炕桌上的点心,便想起了自己的贾府一行。 “我偷偷的叫珍珠把二哥哥的衣服找来,扮成个小子,祖姑母居然没看出来,我就这样混了出去,在院子里玩扑雪人,那天下午的那场雪还没这几天的大呢。” 说着,又央求宁云,“好妹妹,一会和我出去玩吧。” 宁云有几分哭笑不得,她拿帕子一唬湘云,“多大了,还和个半大小子似的,雪那么薄,还扑雪人,真是服了你了,不疼吗?” 然后她有几分正色,“大姐,你今年都八岁了,我记得,男女七岁坐不同席,你去一趟祖姑母家里,就和表兄厮混,也难怪我娘担心。” “没由来。”湘云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上来拧宁云的脸,“我的好妹妹,你少说两句吧,夫子耳提面命也就罢了,你也罗嗦上了,左右上边有祖姑母老人家在,她做事,定是没错,整日里想那么多,小心老的快。” 宁云一晒。有老人家在,一般是比较妥当,但是有时候老人家的年纪在哪里,有地方想不周到,也是有的,但是湘云毕竟不是她妹妹,她对贾府的事情也不甚了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大姐姐你这巴巴冒着雪跑来,可不是就为了让我陪你出去玩吧。” 她知道湘云的脾气,和湘云说话东一句西一句的也累,更懒得和她绕来绕去,既然湘云不挑明,她便抢先挑明。 湘云被问的有些愣,片刻反应过来,有几分不好意思,“我来,确实是有事想求妹妹,我和贾府里的几个姐妹关系不错,又快到年下,想托人带些礼物过去,妹妹帮我拿个主意,到底送什么东西好呢?” 宁云抿唇瞥了湘云一眼,低头喝茶沉默了下。 这事情确实是有几分棘手。 一般侯府里的姑娘,夸张些说,手里都有几百两余银,都是各自生母贴补的,而湘云是靠官中月例过活,二伯母不在银钱上苛待,但是也绝不会大方。 贾府那也是一门两国公的门第。 “你都打算给谁送啊?”宁云问道。 湘云便屈着手指数上了,“元春姐姐,迎春姐姐,探春妹妹,惜春妹妹,这四个自然不必说,还有琏二嫂子家的平儿,珍珠。” 宁云一皱眉,下意思追问了一句,“平儿和珍珠,是丫鬟吧?” 湘云点了点头。 “那你打算送什么?” 湘云便说开了,“我想着,要不送些玉石之类的东西?” 宁云托着腮,“依我看啊,贾家的门第,寻常玉石都是俗物,咱们当是好的,她们未必看得上,倒不如送些自己的手艺,比如字画,扇子,或者是绣好的帕子,我想她们倒也没处说去。” 玉石是好,可是湘云打算送的人,也未免太多了些吧。 多也就罢了,这嫡庶尊卑不一,送一样的礼,怎么也有些过不去。 可是她话还没说完,湘云虽然心大,毕竟寄人篱下也有几分敏感,就有些不太高兴,“三妹妹这么小,这倒有几分商贾的风度,什么都斤斤计较,也不想想,若是那些寻常的东西,人家自己动手便是了,哪里拿得出手?” 宁云不由得笑了出来,但是眼底却有几分冷意,“那大姐姐打算送什么东西?如果打算送玉石之类的重礼,大姐姐请想,元春表姐惜春表妹是嫡出,迎春表姐探春表姐是庶出,平儿珍珠是丫鬟,这不仅仅尊卑不一,年纪齿序也不一样,那你打算怎么安排礼物?若都送一样的,那算是什么事?” “我倒也不是稀罕钱,黄白之物不过是身外的东西,如果当真送玉石之类的合适,”宁云又加了一句,“我也赞同。” 湘云还是有几分老大不乐意,宁云看她那样子,是完全没听进去,只好摇头道:“你既然想好了,那就那么办吧,不过,我觉得,还是不要让下人送了,等哪日祖姑母请你做客,你一并带过去,这也妥当些。” 湘云支吾了一声,找了个由子便走了。 缤兰低声说:“姑娘怎么不劝劝大姑娘?” 她虽然是丫鬟,但是也听出几分不对劲来。 宁云也有几分不乐意,“由她去,反正只是我表姐,不出大格就好,若是出些岔子,一并连累了我们史家姑娘的名声,二伯母第一就不放过她。” 两人正说着,二夫人身边的月季打帘进来,眼角眉梢都是喜气。 她喜气盈盈的对宁云一行礼,道:“恭喜姑娘,三老爷来信了,说是西北大捷,不日就能回来,若是赶得快,还能在家里过个年呢。夫人请您赶紧梳妆,上前头去,圣上的旨意到了。” “旨意?”宁云有些摸不着头脑,便追问了一句。 月季上前一个深蹲,欢欣之色溢于言表,“自然是老爷封侯的旨意。” ☆、第5章 贾家来客 史鼎凯旋归来的消息,顿时将太夫人这几日因和林家起纠纷的不痛快一扫而光,连带着她身边的嬷嬷看廊下偷懒的小丫鬟的眼神都柔和上了几分。 这是一门的显赫之事,自然二夫人也特意的回来了,三夫人更不必提,金凤东珠红宝石头面,连点翠首饰上的祖母绿都是指甲盖大小,穿着新裁出来的一品侯夫人的诰命服饰,显得神清气爽。 史府已经有了一个侯爷,再加史鼎一个,一门双侯,更算是天家荣宠。 虽然不及当日贾府,但是这圣旨上加上世袭罔替四个字,如今反而要比当日的金陵第一世家贾家还要显赫上几分。 传旨的黄门太监早就被请去了偏厅喝茶,太夫人林氏等人自去焚香,净身,更衣不提,就连宁云这些小孩子,也是好生打扮一番,不到半个时辰,一家人依照次序,都齐齐的跪在了正厅。 封侯加官的旨意一早传去了西北,传来史家的,是将王氏的三品淑人加封为一品夫人,赵氏的一品夫人又加赠了一个一品夫人名头,一品夫人林氏加封超品的敬宪侯夫人。 而且凯旋的消息正逢皇太后的千秋,皇帝也推恩到了子女,宁云和兰云各自领了一个无封地的虚衔五品县主的封号。 这自然是好事,整个史府都是喜气洋洋,又是年下,就连池子里的锦鲤,如果可能,怕都笑开了花。 宁云也跟着兰云毕恭毕敬的行了礼,受了众人的祝贺,史府也是大摆了一日流水家宴,宴请史家诸房,又派人给出嫁的几个姑奶奶报喜,按照如今的局势看来,这史家可真的算是锦上添花之盛。 外人何等的羡慕。 但是宁云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是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觉得别扭,也说不上这种不安是从何而来。 她看着王氏等人的笑脸,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是自己多心了。 因为史府如今的模式,和当年的李府,简直是一模一样,都是锦上添花的盛世,转眼大厦倾,群花谢,千载富贵如同南柯一梦。 她告诉自己,这里是大晋,汉家之朝,儒学风动;不是国朝,蛮夷南下,折士人之脊梁,灭士子清流之风气。 可惜即便是如此,那种不安的感觉,却如同空中的阴云一样,始终挥之不去。 ## 京里的消息素来传的快,翌日,贾府的王夫人便递了帖子,带着元春上门拜访,恭贺史鼎的高升。 而且王夫人和三夫人也是同族的姐妹,关系也是格外的近,走动的勤些,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也是应当的。 因为有客人要来,宁云早早的打扮了起来,也是一大早就到了三夫人的房里。 三夫人正在梳妆,有些好笑的跟女儿说道:“客人就算是来了,也不会是这么早吧,难得太太高兴,免了早晨的问安,你还不多睡上一会?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宁云笑着坐在三夫人起居的榻上,“娘,你又数落我。” 半个月相处下来,她和三夫人之间,早就不像刚开始的时候那般的客气。 “小没良心的。”三夫人笑着说了一嘴,便吩咐下人支桌传膳。 吃完饭,净完手,正喝着茶,听人通报说是贾府的王夫人到了。 三夫人马上精神了起来,一叠声告诉下人快请。 若说是在王家,按姐妹次序,怕三夫人还要出门迎迎,但是如今三夫人是一品的诰命夫人,就是想出去迎王夫人进来,也有规矩限制,只能在正厅里坐着等等。 不一会儿的功夫,丫鬟悄声笑语打帘,这是王夫人和元春两人到了。 王夫人生的不算是花容月貌,却很端庄,和女儿站在一起,宁云的眼神完全都投向了元春。 元春长得像母亲,但是即便是家常打扮,也是难掩丽质,夸张些说,也真的称得上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句。 安安静静的站在那里,把窗边的牡丹颜色都衬没了几分。 看见王夫人,三夫人明显透着高兴,几人见过家礼,三夫人忙让王夫人母女坐下,又唤来丫鬟看茶。 “明年开春大选,就等你的好消息了。”三夫人来着元春坐在自己的旁边,元春有几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 王夫人合上茶碗,“别听你五姨混说,”她眼里透露出几分失望,对着三夫人轻轻的摇摇头,“现在不敢说一定能选进去当娘娘,就算是个昭仪贵人才人美人之辈,也是好的,哪怕是去当女史尚宫试读,也不枉费我这般心思。” 三夫人皱皱眉头,“这事,不能让……”她扬扬下巴,“跟着说和说和?” 王夫人摇头长叹了一声。 “依我家那个的意思,你也是知道的。”王夫人说着眼里有几分轻蔑,“他哪里听得进去我说的话?还没说什么,就嚷嚷他这个员外郎,是给我们王家当得。” 三夫人鄙夷的笑了笑。 “本来就是的一回事,被他一说倒是说的底气十足了,要不是我们王家明里暗里的提着,他还当什么员外郎?” 说着,她抚了抚元春的后颈,“听五姨的,选上是最好的,选不上,到时候五姨做主,给你配一门好亲事。” 王夫人无奈的低下头,自从贾珠死后,她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就都一直都是这副活死人的样子。 “珠儿去了,那个还小,除了眼下的这个,我还有什么依靠?她若是进不了宫,我也别活了。不必说赵氏先生了一个会抓尖卖乖的,此时肚子里头还有着一个,若生了儿子,我更是没有立足之地,他们是要把我活活逼死。” “瞎说。”三夫人杏眼一瞪,“整天说些什么丧气话。” 王夫人只是自顾着垂泪,倒是元春代替她的母亲说了起来。 她的声音悦耳低沉,倒是有几分古琴的意韵在里头。 “五姨母,你有所不知。”元春悠悠说道,“母亲表面上看着光鲜,实际上心里头苦啊。”她摇摇头,耳坠子轻轻晃动,隐隐发出了叮咚的声音。 “且不说我弟弟还小,指望不上,我哥哥又没了,还好给嫂子留了个依靠,”元春闭了闭眼,扬起下巴。 “单论我家,老祖宗对二房抬举,但是对母亲却是又拉又打,大伯母见缝插针,直接跟老祖宗提议,竟然是把探春迎春和我们几个嫡女养在一起,一同起居,就是我父亲那里,也是偏爱探春三分,这什么意思,想必五姨也明白。” “寻常人家,还分个嫡庶呢。”说到这里,元春毕竟年纪小,有几分愤愤不平。 三夫人冷笑,询问似的看了王夫人一眼,“看来刑氏越发长进了。” 宁云侧头皱了皱眉,缤兰马上伏低身子,跟宁云耳语道:“刑夫人是太太的一个表妹,贾府赦老爷的续弦,当日是太太从中间牵的线。” 宁云依旧是坐的直直的,意味分明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明摆是哭诉来了。 这是得了没趣没脸,找她母亲出头来了,若是找出头也就罢了,居然还不想搭交情。 三夫人张张嘴,刚想把这事我帮你处理说出来,衣服的袖子却被宁云轻轻一拉。 王夫人瞥了宁云一眼。 宁云不搭理她,而是小声的跟三夫人说道,“娘,这毕竟是贾府的家事,祖母也说了,最近史府正好是在风口,就怕别人兴风作浪,有的没的出去混说一通,都告诉二伯母如果不是必要的事,娘家的事最近都不要管,若是你插手了,怕祖母会不高兴。” 元春眯眼打量宁云,刚想说什么,王夫人却对她投去了一个警告意味的眼神。 王夫人擦擦眼泪,平静的站起来,对着三夫人一曲膝,“宁云说的是,我这几日心绪甚烦,光顾着和你倒苦水,倒是忘了这茬子事,让五妹为难了,真真该打。” 三夫人本来就是好心人,得了宁云的提示,但仍然不忍心表姐吃亏,她走下座子,拉着王夫人的手。 “我知道你心里苦,且忍过这些天,开了春选了秀,一切就好了,别管是好是坏,终究是有个结论,比在这里没找没落吊着强。你且先回去,待我回了太太,再和母亲商议商议,就算是再为难,我们王家女儿,也不是任人欺负的。” 宁云不再理会。 三夫人的做法没有超出她的意外。 都是一家人,帮衬是应该的,只要搭交情,知道别人也是为难,就好。 知道回报就可。 王夫人虽然脸上有几分笑意,告辞走的时候,但是还是愁眉不展,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着意的看了宁云几眼。 还好年纪小,而且从五妹的口风看,是不打算送去选秀。 但是年纪小小就有这般心机,他日也不是池中之物。 送走了王夫人,三夫人刚想开口跟宁云说些什么,宁云却先开了口。 “娘,您是王家人,但是如今史府显赫,尤其是我们三房,百官御史都盯着呢,”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三夫人。 “有句话,虽然宁云做女儿的不该说,但是如今连至交嫁出去的表姐妹有个不顺心,都会打出娘的名头,更不必说家中的男儿小辈,虽然外祖父是文人,心里有数,但是也有照顾不到的,娘是不是应该给家里写封信,提点提点那些不开窍的家伙?” ☆、第6章 风波渐起 三夫人的反应却出乎宁云的意料。 她笑,笑的前仰后合,丝毫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丫鬟嬷嬷都低着头,没有一个敢抬头看自己的主子。 宁云心中纳闷,三夫人却一把将宁云揽住,搂在怀里。 “我的儿,当真是长大了。”三夫人把宁云鬓边的乱发抿了一抿,含笑说道:“你当你娘心里没数?” 宁云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说道:“我是胡说的,娘,你又打趣我。” 三夫人摇头道:“好啦,下去玩吧,自打我王晚棠十三嫁进这个史府,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厉害关系没见过,你说的话,娘都省的。” 但是她脸上有几分戚戚然,“但是就是管,又能如何?” 宁云暗中心头一惊。 “世家大族,都是这个样子,锦上之盛,谁都想来分一杯羹,好风平地起,送我上青云,当真是好盘算呢。若是他日得了不是,坏了事,”三夫人冷笑,目光投向窗外,有些许的飘渺,就连声音也发飘。 “你且瞧着吧,往往都是自家人去落井下的石,他们以为他们成了器,却不知道,离了这个姓氏,他们连猪狗都不如。” 王嬷嬷偷偷的打量着三夫人,知道是这番话又勾出来了她的伤心事,便说道:“太太,到底,都过去了。” 三夫人冷哼了一声,竟然将茶碗打翻在了地上。 绿色的茶叶,腾腾而上的热气,暗红的地板,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的美感。 这一声委实是有些大,把宁云也吓了一跳,连忙将自己面前的茶盅挪开,提高了声量说道:“娘?” 又使了眼色,让王嬷嬷把旁边的丫鬟带下去。 三夫人眼角隐隐约约的有些发红。 待人走尽了,三夫人这才开口。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当日维桢十三年的时候,你外祖家遭了一次大难,所幸蒙太皇太后恩德,只是罢官回乡。” “谁知道你外祖父在路上死了,那时我还小,你外祖母带着我回乡。” 说着,三夫人语气突然加入了些咬牙切齿的成分,那没由来的狠毒,都让宁云这个昔日的国夫人心头一颤。 她手上沾过血,但是她问心无愧,哪个大家族的主妇没沾过血?那个宗妇手里没有几条人命? 但是她没听过像三夫人这般狠厉的话。 “我是小女儿,上头有一个庶出的兄长,那时候,他已经成事了,我没有兄长,你舅舅还小,那时路上有遇了事,外祖母想求他资助一二纹银。”三夫人突然笑了起来,一直笑出了眼泪,“他长这么大,吃我娘的嫁妆,用我娘的嫁妆,到头来,他用你外祖母苛待他的名头,对我们闭门不纳。” “当时我就立誓,他欠我们的,一样样都给我还回来。” “那时候,谁能想得到你舅舅能成器,我也当上这侯夫人。他们没有一个敢和那个小妇养的对着干,只有你三姨当时看不过去,拿自己的体己,偷着资助你舅舅读书。”三夫人把手指当成梳子,梳着宁云的头发。 “最后,那小妇养的,还不是落个妻离子散,被逼自尽的下场?” 宁云转过身来看着三夫人。 “这事,不论你说什么,娘都会管。” 三夫人又轻声说道:“你当娘不知道,她就等娘的一句话,你三姨不是好人,娘也不是,娘一个人,从破落户走到今天,还不知道,你且记得,男人,兄弟,这些通通都靠不住,他们对你好,不过是你有利用价值罢了。 就像你舅舅,要不是娘有张脸,有个聪明脑袋,在史府里站住了脚,你看他睬你不睬你,只有这些个姐妹,才会伸手把你从深渊里拽出来啊。” 宁云深吸了一口气,感受到了空气里的凉意。 又起风了,几朵雪花顺着微开一条缝的窗户涌了进来。 她微微的打了个冷颤,清醒了过来。 她不是史宁云,从来都不是,作为李昕的日日夜夜,都涌上她的心头。 三夫人说的,她每一项都经历了,人情冷暖,辛酸苦辣,她样样都尝过。 只不过,那时候,没有一个人伸出手,她自始自终,都是一个人。 她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宅门中倾轧,渐渐的,心冷了,硬了,不想了,不在乎了,就不觉得冷了。 作为李昕的时候,她怀孕的时候,丈夫纳小,她不在乎,女儿出嫁后幸不幸福,她不在乎,自己终于成了一品夫人,熬死了婆婆,熬死了丈夫,在高家只手遮天,她对这些好像也不在乎。 她不记得自己在乎过什么,她那时候只有一个目的,我要过的比你们好,让所有等着嘲笑她的人看着,她才是笑道最后的人。 宁云看着三夫人眼底那复杂的情绪,合眸,长叹。 三夫人比她运气要好的上很多。 起码她有姐妹,有人相助,在最黑的深夜里,有人给了她一盏灯。 最重要的是,三夫人还活着,有感情,有感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三夫人有时候虽然觉得女儿懂事的不像是孩子,但是一想自己当日也是早慧,所以一早就不把宁云当成孩子,两个人渐渐的形成了一个微妙的局面,比如三夫人现在不是说笑,而是讲清前因后果,很郑重的再问宁云的意见。 宁云良久点了点头,道:“娘,我记得,祖姑母常常请大姐姐过去做客,这几日不曾走动,又是年下了,今日三姨又过来,等爹回来后,我们还真的不妨走上一趟。” ## 西北大军还朝的这一日,连绵数日的大雪终于放晴。 自打得了消息,整个史府是一夜都没睡,只等宵禁一解,男眷以史鼐为首,打出史府保龄侯的仪仗,都随太子出门犒军,女眷按品大妆,进宫谢恩。 宁云也在其中。 她比三夫人兰云好些,二夫人身上不太好,兰云跟着三夫人前后忙乎,脚不沾地,她有幸得空偷偷的眯了一觉。 三夫人也没管她,怕她白天里头犯困,以致御前失礼。 唯一睡了个好觉的,还是湘云,因为两头都和她没关系,又不比进宫,自然是落得清静,宁云夜里瞄了一眼,香雪居早早的就熄了灯。 她比兰云运气好,沾了她前世的光,不需要重新学怎么走路,怎么见礼,见了宫嫔,如何细分品阶,是行半礼,还是全礼,或是打千,都有些说法。 不过这些说法倒也巧,和国朝是一模一样。 包括走路也是,不讲究什么风摆荷叶,鬓上腕间的金玲几步一响,或是要求什么清风如水,听教引嬷嬷的话,只要走的大气就好。因为本朝说到底,受外族之风影响甚重,世族名门宫中的女子都不裹脚,所以就不讲究这些。 宁云一度怀疑这孟家,祖上也是长白山一带,便拉嬷嬷细细问了两句,可巧说对了一半,这孟家,也算是半个外族。 原来这孟家起家川蜀之地,宋时流亡关外,明亡后,又打了回来。 宁云当时就有几分怅然,穿越伊始时的高兴一点都不剩。 好好的,偏要往关外跑,要往关外跑也就罢了,不学关外民风开放,却学关外人对于臣子的野蛮。 要宁云说,从宋后,最没有脊梁骨的就是文臣,简直是弃其精华,取其糟粕。 照此,大晋也没好到哪去,唯一好一些的,就是从二姨娘等人身上来看,可能还不是公然的嫡庶不分。 宁云觉得很是郁闷,进宫的兴致也几乎没了,就连早上,都是被三夫人唤起来梳妆,任三夫人摆弄她。 她大儿媳妇说得对,拜佛祖什么用都没有。 出门上了马车,宁云一冲动,险些想把手上的珠子摘下来扔了,但是毕竟是戴惯了,又是太夫人送的,又悻悻的把手缩了回来。 ## 大军凯旋,普天同庆。 卯初时分,皇后和皇帝先去永安宫给太后请安道贺,再去清凉殿祭祖,桐花台上昭告天下,我朝军威赫赫,不容小觑。 辰时皇后回宫,率六宫妃嫔拜谢苍天,辞谢皇帝赐宴,太子出宫迎军。 辰时三刻,后妃至永安宫跟太后道贺,礼毕后,黄门礼官出,才容外命妇从南安门进,觐见太后皇后主位妃嫔。 京城的冬天本就寒冷,但是等在清宁宫偏殿的外命妇诚然不少,时间一长,未免有几分胸闷。 尤其是那珐琅缠丝小火炉,简直是雪上加霜,使屋子里更加的闷热。 所幸宁云此时年纪小,偷偷的靠在开了一条缝的窗子上没人注意。 她就靠在边上,三夫人忙着和几个侯夫人,国公夫人说话,也没太注意她,宁云便竖起耳朵,偷偷的留意别人的话。 这行径虽然不好,但是俗话说得好,宁当小人,莫为君子。 小人都是被伪君子逼出来的。 只听修国公夫人卫氏嘀嘀咕咕的和陕甘节度使夫人李氏说:“如今看来,瑞雪临门,果然今年还是好事多。” “可不是吗,”李氏笑笑,“西北大捷,这自然是最好不过。” 这时候九门提督夫人侯氏凑了过来,“可惜功过是非,不过是在皇上给与不给的一念之间,好事坏事,还不是听皇上一句话嘛。” 李氏顿时一皱眉,卫氏和侯氏毕竟是亲戚,不由得有几分不乐意,出言提醒,“小心些说话吧。” 侯氏却很坦然,看看左右,理直气壮的说:“我说什么了吗?” 李氏侧头看看周围,人多嘴杂,哪里有人注意她们,这才出了口气。 “我的好姐姐啊,现在这时候,和往日可不一样,不过今年倒真的是好,不仅凯旋而归,太子也是毫发无损,自是什么都好,皇帝也好,春秋鼎盛,子嗣众多,继后膝下二子,吴贵妃膝下三子,孔淑妃更好,儿女双全,年根底下又添了个小公主,可不是好事吗?” 说着,还念了句佛。 她这一念不要紧,宁云险些乐了出来。 这李氏,真是个好玩的人物,从这几句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 国子监祭酒的女儿就是不一样。 同时又有几分的着急。 她就知道,一门两侯是荣耀,里面的文章,也多着呢。 如今史鼎封侯,已经是到顶,皇帝这个举动,一来犒赏功臣,二来以后若是再用,封无可封,就已经算是废了。 从李氏等人说话的感情倾向,怕是站在太子这边,四王八公共进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也别想抽身出,这个道理,各家的当家的,应该也是知道的这一层利害关系,也正是因此,都站在太子一边。 难为就难为在继后有子,诸妃有子,皇帝还正当壮年。 史鼎掌管西北军权,皇帝在这个时候断太子一臂,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当臣下最为难的是,和太子走的近了,皇帝觉得太子要谋逆,走的远了,皇帝觉得你们不够尊重太子。 当然太子也惨,不成器,被废,成器,皇帝觉得有危险,要不竖起一个儿子和你对着干,要不也是被废。 那不是宁云需要心烦的事情,她现在心烦的是,如今史家被架了起来,皇帝哪里是赏功臣,是变相逼四王八公从太子一党脱身出,在继后和四妃所出的儿子里选边站。 而这出与不出,选与不选,可是大有文章。 这时,皇后身边的女史转了出来,对着外命妇们一行礼,“奉皇后娘娘圣恩,请诸位里边相见。” ☆、第7章 觐见皇后 女史话音刚落,整个宫室里端的是寂静无声。 女史稍微的侧了身过去,她身后彩嫔等宫人,盈盈走了过来,按照外命妇的品阶顺序,依次请诸如修国公夫人等依次进宫朝拜。 待到王氏宁云二人的时候,已经算是一品夫人中比较靠后的位次。 皇后身着凤袍,端坐凤椅之上,华帐散下,珠帘叮咚,重重的万丈红尘,掩去大晋朝最尊贵女人的神色。 宁云随着王氏行礼。 三跪,六叩首,九拜。 宁云能看得见王氏眼底对皇后明黄色正服那一抹而过的羡慕,不由得一晒。 每个女人都希望自己能成为皇后,享受万民朝拜。 但是却不知道,皇后是整个后宫最可怜的人。 从坐上凤椅的那日起,每一朝每一代的皇后,就不再是她自己,取而代之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那是皇后。 一个提线人偶。 说着皇家吩咐下来的话,接见外命妇,必须按照皇帝的喜怒哀乐来。 无论何时,必须笑的雍容。 就算是坐在针尖之上,也必须坐的华贵大方。 而她们心中的眼泪,只得带入坟墓。 宁云记得,那时候富察氏的儿子过世,她还要带着笑拉着她说话,但是空洞的眼神深处根本没有一丝笑意,而是深深的悲伤。 那拉氏处处为皇家打算,为皇家谋略,最后还不是落了个以皇贵妃礼葬的下场? 甄氏和她们没有任何的区别,此时是,未来,也会是。 她平静的起身,坐在王氏的身侧,微微的抬头露出得体的微笑,旋而低头,看着金砖地,珠玉栏。 遥遥的听见皇后开口说话:“这丫头倒是长得可爱。” 语气发着飘,有几分的不真切。 王氏沉稳的声音从宁云耳边响起,“皇后娘娘过誉了。”又拉宁云再度谢恩。 只见皇后微微垂头,瞄了自己手上戴的护甲,调整了下坐姿,好像是笑了一下,道:“才几年未见,咱们说话,倒是多了几分拘礼,几分疏离。” 王氏道:“觐见大礼,臣妇不敢逾矩。” “左右都是虚礼罢了。”皇后轻声笑道:“不过是求个好彩头罢了,没想到倒是弄的兴师动众,大动土木干戈。不过,本宫想来,你怕是心中喜悦难以言表吧,毕竟自己夫婿出众,为人妻的,也应该高兴才是。” 王氏连忙说道:“臣妇惶恐。” 宁云听见王氏这话,险险撞墙,但是碍于年纪小,又有母亲在身前,不能插嘴,不由得叫苦连天。 甄后摆了摆手,“本宫也乏了,你们还得去寿安宫谢恩,本宫不多留了。”然后又遥指着宁云跟王氏说道:“这孩子本宫看着倒是喜欢,有空进宫来陪陪本宫说话。” 王氏和宁云两人只得一福身,“皇后娘娘大恩。” 但是甄后久久没有叫起,直到王氏的腿打了晃,皇后才昂头道:“免。” 女史婕妤等人这才引着王氏宁云二人出去。 出了凤仪宫,王氏长叹了一声,一路无言。 宁云侧头,看见王氏脸上颈间,都是细细的汗,两颊发红,不复之前的得意,抿了抿嘴,不露痕迹的摇了摇头。 王氏到底是年轻气性大。 平心而论,她像王氏这般年纪的时候,还不如王氏沉着。 待见过太后,王氏声称身子不适,便折了由子,和宁云两人提前出了宫。 直到坐在马车上,王氏就将帕子盖在脸上,闷声愤愤说道:“这是拿谁做筏子?” 宁云叹了口气,亲自拿了浸过热水的帕子,递给王氏,“娘好歹擦擦脸吧,不然这大好的日子,眼睛肿了,外人会说三道四的。” 王氏抢过帕子,糊弄了几下,愤愤不平的掀开窗子,瞥了皇城凤仪宫的方向一眼,“当真是翅膀硬了,椅子还没坐稳,就抖起来了。” 宁云连忙嘘了一声,“娘慎言,万一这话传到别人耳中,被有心的人听去,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怕还会连累爹的官途。” “你娘我枉担了虚名这么多年,还在乎这一次?”王氏冷笑,白了宁云一眼,“这些年,我空有个正房夫人的虚名,又担着好妒的恶名,坐看他人娇妾美婢环伺,他自己都不为自己的前途考量,怎么,什么时候开始,我想说什么,还得顾及着你爹?真是的,把我们王家的地缝扫扫,也够你们史家吃上一年的了,我乐意说什么,你管得着?” 宁云知趣的闭了嘴,暗地里想着。 不是冲着皇后去的,那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吧。 这是别人说什么,还是听着什么耳风,这么的生气? 她一皱眉。 好像和段氏说完话之后,王氏的心情就不太好,当时脸就有点阴沉沉的,不过因为当时女史进来,她没有注意罢了。 值得王氏大动肝火的事,唉,也不过就是那么一两样。 不必说,自是她爹带了人回来。 宁云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不过是带个女人回家,进了史府,大不了一帖子药直接弄死,反正王氏也是侯夫人,谁也动不了,史鼎也只得吃这个哑巴亏,犯得着这么生气? 回了史府,宁云才知道,难怪王氏生气,委实是她爹实在是太不争气。 烂泥扶不上墙说的就是她爹,把自己的把柄往别人手里送。 你纳妾不是个事,可是养外室,这真的是个大事。 宁云觉得,不把她爹掐死,算是便宜她爹了。 宁云回府的时候,正看见丫鬟们进进出出,忙忙碌碌,正把别苑的院子收拾出来,这个院子看样子是几年不曾用过,但是此时收拾后,也算是窗明几净,四进,大房子,粱挑的高,格外的阔气。 王氏冷哼了一声,径直走去了后院。 太夫人也早早的回来了,对于王氏气冲冲的过来,一点也没有意外,她哼了一声,指了指旁边,“坐。” 王氏跪下,闷声道:“儿媳膝下空虚,有愧于史府,不敢坐。” “我知道你委屈,但是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太夫人捻着念珠,“现在当务之急,是别让这事,耽误了鼎儿的前途。” 这话一出,王氏更加的委屈。 “尽快让她奉了茶,尽快安排过门,”太夫人丝毫不顾及王氏的感受,“鼎儿这般年纪,膝下空虚,那孩子,我瞧着,也可人,也好让他上了家谱。” 王氏银牙咬碎,刚想出口反驳,就听宁云开口。 宁云那头一福身,道:“祖母说的是。” 太夫人这时脸才有几分笑意,“听听,你还不如一个孩子。” 谁知宁云下一句话是,“不过,祖母,要依照宁云看,宁云倒是有一个好主意,”她凑上前去,“反正娘膝下无子,那孩子怕也不大,若真的是可人,祖母不如抬举了他,宁云也有人一起陪着玩。” 太夫人后宅翻滚,哪里听不懂宁云的话。 沉吟片刻,“你还是个孩子,你当你祖母没有想过这事?那是荣国府大爷牵的线,也是良家子,怎么也得留几分颜面。” 宁云抿唇,“荣国府如今说话算数的,怕还是二伯父,大伯父虽然有爵位在身,却无一官半职在朝,说话的分量,难免降了几分。” 太夫人转眸一想,确实也是这么回事,而且这般了断,只需在老家打点一二,不仅三房有了嫡子,也不会耽误儿子的前途,可是上好之计。 不由得眉开眼笑的点了点宁云的脑袋,“你呀,比你爹还聪明。” 王氏虽然气愤,更不愿让抬举庶子,但是一想,趁史鼎不在家,如此先将那个妇人打发了,又是太夫人出的手,史鼎也不好说什么,至于之后的事,若她不点头,史鼎也没有办法,于是也默许了此事。 这檀云本是贾府的丫鬟,机缘巧合,被游魂上了身。 这游魂也是个了得人物,通读红楼,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哪里受得了自己的丫鬟身子和贾府败落的前景,便早早的打算了起来。 一日贾政邀史鼎过去吟诗作对,史鼎是武将粗人,耐不住,闲逛了起来,便给了檀云可趁之机。 一夜颠龙倒凤不提,檀云是邢夫人身边的丫鬟,贾赦虽然垂涎已久,但是自然愿意做这个人情。 檀云出了府,贾赦又安排除了奴籍,又是清清白白的人家。 檀云不愿意当姨娘伺候在王氏身前,史鼎便置了院子,几日后史鼎出征,便带着檀云走了。 史鼎本是耳根子软的人,檀云又是个聪明伶俐可人的,两人一拍即合,就是如胶似漆,史鼎顿时将结发之妻云云抛之脑后,什么山盟海誓都没少许了。 如今史鼎还朝,檀云又生了儿子,才满月,更是趾高气昂,觉得自己是功臣,更是打算要杀杀王氏的威风,先让她知道知道,她有丈夫的宠爱,才是当家做主的人。 谁让你生不出来儿子。 檀云是这般想的。 反正她知道红楼的未来发展,史府的三夫人是谁,曹老可是没有明言,保不准,就是她了呢。 然后再装出委屈可怜的样子,想必史府的人也是好相与的。 谁知道她坐在金碧辉煌的院子里,刚刚酝酿好了情绪,几个粗使嬷嬷闯了进来,不由分说的把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儿子抢走,还把她按在了地上,檀云先是吓傻了,然后什么都没来得及说,那几个嬷嬷都是熟练的人物,捏着嘴,一碗药就灌了下去。 只消半柱香,都没等到史鼎回家,檀云带着扶正的夫人梦,再度的香消玉损了。 可惜此时没有第二个游魂上身。 这时一个身子高壮实的嬷嬷一摆手,几个婆子上前,揪住头发,把檀云拖走,这时府里的丫鬟早就得了太夫人的命,远远的避开了,那婆子直接把檀云扔进了海棠树下事先挖好的坑,鄙夷的呸了一口,嫌弃的擦擦手,转身回去复命。 候在一旁的小厮连忙填土,仿佛一瞬,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自此,贾府和宁云之间的梁子,可是结下了。 ☆、第8章 余波不定 王氏今天起得早,用完早膳就沉着脸坐在自己起居室的罗汉床上,细打量其神色,十有八九是强压着怒气。 但是她这般沉默根本没有保持多久。 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的声音,撕裂了四周的宁静。 宁云过来请安,谁知道才刚刚进门,就看见王氏将茶盅摔在地上,先是被四溅的碎片唬了一跳,然后才笑着走过去说:“娘,这是生气了?” 王氏扭过身去,“我家养的猫倒反过来咬鸡。” 宁云摆摆手,示意丫鬟们下去,亲自倒了杯茶给王氏端了过去,“娘,好赖消消气,我年纪小,不懂事,您慢慢教嘛。” 王氏抢过了茶,啪的放在了一边,“慢慢教,你又不是小孩子,人家都说三岁看老,现在就胳膊肘往外拐,我以后还指望得上你的济?” 宁云沿着床沿趴下,看着王氏,扑哧一笑。 “原来是为了这事,娘,还生气呢?”宁云被王氏给逗乐了,“以庶代嫡,哪有那么容易?说句不中听的,任谁都没有看见娘你怀孕,也没人看见娘你坐月子,这凭空冒出来个儿子,爹还不得被御史参上一本?他才没有这个胆子。” 王氏细想也是。 前个史鼎回家后确实是为了檀云和她大吵了一架,但是只字没有提过把那个孩子落在她名下的事情。 宁云确实聪明,但是还是小孩子。 但是她还是压不下怒气,细长的眉毛一挑,“都是你的好主意。” 宁云摇了摇头,“跟娘学的。” 王氏碎了一声,又好气又好笑,把宁云拉了起来,“弄了一身的灰,真是的,去找你的姐姐妹妹们玩去吧,让我静一静。” 宁云却没有走,而是凑在了王氏的面前,“爹呢?今个不是沐休吗?” “前头书房跟你二伯说事呢。”王氏没多想,径直把史鼎的去向给交代了。 宁云嗯了一声,这才行了个礼转身出去。 不过她没有去兰云房里——这几日几个姐妹都凑在兰云那里玩,而是先回了自己的房中,把缤兰庭筱叫到跟前。 这二人是她这几日用惯了的,据她观察,也算是可靠。 她等了这么多日,终于找到机会了。 缤兰有些摸不着头脑,和庭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的茫然,谁也不知道三姑娘要交代什么事情。 宁云用茶盖撇去浮茶,跟缤兰说道,“上次厨房送来的八宝酱鸭和翡翠汤不错,今天也让她们再送来些。” 缤兰一愣。 这鸭子和汤都是易得之物,只要找个三等的丫鬟过去交代一趟,厨房的李嫂子就得巴巴地给送过来,何必让她走这一趟? 她有些想不透。 “你去的时候,要从揽月阁过去。”宁云打量缤兰的神色,“如果揽月阁的窗户是关着的,就不必管,直接去厨房吧,若是开着的,你就要远远的站在窗户根下,别过去,呆一炷香的时间,把你听到的每一句话都记住告诉我,听明白了吗?” 如果是谈无关紧要的事情,窗户一定是关着的,如果是密谈,反而会把窗户打开,这样的话有些风吹草动,里面就都知道了,要想偷听要费上好大一番力气。 国朝密探无孔不入,她们这也是被逼出来的。 宁云这几日观察,缤兰的耳朵比别的丫鬟要灵些。 缤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姑娘,揽月阁是老爷的书房,这是不是……”她有些为难。 “让你去你就去。”宁云交叠着手,把玩着王氏前几日送给她的扳指。 缤兰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何,但是只得应了下来,快步走了出去。 待缤兰走后,宁云拉着庭筱,“陪我去兰云哪里走一走。” 庭筱扶着宁云,主仆二人往兰云的住处走去,谁知道上了人工湖上的桥,宁云却径直往东边一折,往前日给檀云收拾出来的院子里走去。 到底是花盆底穿惯了的人,步子快,庭筱根本跟不上,恨不得拎起裙子追,到了院子口,她才气喘吁吁的跟上了宁云。 庭筱胆子小,又怕鬼神,今天好似要下雪,天本来就阴,这院子里又死了人,不由得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连忙抓住宁云的绣着折枝葡萄的暗紫色披风,央求道:“姑娘,这里阴气重,小心被什么给冲撞上。” 宁云甩开了庭筱的手,“人死如灯灭,哪里有什么报应不报应?” 若是有报应一说,千百个她都给别人抵了命。 她见庭筱有几分松动,又道:“人活着的时候,不过是个丫鬟,见识短,知道的事情少,难不成死了以后就能翻起什么风浪?” 庭筱只得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吱呀一声,宁云把门推开,才不过三天,屋子里的摆设还是崭新的,可惜屋子里的主人没有福气住罢了。 檀木博古架上摆着清一色的白玉古玩,玻璃四开屏风绘着牡丹,象征的富贵。 雕梁,画栋,就连椅子都是黄梨木打造,花纹复杂重叠,变化多端,一看就是江南那边的工艺。 不得不说,她爹确实是上了心。 她心中一直有个疑惑。 虽然此时不比前朝,金陵四大家族或多或少都有些用上了内耗,但是若论富贵和家底,据宁云所知,“贾不贾,白玉为堂金做马”的贾家,要远远“阿方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禁得起耗。 史家子孙还算是争气,都有一席之地,而贾家大多数子孙都不成气候,但是贾家还是泼了油的富贵,而且贾家的家风不似史家那么的严,因为出了她大伯的事,太夫人最恨妾侍,史府的姨娘都要陪着小心过活,而贾府的姨娘们都是体面的人物,要光凭这一点来看,檀云应该选择当贾府的姨娘才对。 但是檀云跟了她爹。 而且那时候西北的战况不明朗,檀云跟史鼎去西北的时候,正是最看不出胜负的时候,那时听缤兰等人说,连王氏每天都是捏着一把汗,整日的抄佛经。 每个人做事,背后都有着一定的缘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檀云在贾府也是一等的丫鬟,体面的人物,私房也不少,而且檀云也是个美人胚子,他日跟个年轻的当通房,也是前途光明,但是她偏偏就放弃了自己原有的地位,获得的一切,豪赌一把跟了她爹。 若是个年轻的看,怕会猜这是一见钟情。 可惜宁云三十年后宅沉浮,根本就不信什么真爱。 能让檀云这么行事,十有八九就是贾府摊上事了,而且不是什么小事,若往坏处想,怕可能是抄家灭口的大事,而檀云知道些隐私,故早早的打算,从贾府脱身。 可惜毕竟是个丫鬟,眼皮子浅,宁云有几分可怜她。 四王八公俱为一体,若是皇帝还要用四王八公的人,贾府就倒霉,如果贾府倒了霉,少不得史府等也一齐被收拾。 她环视了整个屋子。 青色的纱窗外树枝随着风摆动,影影绰绰。 不得不说,这屋子里的装饰倒也雅致,这个丫鬟也是个妙人。 “把她贴身的东西都给我翻出来。”宁云冷声吩咐庭筱。 檀云死的急,加上又是年下,没有人收拾这个院子,怕所有贴身的东西都放在这个屋子里。 庭筱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一通翻腾。 檀云贴身的东西不多,不过是几件新作的衣服,钗钏首饰,几张银票,一个芙蓉白玉点翠镶红宝石的头面。 看来这是当了外室,就把自己的衣服都换了下来。 “你留神找找,她的卖身契应该还给了她,应该留着。”宁云翻了半天没有找到她要的东西。 庭筱应了一声,又是一通翻,最后哭丧着脸走了过来。 宁云点点头,找不着没关系,大不了等哪日湘云过去玩,她也跟着过去,找贾府的人再打探打探。 她正要把衣服叠起来放回去,突然咦了一声。 最底下的那件郁金香色软绸苏绣棉褙子的边,居然不是封边交织叠绣,而是家里常见的那些寻常的针脚。 宁云连忙把褙子拿出来细看。 褙子领口是双面绣,是京城思天裳的绣娘手艺,她也有一件,思天裳的生意大,所以绣娘虽然是来自不同的地方,但是手艺是一样的。 都是用的叠绣。 而这件褙子的腰身处用的是织绣,针脚虽然细密,但是空隙大,和周边的密针不符,落了下成。 而别的地方用的都是叠绣,包括袖口这些最不引人注意的地方。 “给我找把剪子来。”宁云凝眸看了看,吩咐庭筱,庭筱转身从绣架上弄了把剪子递了过来。 宁云沿着边把褙子的沿裁开,把棉花取出来,果然里面自有一番天地。 除了她要找的卖身契,还有几张银票,都是小面值,还有几张当票,是恒舒的生意,还有几张地契,是江南苏州乡下的田地。 地和庄子都不大,江南不比北方,地少人多,这几亩田地,也是好价钱了。 宁云细看檀云的卖身契,不由得眉毛一皱。 檀云是北方人,家就在京里。 为什么要往南方卖田地?照日期看来,有的是近几个月的,有的是很久以前的,在贾府的时候,檀云就在打算往南方置办田产。 宁云手一紧,瞬间把田契捏皱了。 她记得,当日李家抄家问罪前,也有丫鬟提前的了风声,偷偷用私房置办了田产,又得了恩典,就拖家带口的往南方逃了出去。 一模一样的手段。 宁云松开手,吩咐庭筱,“把这些东西都原位放好。”然后自己把地契等银票放在袖子里拿走,也不等庭筱,就往兰云的住处走去。 宁云到的时候,湘云兰云两人凑在了一起下棋,丽云年纪最小,还得乳娘抱着,坐在一边看着画册。 “三妹妹来了?”兰云眼尖,看见宁云,连忙起身迎了过去,湘云也起来,三个人都见过了礼,这才坐下,兰云连忙吩咐看茶。 “你们这几日可好?”宁云笑着的问道。 “还好,就是忙的有些肩膀疼。”兰云年纪大,再过个一两年就要出门子了,已经开始着手绣上了嫁妆。 “爱妹妹,反正三妹妹也来了,抹骨牌人不够,下棋人不多,不如我们写诗吧。”湘云一拍手。 “爱妹妹?”宁云问了一句,兰云脸皮涨红,“你这个饶舌的家伙,二不二,爱不爱的,正经些吧。” 湘云一笑了之。 “写诗,可是哪有什么应景的题材?你是想写绿梅啊,还是想写白梅,总之,咱家可是没有红梅,我看你怎么写白雪白绿梅。”兰云抿了口茶,一转头跟宁云说道,“前几日熟师刚讲过赋诗要应景,这一没景,二没心思,写什么诗。” 宁云凝眸一想,“我想,倒是有一景,古有红梅浅吟暗香调,今有海棠强赋白梅辞。”说着一拍手,“可不是应景了?” 湘云作势过来要咯吱宁云,“三妹妹这张嘴真真的不饶人。” “大姐姐就会欺负人。”宁云把湘云的手扒拉了下来,连忙往兰云身后躲,“你们要吟诗作对,遣词造句,不就是合伙欺负我吗?” 她说的倒是实话,如果强作诗,倒也不是不会,她所生活的时代,正是女子闺中诗词盛行,尤其是江南一带,什么蕉园六子,什么女熟师,这些都是一时的佳话。 那时候国朝改制,多妻风俗也波及到了南边,姨娘地位水涨船高,所以逼的主母为了分嫡庶差距,江南一带,多有嫡出女儿学辞赋,庶出女儿做针线一说。 就是说亲,男方都是隐晦的打探女方可会作诗。 她虽然是嫡出,但是生母早逝,继母恨不得让她大字不识一个,整日里呆在闺中做针线,好抬举自己女儿的身家。 所以她精通满蒙汉三语,但是吟诗作对却是自学成才,平日里玩玩,反正辞藻华丽,倒是无所谓附庸风雅,若是在会的人面前正经做来,可是漏洞百出。 更不必提后来嫁入高家,武将门第,整日里都说满蒙两语,诗词什么的,多数都就饭吃了。 兰云笑道:“三妹妹年纪小,还不着急学这些。” 宁云也央求兰云湘云说道:“小什么小,我已经这么大了,熟师教的又有的时候晦涩,大姐姐二姐姐若是没事,可否教教小妹作诗?” 说这话的时候,宁云有几分黯然,她生平所恨,就是在诗词上差着自己继母所生妹妹一截。 ☆、第9章 当局者迷 湘云本就好为人师,更何况宁云开口相求,她拎起酒壶,倒了一杯温好的梨花酿,抿了一口后当即开始了一番的滔滔不绝。 这一番言辞,从字秀一直讲到了骨绣,从李太白说到了易安居士,从天幕透亮,一直讲到了雪珠子滚滚而下。 “就你会说。”兰云凝神听了一句,不由得一笑,她不太喜欢作诗,尤其是做不过湘云的情况下,“话说,上次你说要绣帕子,绣到哪里去了?” 湘云脸色顿时一沉,宁云看了兰云,后者却端的是一副妹妹对姐姐关心的样子,不露丝毫的破绽。 湘云瞪大了眼睛,“左右会按照婶娘的吩咐交差就是了。”然后语气有几分的不满的反问道,“不过,从来没见过爱妹妹绣帕子,这倒像是几个姨娘做活。” 兰云神情一凝,有些许的哑然,半天才说道:“大姐姐,你素日大大咧咧,有时候,也忒多心了吧。” 湘云冷哼了一声。 宁云暗自摇头。 寻常人家,嫡出庶出女儿一般教养,都惹人闲话,更不必说谁都盯着的公侯之家。 尤其是嫡女比照姨娘的做活。 二婶在局者迷,做的也太过明显了。 “屋子里怎么这么暗?”兰云正拿着绣册,想和绣娘把绣衣上的花样给敲定,谁知道还没翻过几页,就觉得有些眼花,正巧没有什么话来回答湘云,不得不就此一语岔开了话题,有些不满的说道。 宁云往外面瞥了一眼,“下雪了。” 几个丫鬟连忙走了过来,调亮了灯芯,屋子里顿时明亮了不少。 湘云一拍手,有几分的懊恼的支着下巴,“今年倒是反常,自从进了腊月,就没几天晴天,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就着雪,整日里都下着,烦都烦死了。” 她倒转身把那些不愉快给忘了。 “你怎么不说今年的夏天也格外的凉快?”兰云反问道,然后转过身和名叫绮竹的丫鬟说话,“现下是什么时分了?” 绮竹转到了外间,不一会笑着走了回来,“回姑娘的话,自鸣钟走到了十二点。” “都这个时辰了?”兰云有几分诧异,又亲自起身出去看了一眼,不好意思的走了回来,“一不留神,都到了正午时分了。” 兰云这一说,湘云果然觉得有点饿,肚子也争气的咕噜一响,逗得宁云兰云两人都笑了出来。 “要不在我这里吃吧,人多也热闹。”兰云果断开口。 这几日雪大风寒,太夫人早就吩咐各位姑娘都在房里吃自己的。 她话音未落,湘云拍着手大笑,“就等爱妹妹的这句话了。” 说着,自己被自己的饶舌逗得一笑。 宁云却开口说道:“一早就听说二姐姐房里有个会做糕点的厨子,那千层糕做的,绵软香甜,入口即化,可惜我却没有这个好福气,今天偏偏就多了一嘴,吩咐厨房备下别的吃得了。” 兰云连忙说道:“没事,要不告诉她们,把东西送到这里来。”她按住了宁云,不容推辞的和绮竹吩咐,“可是听清楚了?” 绮竹一福身,自去找知会厨房不提。 宁云虽然有心想早点和缤兰谈谈早先吩咐下去的事情,此时却不好扶了兰云的面子,少不得不依着兰云的意思,答应着留了下来。 ## 揽月阁。 王氏的消息倒是灵通,史鼐史鼎兄弟确实是都在揽月阁说话。 几个穿着掐牙红色带有一尺阔银边背心的丫鬟奉上新煮好的茶,行礼之后退了下去,把门掩上,远远的退了开去。 缤兰远远的绕了过来,看见一溜的丫鬟垂手肃立在廊下,窗户合的严严实实的,便停住了脚步。 她略微的等了等,窗户还是合着的。 看见合着的窗户,缤兰心中一块石头落地,也不复来的时候心里那般的恍然,偷偷的暗地里出了一口长气。 毕竟这是三老爷,她是下人,还是被主人吩咐去偷听的下人。 说不心虚都是假的。 缤兰看看身后和四周,确定没有人在注意她,便打算按照宁云的吩咐折回厨房的小院子里去。 谁知道她才迈出一步,吱呀一声,红扉窗应声而开。 碧影纱被风吹起,飞扬在半空,朦朦胧胧的罩着雪花,别有一番美感。 三老爷一身青色的直襟,风吹过,衣袂飞舞,因为是将领出身,神情或多或少含有几分的煞气。 沉着脸,拧着眉,抿着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而且,好巧不巧,他就站在了窗户口。 缤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偷偷的蹲在了不远处的窗沿下,留神打听。 她不敢靠的太近,也不敢靠的远,只得在心中念佛,保佑自己不被发现。 只听史鼐悠然说道:“三弟你这就是你的想法?真是可笑,天真至极。” 他说话,是刻意的压低了声音。 史鼎长叹一声,道:“东方发明就算再像鸾鸟,也不是凤凰,就是给披上那一层衣服,也不过都是装出来的几分仪态。你想把注下在她的身上,也得考虑考虑后果。” 话里话外,有几分鄙夷在其中,就连缤兰也能听得出来。 “真不真,假不假的,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最后谁在位子上,才是正经的大事,那些无关紧要的,就是想来也是无益。”史鼐说道。 “你不懂这个道理吗?”史鼎回身,“如今这时候,你也不是不知道,风头正紧,下了注,可是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能回头。” “赢了便罢,若是押错了呢?” 缤兰心中一颤。 “我只劝你一句,良禽择木而栖。”史鼐道,语气带有斩钉截铁般的坚决,“四王八公俱为一体,一直都是。谁手里有兵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谁手里握有着权势。” 史鼎沉默了片刻。 “让我再想想,二哥,无论如何,听我一句,你所认为的良木,不是你所认为的梧桐。甄家如今锦上添花,谁知道后来会如何?” “史家这么多人口,你就算是为母亲想,也得三思而后行。” 史鼐嗤之以鼻,“畏首畏尾,亏得你还是武将。” 缤兰听着对话,有几分的心惊胆颤,连腿都在不自觉的打晃。 她掐着时辰,好不容易挨到了时候,连忙起身走人。 她走的步子急,一不留神把树上的乌鸦惊了起来,嘎一声,展翅高飞,骤然间撕裂了宁静。 史鼎是武将出身,耳聪目明,这一声一出,马上就探出头去,高声喝道:“谁?” 回应他这声喝问的,却是颤悠悠一节枯枝落下,啪的一声,薄薄的积雪纷飞,混入天空,浑然一体。 史鼎手上鲜血无数,此时突然有几分的胆寒。 他有些迷信,尤其是笃信征兆一说。 这莫不是预兆? 天意? ## 绮竹得了兰云的吩咐,正要往厨房走去,谁知道迎面就遇到了缤兰。 “缤兰?你怎么在这里?”绮竹连忙叫住了缤兰。 缤兰脸色发白,有些喘不上气的说道:“哦,三姑娘吩咐我去跟厨房说说今天中午想吃的东西。” 绮竹笑道:“你看,这可不是巧了?” 但是心底有几分疑惑。 瞧这来的方向,不像是从三姑娘的住处出来的。 她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通,拉着缤兰往厨房里走去。 绮竹把兰云交代的菜色吩咐给了刘嫂子,便让了开去,好让缤兰交代宁云吩咐下去的菜色。 缤兰机械式的把宁云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现在想的是史鼎说的话。 而且这些话的由来都是没头没脑,但是却让人胆寒。 想不通,头疼。 绮竹敏锐的观察到了缤兰的异样,却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问。 她们都是大户人家的丫鬟,早早就学会了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 两人就这样一路沉默着回了兰云的住处。 见缤兰进来,宁云一挑眉,缤兰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退开低着头,就如同往日一样,站在了宁云的身后。 湘云正托着下巴,盯着棋盘发呆。 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被兰云杀得片甲不留。 湘云实在想不出来办法,赌气似的把棋子一丢,嚷嚷道:“不玩了不玩了,左右都是个输,我认输了,爱妹妹。” 兰云转眸一笑,有几分得意。 “你这棋路,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怎么能赢?”她一边收拾棋盘,一边带有几分不屑的分析湘云为什么会输给湘云听。 宁云不得不出面打圆场,“好啦,不过是玩着开心,输了赢了的,不过是笑笑,哪里有那么多的说法。” 湘云素来心大,毫不在乎的把这件事给掀了过去。 兰云却着意的看了宁云一眼。 这时厨房的丫鬟婆子把饭菜送来,几人吃了一顿三个人有着三般不一样心事的饭,才各自散去。 宁云找了个借口,说想回去洗个澡,兰云也不好留,这才从兰云屋子里脱身出来。 出了兰云的院子门,宁云便拉住了缤兰,快步走了几步,拉开和身后丫鬟的距离,才低声问道:“你都听到什么了?” 缤兰一五一十的把听到的事情重复给了宁云听。 宁云听后,心中一沉。 自古只要是涉及到了储位之争,不是赢,就是死。 从来没有第三条路。 宁云仰头看着漫天的飞雪,雪下的极大,就如同她继母悬梁自尽的那日一般。 李家也是千载门第,又得圣祖爷的赏识,最后还不是鸟飞,石碎,玉湮,大厦忽喇喇倾颓。 泼了天的富贵,不过是南柯一梦,大梦初醒之时,惶惶然不过是一笑话。 如今的史家,不过是第二个李家。 她站在漫天飞雪当中,直到冷意浸透心底,才曼声跟缤兰说道:“回去吧。” 不管乐意与否,她如今已经不是李昕,而是史宁云。 但只要这是她的人生,史宁云的人生,她才是有资格决定她或者史府未来的人。 宁云的手缓缓合拢,落在掌心雪花融化成为一潭碧水。 ☆、第10章 白梅倚歌 史家素来注重节日,除夕这一日,全家都聚在了太夫人住的枕霞阁。 整个史府都是张灯结彩,就连那树梢的玻璃风灯外面都特意罩上红福字镂空的罩子,屋里的灯座都特意贴了一个剪得小小的福。 看着全家人都聚自己跟前,太夫人因为久病而显得苍白容貌上也增添了几分喜气。 “你们也坐,一家人在一起说说话,没那么多的规矩。”太夫人看见王氏和赵氏还站在一边打算伺候她用膳,连忙这般说道:“不在乎这一天。” 赵氏素来就聪明伶俐,太夫人话音未落,她便笑道:“瞧太太你说的,能伺候太太,可就是我这一年里头,最大的福气了,难不成太太当真要下媳妇的面子?” “你媳妇的这张嘴,真真不饶人。”太夫人点乎着赵氏跟史鼐说道。 史鼐笑笑:“母亲开心,就是我们当子女的福分。”说着,偷偷的推了史鼎一把,“弟,是吧。” 史鼎明显心不在焉,“啊?”求助似的瞄了他媳妇一眼。 偏生史鼐今日也在场,而且按照王家的规矩,哥哥和弟妹是不同席的,这点不合家中规矩,王氏正在心里纠结这事,发现史鼎的神情,不露声色的摇摇头。 她根本就没太注意听。 凑过去看兰云打络子的宁云:“……” 只得起身走到太夫人跟前,握起拳头,给太夫人捶着腰,插嘴道,“祖母开心,我们就开心。” 悄悄的附在太夫人耳边,“爹是军人,有些话不好意思说,你看,脸到先红了。” “还是孙女知冷知热,那像你们这些,一个个,都心大。”太夫人便顺着话题,打趣史鼐等人说道。 然后假装不满的和宁云说道:“你爹才回来,你就拿你爹涮开心。” 宁云笑着仰头看了史鼎一眼,“涮了就涮了,女儿本来就是用来疼的,是不是,爹?” 史鼎点点头,“你涮我就涮了吧,还不快从祖母身上下来。” “偏不。”宁云搂着太夫人的脖子,“咱们说悄悄话去,不理他们。” 太夫人向来喜欢聪明伶俐的孩子,几日相处下来,不自觉的就高看宁云一两眼,“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开你几句玩笑怎么了?” 史鼎无奈道:“母亲,我是怕她太闹了。” “我就喜欢热闹。”太夫人拿过一缠丝凤纹白玉盘,里面盛着扒好的柚子,“这是红瓤的,你们姐妹也尝尝。” 兰云和湘云也赶紧过来,挨着太夫人坐下。 赵氏见太夫人高兴,连忙招呼下人摆菜支桌,待菜上齐后,让下人端着一个大锅子,下面放上火,还在咕噜咕噜的煮着。 宁云等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锅子。 赵氏亲自端了一碗带些浅黄澄澈的汤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凑近看看,道:“这是……” 赵氏笑呵呵的说:“太太也尝尝我的手艺。” 太夫人持勺撇了一口,细细的品了品,“除了鲜,倒是有几分的清凉,喝下去也暖暖的,没想到你还有这手艺。” “在家里的时候,别的姐妹女红啦,吟诗啦,都比我厉害,逼的我不得不另辟奇径,”赵氏依次给史鼐等人盛了一碗,“然后捣鼓出了些新的东西。” “这汤倒是不俗。”太夫人又喝了一口,“这豆腐是冻过后,捆着火腿蒸的?”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太您。”赵氏笑道。 “这汤原来是名为在水一方,在家中时,有个云州的厨子,跟我说起过这道菜,本来应该是用笋丝,火腿,豆腐,在加上鸡汤,就这么一绘,在加上糟油拌过的野鸡丸子,本来是夏天吃的东西,但是有时候冬天就想喝一口热乎乎的汤。我就想着,干脆把什么酸菜啦,鸡,辣椒,排骨,也和这些东西炖在一起,没想到误打误撞,倒也好吃。” 众人笑了起来。 宁云看着这般繁华景象,不由得叹了口气。 今日富贵明朝散,大好楼阁,似水的华年,却不知道,没人真的能留得住。 铁打的侯爷府,流水的侯爷。 太夫人道:“你的花样倒是不少。” 王氏笑着起来接了过去,又转过一碟饺子,“这个饺子请太太尝尝。” 太夫人夹了一口,笑道:“我这两个儿媳,倒也都是巧手。” 赵氏起哄道:“太太别只顾着吃,也赏我一个。” “唉,你真真是个会吃的。”太夫人夹了一个递给赵氏,赵氏咬了一口,道:“弟妹,我可猜出来你的手艺了。” 王氏笑道:“嘘,”然后转向太夫人,“请太太也猜猜。” 太夫人品品,“这猪肉馅子倒也罢了,可是这鸡汤味是怎么出来的?”笑着看了王氏一眼,故意说道:“我可是猜不出来,鼐儿媳妇猜猜?” “太太,你看,你还是偏爱嫂子。”王氏打趣赵氏说道。 赵氏往太夫人那里挪了挪椅子,“这还有个打翻的醋碗,我说着饺子怎么这么酸,难怪了呢。” “少贫嘴了。”王氏白了赵氏一眼。 “好啦,真猜不出来?”太夫人插了一嘴。 “我怕我猜出来,弟妹就得用指甲,把我这一张脸给挠花了。”赵氏见太夫人正在兴头上,便这样说道。 “是把鸡汤冻了起来,切成小块拌到馅子里的。”太夫人笑道:“可是这样?” “真真一字不错。”王氏笑着应道。 太夫人净了手,道:“难为你们这般心思了,今天我也备下了些东西。” 赵氏追问:“太太你又吊我们的胃口,是什么呀,也让儿媳妇开开眼界。” 太夫人拍拍手,她身边的白茶一曲膝,便走到偏厅,普洱把太夫人扶了起来,“咱们找个地方,这里没什么兴致。”太夫人拍了拍赵氏的手,意味深长的一笑。 兰云低声问宁云,“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这几日协助赵氏管家,和太夫人打交道的时候就多了些,对太夫人的脾气也是十分的了解,太夫人身子骨这几日一直不好,所以也懒得动弹,怎么就今日上来兴致了? 宁云笑道:“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太夫人上了撵,在前头引着,一行人便来到了饮冰居。 饮冰居是老侯爷素日喜欢的书房,自老侯爷去后,就改成了半个花房,里面红麝碳烧的旺,如同春天一般温暖,王氏等分了席面坐下,就另有穿着一色玫瑰红褙子,鹅黄色挑线裙子的丫鬟们盈盈上前,奉茶端上来点心。 史鼐道:“管中窥豹,儿子可是好奇了。” 太夫人一拍手,丫鬟们便把院子里的屏风拉开,白梅开的正盛,苍劲的枝条上覆盖着皑皑白雪,和梅花淡绿色的蕊相映,别有一番气质。 丝竹声悠扬传来,穿着红衣的舞娘自树后转出,从树间穿梭,翩然起舞。 舞娘跳的是胡旋,只见平地里一个急旋,惊起浮雪,雪花自枝头飘落,舞娘却是腰肢一摆,竟然启唇伴着节拍,合了一首词。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漫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这是李清照的词。”湘云留神听了一句,便拍手笑道:“易安词和旁人相比,胜在风流婉转,余韵不休,而这一首渔家傲,却端的是豪迈,不过九万里风鹏正举,里面声韵,却是差了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一句三分。” “声韵比不得意境。”兰云反驳道:“易安写项羽诗,到底是哀叹伤感的不平之句,哪里比得上这词的意蕴,照你的说法,逍遥游中,说鹏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九万里,岂不是也不对劲?” 宁云笑道:“我只是觉得,雄壮之词,江南苏白;白梅高洁,傲雪独立,枝条苍劲,不为风雪所动,红衣翩然,做尽女儿闺阁娇态,本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件事物,若没几分真本事的编舞娘子,是绝绝没有胆子这样作为,况且这混合一起的也是恰到好处,苏白柔声曼歌,真是别有一番风趣。” 其实她觉得这舞很是诡异。 极端的别扭。 雄壮之声,大抵都是起于秦地,本应是击节而歌,和刀而舞,太夫人弄的真是……不伦不类。 要她安排,白梅花下舞,自当是配古琴流水之谣,舞娘白衣绣绿梅,做踏歌,轻声唱曲翩然绵柔的歌调。 几个女孩子的嘀嘀咕咕自然没有饶过身边大人的眼睛。 太夫人看了三个女孩一眼。 如今人家都喜欢生养女孩,太夫人也是。 原因无他,晋朝初立,宫里妃位多悬,就连宫女女史尚宫婕妤,都从缺,人手不够,需要大量的资源。 一朝入选,伴在君王侧,飞上枝头做凤凰。 甄家不就是如此,不是四王八公的显赫门第,却独独接驾四次,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是皇后的母家。 太夫人心思早就活泛,听见元春要参加选秀的消息,也存了这样的心。 和贾府两眼一抹黑的现状不一样,她的孙女年纪小,还可以再等等,看看风声再决定怎么安排。 说不准到时候,新皇都登基了呢。 若是送去宫里,和贾府只有一个拿得出去的,惜春更小,而她手里有三个孙女,湘云虽然弱了一些,但到底也是嫡出,父亲是庶出,可是生前也是三品的大员。 如今看来,湘云有才,才华横溢,却不懂的变通,只会依照自己的心思行事。 宁云聪明,也是她最近最喜欢的孙女,事事料到前头,相处起来也舒心,但是平心而论,不是长辈的视角,她却不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因为她太聪明,太过会猜度别人的心思。 皇帝有过明令,皇后必须是小门小户出身,不得是功勋门第。 第一,当日皇贵妃水氏是北静王府出来的,他定这个规矩,是为了绝了水家那不正当的心思。 第二,皇后出身低微,不仅防止外戚专权,一日凤临天下,皇后自然会对皇家感恩戴德,战战兢兢,不敢多想自己不应该得的,不敢多期许。 但是也导致如今三帝,均不是皇后嫡出,皇后反而变的还不如贵妃淑妃等人势大,而皇帝的嫡子也因为没有母家的助力,也不可能登基,坐得稳天下。 以史家如今的侯爵身份,宁云入宫,也是限制在了妃位,她这般喜欢猜度人心,占据高点,自发就会想不该想的东西。 比如皇后,比如帝位。 而且她年纪也小。 这不是□□帝的时候了,史家已经经不起风波了。 反而兰云是个合适的。 聪明,但不过头,也有心思。 还好没有给兰云还小,还得两年才能订亲,太夫人就这样的想着,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真真是得天独厚的条件。 ☆、第11章 姑苏燕归 爆竹声声,又是一年春来到,昭示着史府新的一年如同锦上添花的盛世。 宁云这几日心思重,自从听了缤兰的复述,她能想到史鼐等人打算支持谁,但是她此时是没出嫁的姑娘,能知道的消息有限,却不知道到底谁最有可能正位,这一来,几日来都睡不着,天色亮了后,才有了困意,此时还在补眠,便被缤兰匆匆唤起。 “怎么了?”宁云马上精神了起来,抿抿头发,便坐直了身子,语气端的是清醒,听不出一丝的睡意。 多年的习惯养成了她从来不在下人面前显露自己弱势的一面。 “林家老爷奉诏入京,贾府的四姑奶奶和林家的大姑娘也都过来了,此时都在贾府说话,夫人正要去拜访,让姑娘赶紧梳洗一下。”缤兰笑道。 宁云凝眉,差点想问哪个林家老爷,半天反应过来了。 扬州府的巡盐御史,兰台令林海,太夫人的侄子。 宁云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趁缤兰打水的时候推开窗户,冷风吹来,她打了个冷颤,这才醒彻底了。 之后发觉有几分的不对头。 林海怎么还上京了? 外地官员一般除了述职,是不会上京的,况且这奉诏,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这样想着,缤兰木兰等人端着洗漱用的东西进来,只得按下疑惑先梳洗了,去王氏住的地方去找王氏。 宁云到的时候,王氏已经收拾妥当了,正在和贴身的大丫鬟月季对礼单。 本来应该是赵氏去,但是赵氏去就得带着湘云一起,而且如今史鼎的主意不定,湘云和贾府走的近,贾府支持的是甄后所出的三子,林海却是太子一党,所以得了消息后,太夫人就临时决定让王氏过去。 反正如今王氏也是侯夫人。 王氏嘴里应着,心里却不满,她一个侯夫人,亲自上门拜访一个二品夫人,今天可是给足林家面子。 见宁云过来,王氏挑剔的看了宁云一眼,顿时火了。 藕荷色流云锦褙子,镶着一尺阔深紫色边的淡绿色马面裙,唯一的颜色是上面绣的粉色海棠花。 湘妃色杏花遍地刺绣羽绸披风。 头上的鬓就插了支紫水晶缥花翡翠牡丹钗。 王氏瞪了宁云一眼,对她的打扮很是不满意,不客气的训道,“你才多大,平时在家我不说你什么,可是这出门,你一个七岁的小孩子非的收拾的像七老八十的。” 宁云哭笑不得,一转身看看镜子,好像是有些怪。 宁云喜欢素淡的颜色,和同龄的孩子不一样。 这怨不得宁云,她年轻的时候也喜欢艳色的衣服,可是后来上了岁数,就喜欢偏素淡的颜色,一个都快有孙子的人,怎么也得收敛些,就算如今换了个身子,年纪骤然变小,这思维也换不回来。 在她潜意识里,自己还是快四十的年纪。 “给我回去换衣服,”王氏偏头想了想,“把头发盘起来,戴我给你的飞凤翡翠蓝宝石簪子和金丝边牡丹的东珠钗,上衣就穿你那件深蓝色思天裳的褙子,雨过天晴色有郁金香的那个杂珠锦织金裙,鞋也得换,换成滚边绣的高低鞋,披风,披风就讲就着,改天记得提醒我,我给你再做一身。” 宁云不得不回去换了衣服再过来。 宁云肤色白,压得住亮蓝,头发钗再压裙子的颜色,如此一打扮,把女孩子的俏丽都显露了出来,又活泼上几分。 王氏才满意的点点头。 整日里听贾家四姑奶奶的孩子不仅仅生的雅致,还早慧,今天元春又在,两朵娇花放在一起,王氏也自诩长相不错,这么多年就宁云一个孩子,早就存了几分攀比的心思,又怕宁云被比下去,所以又挑剔的给宁云换了发式,自鸣钟敲了十下,这才出了门。 贾府离史府不远,因为檀云的事,史鼎最后把自己的爱马流云给了王氏,王氏赌气,直接把这匹马和自己的那八匹马一配,给当成了拉车的,战马脚程快,还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荣国府。 宁云下车换轿子的时候,就被敕造荣国府五个字吸引了过去。 黑匾金字,想不注意都难。 贾府今日为了迎接王氏母女,特意把正门给打开了。 从正门进去,换了轿子,东拐西折,公侯门第的院子都大,但是基本的构造都差不多,院子里设屏风,廊下挂鸟雀,但是荣国府比史府大上几分,好久才在二门里落了轿。 王氏带着宁云下了轿,一群丫鬟婆子迎了上去,不远处王夫人笑意盈盈,也特意的等在了那里。 “好久不见。”王夫人和王氏宁云两人寒暄了几句。 王夫人拉着王氏,“听说你要来,太太在里头陪着四姑奶奶和黛玉说话,一时间脱不开身,说就不出来迎你了,你看我这当儿媳的不赶紧就得出来迎迎。”说着,一步不停的往前走着。 王氏笑道:“都惊动老夫人了,真是折煞我了。” 王夫人笑了一下,但是有几分的强迫。 “我在家里都听说,四姑奶奶的女儿,真真一个了得人物。”王氏说道。 王夫人只是嘴角挑挑,却道:“谁家的女儿,不是一个了得人物?” 王氏有几分无奈,数落了王夫人几句,“三姐,你这脾气还不改?素日你就因为这个没少的了不是,小姑子小姑子,脾气娇纵着点,你当嫂子的,还打算给人家立规矩,这一来二去的,一家人有了心结,可是不妥当。” 要说嫂子和小姑子天生就不对付,当日王夫人又是新妇,难免和贾敏有些冲突,你看不惯我,我看不惯你,之后因为贾政力主贾敏嫁去扬州,两人又结下了梁子,所以自从贾敏嫁去林府后,除了史氏外,两家竟然几乎不太走动。 王夫人听了一晒。 毕竟不是自己家里的事情,王氏不好深劝,记起今天第二件正事,便跟王夫人说道,“一会儿叫上刑氏,就说我想见她。” 王夫人应了下来。 ## 贾母此时在东厢房里,丫鬟婆子是一个不留,就连黛玉也早就被带下去由元春管着和迎春等人玩去。 贾母揽过贾敏,摸着贾敏鸦青色的头发,泪水如同珠子一般的落下,“我的儿,你受苦了。” 贾敏把头埋在贾母身上,这才咽唔得哭了起来。 见贾敏连哭都克制着声音,不闻哭声,只见肩膀一抽一抽的,贾母更是心酸,拍拍贾敏的后背,“哭出来吧,这里没人的,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贾敏这才哭出了声音。 她抽噎道:“为何当日要把女儿许给他?为何要把女儿嫁去那见不得人的家!” 面对贾敏的问题,贾母却没法回答。 为什么? 是因为林海是探花,有可造的前途? 还是因为当日怕贾府受到牵连,匆匆把贾敏许了出去? 还是因为当日受到皇帝斥责,贾府门第一落千丈,危难之时,不得不把女儿下嫁,换取御史大夫林海的上奏和在朝中的奔走? 把年仅十六的一朵娇花,许给了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人,而这个人还是家中唯一的独苗,还是三代单传,子孙不旺,本身就身子不好,就先纳了一妾在房中,母亲又是个叼的,当日也是恶名满天下的人物。 江南势力三分,而且这个人物,为了自己的前途和中立,不惜把妻子推到前头,演了一出儿女情长的好戏给人看。 然后贾敏得了好妒容不得小妾的名声,而林海却得了爱妻,纯臣的贤名。 贾母也不知道。 这怎么看都不是一门好亲事。 她不愿意见贾敏,不愿意收到来自扬州的信。 只因为她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良心。 只要不见,便能自欺欺人,骗自己女儿过得很好,真的过的很好。 只要贾敏回来,她就不得不面对现实,自己对这个女儿,亏欠太多。 她只得哭着说:“是娘害了你,都是娘害了你。” 贾母眼泪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瓣,归于尘土,她斗了一辈子,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儿女,可是如今,是她亲手把女儿推进了一个近似火坑的人家。 贾敏瘦了,当日弱柳扶风,如今更是弱不禁风,连站着都颤巍巍的,眉毛也是皱着的,整日里强笑,眉间都有了皱纹。 贾敏也老了,完全不像是一个还不到三十的妇人。 母女两个哭了一会,倒是贾敏心思坚定,抹了把眼泪,反而劝起贾母来了。 贾敏早就认命了。 她是个女人,如今除了认命,她还能干什么? 强笑道:“瞧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好好的说话,还哭什么。”拉着贾母坐下。 “其实也没什么,虽然让哥儿没养大,但是玉儿也贴心,我有这个女儿就足够了,如海说到底,待我也不错,屋里也清清爽爽,没有那么多心烦的人,比起同辈的姐妹,得了这么一个人,我还有什么可以哭的。” 贾母把眼泪咽了回去。 咸咸的,有几分苦意,却不及她女儿心头的苦。 她最知道什么是面上风光心里头苦。 勉强开口道,“你难得回来一趟,有什么想吃的,跟娘说,娘马上就安排。” “如今又回到京城,虽然太太那头也是好吃好喝的待着,可是到了家门口,就是想吃母亲做的豌豆黄。” 贾母连忙说:“我这就吩咐她们准备去。” 她背过了身,眼泪又险些落了下来。 贾敏昔日在家里的时候,因为是她最疼的女儿,说话向来直白,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如今想吃娘做的东西,都得把婆婆夸进去。 都是她的错。 此时鸳鸯却提高声音在门外说道:“忠靖侯夫人到了。” ☆、第12章 他山有玉 听见鸳鸯的话,贾母和贾敏母女两人面面相觑了一阵,贾母连忙吩咐丫鬟婆子引邢夫人,元春黛玉几人过来,贾敏用贾母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眼泪,又唤过贴身的丫鬟进来伺候洗脸,补妆,对着镜子用水把两鬓的乱发抿了抿,这才扶上丫鬟和贾母一同出去。 待两人把一切打点妥当,王夫人正好带着王氏宁云二人过来。 才走进正厅,就看一头发斑白,挺富态的老人坐在椅上,丫鬟环绕左右,另有一穿掐牙银丝边翡翠色洒花褙子丫鬟半跪在地上,给老人捶腿。 宁云心下认定这便是贾母。 王夫人先对老人福了福身,然后退到一边,站在一个穿着深紫色倭缎面蔷薇绣纹褙子,同色挑线裙子,腰间玫瑰比目佩的妇人身侧,但是却靠前一步。 王氏和宁云心照不宣,想必这就是和王夫人一直不对付的邢夫人。 “我还正和敏儿说着呢,这时候是过得越来越快了,好像是一眨眼一样,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你还是新媳妇呢,看看,如今都是独当一面的侯夫人了。”贾母笑着点乎着王氏和身边的人说道。 王氏含笑说道:“唉,您不知道,看着孩子长大,自己也受岁月穿梭之苦,真是巴不得就停在这一天。” “看看,都是一样的能说会道。” “嫂子近来可好?府上近来如何?”贾母岔开了话题,上来先寒暄了几句。 “太太一切安好,府里也是一切都太平,来的时候,太太嘱咐我,说家里事情都妥当了,劳您惦记了,还让我问您的安。” 王氏说到这里,先是笑了笑,毕竟她是晚辈,不得不象征意义上的对贾母半屈膝行了个家礼。 宁云也跟着上前行礼。 这礼贾母哪里敢受,连忙亲自起来将王氏和宁云两人扶了起来。 “你看,这不就是见外了吗?”贾母说道,“我素日还和赦儿媳妇,敬儿媳妇念叨着,咱们两家本就是姻亲,且同是金陵的祖籍,应该走的近些,有什么事,也好扶持。” “老夫人您说的是。”王氏却默认两可的说道。 宁云对于贾府和史府的根系前事不甚了了,此时心里没数,也不敢开口,只好细细观察周围的人。 “久来不见,也不知道您怎么样了,”这时候贾母身边的一个梳着流云髻,斜插了一支梅花流苏簪,戴着白银嵌翡翠半月坠子,穿一件银红色倭缎面莲花绣纹滚白色风毛立领长袄,下穿着郁金香色绣折枝梅花妆缎百褶裙,外罩流云纹刻丝湖蓝银鼠褂,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别有一种成熟温婉的风情,配上艳丽的颜色,整个人显得温柔妩媚。 王氏笑眯眯的说道:“承您的福,一切安好。”又跟贾母说道,“当时敏儿堂妹出嫁的时候,您还舍不得,你看看,这江南的水土养人,不看真不知道,这一回来,细打量打量,真的是有几分江南女子的温婉。” “以前在京里的时候,我们姐妹走的还挺近的,这不,沾了贵府老太太的光,我才能南下一揽大好风光,不过,自从我去了扬州,还和如海巴巴的念叨着贵府的老太太呢。”贾敏笑着和王氏说道,“可这雁儿就是不识趣,盼着盼着,也不说南下飞一趟。” 话里的责备之意溢于言表。 贾敏心中有怨,此时忍着不发做,但是心头这口气就是下不去。 自从去了扬州后,她恨过,她怨过,整日以泪洗面过。 最后归于无奈的妥协。 谁让她是贾府的女儿,贾母生养了她,有些事情,她不得不去做。 这就是她的命。 但是她始终都记得林太夫人。 因为谁让当时是史府的老太太牵线的这件婚事。 王氏当即眉头一紧,不过转瞬松开,然后也有几分怒气上来。 自从当了个侯夫人后,除了皇后给过一次难堪,谁见她,不得是笑着,不得是陪着小心?可是偏偏贾敏不。 她凭的是什么? 林海不过是一届文官,如果昔日没有贾政的搭桥,史鼎的提携,哪里他们会有今日的风头? 忘恩负义! 王熙凤站在邢夫人身后,听见贾敏的话,心中一沉。 此时虽然是新妇,才过门一年,按理说,应该轮不着她说话,可是看王氏眉毛一挑,王夫人脸色一变,邢夫人手捏紧了帕子,又看见贾敏脸上隐隐约约的笑意,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头。 史府如今,可是得罪不得。 贾敏能这么说话,是有资本,毕竟皇上重用林如海,林如海也是江南官场里不可缺少的一颗棋,史府自然也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们吃了亏,自然不会找算贾敏,但是里外里算起来,从里子到面子,贾府却是里外都不是人了。 熙凤指着远处梁上的燕子窝,笑道,“四姑姑说的可不是嘛,这燕儿都在这桌子上。”又转过头去,一扬帕子,“你们这些作死的鸟,都不说好好办四姑姑交代的差事,亏得你们还在我家的梁上呆着,明个就找人捅了。” 她说的王氏一愣。 宁云眼睛瞪得浑圆,同时心中一惊。 这人,不是寻常之人。 这套路有几分眼熟。 昔日她在高府的时候用过,赵氏用过,如今,又在眼皮底下上演了第三次。 众人沉默了一会,贾敏扑哧一声,没忍住,就率先笑了起来。 熙凤假装糊涂,“我说的有错吗?” 贾敏少见笑的这般开怀,直不起腰。 贾母摇头笑道:“傻孩子,这雁子,说的是南飞的那个,可不是在咱家筑巢的这个,你骂错了,人家燕子好好的鸟,就这样被你给冤枉了,好好筑的巢你还要捅了人家,这话,可是说不过去。” 熙凤懊恼的一低头,复仰起脖子,一甩袖子,“那明儿不捅了。” 众人又笑了起来。 贾敏刚才一句话带起的尴尬顿时如同烟雾一般,被骤然间的西风吹走了,又是风和日丽的大好日子。 人们不自觉的轻松了许多。 王夫人低声跟王氏解释道:“我这内侄女,你见过的,虽然是当男儿养大的,但是大字不识一个,今天闹出笑话来,让您见怪了。” 王氏笑着点点头,跟熙凤说道:“都嫁了人了,这脾气还不收敛收敛?” 熙凤哈哈一笑,嗓音如同风铃般悦耳,却意外的又带有几分古琴的声韵。 “还不是老祖宗惯的,您说是不是?”熙凤顺势过去,捶着贾母的肩。 贾母握着熙凤的手,假意生气道:“你看看,之前是我惯着你,瞧,今个在外客面前,出丑了吧。” 熙凤笑道:“没事,我脸皮厚着呢,不在乎这一张两张。” 又逗得一群人笑了起来。 “好了,不闹了。”贾母正色说道,“对了,元丫头几个人呢,又哪里去了?这一转眼没看见,就连个影都没了。” 责备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王夫人愣了一下,趁别人没注意,连忙转身出去,谁知道还没走到门口,几个丫鬟说说笑笑的打起来了帘子。 “姑娘们过来了。”一个丫鬟脆生生的说道。 王夫人一皱眉,低声喝住丫鬟,“晴雯,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太太还等着呢,怎么这么久?” 她认识这个丫鬟,本来是赖大家的丫鬟,送给贾母的玩物,不过贾母看她办事妥当,这才送给了宝玉,贴身伺候着。 晴雯此时年纪也小,伶俐可人,逗得贾母开心。 晴雯也不胆怯,直接和王夫人笑嘻嘻的说道:“回夫人的话,路上碰到了宝二爷,才耽搁了一下。” 王夫人本来今天凡事不顺,晴雯再这样不正经的一回话,本就是天真烂漫之人,顿时脾气上来了。 又想到贾母整日里开玩笑似的说,这丫鬟之所以得了她的眼缘,全是因为眉目间有三分和贾敏的相似。 她和贾敏之间,那可是积怨已深。 但是今日有外客在,少不得把脾气按下,只是瞪了晴雯一眼,自转了回去。 自有丫鬟婆子把元春黛玉等人给迎了进来。 “有好事都不说跟你五姨说,你娘都告诉我了,也别不好意思。”王氏见元春进来,连忙拉了过来,笑着把手上的一个羊脂白玉镯子摘了下来,道,“这个你先收着。” 元春有些脸红。 “五姨。”她埋怨道。 “到底年轻脸皮子薄,开不得玩笑。”王氏笑道。 宁云好奇的打量着这几个女孩子。 除去元春,这群女孩子中,有的一个格外出挑。 发上白玉牡丹垂珠簪,湘妃色绣写意山水妆缎交领褙子,天水一色秋香绸披风,弱柳扶风,汀兰逊色。 瞧这眉目间那散不去的远山黛色,雾气纵横,和贾敏的那三分相似,就知道是贾敏的长女,林黛玉。 如若长成,怕是生生将元春比了下去。 宁云突然理解了为什么王夫人不喜欢贾敏。 同情的看了王夫人母女一眼。 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百般教养,素日没少以花容月貌自诩,就打算靠这张脸进宫,笼络圣心,结果转日里就被比了下去。 一眼瞥去,她发现贾敏看着王夫人的神色有几分莫测。 贾母这时揉揉额头,“你们年轻人有事要谈,我这老婆子也不好耽搁你们,你们自下去说话,这人一多,就有些头疼,孩子们陪着就好了。” 她知道王氏来必然是有事,而这些事,是她不想参合的。 眼不见心不烦。 王氏几人会意,也顺势下去说正经的事去。 王氏先和贾敏寒暄几句,径直拉着王夫人邢夫人去了王夫人房里去了。 一进去,王氏反客为主,把王夫人房里的丫鬟轰了出去。 “您这是……”邢夫人看看左右,心里害怕,但是笑着开口。 突如其来啪的一声脆响,吓得廊下丫鬟一跳。 王氏没容邢夫人说完,反手就给了邢夫人一巴掌。 ☆、第13章 局中有局 邢夫人抚着脸,呆呆的站在光可照人的青砖地上。 她被打懵了。 然后是气愤,感觉就像心头燃起一把火,久久难以熄灭。 自从嫁了贾赦后,哪里有人敢这般对她。 但是她却压下了怒火,委委屈屈的跟王氏说道:“表妹,我做错了什么?” 在王夫人,王氏面前,她不得不矮上半截,谁让她不过是个继室,当日受了王家的恩惠,才得以嫁入贾府。 王氏扬起下巴,扭身坐在北边的炕上,眼神转冷。 王夫人坐在了王氏的对面,眼角有三分笑意,五分嘲讽。 邢夫人顿时心下一沉。 坏了。 “怎么?我打错了?呵,穿上了三品的顶戴霞披,当上了这三品的淑人,翅膀硬了?”王氏冷声说道,“你打量你做下的每一件事我都不知道?你觉得你能瞒得住吗?青天白日在那看着呢。我且问你,什么是人参养容丸?里面多了什么不该多的东西,你打量我不知道?要不要我给你念念?” 邢夫人本来心中有鬼,此时被王氏径直点出,人参养容丸五字一出,不由得三魂去了七魄,扑通一声沿着沿双膝跪下,“求求表妹您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母亲,可怜可怜我弟弟!” 王氏转着自己手里的祖母绿扳指,深邃的绿色光泽隐隐约约的倒映着王氏那张脸,半晌才开口说道:“我可怜你,谁可怜我?我可怜你母亲,你这话说的,好生的委屈,我还不够可怜你们邢家的吗?” 邢夫人银牙咬碎,眼泪簌簌而下,“表妹,到底我们是亲戚,割不开,抹不去的血缘,求您给我留个体面吧。” “我当日牵线,把你嫁入贾府,不是让你兴风作浪来的。”王氏叹了口气,感叹烂泥扶不上墙就是扶不上墙。 “而你呢?为难前头人的儿子,整日里让儿媳妇竖规矩,除了窝里斗,还会什么!收拾个把个姨娘,不懂事的孩子算什么?有本事拿捏住你丈夫,让他不在外头惹事。”王氏瞪了邢夫人一眼,“我告诉你,我们史府,他们二房不该你们的,没由来说你们捅的漏子,我们还得扛着。” “表妹……” 王氏却不容邢夫人把话说完,直接打断。 “这些事,放在别人家里,早就开祠堂休妻了,你打量是谁给你拦下的。”王氏起身,愤愤道,“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 “你要省的,你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家给的。”王氏冷笑,“就是一只狗养了那么久,还得汪汪两声,说句公道话,三姐,你这般为人家着想,人家可不仅仅不领情,还反咬你一口。” 邢夫人这时也听出来王氏是给王夫人撑腰来了,一把抱住王夫人的腿,哀求道:“表姐,我年纪小,您们大人有大量,放过我这一码吧,我知道错了。” 此时邢夫人梨花带雨,把妆冲花了,反而有几分清秀显了出来。 王氏瞥了王夫人一眼。 毕竟这是贾府的事,她不便太过插手。 日后要和邢夫人打交道的,还是王夫人,而不是她。 王夫人既不可见的点点头。 还是见好就收吧。 终究是一家人,不然日后见面,也尴尬。 王氏甩甩手,看着自己那如同葱管的指甲,过了好久才吐口说道:“照柳,你自己看着办吧。” 王夫人应承了下来。 她扶起了邢夫人。 “别哭了,哭什么。”王夫人意味深长的笑道,“输了认输就是了,哭有什么用,你流着王家的血,就应该知道,我们王家人,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会以泪洗面,输了就是输了,赢了就是赢了。” 邢夫人后退了两步,郑重的行了个大礼。 “明个叫琏二媳妇住到我那里去吧。”王夫人最后一锤定音,“年后元春又要选秀,我一个人也忙不过来,她也该学着些了。” 又火上浇油似的一笑,“毕竟,我们二房管着家,在外人看来,是多少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邢夫人只得低声说了句是。 事到如今,哪里还有她说话的份。 这个价码,已经是此时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了。 如今贾赦长子贾综(王子旁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打不出来)的死一事被王氏和王夫人知道了,她不低头,不认输,还有什么能做的? 大局已定。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手心,剜出红痕。 她今日看清了,在王氏王夫人眼中,她不过就是王家养的一条狗。 生死都不能由己。 邢夫人想喊道:“我不甘心。” 不甘心当这个有名无实的大房太太。 也不甘心嫁了个人渣。 更不甘心做继室,在两个原配面前行妾礼,这辈子都是三品的淑人。 但是她的承认,今日她的一切,都是王家给的,要收回,不过是一句话。 山水轮流转,终有一天,王家会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仿佛能看见到自己扬眉吐气的那一天,王氏,王夫人,贾母,通通都被她踩在脚下,卑微到了尘土。 冬日的凉风从帘子外吹了进来,邢夫人却依旧没有清醒,沉溺于自己的幻想。 王夫人看出邢夫人眼中的恨意与不甘,却是嫣然一笑。 不过是端起茶盅,徐徐的吹了吹茶面上的热气。 今日真是痛快。 ## 在贾母房里呆了不到一刻钟,贾母便推说身子难受,让宁云几人下去说话。 元春将几个妹妹都领进了自己的屋中,又打发丫鬟奉茶,拿点心,因想着黛玉是从南方来的,可能不习惯北方的口味,还特意让下人跟厨房的柳嫂子说,要把送过来的东西做的稍微甜一点。 元春自去张罗,宁云几人便坐在一边,胡乱的说些别的。 “妹妹来京里还住的惯吗?”探春本来就伶俐,能说会道,自然挑起了话题。 黛玉笑了笑,道:“尚好,只是有些许的习俗和家里的不太一样罢了。” 说到这里,她突然顿了顿。 黛玉本就早慧,母亲身子不好,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祖母久卧病榻,却不是个省油的灯,又不待见自己的母亲,连带着因为自己是女儿的缘故,不喜欢女儿,她两边通气,有时候难免想的比别人多些。 黛玉此时是这样想的,难免有些心酸。 如果她来京里都不习惯,那么娘可是从京中嫁入的林府。 探春瞥见黛玉神色,知趣的闭了嘴。 宁云荡开了话题,“妹妹好不容易来京里一趟,又是过年的时候,难得一家子团圆,多留些日子,好好玩玩吧。” 同时细细的观察了黛玉的神色。 黛玉有些勉强的笑了笑,却胡乱说道:“这是自然。” 这个笑,难免有几分的为难。 探春以为黛玉旅途劳顿,也没太在意,只是嘱咐她多多休息。 宁云一挑眉。 看来外人说的不假。 自从林海病愈以来,确实是暗地里拦着贾敏,不让她和贾府有任何的瓜葛,此话绝对不是外人胡说来的。 江南鱼米之乡,本就是官场的险恶之地,又是皇子夺储的必争之地,宁云本就活在江南,对于这些,自然是门儿清。 就拿当日曹李两家,皇恩厚重,蒙皇帝赏识,两朝的重用,又和皇帝有养育之情,尚且还落得个抄家灭门的下场。 想必林海一届文官,在朝中以纯臣立足,在江南,怕也是活的艰难。 她交叠双手,没太注意黛玉和探春在说些什么。 但是平心而论,从昭武十三年的风波过后,贾府如今应该是林海的助力才对,对于一个文官来说,能做朋友的,绝不能做敌人。 宁云突然想到,朝中如果任何风吹草动,江南是第一个知道的,这个想法一涌上心头,她下意识的就攥紧了帕子。 好个林海,真是个大丈夫。 贾敏和王夫人本来就不对付,对于安排王熙凤管家的妥协,只要是出自王夫人之手,贾敏必会暗中阻拦。 对于贾母来说,她心中有愧,只要利用好这一点,贾敏这个出嫁的姑娘说话,可要比王夫人说话管用多了。 然后心里一沉,不禁后悔。 本以为用从檀云家里打探出来的消息拿下邢夫人,撕开一条缝子之后,无论是贾母还是贾府的二房,自然都会打压贾府长房,本以为就万事大吉了。 宁云不敢往下想,也不想承认,她可能是走错方向了。 但是她也知道,当时她得出的结论确实是太快了,也太直接了。 她此时十分懊恼。 江南消息传的快,林海知道的,绝对比她要多得多,前脚她刚从檀云家人嘴里挖出来贾综死的真相,后脚林海带着贾敏上京,如今看来,这个可能祸及四王八公的大问题是出自二房上。 宁云一开始觉得,贾政这个人应该比贾赦靠谱才对,没想到,这看上去最靠谱的反而不靠谱。 “史妹妹?”探春扬高了声量。 宁云这才回神,有几分茫然的笑道:“怎么了?” 黛玉忍不住打趣宁云,笑道:“我们是想说,这天空刚刚飞了过一只呆雁,可惜你没看到。” 宁云瞥了黛玉一眼,觉得这孩子倒是有趣,于是往惜春那边移了移,对上了镜子,笑道:“这不就看到了。” 黛玉笑道:“不过,现在是冬天。” 众人不约而同对此一笑而过。 “瞧你们玩的开心,说话也投趣,我就放心了,”此时丫鬟打帘,元春款款的走了进来,笑道:“老祖宗请咱们一起过去吃饭。” ☆、第14章 各有难处 听见声音,探春连忙回头去看。 一穿着浅粉□□滚银蓝边对襟收腰齐膝褙子,外罩一件竹青色绣折枝牡丹花蜀锦短比甲,下穿了一件鹅黄色杂珠锦百褶裙。头上挽了个精致的流仙髻,嵌了一串水头极好的祖母绿水滴形坠子,又斜插了一根银丝边攒东珠流苏簪子的女子走了进来。 端庄,俏丽,称得上是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不是元春又是谁? 探春无声地叹了口气。 迎春探春两人见元春款款而入,连忙站起来给元春让出来个位置。 元春却推辞笑道:“我也不坐了,”转头先对宁云笑说:“你都是稀客,真真同住在京里,好久见不到一次,如今我们姐妹好不容易聚在一起,可是要好好乐乐。” 宁云忙说:“元春姐姐说的是。” 元春拍拍宁云,跟黛玉说道:“你来京城这几日可还住的习惯?跟我不用客气,如果哪个下人有不周到的地方,或者惹你生气了,你就跟我说,千万别委屈着自己。” 黛玉打量元春两眼,沉吟了一下,才说道:“元春姐姐太客气了,今番是母亲带我上京,又住在自己的外祖母家里,我是客人,说起来,是我失礼了,未来得及跟元春姐姐道声谢,反而累的元春姐姐多心。” 说着,竟然是列架子要站起来给元春赔不是。 元春慌忙把黛玉按在了椅子上,道:“你看,我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要是这么说,这不是多心了?” 宁云看着身边两人暗潮涌动,无奈的皱了皱眉。 跟元春比,黛玉到底是年纪小。 不过这番年纪,有这般的通透,看得出来,贾敏对这目前唯一的女儿的教养确实是下了一番功夫。 她不愿意看元春和黛玉就这么一点破事就吵起来,毕竟传出去,外头人会说元春的不是,因着王氏和王夫人的关系,她自然是偏袒元春几分,便插嘴道:“元春姐姐,我刚才好像听见你说什么祖姑母,是不是有什么事?” 元春恍然大悟般的转过身子,一甩袖,笑笑,“呀,到把正事给忘了。” 探春将手里的茶盅放下,说道:“大姐什么时候开始健忘了?快跟我们说说,什么正事呀。” 她眼底一抹而过的讥讽却被元春揽入眼底。 元春自持身份,她毕竟是嫡出长女,不能拉下脸来和探春一个庶女计较。 她只当是没看见,没听见,笑着跟宁云等人说:“我在廊下碰上琏二嫂子了,她正从祖母那里出来,正要过来跟你们说,结果被母亲叫去了,所以让我过来跟你们说,祖母那里摆下了酒宴,让咱们赶紧过去呢。” 探春笑了笑,正要开口,却被宁云打断了。 宁云懒得看元春和探春两人的吵嘴,笑道:“那咱们还不快点过去,一会儿要是晚了,要是让姨母,祖姑母等了,岂不是我们失礼了。” “宁云表妹说的是。”探春挑起一边眉毛,理了理颈间那金灿灿的项圈,“这项圈怪沉得,压得我脖子生疼。” 顺便有几分挑衅似的看着元春。 她这句话一出来,元春险险气个倒仰。 前个王夫人数落了赵姨娘几句,结果可好,还没出三天,她爹就巴巴的给探春打了这么个金项圈。 这不是打她们母女的脸? 元春冷笑了一声,却柔声走到跟前,说道:“来,我看看,”低头仔细的看看探春的脖子,探春身子一僵,却没说什么。 “呦,可真的是红了。”元春扬声道,“抱琴,把我房里那化瘀碧痕膏拿过来。” 然后埋怨探春道:“你看看你,得了什么好东西,都要带出来,都说你多少次了,还不改改,你看,你脖子都压红了,这让母亲看见了,该多心疼,今天又不是见什么外客,宁云妹妹,黛玉妹妹都是家里人,弄的这么见外。” 探春顿时语塞,支吾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元春这个关爱妹妹的大姐姐形象太无懈可击,她甚至找不到半点漏洞,最后不得不惺惺的点了点头。 元春得意一笑。 迎春没忍住,笑出了声,被探春瞪了一眼,马上低头看着地板。 黛玉看看元春,看看探春,顿时觉得有几分无聊,她突然觉得父亲也许是对的,不应该和贾府众人走的太近。 她记得父亲常说,若想看一个家族的底蕴和能不能维持住如今所得到的地位,就要看后宅是否安宁。 世家大族,人口众多,亲缘关系甚广,每每行事,都有为难之处,但是如果嫡庶有别,恪守本分,姐妹友爱,这个家族定是在走上坡路。 若嫡庶不分,姐妹争锋,那这个家族就算是泼天富贵,也不过是红楼一梦,转瞬即逝的繁华罢了。 在黛玉此时看来,单见元春探春两人,便可知这贾府简直是…… 乌烟瘴气。 于是她一拉宁云这个在场唯一一个不是贾府中人,低声说道:“我总觉得,这样还是有几分的不妥当。” 她瞄了一眼元春探春。 宁云哪里听不出元春的话外之音,摇摇头,道:“毕竟非你我两家之事。” 要宁云说,贾府算好的了。 在国朝,满人入关以来,也将多妻制带了来,如同北风一样,席卷到了千家外户,就算是江南的清流,也多以纳姨娘,宠庶女为风尚。 自不必说,嫡庶在国朝,就是一字之分罢了。 高官家庶出的女儿都能当皇子福晋,甚至当日赫赫有名的孝庄太皇太后,都是庶出的身份,依旧受人们膜拜,甚至不以生母出身为耻,这是皇室,所谓的爱新觉罗家! 连皇家都这样,平民还有什么指望。 不过宁云不得不说,这里是大晋,可能还是有几分的不一样。 黛玉有些不满意的点了点头。 虽然有点不甘心,但是她得承认,她是贾府的客人,又是晚辈,怎么也没有资格去职责元春这个大姐吧。 ## “这是今年晋南冬天新得的老君眉,你尝尝。”王夫人招呼金钏给王氏上茶。 眼角眉梢都是满满的笑意。 王氏接了过来,用盖子撇去了浮茶,喝了一口,“确实不错,难为现在是冬天,今年又是这样的天气,竟然能弄来这样好的茶。” 复而打趣王夫人道:“说,谁孝敬给你的?” 王夫人坐在王氏对面,笑道:“看你这话说得,我不过是沾了些光罢了。” 王氏眼睛一眯。 “前几日甄府的夫人来了一趟,带了些上好的金丝玉莺络,更更可贵的,”王夫人附在王氏耳边,“还是杂珠锦的质地。” “明个儿叫凤丫头给你送过去几匹,自从她嫁过来后,还是第一次见你呢,找个时候,咱们姑侄几个好好说说话。” 王氏不由得一乍舌。 世人都知道杂珠锦一匹万金,出了江南的产地,在宫里,怕是只有一些得宠的娘娘才能有机会穿。 “冯夫人真的是,好大的礼。”王氏眉头一皱。 甄府起于平民,就算是甄妍在宫中为后,甄府向来也是缩衣节食,常常被京中的贵妇人笑话,说他们是穷怕了。 宫里功勋门第的夫人,哪个不是长着一双势利眼? 凡事反常必为妖。 王夫人笑道:“还不是为了她女儿和外孙。” 听罢王夫人这句话,王氏沉默了一下,她隔着窗户,眺望外面压着红梅的皑皑白雪,这可是贾府冬日出了名的好景致。 屋子里炭火烧的极旺,但是王氏还是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贾府这一举措,实在是太走险了。 重礼,皇后母家,要放在别的时期,倒也不是不可以,偏生如今太子又手握军权,民心所向,就算是皇帝有心,太子也是轻易不能撼动。 她不知道该说是王夫人的胆子大,还是贾府整个一家都胆子大。 片刻后,王氏沉声问道:“这事,怕有些不妥吧。” 王夫人一听王氏的话,不由得笑道:“五妹,你也多心了,没有的事,我家的那个心里有数。” 怕是和清客吟诗作对心里有数吧。王氏没好意思这样和王夫人说,她素来知道贾政的德性。 贾家除了出过贾珠这么一个当官的料,还真的没出过扶得上墙的泥巴。 王氏只得叹了口气,“如此,就好。” 又问道:“你们家的四姑奶奶,可说什么时候回扬州了吗?” 王夫人一皱眉,“这不是才来吗?我哪有心情问啊。” 王氏瞪了王夫人一眼,有些磨牙,“她那身子,得有四个月了,别看衣服做的宽松,你真的没注意?天,从扬州到京里,至少也得两个月的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可担待得起?你也不想想,怎么跟林海和你们家的老太太交代。” 王夫人有几分无辜,“我真的没注意,不行,一会儿的告诉周瑞家的,让下人都注意着点,别没心,冲撞着四姑奶奶,不过林海也跟着来了,我也没太在意,只是觉得应该没什么大事。” 王氏急的想把茶盅把王夫人泼醒,也不顾礼仪,“我的姑奶奶,你家里有什么糟心的货你自己心里有数。” 在京中,贾府里的赵姨娘可真的是赫赫有名。 王夫人这才后知后觉,“你是说赵氏?我想这人就算是上不得台面,也不至于丧心病狂到这地步。” ☆、第15章 一叶知秋 王氏一摊手,看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道:“人心都是海底针,你认为她不过是个玩意,人家可是自己把自己当人看呐。” “多少人都是这么想的,最后还不都是栽在了狗的身上?” “况且,她又是正经生育过的,还得你家老爷的欢心。” 听罢王氏的话,王夫人眉头紧锁。 旋而带有几分怒气说道:“她敢,若她敢,我明天就把她给发卖了。” 这怨不得王夫人想的浅,王夫人本是武将家里的出身,有些时候,行事办事难免天真些,想的太过直白和简单。 王氏不得不劝道:“你当如今还是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诚然你是正妻,你把她发卖了就发卖了,没人说你一个不字,但是且不说她肚子里还有一个,抓住了你们老爷的心,探春又在你们老太太面前得脸,这事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王夫人摆摆手,“我心里有底。”她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 若是能一石二鸟,岂不是痛快? 这时鸳鸯突然打帘走了进来,一福身,笑道:“给两位夫人请安。” 王夫人匆忙叫了起,又问鸳鸯亲自跑这一趟,所为何事。 鸳鸯笑道:“老太太请两位夫人过去用午膳呢。” 王氏原本打算想细问问王夫人之后的打算,但是被鸳鸯这般一打断,不得不笑道:“那别让老太太等了,我们这就过去。” 她扶上跟来的丫鬟芍药,和王夫人一同往史老太太住的院子去了。 贾母本就喜欢热闹人多,设宴也是林林总总,把家里能来的人通通都叫上了,又特意派人去请了东府的尤夫人,秦可卿两人过来。 宴罢,贾母又请宁云等人去听戏。 王氏本想早些回家,史府里如今又有些琐事需要处理,但是因着有些事想问问贾敏,却一直没找到机会,便也一并跟去了。 宁云拿着牡丹卷,百无聊赖的看着周围的人聊天。 待贾母王氏王夫人等人点过戏后,元春看见几个平辈的女孩坐在一起,她本就自要求甚高,一向以后妃所求的贤良淑德自持,自然不欲先点,便拿着单子走了过去。 “宁云妹妹,黛玉妹妹,你们都是客人,你们先点吧。”宁云一偏头,看见元春拿着单子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 宁云推辞的把单子交给了黛玉。 黛玉早慧,如今已经算是精通人情,熟稔于待客之道,也不敢轻易先点,怕别人说自己教养不佳,也推辞了。 熙凤可巧从旁边过来,看见几人这般形状,扑哧一声笑道:“都是自己家人,你们看看你们,一个比一个客套。” 她假装生气的把单子塞给了宁云,“都是客人,你年纪大,是姐姐,你先点吧。”又跟黛玉一笑,“妹妹往日喜欢看什么戏?来的这几日可还习惯?” 黛玉求助似的看了一眼贾敏。 贾敏一笑,说道:“没事,就听你琏嫂子的吧。” 黛玉这方才依着贾敏的话,点了一出戏,便将单子递给了宁云。 宁云起来与熙凤等人道了谢,也胡乱凑了一出,又将单子传了回去。 “这说什么,这么的开心。”尤氏笑嘻嘻的说道。 “你来了。”贾母笑道。 “问老祖宗的好。”这时尤氏身后的女子闪身转了出来。 众人突然觉得眼前的灯火光辉一暗,全然被女子皎皎日月之色所吸引。 只见女子身穿靠色三镶领袖秋香色盘金五色绣龙收腰褙子,百蝶穿花缕金披帛,里面短短的一件雪白狐裘,腰里紧紧束着一条蝴蝶结子长穗五色宫绦,素锦质地,却好似隐隐盘着墨绿色的龙凤呈祥的花纹。 恍恍然有几分看不真切,宁云也不敢肯定。 女子没有屈膝,没有行礼,反而是邢夫人等人低下了不可一世的头。 王氏有几分磨牙,但不好意思说什么。 也许是得贾母尤氏的欢心也说不定。 可这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宁云方一挑眉,便听黛玉轻声在侧说道:“那便是宁国府的新妇秦氏。” 宁云这才知道,这是贾蓉的妻子秦可卿。 “我还念叨老祖宗呢。”尤氏匆匆而至,先见过礼后,贾母留她坐在身边,尤氏便笑着这般说道。 “可卿,”她微微提高了声音,一招手,秦可卿本在和王熙凤说话,听见尤氏的声音,这才走了过来。 贾母拉着秦可卿,和蔼的问道:“这几日家去,可还习惯?” 秦可卿微红了脸,笑道:“谢老祖宗挂念。” 宁云本是无意的看着贾母几人说话,但见秦可卿开口,却是开始留心。 秦氏说话的语气虽然谦逊,但是腰板挺直,且不说合不合礼数,全然不似小辈和长辈说话,反而贾母微微的弓着腰,颔首,说话时带有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秦氏嘴里说着最谦逊的寒暄,也是在座辈分最低的一个,但是一行一动之间,不自觉的流露出居高临下的自傲,全然不似五品小官的养女。 贾母笑着跟贾敏王氏两人介绍秦可卿,末了却加了一句,说道:“千真万确,这是我家第一得意之人。” 王氏略一挑眉,询问似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五品小官的女儿是第一得意之人,那她把熙凤置于何地? 要知道,王熙凤的叔父,可是目前朝中最受皇帝倚重的大将王子腾。 就是退一万步来说,贾母这句话一出来,将未来宝玉的妻置于何地? 未料没得到王夫人的回答,王氏却看见贾敏脸色刷的一下变得雪白,手里紧紧的握住帕子,不自觉的咬住了嘴唇。 为何? 莫非…… 王氏想到这里,心下一沉,就地打了个寒噤。 苍天。 王夫人却是闭上眼睛,偏过头去,不敢直面王氏神色。 宁云一拉黛玉,低声打趣似的说道:“好妹妹,你们家的这个嫂子,真的是……好排场,威严自成。” 打死她也不信这货是五品官员的女儿。 宁云本就聪慧,一番猜测,自然对秦氏身份了然。 前废太子之女荣宪郡主? 量贾府还没有那个胆子,若真是,怕王氏也应该知道,至少王夫人是个没主意的,定会求王氏出谋。 不过是哪个不知名的公主的私生女罢了,这是皇家不会外传的秘闻,自然也不会承认秦氏身份,秦氏在朝中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力。 所以她没兴趣往前凑。 贾家的四春都是略略的低了头,神色有几分畏惧,黛玉略一抬头,见了四春神情,略有几分轻蔑几分担忧的说道:“这是世卿世禄之家,当日功倾朝野,此时却了无傲骨,不过是枉担虚名,非长久之态。” 宁云不知道该如何答话,黛玉本是无心之语,却不知宁云自有一番造化,她虽因黛玉之言伤及自身昔日经历,却还是有几分唏嘘,默然了片刻后方才低声与黛玉说道:“昔日祖先功,今日子孙愁,亘古不变。自汉唐之后,鞑子南下,牧马劫掠而生,铁角吹南仰人鼻息而活,一朝锦绣山河在握,岂知文人傲骨铮铮不可辱?屠戮汉唐之风,魏晋之势,自此之后便都是一代起,三代衰,再无百代之数。” 黛玉听罢,沉寂半晌,道:“世家兴衰,冥冥自有定数,天意自有道理,风向几遍,我等亦是无可奈何,有功勋门第,复为书香世家,祖先荫庇子孙,子孙自争,延绵几代,是为清流之名,不为权贵所动,不为富贵所引,不因贫贱而附,敢直面君威,究其过错,守得本心,铁骨铮铮,方才是臣。 公主郡主,居其位,思国危,敢其念,为人所不能为之事,方才为君,方可得我等弯腰一拜。 而今放眼燕京百花繁华,居百灯夜照之居,寥落之处,子孙不争却是事实。” “皇室血缘富贵天定。”宁云一笑,她素来不喜欢说这些沉重的话题,不欲纠缠,便说:“非我等造化。” “如今百官之辈,就算是一品的丞相,也不过是奴,公主郡主之类,失了姓氏,不过是臣,嚼祖辈之禄,栖身祖辈之荫,有何茵羡之处?造化之说?” 黛玉看了看在秦可卿面前大献殷勤的四春,摇摇头,反问说道,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宁云。 此话一出,犹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宁云肃容,方才正视黛玉。 宁云自持是转世之人,见过繁华转空,也知道平地起风而上,居于人上是何等滋味,便自以为几身凌驾于他人之上,加之王氏等人伎俩不过限于后宅,不值得她费心,也未曾入得眼去,但今日听黛玉几语,见其见识,便骤然大惊,她理了理衣襟,坐直了身子。 她此时才以平辈的身份去审视一个人。 此女这般年纪便有这般心思,不知道日后会有怎样一番造化。 “古人曾说,听君一席话,胜读百车数。”宁云低声说道,神色却严肃了几分。 黛玉悠悠叹了口气,也知道自己失言,笑着岔开了话题,道:“史姐姐,我和你说笑玩的。” 宁云笑道:“咱们方才有说什么吗?我真的是成了呆雁了。” ☆、第16章 前因后果 翌日,王氏做主,亲自下了帖子,请林海夫妻携黛玉来史府一叙。 贾敏夫妇大抵也知道王氏所为何事,尚未到辰时便收拾妥当了,林海自有史鼎接待,此处按下不表,至于贾敏,见过林太夫人后,便和黛玉一同被迎进了王氏住的清平苑。 自然,除了王氏,赵氏,兰云,湘云,宁云等人也都在。 贾敏走进来的时候,赵氏就抢在王氏的前面笑着说道:“上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你的及笄礼上,呵,当年豆蔻年华俏佳人,都有孩子了。” 又拉着黛玉细细的看过,却先是微微一愣。 黛玉福了福身,暗地打量了打量王氏起居室的摆设。 博古架上除了古玩,空隙之处还摆了一溜书,有的是她没有见过的孤本,桌子上森森一排湖州狼毫,雪宣侧摆有脂砚墨,雪芹帖,整个风格截然和王夫人等人的住处不同。 贾敏本就敏感,马上便是略一皱眉,赵氏察觉到了贾敏发现自己的异状,匆忙将自己的神情掩去,莞尔一笑说道:“真真是个标致的姑娘,把你娘都比了下去。” 此时黛玉年纪尚小,虽然看得出来未来也是缥色玉纤纤的美人,但现在却未必有贾敏漂亮,不过就算是知道赵氏此话有几分夸张,有些投其所好的意味,贾敏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也是十分受用。 这也是天下母亲皆有的心思。 她如今膝下仅有黛玉一女,自然是视如掌上明珠,至于肚子里的那个,她此时倒未放在心上过,因为那个是男是女,能不能养的大,还不一定呢。 黛玉是女儿,贾敏一贯是主张娇养,赵氏等人也知道,黛玉在贾敏心中的分量。 这却是有一番原因在其中,因为女儿不比儿子,就算是得父亲喜欢,日后出嫁,变成了外姓人,有这一层关系在,到底父女关系有几分疏离,更不必提去婆家还有可能受苦,比如贾敏如今的日子。 众人笑了笑,便含糊过去了,这才分了主次坐定。 王氏是今天的主人,自然是笑着坐在了北边的炕上,贾敏居客位,赵氏宁云等人分别坐在了贾敏的左右下首,待诸人坐定,才有穿着一水天蓝滚边月白写意掐牙比甲的丫鬟奉茶与诸人。 出人意料的,却是另有丫鬟搬着炕屏走了进来,摆好了炕屏又一福身退了出去。 宁云细细的看了看炕屏。 炕屏是玻璃质地,西边却绘着落日海阔,白浪滔天,雄鹰抟扶摇而上,东边初升满月皎皎,岩石上红杏枝头饱满。 两种意境截然不同的场景,出现在同一个画面,勾勒出几分诡异的美感和和谐。 宁云叹了口气,侧头看着贾敏。 贾敏扶了扶自己的腰,目不转睛的看着炕屏,不到半柱香的时候,如释重负般的一笑,便低下头叩了一口茶。 王氏素手轻轻拂过炕屏,轻轻一语交代了这个炕屏的来意,“这是江南的卫总督前些日子送过的。” 史鼎和卫燕生两人昔日是同袍,走的近,贾敏在江南这么多年,也是知道的几分,也明白为何王氏会这么说。 卫燕生此人虽是武将,祖上也是列侯,但家道中落,从五品的参将一路升到了从一品的封疆大吏,如今卫家又一跃成为江南豪门,是彻头彻尾的老奸巨猾。 不过,史鼎等人在京城日子不好过,江南的官员,日子更不好过。江南势力错综,文官大抵是太子一党,武将大多是继后所生的礼王一党,尤其是卫家。 卫燕生其人,可就是被礼王的夫子,当朝的薛次辅一手提拔起来的,薛次辅又把女儿嫁给了他,两家此时又是姻亲。 但史鼎等人征西北凯旋后,卫燕生长女就被钦点太子嫔,卫燕生夹在太子礼王之间,日子越发难过。 卫燕生此时给王氏送这么件东西,含义就是不言而喻了。 贾敏交叠双手,沉吟了片刻,斟酌了又斟酌,才说道:“如今,已经有一个忠义王老千岁了,断轻易不会出第二个。” “这我自然知道。”王氏皱皱眉,说道。 兰云此时站起身来,对王氏一福身,“我带妹妹们下去玩吧。” 赵氏凉凉的看了兰云一眼,道:“你们也不必回避什么了,如今就算是在一个茶馆中,人们也会说上两句闲话,就是你们的夫子,有时候兴起,不也会让你们谈谈看法,朝政之事又和你们切身息息相关,有什么可回避的?” 赵氏更关注朝野动向,毕竟她的父亲是书院的院长,桃李满天下,太子有太傅教导,而她父亲也被请去给太子上过几门课。 平心而论,她比旁人都更加关心到底谁会正位。 林海是少有的不沾边的臣子,多年能在江南险恶之地如鱼得水,和卫燕生政见不合,却还受到皇帝屡屡维护,就证明此人和皇帝的关系非同小可。 贾敏这个当夫人的,也应该知道不少内情。 贾敏听见赵氏说话,不由得一笑,道:“赵夫人莫着急,不怕被你们往外说,我们家还和景和公主有些许的姻亲关系,我们不也没有着急上火磨牙吗?如今说这些,不还是早吗?到底,都是日后的事,现在我们就是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圣上的意思,不是我们能想的透的。” 景和公主可是礼王的亲妹妹。 这层厉害关系,才叫做厉害。 王氏等人瞬间想到了秦可卿,联系到之前京中的风言风语,都有几分诧异,却是了然般的点点头。 宁云思绪万千。 史府是□□的人。 薛家是商家,站在那里作用都不大,就算在金陵四大家族里头,也是跟风走。 王家有些复杂,但是总体,还是太子一党。 但是贾府是唯一的例外。 贾府目前从贾政等人来看,应该是太子一党,包括要把元春送进宫,也是要往东宫送去,但是秦可卿却是景和公主的女儿。 这么看来,还不算是太糟。 但是如若从四王八公角度来看,一朝天子一朝臣,现在功勋门第的位置本就微妙,无论是太子即位或是礼王正位,都不会很讨好,上位后的第一件事,多半都是收拾四王八公,有可能是全杀或者流放,削爵,罢官,也可能留下一家,当作推恩,除非是局势有变,还有第二个可能。 那么第二个可能是什么? 宁云觉得她有一个一闪而过的想法,却有些抓不住。 她还在想,而思绪却被王氏的话打断了。 王氏笑道:“敏妹妹说的是。” 贾敏勾唇一笑而过,低头抿茶,她面上的那一抹笑容如同微风,却未曾有幸在水面留下一丝波纹。 有几分抓不住的飘渺。 ## 却道林海这边,自是另一番样子。 史鼎的书房里银碳烧的噼啪作响,窗户却四敞大开,寒风飒飒灌入,冻的人一个激灵,瑟缩起来。 “卫总督上书要辞官的事情,你可曾耳闻?”史鼎沉默片刻,开口说道。 林海笑笑,用盖子撇去茶面上的浮茶,却有几分讥诮的说道:“史侯既知我在江南为官,那么,是史侯觉得我不曾?” “此言差矣。”史鼎靠在了椅子里,支着头,“卫总督武官出身,本是策马之人,在江南为官多年,战战兢兢,不求功,但求无过,多年下来,江南海清河偃,就算是京中,也多是称赞,如今今上更是钦点他女儿为太子嫔,此时却突然辞官,难免让人猜测想必其中,另有一番缘由吧,而或有奸臣贼子进言诬陷,也难免。” 林海一勾唇,拍了拍手,把身体扔进椅子里,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早先有耳闻,史侯杀伐决断,心中沟壑自成,史侯心中已有定论,又何必求他人佐证?” 话中的语气却难免带有几分的警告意味。 史鼎正正身子,将茶撂在一边,有几分嘲讽的说道,“有些时候,雪花洁白,化水乌黑,不到刀剑相见的时候,真的是看不懂人心。” “史侯如今前途正好,锦上繁花之绣,为何出此悲春伤秋之言?”林海冷笑说道。 “我本不过是个粗人,哪里懂什么悲春伤秋。”史鼎笑了笑,“喝茶。” ## 宴毕,林海和贾敏一同坐车回贾府。 贾敏搂着黛玉,黛玉身子弱,此时打起了瞌睡,贾敏却异常的清醒。 她素来知道林海和贾府诸人不合,素日拦着她不让她上京,但前个月一病起来后,却是截然不同,身子好了后,不管她有了身孕,都要带着她上京,她心中一直有疑惑,今天终于按耐不住,便有几分奇怪的压低声音跟林海说道:“老爷这次上京述职,怎么想起带我们一起来了?” 林海的笑如同清风,先是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几分柔和的看了看贾敏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待将目光漫无目的的转向黛玉时,眼底却是再难压抑寒意凛然,而嘴里却吐出情意绵绵的话,“自从你嫁入江南,多日不曾还家,难得有机会,怎么能不带你过来。” 贾敏有几分诧异,但是心底一暖。 就算不是真心的,她不想去追究,骗就骗了吧。 她不过是个女人,就算是作秀,眼前的这个男人也给了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而此时她不知道,林海柔和的眼神,看的不是她,而是她的肚子,心里想的也不是她,林海心里想的却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前世这个时候,贾敏因为在他母亲面前立规矩而流产的这一胎,是个儿子。 黛玉整个人都没用,虽然继承了他的才华,却毫无脑筋,根本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当日前世他不惜找贾雨村教导,也未能将黛玉教出来,便也断了送黛玉进宫的心思,匆匆依照贾敏的遗言打发黛玉上京,眼不见心不烦,而自己娇妾美婢左拥右抱,又无正妻磨叽,简直是痛快。 那时候他不知道,太子一朝即位,江南巨变,太子体弱,多年不理朝政,即位五年后,卫皇后摄政,大权独揽,卫燕生和他斗了半辈子,却受到卫后提携,摇身一变,官拜首辅,他落了个被逼自尽的下场。 他当年拦不下,现在也办不到什么。 昔日他嫌贾敏的贾家血统,生怕受到波及,当日纵容了母亲的作为,谁知之后贾敏手一紧,其余通房也是一无所出,但是如今这番形式,从史府来信后,林太夫人一搅合,林府的就乱了套,贾敏这胎,定是要保得了,反正他未必能全身而退,虽然他不喜欢贾敏,不喜欢贾府的亲戚,但是他至少要给林家留个后啊。 而这个儿子必须活下来。 必须成器,成才。 贾敏怎么能知道,眼前的丈夫林海是二世为人。 ☆、第17章 万艳同杯 从贾敏回府后,才刚刚过了两日,这日的清早王氏还正在梳头的时候,王夫人便巴巴的差周瑞家的来了史府。 王氏觉得此事蹊跷,心中纳罕,但还是见了。 月季用水沾了沾梳子,在王氏身后打理着王氏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将最后一缕发盘起,丫鬟才引周瑞家的进来。 却不曾料,一打照面,周瑞家的扑通一下跪倒,膝行上前,连连磕头,把王氏愣是吓了一跳,忙问为何。 谁知道周瑞家的带着哭腔一味的重复道:“求求夫人救救我家二太太。” 恰巧这时宁云上来请安,被周瑞那一嗓子,吓了一大跳,脚一滑,身子一后仰,若非缤兰手疾眼快扶住了,怕是摔在了。 王氏又好气又好笑,“你不说为何,便让我救你家夫人,我如何能救?” 周瑞家的这才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把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今天早些时候,四姑奶奶用了些点心,之后就有些不好了,饶是王太医来得及时,母子平安,但是老太太也动了肝火,现在二太太就在祠堂里跪着呢,求夫人看在是一家人,一笔写不出来两个王字的份上,救救我家奶奶吧。”周瑞家的带着哭腔说道,不过毕竟是王夫人身边得力的,说话是条理不错。 “因着四姑奶奶这次回来,也没跟我们说有了身孕,所以柳嫂子她们也不知道需要忌口,所以,所以……早上就送了寒性的东西。“周瑞家的拿出手帕摸了摸眼泪,抽抽搭搭的说道,“虽然是孕妇忌口,但是也没成想,四姑奶奶身子弱成这样。” 宁云没容周瑞家的再说,直接插话打断了周瑞家的,“说到底,这是下人的不是,和你家夫人有什么干系?” 她下意识觉得这事没有那么简单。 若真如周瑞家所言,就算贾敏再是贾母最喜欢的女儿,这种事情出了,母子平安就没什么大事,在家族上的事,贾母也会袒护王夫人,这事全推到厨房上,不就可以了吗?犯得着这样? 周瑞家的哭着颠三倒四的说道:“回姑娘的话,姑娘您不知道,那点心是夫人邀四姑奶奶来用早膳上来的,四姑奶奶才……” 她见宁云年纪小,便存了轻视之心,打定主意推让几句,又转头眼泪汪汪看着王氏,大有要一跪不起之势。 结果王氏没开口,宁云先开了腔。 “你且住嘴。”宁云最恨这种回话哭哭啼啼的,“你哭有什么用?能把你家夫人哭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一一给我说来,若还这般遮着,藏着,就算我们能帮上忙,我们不知道情由,我们也束手无策,到时候再帮了倒忙,你担待得起吗?” 她缓了缓口气,“就像你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如果是我们能帮的,我母亲也一定会帮,你还有什么顾虑?若请了族长,开了宗祠,你担待得起后果吗?” 王氏点了点头,偷着对了对手里的簪子,想挑一根漂亮的出来,“你且把前因后果一一给我说来。” 她觉得不会有什么大事。 王氏太了解贾府。 凡是世家大族,难免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如果出了事,就要去妻,那全京城功勋门第,估计都要休妻。 两姓之婚,结两姓之好,目的就是两家族的联合。尤其是像贾府,史府这样的家族,选妻子都是千挑万选,就算贾母再是长辈,在这种事情上,就是存了为女儿出头的心思,也不能为所欲为。 贾母不过是做个架势罢了。 所以她才慢悠悠的。 周瑞家的见搪塞不过,也被宁云说的有几分后怕,万一帮了倒忙,这责任,她确实担待不起,低头思量了思量,一咬牙,把实情说了出来。 “若真的是寒性的东西也就罢了,谁知道,王太医来了后,说是吃错了东西,老太太就怒了,夫人就跪在了外面,这冰天雪地的,夫人膝下二子一女,早就掏空了身子,哪里受得住,二奶奶本是好心,便吩咐金钏,让他把四姑奶奶用过的桃花酿看看,谁知道,在里头发现了点东西。”周瑞家的这才把事情说明。 熙凤本就聪慧,也知道王夫人虽然不是有长计的人,但是估摸着,王夫人未必有那个胆子,动贾母的心头肉,她一开始是想让王太医看后,将责任推给贾敏自己,哪里料到,偏偏就出了事。 “在那碗桃花酿里,竟然,竟然查出来了……”周瑞家的一狠心,一闭眼,“里面下的是万艳同杯。” “什么!”王氏惊呼一声,下意识霍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手里的簪子掉在地上,清脆的啪一声,碎成两截。 衣袖一滑,梳妆台上的首饰全叮叮当当的下来了。 宁云本在喝水,手一歪,半杯热茶全扣在了腿上。 周围的人也被吓得一声都不敢出,一时间连呼吸声都没有。 万艳同杯,是废太子孟安在毓秀宫被人毒死时用的药,此药半贴要命,一贴下去,神仙难救,相传此药味道香醇,故得名万艳同杯。 直到现在,昭武十三年前太子的死,牵连四位皇子,宁妃,端嫔,安嫔,百千朝臣,就连贾府,若不是里外里把林海绕了进去,林海出面求情,也一时险些落个抄家灭族的下场,当时皇帝携雷霆之势而下,宫里处死了不下百人,数十功勋门第被抄家流放,但是截止到今,都是一个悬案。 此案成为悬案的缘由,后来不了了之,就是因为在任何人家,任何的药房,都不曾找出来过这种药!甚至是原材料。 而现在竟然在贾府里重现了这剂药! 还经了王夫人的手。 王氏彻底傻了,愣了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宁云第一个反应过来,起身走到周瑞家的面前,径直跟周瑞家的说道:“你胡说什么,这药本就没有,怎么还能从你们府里出来?您太累了,都说胡话了吧。” 周瑞家的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老奴该死。” “你们都下去。”宁云这般吩咐,“缤兰,吩咐备车,周瑞家的,你且回去,让你家夫人先安心等着。”最后才跟王氏说道,“母亲,我们还是去一趟吧。” 王氏一时间没了主意,只得依了。 宁云暗地叹了口气。 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可是万万不能让贾母把责任全盘推到王夫人一人身上。 因为王夫人背后是王家,而最大的助力,就是王氏。 王夫人说破了天,不过是一个员外郎夫人,能弄到安国公,宁妃等人都弄不到的秘药?这不是开玩笑? 而王氏不一样,她不仅仅是侯夫人,现在还是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史鼎更是,军旅出身,如今赫赫有名,军权在手,又和陕甘总督冯英,江南总督卫燕生都是知交。 更别提前几日王氏才收拾了刑氏,给王夫人出了气,而且这么多天都平安,王氏前脚走了,后脚贾敏就出事了。 宁云不仅跳脚,简直想骂人。 有些事,王氏她们看不出来门道,想不明白,可是瞒不过宁云。 这人真是大丈夫! 前朝得了没趣,就偷偷摸摸往后宅使坏,算计后宅弱质女流,算什么本事! 简直是伪小人,废物。 ## 贾敏算是运气好,因为总是恶心吃不下东西,早上吃不了多少,加上运气好,王太医今天来给贾母请平安脉,这才捡了条命,喝了安神的药,拢上安神香,就歇下睡了。 黛玉心疼母亲,守在床前,谁劝都不走,见拉不走,探春等人也只能作罢。 偏偏宝玉不识趣,嘟囔道:“妹妹若是熬坏了身子,那岂不是得不偿失?” 黛玉一时心急,想说几句狠话,谁知道又想起在家中的种种委屈小心,若是贾敏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她该如何,一时没忍住,哭了起来。 宝玉落荒而逃。 林海出去和王太医谈了几句,又看过贾敏,这才转了出来。 贾政早就等在了那里,见林海出来,连忙招呼他一同去书房喝茶。 待到了,贾政陪着小心,亲自端了杯雪顶含翠过去,双手递给了林海,赔笑道:“内兄,此事您看……” 虽然他不喜欢王夫人,到底也是几十年感情在那里。 他们好赖是结发之妻。 自从贾珠死后,他基本没太去王夫人那里,但是到底看着妻子跪在冰天雪地中,他顿时响了起来。 他糊涂,死板,却还有心。 王夫人替他生了两子一女,抚养孩子长大,把府里打理的一切妥当。 这一路风风雨雨,是王夫人陪他走了过来,不是别人,无论是昭武十三年还是安平四年的时候,无论多么险峻的形式,王夫人都对他不离不弃。 他在赵姨娘房里想不起来,听着莺声燕语的时候想不起来,享福的时候想不起来,吟诗作对的时候想不起来。 但是真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想起王夫人为他做的一切。 他们是夫妻,感情不再,但是恩义在,情谊在。 王夫人早就成了他的亲人。 没有了王夫人,他就没有家! 贾政挑眉打量林海神色,见林海脸色依旧阴沉,一咬牙,竟是要跪下去。 自然林海半路把贾政扶了起来。 林海波澜不惊,脸色挂着疏离清风拂过般的微笑,他用盖子撇去浮茶,浅浅的喝了一口,不紧不慢语气柔和的说道:“不过是贱内吃错了东西。” 有的人忍气吞声,吞的心不甘情不愿。 而林海忍气吞声,偏偏像吞了齐风雾月一般,依旧满面清风,就如同是喝了一口茶一样简单。 丝毫看不出来是家里人受了委屈。 贾政不得不惊叹。 此人不是简单之辈。 难怪年纪轻轻,就到了二品的大员上。 这份心思,这般沉着,贾政自问他做不到。 “一起过去看看敏儿吧。”林海笑着把茶放在一边。 贾政虽然和妹妹感情一般,但是到底是骨肉,二话不说,便跟着林海去了。 谁知道两人走到贾敏的卧房前,这时候宝玉噔噔噔的跑了出来,神色匆忙,也不看路,一下子撞在贾政身上,两个人撞了个正着。 贾政一见是宝玉,三分生气,四分丢人和窝囊,两分恨铁不成钢,喝问:“你这般行色匆匆,要做什么去!” ☆、第18章 心中疑惑 宝玉抬头一看,见是贾政,顿时吓得三魂去了七魄,他又想跑,又不敢,才把脚伸了出去,又缩了回来,也支吾不出来个所以然,更没胆子说他把黛玉惹哭了,最后只得垂手低着头呆呆的站在那里。 贾政气不打一处来,今年简直是事事不顺,看见宝玉,想起贾珠的乖巧,偏偏今日还得了没趣,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也不问为何,上来便呵斥道:“成何体统?不像个样子。” 宝玉看着光洁的青砖地,不敢抬头。 他今天很是倒霉,贾政心不顺,还送上门去踹窝。 贾政劈头盖脸就训斥宝玉一番,一丝面子不留,骂也骂了,也出了气,便跟宝玉说:“下去找你娘去。” 宝玉无精打采的走后,贾政才不好意思的跟林海说道:“让您见笑了。” 林海摆摆手,道:“无妨,无妨。” 贾政一摆手,“请。”林海推辞一番,最后还是贾政落后林海半步,两人这才往贾敏那里过去。 待二人走到房里,四处的丫鬟都进进出出,分外忙碌,贾敏身边的大丫鬟雪莺红着眼睛,正端了碗冒着热气的药,见林海两人来到,上前福了福身,“给两位老爷请安。” 林海叫了起,一份关心的样子说道:“夫人可还安好?到底怎么样了?精神可是好些了?可用了药?” “夫人歇下了,药也吃过了,目前倒是安稳,不过,姑娘非要守在夫人面前,这不,王嬷嬷担心,怕姑娘的身子扛不住,特意嘱咐我给姑娘熬了一帖子补药。”雪莺无精打采的回道。 “我知道了,你把药送进去后,就先下去歇着吧。”林海根本没放在心上,他现在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是心里却也是一番惊涛骇浪。 悔之晚矣啊。 如果知道贾府当真有万艳同悲,当日他才不会出这个头。 这个消息根本瞒不住,料几日之内,朝野仅知。 这下好了,攀附功勋世家是攀附上了,可是好处一点都没有,这下可好,真的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他该如何是好? 林海绞尽脑汁,想不出什么全身而退的妥善法子,很后悔自己为了保住一个子息——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有出息的子息,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林家如今的位子,限制贾府二房的动作和势力,他就带贾敏上京,为了行事便宜,还住在了贾府。 他母亲当年为何会同意这门亲事? 简直是糟心。 林海对于这个问题回忆了半天,好像唯一的理由是因为保媒的人说贾敏好生养。 一个弱柳扶风,走路还要人扶,吃药不亚于喝水般,过门五年无所出传说中“好生养的”国公府的嫡长女。 天大的笑话。 林海想自嘲的笑笑,但是笑不出来。 当务之急,而是怎样将自己摘出去。 他甚至冒出来个想法,为什么贾敏不死了,死了一了百了,悄无声息,死了死无对证,虽然便宜了贾府,但是这事就像前太子事一样,成为千古悬案。 林海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贾政,后者正在想自己的心事,根本没有注意到林海的心里反复与纠结。 ## 史府。 王氏并没有匆匆起身赶往贾府,而是叫住了转身就要出门的宁云。 “你一点也不奇怪。”王氏挑眉看着宁云,“周瑞家的吓到了你,但是这件事,就像你一早就知道了一样。” 宁云一摊手,没太在意,“三姨和贾府四姑奶奶不和,不是一日两日,人尽皆知,便是人人可以利用此层关系为之。” “那么,你是说你三姨和此事无关?” 这次换成宁云急着想去趟贾府,将此事了解,横竖错打正着,好处还是大于坏处,想也不想,道:“三姨不过是个内宅妇人,贾府如今最大的官,不过是户部的五品员外郎,哪里有这等本事弄到害死太子的药?” 王氏神色深沉,她盯着宁云看了看,道:“你怎知此事和你三姨无关?” “就连皇上都查不出来的药,三姨一个内宅妇人,往日行踪便是有,也不过是到二门。”宁云道,“若三姨是看不惯贾府的四姑奶奶,想要她孩子的命,借他人之手,兵不血刃的法子多了去了,她也是从昭武年里过来的,贾府那时疾风骤雨,她怎能不知?何苦落他人口实,把自己搭进去。” 王氏眯了眯眼,握紧了手上的麝串珠子,每个珠子都是一般大小,之间都夹着一个小小的东珠,焕发着晶莹的光芒。 她慢条斯理的说道:“我问的是你为何知道。” 宁云抬眸打量了王氏一眼。 王氏才悠然说道:“我也知道你聪明,远比我要聪明得多,从我出嫁管事以来,已经有十数年了,但是有时候我还有想不通的关节,比如有些事情……”她顿了顿,转转腕上的珠子,手里已经渗出了细细的汗。 细看,王氏的手有些颤抖。 宁云和王氏对视半晌,自行拉过椅子坐下,异常平静的说道:“母亲何处此言?” “我是你娘。”王氏如同阐述事实一般的说道,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宁云,似乎想看透她心里到底有什么。 “你病前,喜欢吃甜食,喜欢的是红枣茶,病后,通通换了下去。病前你对绣花不屑一顾,病好了后,却凭空有了一首好绣活,还有一手好书法。”王氏勾唇一笑。 “从未有人教过你东北女真族,西北蒙古族的语言,但是你会写。”王氏换了一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 宁云斜眼看了缤兰一眼,后者低着头,不敢抬头。 王氏把帕子叠好,放回对襟褙子的大袖里,“我早年和你祖母在宣城盛京两地居住,当时邻居家姓佟,便是女真一脉的后裔,久而久之,也些许认识些女真文。”说到这里,她笑笑,“所以不要告诉我你是在乱画。” “母亲您直说。”宁云平静的问道。 她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王氏不傻,能在后宅里混的女人,心细如发,她是,王氏自然也是,早晚她都会和王氏摊牌。 从檀云的事情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想知道,你想做什么?”王氏叹了口气,眼神依旧清澈,如同一汪清水,波澜不起,“将我们摘出去,把事情全落在你三姨的头上,我说的可是。” 宁云沉默了一下,不语。 两人都明白,这是某种程度上的默认。 “为何?”王氏询问,“刑氏如今已经末路,你这般行事,有何意义?” “皇城轻风,江南惊涛。”宁云沉吟下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未雨而绸缪怎么也好过亡羊补牢。” 皇城轻风,江南惊涛。王氏在心中默念了这句话,神色略微一变,然后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不得不半个身子压在了炕桌之上来保持自己的风度。 转而冷笑跟宁云说道:“如此,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自私,自利,了无人性,毫无人情味。” “你的心呢?可还是红的?热的?” 宁云眼睛微微一瞪。 她想反驳,但是反驳的话始终说不出口。 她早就没有心。 王氏伸手指着宁云,脸色泛起几丝红意,有几分恼怒的说道:“你真是你们史家的人,眼里只有自己,从来没有别人,你从来不关心别人,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你,怎么对待你,你的眼里,只容得下自己。你的目的达到了就好了,是不是?” 见宁云不回答,她又提高了几分音量,“是不是?” 宁云半天才开口,语气也有些不悦,“那换了娘,娘会如何?” 王氏却没有回答。 王氏将帕子摊开,帕子上有着歪歪扭扭的针脚,绣的是竹子,可惜宛如鸡爪,她看了又看,像是舍不得,细心的叠好,握在手里半天,久久不松开,却骤然一扬手扔进了炉子里,看着帕子化成灰烬。 宁云看着王氏,却不肯开口说什么。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王氏说。 告诉王氏,她不过是一缕幽魂,前世寿终正寝,子孙绕膝,结果却不过是睁眼的一瞬,却错打正着机缘巧合,就上了史宁云的身? 谁会信? “狠心好啊,心狠不会受伤,不会伤心,不会因为一条人命而日夜寝食难安。” 王氏半天后说道:“我现在不信鬼神,你呢?想必也不信,自打成亲后,于我而言,鬼神不过是无稽之谈罢了。” 宁云本想脱口而出,鬼神不过是杜撰,却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个梦,蠕动蠕动嘴唇,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她说道:“也许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定。” “信鬼神天数好啊,起码有畏惧的东西。”王氏说道,“当一个人什么都不怕的时候,才是真的可怕。” 宁云点了点头。 王氏这才缓和了下口气,仿佛自我催眠般的说道:“记住,无论何时,我是都你娘,生你养你的人。” 宁云舒了口气,站起来走到王氏面前,蹲下身子,抬头看着王氏,看着王氏眉眼依稀可见的那细细的皱纹,道:“我知道,您是我娘,我是您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的,这点,永远不变。” “你为什么总觉得我们要出事?”王氏摇摇头,像是要把无聊的念头摇走。 宁云道:“因为我曾做过一个梦,梦中楼阁水榭,千载繁华京中门第,佳人公子谈笑,衣衫鬓影金玉声声,暗香浮动月入廊,最后却是大厦一夜倾颓,风流委地,不过是红楼南柯一梦罢了。” ☆、第19章 血缘亲情 贾府宗祠高堂之上,不苟言笑的祖辈画像高悬,画像前青烟缭绕,檀香气晕染在每个走进去人的衣袖。 贾母按品大妆,二十四对凤头钗将近半斑白的头发高挑,一下子仿佛是老了十岁,她拄着龙头杖,在王熙凤和邢夫人的搀扶下,缓缓步入宗祠。 贾珍贾蓉尤氏秦可卿也一早被请了过来。 门吱呀一声推开,贾珍贾蓉贾政等人留在门外,只有贾母等女眷入内。 鸳鸯端着一碗深色的汤药,将药放下,一福身退下。 王夫人就跪在香炉之前,白衣脱簪,一缕阳光透过窗扉,照在了她的身上,面容惨白,头发散乱,但是仍旧可以勉强维持着国公府儿媳的风度。 脸色也是极为憔悴。 贾母一驻龙头杖,指着王夫人,痛心疾首的说道:“你糊涂啊。” 王夫人磕头道:“儿媳不知所犯何错,不知所谓何事,儿媳被人冤枉,母亲竟然不分青红皂白,不问缘由,就要休妻,儿媳斗胆想问一句,公道何在?” 贾母长叹一声,泪水纵横,挣脱开刑氏和熙凤的手,扑通跪在王夫人面前,揽着王夫人,哭道:“儿啊,你没有错,就算有,你为贾府生儿育女,功大于过,我们对不起你,今日这番情由,只得你受委屈了。” 王夫人哭道:“老太太,您也是母亲,你难道不知道宝玉他才六岁,你忍心让他和母亲两世分离?继室终究是后母!” 贾母却道:“儿啊,你要想想元春,她的前途,可不能被你耽误。” 王夫人骤然起身,笑的身子不稳,最后一下子歪在了地上,“好个不耽误她的前途!我要见元春,我要见我的孩子,我要让他们知道,为了他们的大好前途,他们的母亲就这样去死了。” 贾母却站起来说道:“宝玉还小,受不得惊吓,至于元春,她病了,今天,你应该是见不着了。” “凭什么?”王夫人祈求似的看了一眼熙凤和邢夫人。 熙凤侧过头去,缓了缓,最后一横心,拎起综边澜面裙扑通跪下,拉着贾母的檀木雕花卍字不到头的龙头杖,“老祖宗,且听我一语。” “现下事情本就瞒不下,如果处置婶母,怕在外人眼中看来,我们是欲盖弥彰了,岂不是更给别人增添餐前饭后的言论?”熙凤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老祖宗三思啊,且不说元春尚要选秀,遇上生母丧事三年免,岂不是更耽误孩子前途?” 贾母看似有些动摇。 邢夫人却在一旁冷哼一声,开口就毫不客气,“住嘴,王熙凤,你眼里可还有祖宗规矩,可记得你的婆婆是我?”她拍拍自己的胸脯,“合着我养出的孩子,都管别人叫娘。” 熙凤却道:“婆婆,此事和我是谁的儿媳无关,我嫁入贾府,是贾府的媳妇,自然凡事都要为贾府记,婆婆您贵为荣国府宗妇,您也应该将私人恩怨放下,来为贾府记。” 邢夫人脸色涨红,蠕动半天嘴唇,被熙凤话里的软钉子顶的说不出什么,只得沿着香炉边跪下,道:“老太太,我。” 贾母侧过脸,不想看自己的两个儿媳,半天叹道:“冤孽,都是冤孽。” 她看着南侧厅供奉的和煦的冲着万生笑的菩萨,不由得眼泪夺目而出。 贾母推开屏风,缓步走进了南侧厅,邢夫人等人纳罕,却没有跟过去。 贾母将龙头杖放下,跪在菩萨面前,重重的磕下一个头。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在上,今日情由,可是因信女昔日杀孽太过?若是如此,信女愿后半生青灯古佛,侍奉于菩萨身侧,为牛为马,换子女一世平安。 贾母直起身子。 却见菩萨含笑,阳光为她镀上淡淡金光。 不言不语,却好似嘲讽。 “我信你,供奉你,日日焚香,日日念经,不求心安,不求日后前往极乐世界,我的债,我来偿,但我所做一切,只求子孙平安,可是你给了我什么?”贾母站起来,笑道。 “日后我不跪你,不信你,不拜你。普天之下,哪个宗妇敢说自己手里没有鲜血,凭什么单单报复我一个?”贾母将腕上的檀木佛珠取下,握了一握,左手将香炉盖子挑起,将珠子放在了香炉间,珠子是木制的,上面淋上过香料,遇到香炉里日日不曾停歇的火焰,顿时燃了起来,倾然间化为乌有。 整个佛笼里被檀香的气味所包围。 贾母伫立良久,转身回到了宗祠正堂。 ## 王氏本已要动身前往贾府,临走的时候,却收到拜帖。 王氏匆匆一扫名字,见到拜帖后的印章落款,连忙一叠声命令说道:“快请。”又带着宁云去了自己卧房的正厅。 没多久,一群丫鬟妈妈们就将薛姨妈引了进来。 “照檀,你怎么还在这个时候上京来了?女儿还好吗?也不说带过来给我看看。”王氏匆忙让丫鬟上茶。 “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脱不开,只得自己上京城里来一趟。”薛姨妈坐定,也不说来意,却跟王氏说上了家常。 她丈夫早些年过世,儿子年幼,整个薛家里事务生意都是她一手管,虽然有些不合规矩,但是大家同情她的际遇,也无人说什么,这点王氏等人早就心照不宣。 薛姨妈穿着一袭素净的藕荷色综边暗月纹影照纱收腰齐膝褙子,系着一条淡黄色点缀着几朵梅花的织金裙,挽着倭堕髻,鬓边插着一只水滴形紫水晶的银簪,镶冰种缥花翡翠的银质步摇,看上去就挺干练的,和王夫人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虽然是商家妇人,操心的事情也不少,又有两个孩子要抚养,但是不知道为何,看上去却要比王氏,王夫人都要年轻不少。 虽然是亲生的姐妹,她看上去和王夫人极度的不像,犹如南北两个极端。 王夫人雷厉风行,自有一番威武,心中沟壑,自然不必说。 薛姨妈却是清风细雨,脸上总是挂着笑,永远都不生气,但是却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住她的那一双澄澈的眼睛。 王氏转转茶碗,“有些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她暗地里瞥了宁云一眼。 宁云低头不语。 薛姨妈品了品茶,抬眸看了王氏一眼,笑道:“所以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她盈盈的站起来,对王氏一曲膝,“我虽然是妇道人家,但是对这事到底如何的棘手,也是知道的,所以今日上门来求个情,照檀不求别的,只求五妹念在之前的情份上,保三姐一命。” 王氏沉默了下,一抬手道:“你不必说,我自然也会帮得。” “昔日曾祖曾说过,”薛姨妈道,“王家的女儿,无论身在何处,人在何乡,都要时时的记得,自己的姓是王,王家生你养你近二十年。” “若不是每个王家女儿,都互相扶持,王家如今在朝中,也绝不可能越过贾府的次序去。”薛姨妈笑了笑,黑色的眸子盯着王氏,“五妹,我知道你为难,我也知道你如果出了这个头,日后真的起了纷争,史府也绝对会被卷进去,所以,我只请五妹在必要的时候,在必要的地方出现便可,其余的事情,我有论处。” 王氏沉吟了片刻,道:“你这是何必?” 薛姨妈笑了笑,道:“我家不过是一介贾宦,说破了天,也不过是商贾,无权无势,也翻不出天,我丈夫已去,儿女幼小,生母早逝,如今唯一的亲人,就是我的这一个姐姐,何况生意冗杂,去也罢,留也罢,就算是出事,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宁云默然良久,突然开口说道:“若是有两全之策呢?” 薛姨妈和王氏一同看向宁云,薛姨妈秋波一横,笑道:“姑娘长得真是像你。” 王氏有几分尴尬的笑了笑,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宁云一挑眉,将茶碗放下。 罢罢罢。 “贾府不能为之事,林府可为,若林府自愿不追究,并且宁事息人,这事就罢了,王太医久居深宫,来往朝政,想必不会自讨没趣。”宁云说道。 若林海不追究,王太医的金主是贾府,才不会冒头去说什么有的没的。 薛姨妈笑了笑,说道:“哪里那么容易?孩子,你不知道贾府那四姑奶奶嫁的是个什么人。” 宁云一摊手,看了看薛姨妈,“能在江南呆的风起云涌之辈,自然不是寻常之人,可是再不寻常,也不过是寻常人。” “只要是寻常人,就有软肋。”宁云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就像贾府的老祖宗最对不起的人是四舅母,而林表舅生父早逝,是被他的母亲一手带大的。” 宁云看了眼王氏,“所以这事只要落在了周老夫人的身上,想必自然会不了了之,怕林表舅还要跟姨母亲自道歉一番。” 薛姨妈轻轻一挑眉,“你是说周姨娘?她们之间不过是中表之亲,差着那么多辈分,而且周姨娘那支门第早已没落,怎么也扯不上关系。” “有没有关系,不是她们能说得算的。”宁云淡淡的说道,“谁让她姓周。” 生在国朝,她别的没学会,怎么连带,什么叫一衣带水,她可是学的有够彻底。 王氏冲着薛姨妈点了点头。 薛姨妈笑笑,坐正身子,对宁云笑道:“愿闻其详。” 此时她已不把宁云当成一个小孩子来看,就像她从来没把宝钗当成没长大孩子看一样,都是和她一样的大人。 ☆、第20章 贾府姨娘 王夫人一事,宛如巨石入水,将贾府几年都是风平浪静的生活激起万顷碧浪。 即便如此,虽然滋事体大,人哪里又不聪明的,都知道和自己息息相关,但是即便如此,也是几人欢喜,几人忧。 比如赵姨娘就觉得今年真的是个好日子,心顺的很。 马道婆果然是请的没错,做了做咒,这二十两银子花的可是值了,马上她的日子就一帆风顺,赵姨娘想到这里,又开始想,如果王夫人死了,她会不会有可能扶正? 她有贾政的喜爱,又给贾府生下一个女儿,而且肚子里还怀着一个,母家虽然是奴家,但是英雄不问出身嘛。 寻常人家,婢女当姨娘最后扶正的,也不少。 凭什么她就不能? 她什么都不比别人差,更不比贾赦前头扶正的那位差。 如今王夫人方才出事,下面的人马上对她多奉承几分,如今咳嗽一声,有人递上玫瑰露,抿抿唇,有人递上清茶,伸个懒腰,有人捶背,赵姨娘哪里过过这样子的日子。 妾在丫鬟眼里,不过是半个主子,不得宠的妾,被得脸些的丫鬟嬷嬷们看不起,如今她才正经体验一把,什么叫做主子。 以前在王夫人面前忍气吞声,低眉顺眼,端茶倒水,王夫人说一,她不敢说二,现在终于扬眉吐气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古人说的,果然不错。 赵姨娘坐在铜花镜前,拢了拢鬓边的头发,对着镜子,拿起梳子,如同蜻蜓点水般的沾沾水,将一头乌发通开,又仔细的盘了一个倭堕髻,插上金凤衔着一颗大东珠的簪子,眉间画上梅花妆,美滋滋的看着自己漂亮的容貌。 镜子里的女人,妖娆妩媚,动人俏生生的一张脸,明眸皓齿,端的是美艳大方,皎皎如月,艳丽如霞。 女人不就是靠这一张脸吗?有了这张脸,才有男人的欢心,才能在后院里头把这腰杆挺直。 再者,就是靠着肚子。 赵姨娘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那隆起来的小腹,得意一笑,眉目间璀璨宛如春日之阳。 如果这是个哥儿,那么她就是儿女双全的全命人了。 只要宝玉没了,她肚子里的这个,就是贾府唯一的继承人了。 赵姨娘觉得现在不是寒冬腊月,而是三月莺飞草长的大好时光。 赵姨娘很是得意,挺起肚子,扶着彩霞,一步三晃的找周姨娘,想拉她一同去院子里逛逛,顺便说一说体己话。 赵姨娘虽然瞧不起周姨娘,但是这时候,少一个敌人算一个,大不了现在抬举抬举,日后再收拾便是。 想到此处,她眉宇间不经意的闪过几分狠厉。 侧头从窗扉望去,现下院子红梅开得正艳,琼枝苍劲,梅花灼灼红艳,吐蕊芬芳,可不正是赏花的好时候,好去处? ## 赵姨娘到的时候,周姨娘正在绣花,拿着绣册,想找一个漂亮的图案,一听丫鬟说赵姨娘到了,心中好生纳罕。 饶是如此,她放下册子,站起来将赵姨娘迎了进来。 赵姨娘此时穿着一身大红羽绸的披风,风毛都是上等的,里面穿着郁金香色绣着葡萄立领夹袄,白色风毛,下衬着挑线裙子,是十二幅的,鬓边红宝石钿子和簪子上的东珠,明晃晃害的人眼睛有些花。 小腹隆起,戴着护甲的手扶着腰,大拇指上还带着扳指,眉目四下尽是凌厉。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的夫人呢。 周姨娘不得不承认,这才是当红姨娘的做派。 赵姨娘两肩向后一耸,丫鬟便将披风取下,又扶了赵姨娘坐下。 周姨娘连忙招呼上茶。 茶来了,赵姨娘连喝都没喝,就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皱皱鼻子,就放在一边,道:“有些沉了,你们每日就这么服侍你家姨娘?” 丫鬟有些尴尬的站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周姨娘和蔼的笑笑,摆摆手,示意丫鬟先下去吧,道:“妹妹不比姐姐,太太那里有的,姐姐就有,像我们,就只能喝些这个。” 她侧头喝了一口,含在嘴里好一会才咽下去,道:“茶苦,比不上人心苦,茶枯,尚不如人心枯。” 六安茶的苦意过后,口齿才依稀留有几分甜意。 当姨娘的不喜欢喝苦茶,因为人心太苦了。 但是如果一切都放下的时候,就不在乎什么苦与不苦。 自从她儿子死后,她吃斋念佛这么多年,外物荣华,早就放下了,看破了。 周姨娘看赵姨娘的眼神有几分怜悯。 赵姨娘就算再得宠,也不过是芸芸众生,在苦海中煎熬,所为荣华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有什么必要去追逐? 赵姨娘哪里晓得周姨娘心里所想,自顾自的换上笑脸,“我那里今日新的了几品龙井,我叫彩霞泡泡,觉得味道还算正,改日叫她们给你送过来。” “心有何物,便有何物,姐姐还是自己留着吧。”周姨娘笑道:“我不需要的。” 赵姨娘恨铁不成钢,“你这念佛念的,把自己都念傻了。” 周姨娘淡淡一笑。 赵姨娘不像再继续这个不讨好的话题,说道:“今年梅花开得正好,不如我们一同去赏玩赏玩。” 周姨娘道:“姐姐随意。” 赵姨娘白了周姨娘一眼,颇为觉得这家伙有些傻里傻气,也懒得再说什么,于是二话不说的呵斥周姨娘身边的丫鬟,“还不赶紧替你们主子收拾着?” 周姨娘身边的丫鬟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周姨娘一眼。 周姨娘捻着佛珠,点了点头。 丫鬟这才出去端水拿香料,又进去挑了一件亮堂些的衣服,服侍着周姨娘穿戴。 周姨娘才洗过脸,突然周瑞家的和鸳鸯等一大堆人,风风火火就走了进来,把两人都唬了一跳。 一见打头的丫鬟削肩蜂腰,可不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当日赵姨娘还是丫鬟的时候,没少被鸳鸯收拾,就是如今,赵姨娘还是怕鸳鸯三分。 赵姨娘顿时吓得腿一哆嗦,三魂去了七魄,顿时也撑不住场子,颤巍巍的问道:“鸳鸯姑娘,您来此,有什么事情?” 然后自己抽了自己一下,道:“错了,你看,我这脑袋一呆,连话都不会说了,什么事劳姑娘亲自跑一趟,您吩咐着,我们就去办。” 鸳鸯鄙夷的看了赵姨娘一眼,跟彩霞说:“你家姨娘还大着肚子,出来乱跑什么,还不赶紧扶着回去。” 彩霞慌忙的应了一声,和赵姨娘飞速的跑了回去。 鸳鸯这才转过头跟周姨娘说:“这是老太太的吩咐,得罪您了。” 然后一挥手,道:“给我仔仔细细的搜,连墙角四处都不要放过,这是老太太的差事,办不好,要你好看。” 周姨娘坐在一边,宛如冰雕的人,不会说话,不会笑,就是坐在那里。 也不和鸳鸯们说话,就是捻着佛珠,嘴里念念有词。 周瑞家的来搜,自然想搜出来什么,就搜出来什么,不一会儿,周瑞家的就喜滋滋的捧着一个小小的包走了出来。 “姨娘,请问这是什么?”周瑞家的皮笑肉不笑。 周姨娘扫了一眼,倒是身边的丫鬟上前一步开了腔,“你算什么,快点放下,这是家里给姨娘送来的补药,都是名贵的药材,仔细弄坏了。” “名贵药材,”周瑞家的一笑,几分蔑视,“要是你家姨娘自己吃的,倒还无妨,要是给别人吃的,呵,这事,可就大了。” 丫鬟一愣,蠕动嘴唇,什么都没说出来。 “请姨娘出来,跟我们去一趟。”鸳鸯扫了周瑞家捧出来的药包,叹了口气,顿觉得有几分没趣,她不愿意趟浑水,但是谁让她的主子是贾母? 她只得这么办。 平心而论,她对周姨娘是有几分好感的。 周姨娘平静的点点头,把佛珠放下,款款起身,走的时候,还不忘记披上自己的披风,又理了理自己的两鬓。 鸳鸯把周姨娘带到堂下,把事情一一回给了贾母,贾母看了看薛姨妈,后者沉着的看了她一眼。 贾母抿了抿唇,顿感几分心力交瘁,摆摆手跟熙凤说道:“我身子乏了,也不想听了,这事情你看着办吧,换你表姑一个公道便是。” 鸳鸯扶上贾母,便也下去。 邢夫人心里大叫不好,祈求似的看着熙凤,熙凤却摇了摇头,也不理会,一理衣服,径直走了出去。 邢夫人又看看被人们扶出来的王夫人,一咬牙,走到王夫人跟前,一低头先赔了个不是,道:“是我今天被蒙了心,你别往心里去。” 王夫人笑笑,“日久见人心啊,不到危难的时候,谁能知道你身边的人到底是向着谁的,这话,当真不假。” 却道熙凤这边,熙凤存了心思,第一要将王夫人救出来,第二要将此事落在林家的周太夫人身上,她本就是不信鬼神,人命罔顾之人,主意已定,便命人将周姨娘押到了自己的院子里,先让周姨娘迎着雪,在院子里跪了小半个时辰。 当见周姨娘有几分跪不住的时候,熙凤给了平儿一个眼色,平儿捧了一个插花用的青花纹的大花瓶,跟在熙凤后面,走了出去。 周姨娘跪得头昏眼花,一抬头,便见一神仙妃子冲着她走来。 女子玫瑰色杂珠锦斑斓繁花长袄,十二幅折枝锦绣五福梅花湘妃裙,颈间璎珞,腰间比目玫瑰玉佩,腕上白玉镯子欺霜赛雪,头发高盘,衬得整个人远比漫天雪花还要晶莹上几分,皎洁如同夜间月光。 她这是死了吗?周姨娘心想。 女子开口将她拉回了现实。 熙凤说道:“姨娘可是跪累了?” 周姨娘倒吸了一口气,她身边的丫鬟膝行上前,一把抱住熙凤的腿,“二奶奶,我家姨娘是冤枉的啊。” 熙凤一脚把她踹开,劈手夺过平儿手里的花瓶,往地下一摔,那瓷器碎裂的声音响彻寰宇。 王熙凤笑道:“姨娘还是说和你没有任何干系么?那么请姨娘换个地方跪吧。” 两个粗使婆子马上上前,拉起周姨娘,就要把她往瓷器碎片子上摁,周姨娘身边的丫鬟哭着拉着,却被拉到了一边。 周姨娘撑着身子,在最紧要的关头猛地一挣,脱身而出。 她咬了咬嘴唇,倔强的看了熙凤一眼,道:“二奶奶不是要实话吗?我说便是,这番何苦来?” ☆、第21章 山重水复 听罢周姨娘说的话,熙凤顿时乐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终于等到这句话了。 成了。 但她仍旧板着脸,发狠似的说道:“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证据确凿,”顺势坐在彩明搬出来铺着雪白狐狸皮的椅子上,拢了拢衣服袖口,平儿便递过手炉,熙凤握住,暖了暖手,方才舒舒服服的向后靠了靠,道:“你且说,我看你能说出来什么花样。” 周姨娘却不慌不忙的站直了身子,瞪了周围的婆子一眼,突如其来的狠厉眼神将婆子吓退半步。 “按辈分,我是二老爷的妾,而二奶奶您是大房的二子媳妇。”周姨娘却这样说来,也不惧熙凤,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势,“虽然说我们不过是奴婢,到底我伺候的是二老爷,辈分在那里,今日的事情,若您不留给我体面,我自然也不必给您留什么体面。” 熙凤一听,便有几分动气,芊芊素手一伸,指着周姨娘,可惜周姨娘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 “不过,二奶奶可否听我一句,二奶奶您觉得别人疼你,殊不知别人把你当刀子使。事情是非曲直黑白暂且不说,就说二奶奶要对叔叔的妾侍用刑,这样的事情,传出去,相比对二奶奶的声名有碍。”周姨娘笑了笑,“二奶奶觉得我说的可是?” “国公府功勋门第有自己的规矩,这是自然,但是事情闹了开来,到底是一条人命不是?即便如今依照府里的地位,是上不了公堂,但是二奶奶,您可要记得,我也是清白人家出身。”周姨娘看了看自己的手,握了握,竭力不让它颤抖起来。 和王熙凤这个府里正当红的孙儿媳妇短兵相接,她面上撑着,实际心里也是害怕。 若不是今天左右都是个死,她也不必这般豁出去。 想到这里,周姨娘倒也坦然。 这辈子,福享了,无儿无女,了无牵挂,死了就死了。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一份暗暗的希冀。 她想活下去。 周姨娘记得,她母亲病死的时候,紧紧的握着她,母亲已经病得说不出话,还一遍一遍的对着口型,告诉她,活下去,无论如何,活下去。 她十岁时候,家道中落,她活了下去,十四岁就被抬了进来,当了妾侍,一辈子活在四方天地,红墙之下,就像廊间的小鸟,调啾几句,贾府人才会想起她的存在,她没有一剪子下去了事,而是活着。 她见过山川,大河,见过傍晚渔夫还家,听过牧童的笛声,这些,都是太太她们一辈子都没见过,不知道的。 “我不过是一介女流,家里也没人记挂,死了不过是一副棺面,但是我姓周。”周姨娘说道,“只要有这个姓氏在,就一定会有人过问,若当真闹了开来,要是有哪个嘴没有把门的,说是二奶奶把我逼死的,屈打成招的,这里人都看着呢,是周瑞家的搜的屋,有些东西,有还是没有,大家心里清楚。” 说到这里,周姨娘嫣然一笑,有几分年轻时的姿色,“二奶奶觉得,太太会保你,还是二爷会保你?” 熙凤气的脸色发红,一把撕开了喜欢的帕子,霍地一下站起来,却半天说不出话。 竟是无言以对。 她看着周姨娘眼角眉梢的皱纹,脸上的倔强,不自觉的软了几分。 若周姨娘当真死在这里,周太夫人定会不依不饶,王夫人已自身难保,到时,真的是墙倒众人推了。 至于贾琏…… 熙凤不由得长叹一声。 她这般抓尖要强,都是为了贾琏和她这个小家,别看这时候,贾琏对她言听计从,若当真她出事,估计贾琏第一件事,就是休了她。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她看着周姨娘,天不怕地不怕的王熙凤竟然有几分惧意从心头而生,蔓延全身,手心冒出来细细的汗,把手炉递给平儿,道:“太热了。” 平儿应声将手炉接了过去,熙凤这才又坐下。 周姨娘手一紧。 那一股子气一旦泄了,熙凤就没有杀她的胆子了。 周姨娘也见好就收,又重新跪下,磕了个头,“谢二奶奶大恩。” 熙凤此时说话却有几分有气无力,底气不复以前,“我可说过要饶你?你从哪里听说的?” 周姨娘笑道:“二奶奶是好人,心中慈悲,到底不忍造杀孽。” 熙凤低垂眼眸,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你要仔细你说的话,行的事,且说说,我希望你想说的话,能让我跟太太交代过去。” 周姨娘低眉顺眼,“那是自然。” 熙凤挑挑眉,向后一靠,理理衣服下摆,平儿眼尖,马上上去捶背,另有丫鬟奉茶,熙凤润润嗓子后,才漫不经心的说:“说吧。” 周姨娘低声说道:“既然没人能查出这药的来路,没人能买到此药的方子,那么,为何王太医能一口咬定,就是此药?” 熙凤眼睛一眯,“说下去。” “既然没人见过,只要打死不认,若宣扬开来,怕反而是王太医会遭祸,此一点自然不需要考虑。”周姨娘道:“想必您和太太也想过了。” “府里现在也知道,您叫我过来审问,这点,已经足以让四姑奶奶家不再追问了,太太自然也能放出来,但是,此事毕竟需要有个人来出头。” 周姨娘笑笑,“这事我扛了,但是我也有说法,我是清白的,平白遭此,府里,也得给个说法吧,我不求别的,只求把我送去家庙,一辈子青灯古佛,衣食无忧就是,不然,闹出来,大家都领了不是。” 熙凤笑笑,拍手道:“听听,真人不露相啊,好个眼尖嘴利的人,别看平日里不支声,没成想是我走了眼,倒是将你看轻了去。” 周姨娘含笑,“都是太太教的,无非是跟太太学的眉眼高低罢了。” 这时突然两声击掌,有人笑道:“当真是开了眼界。” 熙凤匆忙回头去看,换上一副笑脸,道:“夫人,三姑娘,您们来了?” 王氏一颔首,算是领了这礼,宁云浅浅一福身,还礼。 “我有些事情,咱们进去说话。”王氏从熙凤面前走过,拉过熙凤,熙凤看看宁云,又看看周姨娘,疑问似的看了王氏一眼。 王氏却道:“不碍事的。” 熙凤这才跟王氏走了进去。 王氏两人走进屋中,关紧门窗,宁云这才从台阶上走下来,走到周姨娘跟前。 周姨娘不解其意,但是一福身,略微压低了声量,“姑娘?” 宁云站在周姨娘面前,却是一低头,说道:“宁云从不知道,姨娘倒也是个妙人。” 周姨娘心思剔透,知道宁云怕是都听了去,便道:“姑娘见笑了。” “姨娘也是聪明人,今日宁云有个问题想问姨娘,”宁云玩弄着腕上的镯子,“依你看,今日之事,是何人所为?” 周姨娘却一晃衣袖,一股檀香味扑面而来。 宁云知晓其意,若不是整日焚香礼佛,也不会有这样的气味。 两世为人,焉能不知道周姨娘心里实际的算盘? “姨娘进府里,也有些日子了,又有体面,何苦替无辜的人担着?”宁云低声问道,眼神一厉,心中本有的愧荡然无存。 寻常人若面对今日情形,有机会被问这个问题,定会攀咬,哪怕没人,也会生生的咬出来个人。 周姨娘这样作为,想必是为了袒护身后的人。 她万万不成想,竟然没冤枉错人。 而且这个人,绝不是周家的人,就在这个府里。 想到此处,宁云颈子一偏,仰头瞥了院子里东边的那棵杏树一眼。 周姨娘重重叹了口气,无奈的说道:“姑娘不是府中之人,何苦趟这趟混水?” “是也好,不是也罢,有什么关系?”宁云心一沉,幽幽一叹,“倒是姨娘,这番作为是何苦?” “无愧于心吧。”周姨娘却支吾说了这么一句。 宁云素来看不起姨娘妾侍,此时不由得心生敬佩,沉默半晌,转身而去。 一出院子,却见雪莺等在熙凤所住院落外的廊下,脚下雪花已经踩实了,变成了冰,滑溜溜的,和周遭格外不一。 宁云见到雪莺也不吃惊,挥手让缤兰推开些,便跟雪莺问道:“你家姑娘,太太可好?” 雪莺盈盈一礼,笑着答道:“托姑娘的福,姑娘身子尚好,太医看过了,太太自然也是一切平安。” 宁云对她说话中的次序倒也不意外,淡淡一笑,“昔日一见,便觉贵府姑娘谈吐言行,惊为天人,如同雪中绿梅,隰中荷花,与旁的不一,不料也是机锋暗藏,心中沟壑天成。” 雪莺也不否认,却笑道:“姑娘此言,婢子有些听不懂,不过婢子却知道,但凡闺阁中人,就算是金闺弱柳,有时候,也是有几分心思的,只不过还是得分这把刀是朝外,还是朝里。此外,姑娘不也知道,我府久居姑苏一带。” 宁云凝视雪莺半晌后笑道:“但是我不得不说,贵府大姑娘确实是刚直不阿,当得起玉这个字。” “姑娘虽然生气,但是跟婢子说,是非自有是非曲折,黑白之数,虽无定论,但是能不冤了旁人,就绝不轻易冤了旁人去。”雪莺笑答,天上此时有雪花落了下来。 宁云笑道:“你家姑娘的脾气,日后怕有的亏吃呢。” 雪莺却是不答。 宁云出了廊,伸手接了几片雪花,侧头道:“又下雪了,看这天色,没一会儿可是停不了呢。” 雪莺一福身,“婢子送姑娘几步。” ☆、第22章 知人知面 宁云颔首,算是同意了雪莺的建议,雪莺撑开放在垂花廊一侧的伞,走在宁云身侧。 缤兰知道这两个人的架势是有事要谈,自觉的落后两人一步。 雪莺不开口,宁云也不谈正事,跟雪莺说道:“今年说来也奇怪,明明都要开春了,这雪还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下,你们是从南边过来的,可还住的习惯?” 雪莺道:“谢姑娘关心,”她笑了笑,有几分腼腆,“我们当婢子的,也没什么说住的惯,住不惯的,不过苏州那里,每年是开了春后,才好好下上几场大雪,地上的雪花落地即化,树梢挂霜,那时候才叫漂亮。” 宁云前世便从苏杭一带长大,自然知道。 “若我没记错的话,每年春天下过第一场雪后,各家的夫人最喜欢去云岩寺,瑞光寺还有蟠香寺几处上香。”说到此处她有几分怀念,“说是上香,其实不过是为了去看那里雪花里的松树,大叶梧桐,听说那才叫一个漂亮。” 雪莺有几分意外,她垂眸看着地上的皑皑白雪,片刻笑道:“姑娘住在京里,没想到对苏州也是门儿清。” 宁云笑笑,“其实挺遗憾的,因为我也没去过苏州,这不过是有一次请了几个姑子还家中为我家的老祖宗祈福,听其中一个带发修行的姑子说的。” “带发修行,这倒是稀罕事。”雪莺笑着接过了话茬。 宁云看雪莺眼底抹过几分奇怪,便解释道:“说来也是奇事,她家也是仕宦人家,当日久病,有个僧人看过后说若想保百年平安,就得遁入空门,她家里人自然是舍不得,买了几个小丫鬟替她出家,可惜什么用处都没有,最后还是自己出了家,这才好了。” 说到这里,宁云有些许的唏嘘,“不过倒也是个可怜孩子,不过三岁多一点,就和父母分离,难享骨肉亲情。” “竟然有这等异事!”雪莺惊讶道,天上的雪花簌簌而下,虽然雪花不大,但是下的倒是不慢,怕雪花滑下,打湿衣服,她将伞侧了侧,将上面的雪花拂掉,“不怕姑娘见笑,以前我家也来过一僧一道,说要化了我家姑娘,又说什么我家姑娘一生不许听闻哭声,否则难享永寿,可惜这还不是最最奇怪的。” 宁云下意识追问了句,“那什么是最最奇怪的?” 雪莺笑道:“说来好笑,当时夫人生气,要把他们打出去,结果还没打,那个道人掐指一算,”她学着道人的说话方式,“罢了罢了,此世自有此世的造化,这是一世的机缘,何苦坏了人家的福分,说完,就拉着那僧人走了。” 宁云不禁笑道,“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我看不过是骗一顿斋饭罢了,你若是追问,我猜他们会告诉你什么天机不可泄露。不过这两个人倒是有趣。” “谁说不是,我家夫人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好笑。”雪莺眼角眉梢都是笑,也不怪她,回忆起来都觉得好笑。 宁云不过是跟着笑了笑,凝目看这雪莺。 雪莺这才收敛了笑意,正色说道:“其实我家姑娘确实有一事想托付姑娘。” “你先说,”宁云在雪地里停了脚步,此处梅花正艳,欺霜赛雪,正是万里雪白中一点嫣红,她看左右风景,“若是我力所能及之事,我自然会办。” 雪莺笑笑,半福了身,却从袖子里顺出来一把扇子。 宁云眉头微微一皱。 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哪个夫人姑娘会让丫鬟随身带着一把扇子? 雪莺一换手,双手将扇子捧给宁云。 宁云接过后细看,此扇鎏金牡丹宣纸面,琼海碧竹骨架,通体晶莹碧绿,触手生温,细细触摸有几分涩意,竟然有几分白玉入手的感觉,凹凸不平之处,依次雕刻着凤凰鸾鸟东方发明,细微之处,栩栩如生。 不得不说,此扇确实是上品。 她打开扇子,洁白扇面上画着风雨细,烟柳暗千家的写意风景,不禁有几分诧异,此画配了这把扇子,确实是俗了些。 扇子反面是挥毫一幅,上书人生有味是清欢。 下方的落款却是一方小印,写的是篆书的槛外人。 这名字不伦不类,好生奇特。 宁云疑问似的看着雪莺。 雪莺这才将来龙去脉说明,原来一日林府失窃,古玩等物俱在,但是林海却声称丢了东西,丢了东西到罢,知会知府一声,说清丢了什么,依照林家的身份,知府定当好好办理,但林海偏生什么都不说,就派人暗地查询。 想来林府也是大家,哪有不走露风声的道理,扇子找到了,但也被黛玉派人给拦下了,弄在了自己手里,但是黛玉毕竟年纪小,父亲兴师动众,就为了找一把扇子,也纳罕此扇来头,碍于手里的资源有限,又不好跟贾敏说,费了好大力气,除了从扇骨质地知道这扇子是从京里传出来的,此外一无所知。 加上自己不日又将回苏州,不得不最后求到宁云头上。 雪莺笑着说道:“我家姑娘想求姑娘查查这把扇子的底细,这是一。” 宁云眉毛一挑,“那什么是二?” 雪莺低头说道:“我家大姑娘想知道,今番事情,到底是何人所为?” 宁云摇摇头,有几分好笑,“这个我倒是想问问你,就算是你家姑娘知道,她又能做什么?” “我家姑娘想着,公道自在人心吧。”雪莺却含糊说道。 宁云抿抿唇,想了想,方才道:“若我告诉你,此事和皇家,官场都脱不开联系,你道是如何?” “请姑娘您明示。”雪莺低头说话,却毫无惧意。 宁云看了雪莺一眼,将扇子收入袖中,如释重负般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巧言令色,确实是应了景。” 话锋一转,“但我想知道你这问是替你家姑娘问的,还是替你家老爷问的?” 雪莺看看宁云,有几分糊涂,“这婢子就不懂了,姑娘您此话是何意?” “当真要我把一些事情告诉你家的夫人?比如你如今已经跟了你家的老爷?我倒是好奇,你家老爷到底许了你什么?姨娘?通房?我看都未必吧。”宁云冷笑一声,抬手虚拂过雪莺的眉毛,“自己去查查民间对于眉峰已散的说法。” 雪莺知道是碰上了厉害人,扑通一跪,“姑娘非林家人,何苦为难于我?” “亏得你家姑娘把你当成心腹,你家夫人将你当成知根知底的人。”宁云看着雪莺跪在雪中,她这一跪来的突然,缤兰吓得后退了半步,拍拍胸脯,这才捡起伞,又撑在宁云的头上。 “我非林家人,不过是为了你家夫人姑娘不值罢了。”宁云瞥了缤兰一眼,接过伞,“去看看母亲,问她什么时候回去,我好安排人。” 缤兰应声而去。 “你家姑娘将此事拜托于你,却不知道最后是所托非人,想必日后知道,也会觉得好笑。”宁云转着伞柄,“若非今日是我,怕被你蒙混过去了。” 不细看雪莺行为做派,还真的以为就是个夫人心腹大丫鬟罢了。 声称有事要说,将王氏和她引到王熙凤住处,逼她们不得不饶过周姨娘,这诚然是黛玉的手笔,求扇子出处,诚然是黛玉所求,替林海所言,或为买史府一个人情也不可知。 但是问何人为此事,十有八九是林海的话。 宁云看雪莺吓得够呛,才笑道:“这里离你家夫人的住处不过几步,要不你将前因后果给我说来,要不我告诉你家夫人,说你家老爷收了你做房中人……” 她突然想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忘了你家夫人有孕在身,你的卖身契还在贾府,这事若宣扬出去,我想,无论你家老爷许了你什么,估计碍于贾府的面子,把你打杀了或者卖了,也不可知。” 雪莺仰头看着宁云,半晌后换了自称说道:“我在苏州的时候,就听说史府的三姑娘是个厉害的人物,京里还有人说,宁得罪贾府的二奶奶,王府三亩田,也不能得罪史府三姑娘,史府一棵草,如今看来,此话诚然不错。” 宁云有几分自嘲。 她重活一世,居然才混到和王熙凤差不多的地位。 哪里是夸。 “那么,先说说你家老爷是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的?”宁云笑道,笑意却完全没有到达眼底,“我觉得,你应该是的了风声,不然就算是你家姑娘的交代,你也绝不会如此大胆的来找我说话。” 雪莺直了直腰板,越发觉得膝下寒冷刺骨,“此事已经将周家绕了进去,我家老爷能说什么?能做什么?自是不会追究,不过是想求个最后的答案罢了。” “不是每个事情,都一定会有答案。”宁云拢着袖口,“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就算我告诉了你,举头有明日,朝阳外青天。你们家不过是一把刀罢了,又能做什么?” 雪莺低眉,郑重的一拜,起来时眉毛都挂了雪花。 “婢子曾说过,这把刀是朝外,还是朝内,可是大有说道。” “好自为之。”宁云也不好说什么,“至于扇子,若有了消息,有什么说法,我会跟你家姑娘说。” 雪莺磕了一个头,径直起身走了。 缤兰正好转了过来,“夫人说她不是跟您说来,她打算吃了晚膳再走。” 宁云看了缤兰一眼,似笑非笑说道:“我自然知道。” 缤兰叹了口气,也知道是什么意思,但她说不出来什么,最后只得福身道:“婢子辜负了姑娘的看重。” 宁云笑了笑,没说什么,缤兰朝着谁,只要是向着王氏,对她就没有什么威胁,不必分心,但是这把扇子,她眼底透露几分忧虑。 这个槛外人到底是谁? 转眼元宵已过,林海手脚到快,手段也算是狠烈,但是宁云却不得不说她真的是高估了林海三分。 因为二月二皇家狩猎,忠顺王世子果不其然的坠马跌断了腿,惊了圣驾。 ☆、第23章 风声渐紧 相比国朝,晋朝的言论虽然要自由的多,但是皇宫大内对于消息的控制,却在某种程度上要严格上许多。 换句话说,就是晋朝的贵妇不喜欢对于朝政说东道西。 比如这日直到去太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宁云才从三夫人赵氏的口中知道忠顺王世子落马惊了圣驾的事情。 赵氏回家过年,赶上她的弟妹生产,加上她被诊出来有了身孕,二月二对于史府而言,可不是什么好日子,怕冲撞着什么,于是便按照太夫人的吩咐,就等到喝完满月酒后直到过完二月二这个大节气,才带着兰云从家里回来。 “还好前个皇家狩猎,咱们家因为二月二是老侯爷的祭日,为了避嫌,所以没有去人,不然这事可就真真的复杂了。”王氏家里有些家务要和赵氏交割,便先告退了,留赵氏和太夫人说体己话。 不料赵氏跟太夫人请过安后这般说道。 太夫人被吓了一跳。 她也听见了些许的风声,有心理准备,听赵氏这么一说,还是被吓了一跳,有几分的后怕。 “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氏看了太夫人身边的丫鬟一眼,太夫人会意,连忙将丫鬟打发了下去。 赵氏这才娓娓道来,“本来忠顺王世子是这一辈孩子里的翘楚,能骑善射,除了风评不好,不过,谁年轻时候不是那么过来的,但是不成想,听说人跑出去,弓一张,斜里出来一只豹子,马那么惊了,把人从马背上甩了下来。” “你说是如何,”赵氏不由得唏嘘了一把,“若真的是坠马,这还真的也就罢了,可是偏偏惊了圣上的马,还好圣上圣明宽宏,没有深究,你说这忠顺王家,真是多事之秋。” “还好,还好。”太夫人念了句佛。 虽然史府和忠顺王府走的不近,但是皇家局势一旦有变,对于这些功勋门第还是有着不小的影响。 什么事都没有,自然是最好。 赵氏摇摇头,“这倒不是重点,重点的是,听说皇帝遇刺了,因为马惊了人,把御林军引了过来,才逃过一劫。” 啪的一声,太夫人手一滑,手里的檀香佛珠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啪,佛珠滚了几滚,最后停在了楠木玻璃隔断前。 婆媳两人相视无言。 半晌,赵氏亲自下座,拾起了佛珠,抚了抚上面沾染的那一星半点的尘土,恭敬的递还给了太夫人。 太夫人接了过来,仔细的套回腕上,垂眸看了看佛珠,又看看赵氏,才缓缓开口,“冯家那里有什么说法?” “老爷今天要宴请冯唐世兄,想必晚上的时候,就能知道些什么也未必不可知。”赵氏素日伶牙俐齿,但是今日说话却有几分慌乱,想必是事情来得突然,自己就算是再经得过风浪,也有几分乱了阵脚。 太夫人这才有几分笑意,跟赵氏说:“孩子你是长妇,要多担待些,多辛苦。” 赵氏含笑应道:“这本是媳妇应该的。” 太夫人看着赵氏俏脸含笑,照旧打扮的雍容华贵,不由得挑了一挑眉,但是她却没有说什么。 年轻人,爱打扮,也没什么大错。 太夫人凝眉,若有所思的说道:“过几日就是二月十二了吧。” 赵氏回答的也干脆,“备着您问,媳妇都安排下了。”她竖着手指,“贾府大姑娘正月初一的生日,因为四姑奶奶回家又出事等乱七八糟的凑在一起,也没有大办,如今到林姑娘的生日上,估摸着,那头自然是要好好办办。” 太夫人拿起旁边的茶碗,轻轻抿了一口,道:“这个倒可以缓缓,毕竟老人说二月里的生日不吉利,不过薛家的当家太太如今可巧也在京里,又和你弟妹是同宗的姐妹,若是这几日得了闲,就请她和薛家的大姑娘一起来坐坐。” 赵氏先是纳罕,之后倒吸一口气,盈盈一点头应承了下来,“太太您高瞻远瞩,”又笑嘻嘻的补上一句,“太太也分我几分灵气。” 太夫人好笑,“就你这个猴儿天天给我带高帽,行了,我也乏了,你去忙你自己的去吧。” ## 从太夫人房中出来后,赵氏也没回自己的房中,径直上议事厅来了。 王氏正巧和管家的在对账簿,见丫鬟纷纷打帘行礼,便知道是赵氏来了,头也不抬的笑道:“还说着呢,你就过来了。” 管家一回头,见一穿着翡翠底色雕绣月季花修身马面裙,月白色荷塘月立领长袄,风毛都是最上好的,外随意披着一件白色的狐裘,鬓边的步摇坠下三颗水滴似的白银滚边亮绿色的翡翠,金凤簪衔着硕大一颗红宝石。 可不是赵氏? 管家史七连忙作揖行礼。 赵氏笑笑,横了管家的一眼,也不叫起,瞬间流露出来的眉目杀伐竟然将管家的史七吓得倒退了一步。 王氏不理会赵氏那里的风云变幻,意味深长的一笑,摸了摸手里的一本看上去还崭新的账簿,将账簿递给了赵氏,“嫂子,我可是一页都没有看过。” 赵氏勾唇一笑,却也不接,道:“看过也好,没看过也罢,左右也没有什么背人的事情。”然后拉下脸来,凝视着史七,“不过对于某些当面一套,背里一套的叛主奴才,我觉得,可是留不得。” “嫂子此言差异,大家都不过是好心。”王氏笑了笑,意图缓和缓和场面。 “不劳弟妹费心。”赵氏坐在王氏的对面,瞪了史七一眼,“还在这里戳着,还不赶紧出去。” 史七这才惶惶然的告退了。 史七走后,赵氏跟王氏笑道:“对于这些奴才,都是惫懒惯了,你若是惯着他,不知道那一日就以为自己有几分斤两,要踩在你头上去了。” 王氏笑笑,抿了口茶,“虽然还没开春,但是今年梅上雪成色倒是不错。” “梅上雪本就比旧年雨水甘醇,不过最好的上品,却不在我家,”赵氏笑笑,“我小时候跟母亲去进香,诸不知菩提叶上雪香醇微苦,才是真真上品。” 王氏道:“我本就是个俗人,自然不如嫂子你讲究。” 赵氏将账簿递还给了王氏,王氏却不接,赵氏摇摇头,东珠耳环叮铃作响,“如今也不瞒你了,你看也就看了,知道不知道,都没什么大不了的,谁家里不都有过这么一段时日。”她凝目看着王氏,“想必弟妹府里昔日也是。” 王氏想了下,叹了口气,这才答道:“嫂子说的,诚然不假。” 赵氏笑了笑,将账簿撂在小几上,“份子钱这回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来不过没什么,就是传出去,被有心人添油加醋一说,就事大了。”说着,她瞥了王氏一眼,“我家是书院清流,除了有个好名声,跟你交代一句,在钱财上和你们家,有时候都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王氏看着赵氏,不答话。 “太夫人之所以放权让儿媳管家,不过是逼我们自己拿嫁妆去填补府里的空,”赵氏说的倒也坦然,“我的嫁妆本就不多,膝下又有个女儿,女儿年纪渐大不说,湘云出嫁的时候,我们二房还得拿大头,如今又让我那嫁妆来填补,我是万万不肯。” “放份子确实是来钱快,但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王氏叹了口气,“如今京中奢靡风气渐长,谁家都是内囊上来了,但是斗富之风横行,不都在面子上苦苦撑着呢,你打量那甄府四次接驾好,每次接驾,任上都有亏空,不过是打肿脸装胖子。” 赵氏交叠着手,看着新绣好的帕子,“如今不比昔日,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一年不过是十多件的衣服,每年新作个一两件就够了,而今可好,当姑娘的没有件什么狐裘,什么雀金裘,没有两三套硬红芙蓉玉的头面,一年没有四十多件衣服来回换,都不好意思带出去出去见人。” 王氏也是唏嘘一番。 到底王家的家底子厚,连年赏赐,经得起花,不然就如今史鼎风头正盛,应承的人难免多些,上下打点的费用不少,还不得把家底都花光了? 不过这些话题,说着也没什么意思。 该花的钱,真的是一分都不少,都过了一年只出不进了,如今再跟人家倒苦水,不就是矫情了? 王氏一语荡开了话题,“话说今年雪下的早,太夫人说田里收租的事情缓到开春,如今依你看,是什么时候收好些?” 赵氏皱着眉头,“还是别逼的太紧了,庄子去年收成一般,估摸着今年恐怕是得给几分转圜的余地。” 王氏嗯了一声,“那我一会就那么告诉她们。” “还有,京郊西山的事,你也听说了吧。”赵氏叫住了王氏,“你怎么看?” 王氏想了想,下意识捏紧了帕子,“我听子言子腾说过几句,但是好像圣上是要严查,不过听说是太子立了功,将圣上救下,怕是没有什么太多的变革。” “等晚上我问问我家的那个,明天再和你细说。”赵氏有着身孕,坐着觉得腰疼,便起来走走,“还有就是林家,周太夫人这场病,来的真是古怪。” “官宦人家亲情薄凉。”王氏一理鬓边,“林海和林家的族长怎么也得给贾府个交代,但是左右周太夫人还是得活到元春选秀之后,这么早应该不用准备什么。” ☆、第24章 湘云亲事 赵氏一想,确实也是这般道理,便也不说什么。 她好似想起了什么,拉着王氏问道:“说着呢,贾府大姑娘选秀的那事,到底能不能成?有没有什么口风?” 王氏摇摇头,“我上次去贾府的时候,贾府简直是一团乱麻,那里还顾得上有心思去问什么。” 赵氏叹了口气,低头翻腾着账簿,王氏也叫人拿来算珠,两个人都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左右选的上最好,选不上也能走一门好的亲事。 翌日,待赵氏自己收拾妥当,身子爽利些,也有精神,便下帖子请薛姨妈带宝钗来府中做客。 期间言辞如何恳切,概不赘述。 赵氏相邀,薛姨妈不好拒绝,这一日便带着宝钗来到了史府中。 到底薛姨妈是带薛蟠,薛宝钗一同前来,薛姨妈又是王氏赵氏两人的平辈,府里特意将中门打开,迎几人入内。 湘云惯去贾府,和贾家四艳往来甚密,自然也没少听了王夫人夸赞她的这个外甥女宝钗如何如何,本就存了结交之心,故今日拖上了兰云宁云两人,一同来二门处的院子等着。 兰云见湘云如此,有几分好笑,“大姐姐,你这猴急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薛姑娘是什么至交,多少年没见呢。” “爱妹妹,就你喜欢胡说,人家都说我的嘴巴不闲着,我看,爱妹妹也差不多。”湘云嬉笑反驳道,作势要去打兰云。 兰云一蹲身,藏在了宁云的身后,就露出个脑袋,满头的步摇都飞了,走了样子,“看看,这可不是被我说着了,恼羞成怒了?” 宁云只得拦着湘云,道:“大姐二姐,你们都少说两句,不然一会儿万一被人看见,惹人闲话。” 湘云这才罢休,一番打闹下来,弄的气喘吁吁,她抬手拢了拢鬓边的头发,道:“今天看在三妹妹的份上,放你一马。” 兰云一挑眉,她本就存了打趣的心思,此时笑嘻嘻的说道:“来啊,不用你放。” “输的怎么办?”湘云作势要将袖子撸起来。 兰云眼睛都不眨,“输的请客,什么桃花宴啦,什么碧竹宴啦,还得请上咱家的几个姐妹和姐妹的手帕交过来。”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兰云笑嘻嘻的说道,不料湘云突然伸手咯吱了她一下,她笑着往后一躲,有几分好气的说道,“你这算什么道理?” 湘云得意洋洋,“兵不厌诈,二妹妹饱读诗书,自然也是知道的吧,重要的是,二妹妹别忘了你答应的桃花宴。” 说着还笑着往一边躲。 宁云有想翻白眼的冲动。 多大的人了,还是这么喜欢打打闹闹。 正巧这时史七家的来说,说薛家太太和大姑娘到了。 湘云这才停了打闹,气喘呼呼的拢拢头发,半天颓然的放弃,不好意思的说:“是不是和燕窝差不多了,就是寻常吃的那种。” 贵族家的小姐,哪怕是见亲戚,都不能失了体面。 宁云看了看,笑道:“哪里是吃的燕窝,这不是梁前的那个吗?” 湘云急的一跺脚,“坏了坏了。”匆匆的跑回房里,不忘拉上翠缕,“帮我快点把头发重新梳梳。” 兰云出了一口气,用手当扇子扇着风,偷偷的伸个懒腰,“耳根子终于清净了。” 宁云好笑道:“谁让你去招惹她?” 兰云瞪了宁云一眼,“三妹妹总是那么老持,也不怕脸上长了皱纹。” 赵氏虽然和湘云母亲有一番公案,但是几年相处下来,赵氏也不得不说湘云活泼开朗,凡事不拘小节,确实是招人喜欢。 年纪小的时候会欣赏一些悲春伤秋的人,只要是一旦上来了年纪,更喜欢那些活泼的孩子,因为相处起来不费力气。 所以赵氏就算是心里有节,也渐渐的接纳湘云。 宁云想到此处,不由得一叹。 她想起了她妹妹。 李怡就是一个喜欢悲春伤秋的人。 换句话说,就是一个不太讨喜的人。 她母亲去世后,外祖母曾表示要接她们姐妹家去,她是长女,要协同继母管家,脱不开身,便安排她妹妹去了江宁外祖母家中。 自从母亲过世后,李怡越发的爱哭,尤其不是在自己家,也是格外敏感,每每写信,虽然是报喜不报忧,但是字里行间,也多流露的是控诉。 不过那时李府已经有几分败落之相,继母和父亲自身难保,对于她这个嫡长女那是说不了,赶紧说了门不上不下的亲事打发了,哪里有心思管那个养在江宁的女儿?一来二去,就耽搁下了。 李府出事后,曹府就和李府断了联系,两家再不往来,她又是远嫁,当时怕波及到这个妹妹,一咬牙也不来往书信,也不知道她最后怎么样了。 好像后来她忙着摆平府里妯娌关系,在高府站稳脚跟,好容易安定下来,又有了身孕,对于江宁一带的事务,也没太关注过。 宁云心里突然乱成了一团。 她记得,最后曹家也没落了。 “太太,您来了。”薛姨妈和宝钗一同走过来,兰云连忙一拉宁云,两个人齐刷刷的一行礼。 薛姨妈连忙把她们两个人拉起来,一手一个,说道:“真真都是粉琢玉砌的孩子,贵府的夫人可真的会生。” 又问:“哪个是大姑娘啊?” 宁云眉毛不自觉一挑,客气的说道:“大姐姐身体有些不适,可能会稍微的晚些,一会儿就过来。” 薛姨妈点了点头。 听宁云这么说,也不好多问,其实她今日来,也是受人托付,想见一见湘云。 不过见见赵氏说上一说,这事应该没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膝下的女儿嫁得好,她这个教养孩子的,脸上也有光。 反正卫家想和史府结亲,是想和赵氏父亲攀亲罢了。 她随意的夸了兰云宁云几句,又招呼宝钗过来见礼。 宝钗生性娴雅沉默,不比湘云爱说爱闹,也和黛玉心中有数,但是口头绝对轻易不饶人不同,一见让人萌生亲近之感。 年纪虽小,在家中也是养在深闺,客人往来不多,但是出了门也是落落大方。 “大姐姐哪里去了?”兰云和宁云并着几个丫鬟,引着薛姨妈宝钗两人前去,兰云不禁嘀咕道。 “就算是梳头去了,可是这梳的时间,也未免太长些了吧。”兰云有点生气,低声的发了几句牢骚。 宁云笑了笑,一拉兰云的衣袖,“少说两句吧。” 兰云一吐舌头,知道是怕薛姨妈听去,以为史府的姐妹们不合,便赶紧闭了嘴。 ## 毕竟是主人,所以王氏和赵氏也都等在院子里。 这无关礼法地位,不过是客气,晋朝现在风行的一种礼仪而已,尤其是在北方,俗称主迎客。 和国朝相去甚远。 宁云一开始觉得奇怪,因为国朝是只有碰到辈分差距大的客人,或者是地位远高于己,才会有出门相迎一说,后来细问才知道晋朝又是一番规矩。 而且晋朝和国朝一般,因为带有几分北地的风俗,对于什么大防之类的,外姓还好,中表之亲守的并不严谨,比如男女七岁坐不同席,但是表亲之间,是不讲究这些。 宁云得说,和国朝一般乱的朝代,真心不多,偏偏还让她赶上一个。 见薛姨妈宝钗到了,王氏连忙把人往屋里迎。 薛姨妈和王氏本就熟识,又是同宗姐妹,故在外不行大礼,寒暄了几句,便去跟赵氏见过礼。 赵氏连忙扶薛姨妈起来。 薛姨妈笑着客套几句,便招呼宝钗过来行礼。 丫鬟连忙拿来一个垫子,宝钗才对王氏和赵氏见礼。 赵氏让丫鬟扶起宝钗,笑着说:“这孩子,我看就不错,一下子就把我们家的这几个,千真万确,从我家的兰云到弟妹的宁云,通通都比下去了。” 一听这话,宝钗偏头看了薛姨妈一眼。 薛姨妈有几分无奈,有几分难办。 赵氏这话,可是分外的不好回答。 宝钗不过是商户之女,哪里能跟侯府的孩子相比? 薛姨妈有几分难为的说道:“太太你说的哪里话,我家这个,哪里比得上贵府姑娘气势天成,”又跟宝钗说道:“还不谢过太太,太太夸你呢。” 宝钗这才开口道:“太太你谬赞了。” “年纪小,脸皮子薄,这就红了脸。”赵氏打趣了宝钗几句,便让兰云带着宝钗下去,“让她们几个姐妹下去说体己话吧。” 宁云也不好一个人在那里呆着,也要一行礼走人的时候,王氏却拦住了。 王氏笑着说道:“你也不用客套什么,留下来一起说说这事吧。” 宁云已经出计给了薛姨妈救王夫人,这时再让她回避,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王氏不得不承认,她已经有几分依赖宁云拿主意。 赵氏不知道这个公案,有点奇怪,但是也不问什么。 薛姨妈上次来史府后,便知道这个三姑娘不是个好相与的主,也打起来了十二分的精神,将事情娓娓道来。 她先拿出来帕子,把帕子展开,里面是一个晶莹剔透的镯子。 赵氏本就聪慧,也明白过来。 “薛夫人托我前来,就是为了此事。”薛姨妈说道。 现在卫家在风口,卫燕生又在作势要辞官,加上是给庶子说亲,自然不好请身份太过贵重的人来当着红娘。 所以薛夫人就想起了薛姨妈。 卫燕生的夫人姓薛,不过可是和金陵薛家不同,两者并不同宗,祖上在清河一带,不是商户,而是正经的读书人家,当日一门父子两状元,三代四首辅,说的就是她家。 到薛姨妈丈夫祖父薛舍人的时候,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和人家攀上亲。 ☆、第25章 繁花似锦 既然攀了亲,那么薛夫人相求,薛姨妈就算是一百个不乐意,也得硬着头皮的上来,在史家跟赵氏开这个口。 赵氏眉毛好看的扬了扬,她看看王氏,笑道:“这事,怕我说的不算,还得问过太夫人才好。” 轻轻巧巧的把事情给推了出去。 薛姨妈有些为难的看着王氏。 王氏却没有为薛姨妈说话,而是附和了赵氏,“这事情,确实不是我们妯娌两个就能说的算的,如果是我们自己的孩子,我们能做得了这个主,我们自然是同意,但是湘云名义上是由我们妯娌共同抚养,但是到底还是老太太说的算。” 薛姨妈好奇的追问了句:“五妹,赵夫人,如果你们若是有为难的事情,尽管说就是了,我们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 “为难倒算不上。”赵氏客客气气的说道:“只是薛太太,您也知道,我和弟妹确实不是湘云的亲娘,而且这么早把亲事给她说了,传到外边,怕别人会说些有的没的。”她换了个姿势,身体微微的前倾,其实作为侯府夫人她见外客的时候这样有些失礼,但是有着身孕的人,难免有时候不太舒服。 没人会计较赵氏的小动作。 宁云却瞥了赵氏一眼,看见赵氏画过妆的脸上有点泛白。 腰疼? “人多口杂的道理,薛太太您也知道,比如什么我们不愿意教养孩子,便早早的给孩子说一门亲事给打发了,说出去,我们也真的没法交代。”赵氏笑道,“更何况,如今大选在即,在这个时候定婚事,确实是不妥当,而五六年后湘云到了婚龄,她也是功勋家的女儿,也得备选礼部,参与大选,到时候若是惹了麻烦上身,那么这事,就不如不了。” “你说可是?”她提高了些声量,细细的看着薛姨妈的神色。 赵氏觉得她说的话在理,因为本朝流行晚嫁,有时候到了二十多岁上才出门子说亲的大有人在。 宁云这时候却搭茬说道:“二伯母,母亲,我能不能说句话?”她看着赵氏。 王氏看了赵氏一眼,没说话。 赵氏一愣,有点奇怪,她记得宁云不是那种喜欢出头的人,但没有深究,说道:“自然,都是一家人,宁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宁云跟薛姨妈说道:“我是当妹妹的,有些话我不应该说,但是有一句话二伯母说的对,如今功勋家的小姐都要备选礼部,大选落选后方可由家中订亲,虽然这规矩走的不是那么严,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现在湘云姐姐是我们中姐妹年纪最大的,加上父亲和伯父在朝中的官职,若是当真有个恩典下来,到时候一看,说湘云姐姐已经订亲了。” 说到这里她笑了笑。 晋朝的选秀制度堪比国朝,或者说比国朝还要过分许多。 在国朝时,选秀当年不是婚龄的女子是可以婚嫁的,而在晋朝,功勋之女居然除了选秀落选的,才可自行婚嫁。 简直过分。 当然,这规矩执行的并不严格,大多数都那么对付过去了,就像贾敏,当日就没参选就嫁了出去,也没人深究。 但是如果皇帝想赐婚,结果一看,好啊,你家姑娘居然嫁出去了,这样子一闹开,真的都的不了好。 想必薛姨妈知道,薛夫人活在江南,更是知道。 宁云觉得赵氏想推辞,却一时之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薛姨妈也是聪明人,哪里听不出这话外之音。 一想也是。 到时候万一出了事情,她还有两个孩子,她可是万万赌不起的。 薛姨妈以为史府是不打算答应这门婚事,正在盘算应该怎么回去跟薛夫人说,却听宁云说道:“四姨,依我看不如这样,” 她把薛姨妈带过来的镯子收下,“两家先换了订亲的信物,但是等湘云姐姐参加完大选后,若卫家还是有心结这门亲事,我们也不会不认账,到时候拿出信物,交换庚帖,把大姐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这样,四姨觉得可好?” 湘云不是史府的重点培养对象,自然是初选就会被太夫人,赵氏等人一起运作落选,这点是跑不了的,而几年后的事情,谁能说得上怎么样? 如果卫家真的遭殃了,依照当今的性格,也不过是这几年眼前的事情,若几年后卫家若在,这门亲事就值得攀。 当然到时候如果卫家发达了,不打算认这门亲事,信物俱在,他不想认,也得把湘云娶过门去。 至于什么庚帖八字,只要找个算命的随便一合,就八九不离十。 薛姨妈虽然是商家妇人,整日里也是花花肠子一堆,想得多,也周全,但是在功勋贵妇那种上交后宫,外连朝野的圈子,明显头脑就有几分不够用。 薛夫人将此事托付于薛姨妈,不过是看她素日打理生意有条,人又聪明,还是金陵四大家族的人,和第二个史侯夫人是同宗姐妹,但是却没想过,薛姨妈确实是聪慧,换了别人,怕现在就已经没了主意,但是薛姨妈的短处在于,在她丈夫生前也不是官的情况下,她哪里知道这些内情。 宁云在一品诰命位置上待了近乎二十余年,什么有的没的没见过?说句实话,功勋世家都是大家族,谁家里没点心眼,没点龌龊? 今天换了薛夫人在此,她绝对不会答应,会想办法推辞了,但是也不会说死,毕竟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最后怎么着都说不上。 当然,要是薛夫人或者是别人在,宁云也不会这么说。 而薛姨妈却真的动了心思。 薛姨妈和蔼一笑:“三姑娘是个聪慧的。” 王氏有点蒙,这个答应了这门亲事有什么区别,还不如直接应下来,做个人情更好。 赵氏到底是见过场面的,又是宗妇,寻常家族琐事也是由她打理的,虽然没有当即反应过来,但是现在也明白过来了,不禁微笑着说道:“那就按照宁云说的办,先换过信物,薛太太您看怎么样?” 薛姨妈想想,这般也可以跟薛夫人交了差,也过的去,便依照宁云说的办法,换了信物,拿了赵氏给的墨玉比目佩,权当是完了此事。 ## 五月里对于贾府而言,是一个大好的日子。 先是五月初,元春成功入选,虽然因为贾府在朝中的势力不够,加上贾政如今不过是一个员外郎,竞争实力不强,没有当上个妃嫔,但是却因为文采出众,成了东宫女史,估计成个昭仪婕妤的侧妃是指日可待,也算是可喜可贺。 当日,贾府便摆了三日流水宴。 到了五月中旬,出乎林海意料,贾敏居然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林海两世为人,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激动了个够呛,大喜过望,接生婆子把孩子抱出来后,林海泣不成声,扑通便对着东边跪下。 他想喊一声林家有后了。 贾敏如今一儿二女,在贾府小住的这大半年,不用伺候公婆,不用立规矩,没有小妾烦心,自然心情顺畅,连带着身体也好了不少,生完孩子后也是分外的高兴,抱着孩子逗他们让喊黛玉姐姐。 病后见了林海的种种,她的心思也淡了,有时候会想,她守着孩子,好好的活着,看着黛玉嫁人,儿子成器,这就够了。 如今有了弟弟妹妹,黛玉也没有闲工夫和宝玉三春等人玩耍,所以对于几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也没太在意。 若她留了心,估计的啼笑皆非,不知道该说还是该笑。 自从元春入选后,整个贾府的局面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当然只限于荣国府,毕竟对于宁国府而言,那是秦可卿的地盘,她虽然是公主的私生女,可是到底是皇家的血脉,在她眼里,元春说破了天不过是个女史,一个宫女,什么都不是。 对于荣国府,那可是天大的喜事。 反映到了同辈的儿女身上,却有几分啼笑皆非,探春本就精明,自从元春入选后,马上收敛了脾气,什么百金一个的项圈,什么五百两银子的金丝镯,通通的收拾了起来,也不在搭理赵姨娘,而是换上半旧不新的衣服,在王夫人面前越发殷勤。 王夫人自不必提,在家中地位俨然快要和贾母平起平坐了,邢夫人自然退居一射之地,熙凤看看形势,之前王夫人失势的时候,因为她管家,分了邢夫人的权,没少受了气,如今正好王夫人得势,折了管家方便的幌子,得了进宫前元春的默许,就收拾收拾东西便拎着贾琏住到了王夫人院子里去。 邢夫人气得七窍生烟,但是却什么都不能说。 至于赵姨娘,赵姨娘此时已经生了一子,唤作贾环,本以为能借着这个儿子开始春风得意的人生,结果却越发不被人看重,地位大不如前,当年至少小丫鬟还是能欺负欺负的,如今,但凡有头有脸的,她就使唤不动了。 原因无他,如今贾府荣辱,不过是大姑娘的一句话了,宝玉是大姑娘的亲弟弟,自然是最好的,至于生了儿子让大姑娘母亲心烦的,那么自然要人人踩上一脚。 当日赵姨娘得宠的时候,王夫人甚至免了她的请安,看茶,打帘,如今就算是王夫人再免,赵姨娘也得硬着头皮,腆着脸上去伺候,生怕惹了王夫人不快。 赵姨娘时不时的就想,等着我儿子成器的那天…… 想着,眼神流露出几分怨毒。 ☆、第26章 八字吉谶 且说宝钗这边,却是另一种样子。 兰云先是引着宝钗来自己院子里喝茶,两个人还没有坐下,湘云就过了来。 “真真不好意思。”几个丫鬟打起帘子,就见湘云笑着走了进来,“刚才身上有些不利索,当真是失礼。” 宝钗也听薛姨妈说过史府的几个姑娘情形,知道这个就是刚刚没有出去见面的大姑娘了,连忙起来福了福身。 虽然之前湘云没有出来迎接,但是她是客人,哪里有说主人不是的道理? 更何况,这里是侯府。 “这是你薛……”兰云存心逗趣,却一时语塞,之前家中也没有和薛府走动,难免此时有几分尴尬,便侧头小声问宝钗,“你是什么时候的生辰?” 宝钗这才和兰云湘云论了生辰长幼。 “别看人家才比你大那么一点点,行事办事,可要比你妥当出去百倍。”兰云轻轻推了推湘云,笑道。 湘云笑嘻嘻装作没听出来兰云话外之音的样子说道:“是啊是啊,我在家里,也常听三婶说薛家大姑娘怎么怎么样,怎么出色,怎么优秀云云,我就想啊,这薛姑娘,会不会是个仙子似的人?” “就你话多。”兰云怕湘云言多失言,连忙岔开话题。 宝钗是做客的,加上本身性格不是那种喜欢争强的,果断谦虚了几句,夸了夸兰云,又夸了夸湘云,到底父亲去世的早,哥哥又是个不成器的,在家中多担待不少,虽然年纪小,但是处事也是落落大方,几句话说的妥帖。 兰云本瞧不起商家之女,觉得宝钗如今地位,出入京中贵眷名流,不过是借了母亲的姓氏,但是一番接触,当真觉得这孩子不错,竟有引为知己的打算。 三个人正说着,兰云身边丫鬟进来通报,说宁云过来了。 主要的事情定了下来,赵氏王氏要和薛姨妈喝茶,想着三人是有体己话要说,她便折了由子出来了。 听宁云也过来了,兰云匆忙说道:“快请。” 宁云走进来,看三个人坐在一起,说的正欢,笑道:“我来迟了,也不知道你们说什么开心的事情。” “不过是听兰云姑娘说些有趣的见闻罢了,”宝钗起来行了半礼,宁云还礼,这四人才坐着捧着茶说话。 小孩子说话,自然是东扯西扯,有的没的一大堆,宁云也没有心思参合,见眼前的点心有点不够,又让缤兰拿了新的点心,比如什么桃花酥,杏花酿的过来。 她一边听着那三个人说话,另一边想着本家的一些事情。 虽然没有人跟她说过,但是多少风声还是听见了不少。 湘云一眼瞥见宝钗举止之间,依稀看得见有个金灿灿的东西,加上她本身就有个金麒麟,对金器有几分敏感,细看了看,便笑着一拍手指了指宝钗,央求道:“姐姐有什么好东西,快拿出来看看。” 宝钗先是一愣,然后反应过来说的是她的颈上的璎珞,京城五月风大,她披着个坎肩,少不得把杏黄色坎肩的排扣拨开些许,将玫瑰紫两色金银线混绣的家常交领褙子前那晶莹剔透,珠宝交相辉映的璎珞取了出来。 宁云本身喜欢金器,便也凑上前去看。 湘云接了过去,托着给宁云两个姐妹看,只见璎珞下缀着一个沉甸甸的金锁,两面八字,共成两句吉谶。 不离不弃,芳龄永继。 看见这八字,兰云虽然看不明白何意,但是估摸着是什么吉谶,才欲说些什么,谁知道一见这八个字,宁云脸色刷的一下变白,一把将璎珞夺过,托在掌心上细看。 她素日沉着,今日却这般失态,把湘云两人都吓了一跳,宝钗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一时间都没人开口说话。 过了小半柱香的时候,宝钗轻轻咳嗽了一声,宁云这才回过神,强笑道:“失礼了。”把璎珞递还了过去,笑着问道:“我且问一句,若是冒犯了,还请薛姑娘您见谅,这八个字,是从何处得来?” “不过是个癞头和尚给的,说是必须的刻在金器上。”宝钗没说话,莺儿却在一旁开口说道。 “那便是巧合了。”宁云笑道:“我昔日好似是见过这八个字,或是见过和这八字成对的,所以才今日失礼了。别放在心上。” “兴许是见过?”兰云皱了眉头,看看宁云。 “我记得湘云妹妹也有个金麒麟嘛,也许是在那里见过,我记不太清了。”宁云明显心不在焉,想含糊过去。 “佛家的说法,左右都是这么几句,难免有相似之处。”宁云这么说罢,宝钗连忙打圆场,宝钗本是七窍玲珑心,闻弦知雅意,怎么不知道宁云不想说这件事情,她虽然这么说,也不好追问什么,却暗地奇怪宁云表现。 但是宁云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一句话把话题带了开去。 ## 赵姨娘心有不甘,但却没有办法。 若是让她真的咬牙干点上不得台面的,她偏生又有个弟弟赵国基,咬了几次牙,都狠不下去心,豁不出去。 若是让她就这么认命,赵姨娘本就是争强好胜惯了,这比杀了她还难过百倍。 这日赵姨娘在自己院子里愁眉苦脸的呆着,她正好伺候完王夫人回来,虽然贾政还是一如既往的宠爱着她,但是一想起自己刚才在王夫人面前的伏小做低,愤愤的摔了几个茶盅,彩霞也不敢问为何,便收拾了去。 其余的丫鬟早就忙着奉承别人和照顾出生不久的贾环去了,一时之间整个小屋子里就剩下赵姨娘一人。 赵姨娘坐着坐着,想若当日王夫人当真下堂就好了。 赵姨娘突然想起了马道婆。 当时花了二十两银子请马道婆,她果真过了好几日的舒心日子。 要不怎么说万事就在一个巧字,她这边心心念着马道婆,那边就听彩霞说马道婆进来看她了。 赵姨娘喜上眉梢,连忙让彩霞把人请进来。 马道婆一步三晃的走了进来,不到几步的距离,生生给走出来长途跋涉的感觉,赵姨娘伸长脖子去看,看了几番,才盼到人。 也不怨马道婆摆谱,她是小脚,走也走不快,厮混于功勋贵眷府中的边缘人物,钱没少拿了,不到三十,养的身宽体胖,这么一走,让人看着,都生怕她把自己的那一双小小的脚给生生压折了。 “姨娘,近来如何?”马道婆坐下来,一盅茶还没来得及喝,看赵姨娘憔悴几分的样子,故有此问。 赵姨娘坐在北面大炕,在阳光的照射下皱纹格外的明显,她托着下巴,拿着帕子装作擦擦眼角,“别提了。” 她把所有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跟马道婆说了。 马道婆神神秘秘的说道:“我倒是有个法子,你要不要试试?” 赵姨娘一咬牙,死马权当活马医,“什么法子?” 马道婆笑嘻嘻的说道:“法子是有,不过倒是要花上些许的银子。” 赵姨娘道:“你说,多少银子,若我能给,我就给。” 马道婆伸出手,比划了一个五五。 “五十两?”赵姨娘咬牙猜了一个数。 马道婆摇摇头,“起码也得一百两,保日后你们母子都是顺顺当当的。” 赵姨娘也是得宠过好几年的红姨娘,私房体己还都是不少,若是要二三十两,她倒还真的咬咬牙,大不了紧紧肚皮,就能拿得出来,可是这一百两…… 赵姨娘骤然间大怒,指着马道婆就骂道:“你这是看人下菜碟不是?寻思我是那没头没脑之人?会轻易被你匡了去?” 马道婆也不着急,悠悠的吹了吹手里捧得茶盅冉冉升起的热气,说道:“姨娘,你消消气,你自己想想,一百两,买你和你儿子前途无量,合算不合算?” “放屁,”赵姨娘光顾着寻思一百两的巨款,哪里会有那么多的心思,“给我滚出去。”说着,摔了一个茶杯,碎片溅得满屋都是。 彩霞本守在门口,听见声音探头进来。 赵姨娘兜头一个茶盅甩了过去,“看什么看!” 彩霞吓得赶紧合上门。 马道婆收拾收拾包袱,“我走就是了,姨娘何苦动这么大的肝火。”她也不害怕,“若是那日姨娘想通了,尽管来找我。” “谁会去找你……”赵姨娘站在门槛上还叉着腰大骂。 她这动静闹得不小,把平儿都引了过来,看赵姨娘说话如此不上台面,平儿柳眉一皱,“怎么回事?” 彩霞摇摇头,搅着手。 “姨娘不懂事,你还不会劝着点?”平儿说了彩霞几句,到底赵姨娘有着姨娘名头,她不过是通房的丫鬟,想想也没过去说什么,径直走开了。 不过,她却是留了个心眼,知会了二门口看门的婆子,让门口的小厮留心,这赵姨娘骂的到底是谁? 世家大族家中消息向来都快,只消片刻,马道婆这个名字就传到了熙凤耳中。 ## 林海五十多岁的年纪,突然得了对龙凤胎,饶是其人心机深沉,办事沉着,也能看见眉梢眼角都是笑意。 自然,此时他早就不是区区巡盐御史,早按照前世的事情,找对了门路,拿着帖子拜到了陈次辅的门下,陈次辅是个实诚人,加上其子和林海昔日是一个老师教出来的,抹不开面子,在皇帝耳边说了几句。 林海本就以纯臣名声显著,皇帝也是素日倚重,加上当日贾敏嫁妆和手里油水林林总总加起来不少,上下活动打点一番,而且正逢冯次辅告老,原布政使受帝师提携入阁,所以还没出四月的时候,他就被提拔成了江南左布政使。 林海如今可是春风得意。 八月份林海便要启程上任,所以林海这对龙凤胎的满月酒,就设在了京中,虽然说是要节省着,可也是摆了三日的流水席。 当然,依照贾母的意思,是要大摆的,她本就对贾敏有愧疚,想补偿些什么,难得找到机会,贾母自己便又出了自己的私房,也算是把这一日的宴席弄的声势浩大。 王氏本有问题想和贾敏说,又找不到机会,前几日为了避嫌不好上门,终于找准了时候,自然带宁云上门道喜。 ☆、第27章 满月酒席 林海双生子的满月酒当真是排场不小。 这日荣国府门前鞭炮万响,午时宴已三巡,酒四饮,火树银花之间,衣衫鬓影,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基本上一时间都来齐了。 即便今日林海高兴,但来往过客都是穿红借紫之人,故还是打了十二分的精神,和贾政贾赦几人一同应酬。 待第四巡敬酒后,贾敏一袭月季红金银线双色凸绣蜀锦大袖,肘间挽着姹紫嫣红百蝶穿花五样镂空锦披帛,系着一条杏黄色洒金断花苏绣百褶十二幅湘妃裙,因为是家宴,也没有穿着诰命衣服,但是还是戴着紫金质地的红宝头面,二品诰命朝见时应该佩戴的二十四对步摇只挑了一半,端的是大方。 黛玉也是好一番打扮,竹青色苏锦绣兰花褙子,花色淡雅,边上镶了约有一尺阔的嫩绿色的边,宛如远山重峦之间的一抹黛色。 母女身后的丫鬟抱着孩子,左边的孩子身上的襁褓是宝蓝色质地,右边孩子身上襁褓是淡紫色,都是用的最好料子。 贾母是老封君,又是长辈,在周太夫人生病不能前来的情形之下,自然是早早就坐在最上的席面,来往敬酒的人不少,贾母虽然推辞了些,还是喝了泰半,她脸有些发红,看着贾敏万事顺心,自己也是分外高兴。 看见贾敏母女几人走来,贾母笑的拄着龙头杖颤巍巍的要起身,贾敏连忙上前几步,扶贾母重新坐下。 这一桌坐的大多都是贾府里面的人物,史府的亲戚,薛府薛姨妈宝钗两人,还有便是王家王子腾王子言兄弟二人的夫妻,王夫人正在贾母的一侧布让,看见贾敏,就笑着跟贾敏说:“恭喜恭喜啊。” 贾敏只不过是笑了笑,却没有说什么。 她把黛玉安排坐下,便去其余地方谢酒。 她每走过一个地方,都是此起彼伏的恭喜声和贺喜声。 但是贾敏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自己的心口凉凉的。 “贵府双喜临门,真是可喜可贺。” “真是恭喜了啊。” “龙凤胎本就是吉兆,现在可不是应了?” 待走到几个侯府夫人那桌,贾敏幼时的好友平阳侯夫人冯绣有些事情耽搁了,来的迟了些,快步凑了过去,“说真的,你那里一直都没有什么好消息过来,我也一直都担心着,”她逗了逗贾敏身后的孩子,“如今可好了,熬出头了。” “有什么熬出头,熬不出头,这日子,怎么不是一个过。”贾敏却有几分担忧的看着自己的三个儿女。“我一开始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就指望黛玉能平平安安的长大,最后嫁个好人家是了。” 冯绣看看自己昔年的好友,不由得叹了口气,一双明亮的眼睛安慰似的看了黛玉一眼,“最后都会过来的。” “自然,母亲她们那辈子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贾敏笑了笑,拉着冯绣,“走,过去坐,在这里戳着干什么?” 在几个人的诧异眼神中,贾敏径直拉着冯绣走到自己家人的那桌去了。 王夫人眉毛顿时一挑,看了贾母一眼。 贾母什么都没说,就是乐呵呵的看着自己女儿。 在母亲的心里,孩子不管做什么都是正确的,当然别人未必这么想,加上贾敏未出嫁之前王夫人就百般看贾敏做派不顺眼,今天也不知道是怎的,加上喝了几杯酒,就少许的有些上头,放下了玉筷,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待贾敏冯绣两人走过来的时候,王夫人突然就开了腔。 她侧过头跟邢夫人说道:“我曾经听人说,席面有席面的规矩,南方和北方虽然有所不同,但是入乡随俗这话,可是诚然不错,有的宴席是亲人才做的,有的宴席是朋友家眷,在京里,可是真真的分明。” 冯绣听见后就瞥了王夫人一眼,隐隐约约有几分不悦。 邢夫人当时不明所以,下意识随声附和着,“可不是说的就是这个理?” 熙凤眼尖,看见冯绣脸色不好,马上用袖子掩唇咳嗽了一声,拿着酒壶亲自起身,给周围的几个人添上酒。 黛玉探春等年纪小的,不敢受,连忙都站起来推辞和劝让。 这一起一落,邢夫人就看见了冯绣,脸上刷的一下变得雪白,连忙站起来去解释:“冯夫人,那个,这个……” 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什么。 她不能说王夫人的话有错,因为这样她就得罪了王夫人。 但她更不能说破,不能道歉,就尴尬的站在那里,搅着手,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冯绣的神色。 冯绣当日在家的时候,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不是那忍气吞声之人,从如今她兄弟提起她这个大姑奶奶,也是怕的不行可见一般。 她不搭理王夫人,也不理邢夫人,笑着一抬下巴,跟贾母说道:“荣国公宁国公两府,三朝元老,开国功臣,果然好家教,平阳侯陈家妇不才,粗鄙之人,不知什么是规矩教养,今日算是受教了。” 冯绣话音刚落,贾母脸色就是一变。 她有几分生气,因为冯绣一点面子没留,但是挑事的毕竟是王夫人,而不是冯绣,二来是对王夫人恨铁不成钢。 她怎么给儿子娶了这么个媳妇? 平阳侯的夫人,那可是如今皇帝亲姐姐——景平长公主的儿媳妇,就算是阁老夫人在跟前,都得掂量掂量这层关系的分量。 贾母本就有几分不喜欢王夫人,但是往日见王夫人在跟前战战兢兢,也是顺着她的意思来,还能容忍,如今元春进了宫,虽然在贾母跟前王夫人也是一如既往,该干的一件不少,该做的一件不落,也毕恭毕敬,但是说话的底气,到底足了不少。 比如今日就有胆子,也敢想在别人面前落贾敏的面子,若是在家里,只要不闹到跟前,贾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可是今日把人家平阳侯夫人给牵连进去了。 她不得不说几句话,重点是,她应该怎么说? 贾母有几分犯难。 她这时想着,若是往日,借王夫人三百个胆子也不敢这么连汤带水的挑刺。 就在贾母犯难的时候,黛玉突然开口说道:“母亲?” 贾敏连忙撇下冯绣过去,“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听黛玉说话,便知道可能是因为身子不舒服。 黛玉身子不好,和林海父亲一样,也是自幼有不足之症,这点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别人也都见怪不怪,就是王夫人冯绣两人,此时也得按下吵架的心思,过去问问。 果然黛玉低声和贾敏嘀咕了几句,贾敏有些着急,摸了摸黛玉额头,便过去跟贾母说了说,先带着黛玉下去,片刻后才两人又回来。 两人离席的空档,贾敏不在席上,王夫人吃了这么个软钉子,自然闭了嘴,王夫人也有几分醒了酒,拐弯抹角的借着酒令由子,跟冯绣赔了不是。 “怎么了?”贾母连忙问道。 “左右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事了,母亲不必担心。”贾敏对答如流。 贾母今天本着玩个高兴的心思,也没有再理会。 ## 下午安排了听戏的席面,可巧宁云和黛玉两人坐在一起。 听了一折子乞巧后,宁云便跟黛玉说:“我觉得有些头晕,许是今天甜酒吃的有些多了,陪我出去醒醒酒,透透气。” 黛玉自然应了下来。 两人便结伴从戏台子那边出了去,待走到附近的院子,黛玉摆了摆手,雪琴自己的落后了半步,其余的丫鬟自然不敢跟过去,便缤兰等人齐平,等在外面。 五月份,正是柳叶依依,今天阳光正好,布在石上,能看得见呆呆的锦鲤,一动不动的躲在阴凉处。 花园里也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好不热闹。 黛玉坐在柳荫之下,询问似的瞥了宁云一眼,宁云也没说什么,坐在黛玉身侧。 从远处看,两个人就像是在一同看看含苞待放的牡丹,满园月季,而或是用银线穿起那一朵朵的白玉兰。 宁云从袖子里把扇子顺了出来,递给黛玉,“如今,你当真是想求此扇子来路?” 黛玉远山黛色含烟眉微微一挑,“我心底一直都有个疑惑,盘旋至今,当真是不如什么都不知道,倒也不心烦了。” 宁云把扇子打开,指着北面篆书的槛外人。 “我特意找人问了,这三字,确实是有些典故。” “愿闻其详。” 宁云哗的一下把扇子合上,有些许的郑重:“但是无论我说了什么,还请你都是一笑而过。” “这话倒是好笑,这扇子可是我本家之物,清清白白,再者,这不过是一个俗物罢了,有什么好说的?”黛玉却是笑了一笑,竟将周围满园春光比了下去。 宁云不以为忤,“这般,倒是有些不好办了些。” 黛玉听了宁云此话,反而神色郑重了几分,道:“是日月双悬之事?” 宁云将扇子展开,轻轻扇动,“若真是日月双悬倒还罢了,怕是一朝浅滩睡卧龙,他日御园待归雁。” 黛玉倒吸一口凉气。 宁云看了看黛玉,发觉黛玉神色沉重,却是笑道:“我记得有日有人不知在何处跟我说过,富贵繁华不过过眼烟雨,日出而无,是非功过皆外物,浮云利禄,也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既是如此,又何须长叹以太息?” 黛玉沉默片刻,“盖因世间亲情羁绊,无畏苦海,无惧红尘,便是杀伐当前,亦是无恐无怕。” 宁云心中一个想法跃然而出,谁知道黛玉却沉吟间说道:“世间最大的悲哀,是看得透,绕不过,也避不过。” 宁云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两人坐了一会,就转了回去,一路上都是沉默,谁都没有开过口。 ## 台上青衣妆容华丽,双袖一摆,便婉转唱着戏词。 王氏抿了一口茶,看着贾敏,“我有一件事一直想问问你。” “但问无妨。”贾敏把孩子递给乳娘,眉宇间也有些许憔悴,毕竟孩子生下来有些先天不足,她整日悬心。 王氏看两个孩子虽然都比较瘦弱,心生怜悯,伸手拔了跟步摇去逗着孩子,“可是取了名字?” 贾敏笑道:“男孩从了林家的竹子旁,单名一个筝字,女孩我想着,就跟着黛玉的名字走,但是总没有找到合意的名字,如今就二姑娘二姑娘叫着。” 王氏看了看贾敏,笑道:“女孩名字有什么难取得,什么贤德淑良等等,随便择一个就是。” 贾敏笑了笑,没有纠缠这个话题,“夫人想问我何事?” 王氏细细打量贾敏神色,突然笑了起来,“你有没有听过一出戏,叫做一捧雪?” 贾敏抬高了下巴,神情叵测的看着王氏。 “夫人想说什么,直说便是。” 王氏笑了笑,说道:“看来也不必问什么了,我只是想感叹一句,天下没有至纯之臣。” “夫人这话,可是杜撰了。空口一句,还是慎言为上,若真的是让有心人听出,四王八公俱为一体,想必夫人也不愿意见那般情形。”贾敏一挑眉说道。 王氏笑着合上茶碗,将冰裂纹花色的汝窑茶盅放在一侧,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一直当是林海,不料那人教你的却是这句话,看来你身后之人,当真是有一番见地。” 贾敏一时间有些呆,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28章 戏中有戏 见贾敏这般反应,王氏心里也有数了,但是心里也是暗暗一惊。 后面一句不过是为了诈贾敏,但是此时看来,林家当真不单单是林海一人在做主,真正说的算的,恐怕是另有其人。 林海根本不是什么纯臣,起码和废太子从往过密这一点是跑不了了。 若是普通的官宦人家,那倒也罢了,偏生林家在前朝也是功勋门第,故而册封公册侯之时,几个书本网江南清流人家,都是世袭罔替,只有林家是三代公,四代起便是一代一减,到底是身份有些许的微妙。 平心而论,林家更害怕流言。 她有些许的得意,笑着打着扇子,此时五月份,一点都没有热上来,但是她还是不停的扇着,王氏盘的是牡丹髻,颈子上些许乱发随着扇子扇起来的风略微晃了一晃。 她现在有些许的畅快。 她也不怕跟贾敏点明了说,如今是满月酒的第一日,按照京里的规矩,是在娘家里摆,留下来听戏的都是本家的人或者是姻亲,待到第二日上,才移到本家中去。 “这出戏却是是唱得不错。”王氏笑着说着。 可巧王熙凤从旁边经过,笑着跟王氏说:“夫人可不是说着了?”她一矮身,指了指台上的青衣,“这可是请的有名的戏班子,听说还在北静王府,忠顺王府里面,都唱过呢。”然后便是一福身,“可不是今日托了四姑奶奶的福了,才能听到这么好的几出。” 她一边捧了自己家,又答对了贾敏的面子,两边愣是一碗水端的平,简直堪称说是滴水不露。 贾敏笑了一笑,也知道这不过是应酬之话,是当不得真的。 王氏不得不说,她娘家的这个侄女,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 “不过薛家的姐姐,倒是举止落落大方,与旁的不同。”快走到院子门口,宁云实在是觉得她和黛玉之间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诡异,想了半天,扯了这么一个话题出来。 黛玉笑了笑,说道:“听母亲提起过一嘴,宝姐姐从小是特意找宫里出去的嬷嬷照着宫妃标准培养起来的,怕日后是要进宫,自然举止行事,有她自己的说法和章程。” 宁云却是有几分意外,王氏和薛姨妈走的也是非常之近,又是同宗姐妹,在史府和贾府的面前,薛姨妈口风捂得倒是严实。 但倒也不算是意外,因为宝钗毕竟是贾宦之女,又父亲早逝,不进宫的话,也很难寻得一门好亲事。 两个人一番长吁短叹,悠悠朝着屋子走来。 几个平辈的女孩子都坐在一起,可巧看见宁云和黛玉结伴而来,探春便笑道:“你们可是跑到哪里玩去了?” 她不过是庶女出身,当日元春进宫前,她到底是年纪小,又看着亲娘虽然得宠,有头有脸,但是受府里的丫鬟轻视怠慢,也一时赌气,跟元春斗了几斗,如今元春入宫,她也便收敛了很多。 即便是收敛了不少,还是比有二木头的贾二小姐出挑不少,加上毕竟是有命有运,虽然没有托生在太太肚子里,但是她本身就精明强干,赶巧赵姨娘又生了贾环,探春这边一投诚,王夫人自然也愿意接着,是以如今探春在府中地位不减反增。 就是苦了赵姨娘母子。 “不过是出去透了透气,”宁云笑呵呵的说着,坐在一边,拿起旁边的小点心咬了一口,说道:“我可错过了什么好戏?” “你们回来的凑巧,好唱词都在后面呢。”宝钗插嘴说道,她轻轻的把玩着仕女扇子,玉色的穗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一举一动,都是娴雅。 一说好唱词,黛玉便来了兴致,凑趣的问道:“什么好唱词,好姐姐快说来听听。” 薛宝钗笑着把扇子收了起来,“你不知道,这一出戏里头,那一首清平乐,可是填的不错。” 说着,便把那首词给背了出来。 “斗城池馆。二月风和烟暖。绣户珠帘,日影初长。 玉辔金鞍,缭绕沙堤路,几处行人映绿杨。 小槛朱阑回倚,千花浓露香。脆管清弦,欲奏新翻曲,依约林间坐夕阳。” 宁云笑道:“这莫不是那晏殊的词?” 她不会作诗,但是当日也算是精通满蒙汉三语的出挑人物,家中塾师虽然没有特意教导,至少诗三百,词八千还是了如指掌的。 “世间戏中少有前人诗词,所以才说这出戏有几分特别。”宝钗笑着说道。 一提诗词,湘云便坐不住,嚷嚷道:“晏殊的诗词虽然意境特殊,但是辞藻却是太过华丽,太浮。” 宁云无可奈何的推了湘云一把,道:“好姐姐了,知道您满腹诗书,咱们还是闲闲吧,这么多吃的堵不住你的嘴。” 逗得周围几个女孩子都笑了起来。 宝钗看湘云戳在那里,便欠身让了半边椅子出来,湘云也不客气,贴着宝钗就坐下了,“一说诗词,我那里还坐得住啊,就是吃了一肚子的鹿肉,也是照说的出来的。” 宝钗到底没掌住,扑哧笑了出来,捏了捏湘云的脸,“史大姑娘,你可是说了哦,改日请你吃顿鹿肉,看你还能不能做出一口锦绣文章。” 黛玉笑了笑,因京城风硬,有点吹着了,掩唇咳嗽了两声,喝了口茶压了下去,才说道:“晏殊的辞藻虽然华丽,但是贵在细腻,这首词用在戏中,戏中意境过喜和喧闹,倒确实是有几分新意。” “可不是这个理。”探春笑着凑了过来,“你们倒是说的有趣,我们几个都和听天书似的了,这读书认了的几个字,真是白认了。” “哪有,还不是说湘云姐姐要吃鹿肉。”宁云笑着直接把话题给截住了。 黛玉此时有心事,也没想多参合,正好湘云是个多嘴多舌的,正好把人的注意都吸引了过去,自己却在一旁抚着扇子,低头想着家里的事务。 本来她是以为母亲被人下毒,不过是警示,做给父亲看着罢了,而今家里却是和废太子扯上了联系…… 怕也不是空巢来风。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黛玉抬头瞥了秦可卿一眼,而后者却正和尤氏谈笑风生的说话。 她又想起了宁云说的那两句话——一朝浅滩睡卧龙,他日御园待归雁,下意识的握紧了扇子,手指的骨节依稀有几分泛白。 如今废太子虽然已死,但是长子却是成年,在朝中也是颇受皇帝倚重。 日后怕也是一番风雨了。 宝钗一眼看见黛玉出神,笑着唤了一句:“林妹妹,想什么呢?” 黛玉笑着说道:“这不是听你们几个说话吗,怪有趣的。” 这时台上的青衣可巧唱到了最后一句:“依约林间坐夕阳……”最后的一个长音没有唱出来,却戛然而止。 宝钗眉头顿时一皱。 只见台上的青衣捂住自己的胸口,扑通跪在地上,接着自己扼住自己的脖子,支吾挣扎几声,竟然一头倒下,摔下了台。 临得近的王子腾妻子李氏,王子言妻子段氏都吓得魂飞魄散,霍的站了起来,往后少了几步,才尖叫了出来。 熙凤瞪大眼睛。 王氏手里茶盅落地,应声而碎。 贾敏站了起来,复坐下,长长指甲陷入手心,留下两道红痕。 ## 天将明未明之际,京城里的风还带着少许的冰雪的凉意。 东边天空泛起淡淡蓝意,一阵风轻轻吹过,窗子上的帘子略一晃动,将院子中花香鸟语送入屋中。 熙凤用袖子掩着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她调整了下自己的姿势,好让自己在拔步床上靠的更舒服些。 平儿端着混着玫瑰花瓣的温水进来,这时几个丫鬟才一同进来伺候熙凤梳洗。 熙凤合着眼睛,坐在梳妆镜前,“昨个的事,真是透着邪性。” “奶奶说的是。”平儿亲自挽了袖子,上前替熙凤打理头发。 “你说一开始还好端端的,昨个那么好的一个日子,还是请得道高僧算出来的,怎么就突然出来这么一件晦气的事……”熙凤叹了口气,拿起一根银色的簪子,又愤愤的啪的一下子扔在梨花木打的梳妆台前,“真是不说也罢。” 她转过头去眺望窗外,衣服的领子不够高,便露出一截欣长的颈子,“现在最心堵的,不是四姑奶奶,整个就是我们,现在府里双喜临门,老太太也说莫冲了这喜气,我是这么想着,这事若能草草了了,还是早了为好。” 平儿不知道在想什么应了一声。 熙凤有些许的不悦,“小蹄子,现在胆肥了?开始这么对付你奶奶我了?说,脑袋里想什么呢?” 平儿笑道:“奶奶,我可不敢慢待您啊,我是在想着,如果没人在背后撑腰,银鸾不过是东府大爷的一个妾,怎么也没有本事混了进来,更何况昨个还是那么个场合。” 熙凤白了平儿一眼:“银鸾本就是戏子出身,当年说的银官便是,今个是珍大爷特意叫上去唱上这么一折的,不过真是谢天谢地,后来留下来的,好歹都或多或少的,有几分血缘关系。” “婢子多嘴一句,依奶奶看,可是谁做的?”平儿小心翼翼的问道。 熙凤顿了顿,半晌后才答道:“真是多嘴,你真想知道?不过是东府的秦大奶奶给她赐了一壶玫瑰酿。” 一提秦可卿的名字,平儿马上就闭了嘴,但是后来忍不住叹了口气:“秦大奶奶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熙凤又好笑又好气,“人家托生的好,你要是也托生到公主的肚子里去,你也可以像她一样,在府里横着走,想弄死谁就弄死谁。” 平儿有些着急:“奶奶……” 熙凤叹了口气,挑了一根额前三颗水滴状短流苏的簪子戴上,“说到底,银鸾死的不冤,当日可不就是她扛不住,禁不住吓,把事情原原本本供了出来,又说给咱们府的四姑爷听的?” 她又骂了一句:“然后也不知道是谁下的死手,忠顺家的世子就坠马了,虽然是误打误撞捡着个便宜,皆大欢喜,但真是咬自己家鸡的猫,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要换做我,这吃里扒外的东西,也留不得。” 平儿尴尬的笑笑,也知道熙凤说的是银鸾,银鸾当时是贾珍前头人的陪嫁,到她这里,难免有几分同情。 东府这边,今早秦可卿早早就上来请安,尤氏也是胆战心惊的受了一礼,婆媳两个坐下吃饭的时候,尤氏终于按捺不住,说道:“我本不想和你说,但是实在是……唉,你若是不喜欢她,在自己府里,你翻了天去,我也什么都不说。” 秦可卿答得也快,“不是我做的。” 又加了一句,“依我看,婆婆您真的需要跟西府那头说一说,私下里严查这件事情。”之后她缓和了下语气,“知道你们一定会想着是我做的,但是婆婆您想,我也不是那种人物,银鸾不过是一个婢子,我不喜欢,我可以直接把她打杀了便是,哪里犯得上闹得这么人尽皆知?” 尤氏眼睛一瞪,脸色刷的一白,半天缓不过神来。 ☆、第29章 所谓良缘 秦可卿又补了一句,“婆婆,你说可是这个理?” 尤氏顿了一顿,她是继室,家世不比旁的,也没有见过什么大场面,一遇到问题,简直是连个主意都想不出来,只知道暗地里搅着手,把一块帕子生生弄的皱皱巴巴,发现秦可卿在看她,便装作拿筷子夹起一块千秋佛手酥,慢慢的嚼着,过了好久才说道:“我觉得……”她看看可卿的神色,话便拐了弯,“也许,兴许是?” 也难怪她一直都摆不出来婆婆的款。 可卿本是想来和尤氏商量,不成想得了这么个答案,被气的生生笑了出来,“婆婆,你真是连个主意都没有的!” 尤氏脸颊一红,有几分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同时又懊恼自己在自己的儿媳妇面前失了面子。 偏生可卿不似旁的,尤氏就算是下不来台,也只能忍气吞声,同时在想,她当日是怎么同意把这尊佛给请了回来。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不然尤氏定要去买来煮了吞了。 秦可卿不知道尤氏的心事,拿着羹匙慢慢的搅拌着那一碗香甜糯软的紫米桂圆粥,半天后说:“若是婆婆你肯听我一句,我明日回我母亲家哪里去,托她找人问问。” 两人都知道,秦可卿说的母亲家,这说的根本就不是秦家。 尤氏低下头,支支吾吾的说:“这样……嗯,好吧,就依你。” 秦可卿看看墙上的自鸣钟,又掏出小巧的金盖怀表,对了对时辰,笑道:“婆婆你若没有别的事情,荣国府的二奶奶约我过去喝茶。” “去吧,你们小的好好去玩玩,不然整日呆在家里,也怪闷的。”尤氏笑道。 她巴不得秦可卿快走。 她们婆媳两个相处起来颇为古怪,可卿母亲是公主,但可卿却是私生,身份说高不高,说低……起码也比贾府要高出不少,毕竟身上流着的是皇家的血,也是暗地里上了玉牒的,可是却少了个正经八本的郡主名头。 因为皇帝脸上也挂不住,这是皇家的丑事,打死不能认得。 也造成了如今尤氏和可卿相处的不便,听着可卿一口一个婆婆的叫着,尤氏有时候就觉得胃疼头疼,身上没有一处好的地方。 别的婆婆都能拿出婆婆的款,让儿媳在面前布让,立规矩,到了她这里,呵呵,不用她给秦氏布让立规矩就不错了。 秦可卿转身走了,先回到自己屋里净了手,瑞珠宝珠忙问:“太太,要不要换衣服?” 秦可卿点点头,随手指了一件。 那件衣服是暗紫色质地大袖,上面绣着连绵不到头的月季,袖□□领领口都缀着南珠,玫瑰色,拇指大,难得的是连光泽都是一样的温和。 瑞珠连忙去找一件相配的裙子,又按照衣服搭配了首饰,等秦可卿穿戴妥当后,几人才跟着上了轿子,往荣国府去了。 熙凤今日也早早就起来,把家事先处理了,改领对牌的领了,车马什么也都安排下了,今日是满月酒三日宴父亲家的正日子,都要去林家在京中的祖宅里头。 但是如今却被事情给羁绊下了,王夫人过来了。 王夫人过来后,问了问给甄府那边还礼送衣服料子的事情,熙凤一一回了,道:“都安排下了。” 王夫人满意的点点头,抿了口茶,突然之间就问熙凤:“如今这是大场面,咱们家的三个姑娘,你说是打扮好呢,还是寻常打扮就好?” 王夫人有时候精明,有时候又有些许的拿不准主意,好赖熙凤嫁了过来,她是乐得把事情都推给熙凤处理。 她看着熙凤,这一问,一来是她有点拿不准主意,二来,不过是想试试熙凤能不能当真独当一面,操办红白喜事。 姑娘出去应酬穿什么,那可是大有讲究的事情,一着不慎,有一点的不妥当,那可就是连累整个家里的女孩子了。 熙凤心中主意百般,今天的客人多是林海同僚家眷,若依着熙凤的意思,是贾府现下的三个春,都应该好好打扮打扮,到时候以免丢人。 她能理解王夫人的为难,打扮是自然,就是这个度不好把握。 不能盖过不该盖过的人,又得显出国公府的风度…… 但是这个问题有那么简单吗? 熙凤看着王夫人,后背有零星冷汗冒出。 熙凤也觉得有点棘手,她新近管家,自然想面面俱到,然后就开始想是真的问了这个问题,还是话中有话,意中有意,半天说不出来,结果王夫人就这么漫不经心的一问,直接把她问到了。 王夫人笑了笑,有点失望的说道:“你到底还是年轻,再历练几年吧。” 说着要走,结果就听外面有人通报,说:“东府大奶奶来了。” “快请。”熙凤连忙说道,又笑着跟王夫人解释说道,“我今天约了大奶奶过来,在走之前喝喝茶。” “嗯,那是应该的,你出去迎迎,我就不留了,我在你们说话不方便。”王夫人当然愿意看见熙凤和可卿两人走的近,又吩咐熙凤等人好生招待,这才走了。 自从秦可卿嫁过来,有一日不知道是特意还是无意就在她面前说起了汉朝赵婕妤,把王夫人吓出一身冷汗,所以到现在对秦可卿都有点胆触,自然是二话不说就走人了。 到底是她自己心里头有鬼,这点是怨不得旁人。 结果出门的时候,正好赶上秦可卿进门,秦可卿嫣然一笑,吓得王夫人心中一颤,慌忙就从垂花廊那里穿了出去。 秦可卿纳闷的看着王夫人。 这是怎么了? 在她记忆里,这个王夫人可是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 此时熙凤迎了出来,拉着可卿的手,“可是把你给盼来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看,我把脖子都盼长了,说,你该怎么贴补我?” “瞧你说的。”秦可卿被逗得一笑,“二奶奶成天拿我开玩笑。” ## 贾敏从一大早开始就守着两个孩子,有几分魂不守舍的坐在床沿,看着孩子酣睡。 黛玉叹了口气,走过去说:“娘?” 贾敏一把搂住黛玉,把黛玉按在怀里,一顿儿啊,肉啊的乱叫,周围的丫鬟有点傻,也不敢过去,反而都齐刷刷的退了出去。 “娘,怎么了?”黛玉拿起帕子,替贾敏抹了抹眼泪,“自从那和尚说过,说我终日不许闻哭声,娘和爹不是大小就整日还跟我说不许哭,又对丫鬟下了严令,怎么还今日自己哭了起来?” 那日那赖头和尚来的时候黛玉才是略略懂事,自从他来过后,不知道爹和母亲说过什么,黛玉只记得母亲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后,就对家里人都下了严令,简单来说就是三个字——不许哭。 她那时候摔着了,或者是生病难受,林海总是板着脸,厉声说不许哭,而贾敏却满脸忧心的把她抱在怀里,告诉她不许哭。 黛玉不忍父亲母亲担心,虽然那时候不太理解,但对她来说,能做到的事情,就是面对再委屈的事情,也把眼泪咽回去。 不知怎么的,自从那以后,她觉得在很多事情前面就像是它们脸上蒙的那一层面纱消失不见了,无论是论语还是五经,都是一读就通,但是却感觉家人,各种亲人距离自己都非常的遥远。 其实就拿宝玉来说,此人悖经叛道,不追求功名利禄,本来应该是最最对她胃口的一个,本可以引为知己,但是不知为何见到他开口说话,她就烦得慌。 偏生贾敏都是跟着贾母住,她和宝玉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所以能找到由子在自己家祖宅里呆着,她就想从贾府那里跑掉。 她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是来劝着贾敏的,自己却想起了杂七杂八的事情,愣在了那里。 听了黛玉说的话,贾敏顿时慌了,见黛玉出神,匆匆把眼泪抹干净,道:“娘不哭啊,你千万别哭啊,真的别哭啊,娘求你了。” 黛玉回过神,握住贾敏的手,贴着贾敏坐下,笑道:“娘,我没有要哭啊。” 簪子什么的有尖头,黛玉便拿起裙子上系着的青色玉佩,逗弄着两个小孩子,小孩子年纪不大,但是脖子已经硬了,胡乱伸着手要抓,抓不到嘴一撇,就要哭,黛玉见孩子要哭,连忙把东西往贾敏手里一塞,跟贾敏说:“娘,他们好像是要哭。” 双胞胎一个哭,另一个也跑不了。 贾敏叹道:“不是好像。”她一手一个把两个孩子都抱了起来,“小孩都爱哭。” “别含着,一会儿咽下去就好了。”贾敏低头一看,看林筝把玉佩含在嘴里,连忙把玉佩给夺了过来。 黛玉的这块玉佩正好不大,刚刚都被林筝含在了嘴里,怕林筝咽下去,着实是把贾敏吓出来一身冷汗。 贾敏拿着玉佩,跟黛玉说:“以后拿大一点的东西逗弟弟吧,不然他含在嘴里……含在嘴里……含在……嘴里……” 贾敏和黛玉这时候都是一愣。 黛玉心领神会,但是这个消息和想法委实是太过惊人,导致她反应快,但是也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或者说找不来什么好说的,过了好久后才说:“娘,我觉得,莫不是我们多心了吧。” “我觉得八成不是。”贾敏摇摇头,“我有预感。”柳叶眉一挑,顿时显出来了几分凌厉,“为什么你祖母从未跟我说过?” “还说什么两个玉儿是良缘,闹半天是早有预谋。”贾敏骤然之间脾气就上来了,把孩子放下一甩袖子,把桌子上的茶盅给摔到地上。 “这是合伙给我下套不是?” 外间的丫鬟被瓷器碎裂声吓了一跳,有个年纪小的按耐不住,偷偷伸头去看,“夫人,姑娘……没事吧?” 黛玉起身走到门前,跟丫鬟一摆手,道:“没事,娘手滑了一下,一会儿叫你们进来收拾。”顺手合上了门。 贾敏气的是脸涨的通红,倒是黛玉问道:“外祖母和你说了什么?” 贾敏冷笑了一声,“你猜你外祖母说了什么?人家衔玉而生,当时你外祖母又巴巴的给你取名叫黛玉,也有一个玉,现在可不是巧了,你外祖母可是把话扔在那里了,什么是天作之合什么的。” “我记得宝姐姐不是有个金锁吗?”黛玉突然想起宁云跟她提起过的一嘴,两个人一对,都有点呆,宝钗的那八个字,和宝玉那八个字可是正好一对啊。 “而且宝姐姐金锁上的八个字还和是宝玉……贾家表哥那块玉上面的八个字是一对,宝姐姐日后是打算进宫的,我觉得,莫不是娘想多了?” 黛玉承认除去主观因素,她挺欣赏宝玉的,宝玉虽然别的不行,读书不上进,确实是有才华,而且也对她胃口,平日里对姐妹也是贴心,但是她根本没想过这种可能,因为现今婚姻多讲究门当户对,有高门嫁女一说。 她的父亲如今是左布政使,她未来婚配对象,只可能是同品阶或更高的官宦家子弟,或者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国公侯爷家里。 贾宝玉他父亲不过是员外郎,没有爵位,元春如今也不过是一介女史…… 宝钗更是,皇商出身,如今按照妃子的规矩培养,是要进宫的。 黛玉觉得母亲多心了,不过是巧合罢了。 贾敏却哼了一声,“你知道什么,宝钗一出生就是打算说给宝玉的,不过之后王氏另找到了门路罢了。” 黛玉有点愣。 “薛家富贵,宝钗虽然是商家之女,但是她们家是皇商不是?且不说是亲上加亲,日后嫁妆自然不少,正好还填补了贾家如今的入不敷出。当日就是这么说好的,但是薛王氏现在的盘算是宝钗进宫选秀,所以你二舅母不管怎么说,自然都是装傻。你二舅母又不敢和薛王氏翻脸,只能当这事没发生过。”贾敏叹了口气,摸着黛玉的长发,“玉儿,你不知道啊。” “这可是有些过分了。”黛玉半天说出这么一句。 “如今薛家不答应,正好贾家还看不上薛家是商户出身,若不是万金的陪嫁,你二舅母会点这个头?好啊,现在还看上我们家了。”贾敏气的说话语无伦次。 黛玉想了想,她心里生气,但怕贾敏气坏身子,不敢说什么,但是心里却是定了主意,连忙安慰母亲说道:“母亲别急,料出不了大格。” ☆、第30章 林家酒席 黛玉心中主意已定,宽慰了贾敏几句,交代丫鬟进来收拾了东西,另有丫鬟伺候贾敏洗漱,重新穿戴,此时已经快到了巳时开外,贾家,史家,王家等几户亲缘关系近的早早就到了,自己便出去来到了女眷呆的花厅里。 “你们说拿这个作诗怎么样?”湘云掐着一朵不知道在哪里摘下来的海棠花,花朵嫣红,娇艳,花蕊嫩黄一点。“以海棠为名,不限韵,不限律,我先来一首开场,你们说怎么样,不然站着也是站着。” 兰云张了张嘴,愣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连忙拥了宁云一把。 宁云摇摇头,跟兰云说:“你欠我个人情。”便起身跟湘云说道:“大姐姐,你也闲闲吧,整日里说这么多话,不怕嗓子疼?” 湘云才反应过来自己失言,不好意思的一吐舌头偷偷的坐了回去。 “她就这个样子,你们别往心里头去。”宁云笑着和迎春探春惜春三姐妹们说道。 迎春笑了笑,探春说道:“没事,都是一家人,平日里也是玩惯了的。”然后她偷偷的一推迎春,“二姐姐,我说的对吗?” 迎春像回了魂似的,“是啊。” 简直就是个呆子。探春心里暗骂一句。 “不过你们衣服是谁的手艺,跟我说说吧。”宁云装作惊讶的跟探春说道。 今日贾府三春都穿的一样的果绿色的对襟交领遍地刺绣的褙子,广袖,下穿着湘妃色刻丝金银线双线叠绣竹叶的挑线裙子,鬓上戴着刻丝珍珠攒金凤,凤凰口中衔下五根短流苏,末端是水滴状的红宝,都是一样的落落大方。 从叠绣的竹叶一看就知道是思天裳的手艺。 她不过是为了转移话题,不料探春却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这衣服是特意找思天裳绣娘做的……” 兰云一猜也知道是思天裳的衣服,更加不耐烦,用帕子遮了脸,白了宁云一眼,做了口型:“烦死我了。” “想办法。” “真的要烦死了。” 宁云无奈的摇摇头,不过到底两世的教养在,装作没看到兰云做出来的口型。 探春这头说着,湘云却凑了过去,笑嘻嘻的说道:“探春姐姐,看第四根流苏。” 探春被唬了一跳,连忙拿出小镜子,对着镜子细细的看,不看不要紧,一看,那根流苏末端的红宝掉了,还不知道掉在了那里。 “这可怎么办?”探春真的是着急了,她是庶出,能出席的大场面少,今天本就是想着去一展风采,给自己未来订亲加分,结果闹了这么一出。 被人看到了,怎么也是失礼,更何况这攒金凤是有大日子的时候才戴出来的,本来东西贵,做工娇嫩,若是坏了就得从头打上一副,一副就得几百两的白银,就是那红宝贵,可是如今她哪里有银子去重新打上一副? 她额头上顿时出来了细细的汗,若是弄不好,以后王夫人可是有着光明正大的理由不让她出去见人。 惜春年纪小,别人着急也跟着着急,“这可怎么办?” “看你急的。”湘云笑嘻嘻的说道,她摊开手,“喏,我刚刚捡到了。” 探春如获至宝的一把拿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看着湘云,“死丫头,整日里不学好,就是学会了吓唬我。” 然后一偏头指着宁云,“定是你把你大姐姐教的这么狡黠。” 宁云连忙说道:“哦,这个名我可是不敢应啊。” 这时候黛玉走了进来,探春一眼瞥见,连忙笑道:“林妹妹来了?快过来坐。” “说什么好笑的呢?”黛玉笑着走到跟前,递了个眼神给宁云,“母亲让我带句话给你,我们出去说。” “什么事,还不能当着我面说?”探春拉住宁云,笑着和黛玉开玩笑。 宁云笑道:“八成和大姐姐的好事有关,我去去就来。” “大姐姐好事?”探春意味深长的一笑,打趣湘云道:“怎么?都定下来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 湘云自己听了也是一愣,先是不明就里,胡乱说了两句搪塞过去,说笑一番就换了话题,之后一个人在那里想着这事,越想越不对劲。 赵氏这是已经给她定了亲? 她握紧了帕子,直到指节发白都不感觉到疼。 为什么?她凭什么? 她往日在赵氏面前小心翼翼的,做着姨娘庶出女儿一样的活计,赵氏凭什么都不告诉她就把她卖了? 湘云有几分怨恨的看着兰云。 素日她和兰云宁云两人交好,然后在这关头,竟然没有一个屈尊降贵告诉她一声,一个也没有。 枉费她将两人引为知己! 如今可好,都不知道那人是丑是美,是门当户对啊,还是低嫁,若是高嫁,那是填房还是原配? 湘云想着,就算是再心大的人,此时也险些落下泪来。 她讨好赵氏,靠着赵氏,结果赵氏该卖的时候,还是把她卖了!当真是靠山山崩,靠水水枯,若是她父母还在,就绝对不会如此。 湘云就这么一路的想下去,最后叹了口气。 从现在开始,她要靠自己,自己为自己盘算出一条路来! 可惜她不知道,若是她父母在,这门亲事就已经定了下来,或者是根本轮不到她,因为她父亲不过是庶子,就算在朝中有几分官职,也根本没有赵氏身后的书院清流势力强盛,她母亲当然也没有赵氏的底气去和薛姨妈讨价还价。 当然这是后话。 这时探春悄悄的一拉湘云的袖子,说道:“怎么还出了神?” 湘云先故意的看看兰云,探春这么敏感,自然是发觉湘云的不对劲,紧忙说道:“怎么了?不方便说吗?看你今天不开心,也不像往日那么爱说。” 湘云摇摇头,悄声跟探春说道:“其实也没什么,别往外说,不过就是昨日针线活做的晚了点,早上为了赶赶工起的早了些。” 就这句话,足以让人浮想联翩。 探春瞪大了眼睛,对这句话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脑海里果断画出来夜未央时分,湘云点着油灯绣着花,旁边还有恶婶子在催着,不做完工就不给饭吃不让睡觉…… 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 就连她这个庶女也不用日夜赶工。 探春叹了口气,握了握湘云的手,“真是难为你了。”又略带怜悯的说道:“有什么事别藏着掖着,直接跟老祖宗说,让她把你接过来住些日子。” 湘云却摇摇头,“不了。” 但是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元春进宫,探春在家中的地位明显不如从前,自然唯一的出路是讨好老太太,当然,讨好贾母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告诉她她最喜欢侄子的女儿在家里受到虐待。 不过是一句话,就做了这么大的一个人情。 这样一来,若是日后婚期将近,赵氏当真找了一个四老八十的,那京中的舆论,也得好生说道说道了。 ## 黛玉将宁云拉了出去,两人走到偏厅。 “怎么了?”宁云坐了下来。 “也没什么,不过是叫你出来说说话罢了。”黛玉招呼雪月等人把茶奉了上来,笑道:“你也尝尝我们家的茶。” 宁云一打开,一股荷香味扑面而来,江南等地都偏好清淡口味,多喝龙井,这荷香茶是趁龙井新下来的时候,将茶叶放进荷花花苞里,待花开的时候,香味也全部都浸润在了茶叶里头,是为扬州的一绝。 宁云当年在家是喝惯了,一闻便知其实这还不算上是上品,笑道:“可是荷香茶?” 黛玉含笑道:“可不是么。” “荷香茶所谓名为荷香,其实就算是上好的龙井,荷香气有时候也便是挂在表面上的那一层。”宁云用盖子撇去浮在表面上的茶叶,“若是用滚水三沸,反而不佳。” “史姐姐当真是见多识广,到底是侯府的小姐,想来这些东西府中也是惯有的,说来,倒是我多余了。”黛玉笑了笑。 宁云也是一笑,将茶盅放下,道:“荷香茶千金一两,就算是下品,也是百金,乃非凡之物,我们这些家,毕竟是京中的人家,能得上一品两品,不过是运气,若是哪年有倒春寒,就全供了皇家,倒是林妹妹你身居扬州,近水楼台。” 黛玉到底年纪小,有几分沉不住气,眉毛一挑道:“这茶叶就和人是一样的,荷花龙井香气交融,可惜到底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是两个物件。” 宁云轻轻吐了一口气,道:“何事林家妹妹你直说便事,”说着还笑了笑,“何苦绕这么个圈子来?” “我记得湘云有个金麒麟?”黛玉漫不经心的问道。 宁云点了点头,心里奇怪,“怎了?” ”没什么,不过是前几日宝哥哥那里得了一个大一点的麒麟罢了。”黛玉笑道:“宝姐姐有金锁,湘云有金麒麟,宝哥哥有玉,倒是咱们两个都没有了。” “不过是个戴的物件罢了,都没什么说道讲究的。”宁云笑了笑,但是心里或多或少的还是一沉。 姻缘在不方便明说的时候,很多人家都是找这些细微之物暗示的,双方会意便是,到了年纪,一对八字,这事便就成了。 她对什么两玉姻缘一说也是有所耳闻,若今日之事不过是黛玉想打着还人情的由子借题发挥,想来一招借刀杀人,倒还无所谓。 但是若是真的…… 贾母想干什么? 如今卫家来说亲,局势不明朗的时候尚且不敢说死口,把事情定下来,而且贾府虽然是国公,但是如今在朝中放着那么多世袭罔替国公家的孩子不安排,为什么史府会同意把湘云安排给宝玉? 婚姻,接两姓之好,为的是两个家族的联盟。 就算是贾母真的存了心,把湘云的名声坏了,史府也没必要当真把湘云嫁过去,到时候往佛堂一送,或者一碗药下去,到时候就算是舍了湘云,也不会答应这桩婚事。 宁云觉得,黛玉既然说了,那想必不是空巢来风。 “你觉得有可能有人能衔玉而生吗?就和汉朝时的赵婕妤一般?”黛玉语气里有几分好奇,但是隐隐约约带有几分期盼。 宁云瞥了黛玉一眼,觉得好笑,“奇闻轶事,不过是后人杜撰。” 话说真的有人把宝玉衔玉而生的事情当真? 打死宁云她都不信! 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说而已。 黛玉嫣然一笑,她很少笑,但是笑起来却是十分的漂亮,明晃晃璀璨宛如三月春日一般,几分明媚,几分温和。 宁云起身,对着黛玉比划了两根手指,“你欠我两个人情了,可想好打算怎么还?” 黛玉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也起身,拉着宁云往花厅里走去,“若是江南有什么动静,第一个知会你便是。” 宁云似笑非笑,“相传林家是前朝故旧。” 黛玉一愣,这点是天下人皆知的一回事,询问似的看了宁云一眼,“这……有什么问题吗?” 宁云只是笑了笑,“你觉得呢?”又特意压低声音在黛玉耳边加了一句,“姑苏这个地方可是当日南明朱氏的余孽根系所在。” 她挑挑眉看看黛玉。 然后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定是成日里跟湘云等人混的太久了,都学会置一时之气给人添堵了。 说罢,宁云抢先了半步,在黛玉之前走进了花厅,只留下黛玉一人对宁云上半句话不停的思考。 ## 林家双生子的满月酒,是林海基本是升官后少有可以在京中的交际,自然是火树银花,般的是五彩宾呈。 主要的几个席面却不同于别的人家,都是设在略靠外的地方,帘子也掀起来,丝竹声悠悠然的从湖心亭里传了过来,连声音大小柔和程度都控制的恰到好处。 今日是正席,加上林家毕竟是书本网,规矩甚多,和贾府跟着母亲乱坐不同,宁云兰云这些挂着虚衔的县主,都被分了出来,是坐在了一起,同席的还有王子腾的女儿王琬,王珩姐妹,王子言长女王玥,进京述职的福建总督何良之女何兰亭,宣大总督、上柱国曹安之女曹娥。 她们这个席面却是人最少的一个。 但是看见林家出的陪席人,兰云宁云等人都是愣了一愣。 女子不过是十四岁多些,算是她们这辈人中比较大的了,穿着银红色双线绣叠绣滚绣反绣三种绣法和织的织金裙,上身大叶月季收腰褙子,衬着暗红色的宫條。 交领的袖口处缀着东珠,光泽温润。 定国侯四女,淑慎县主林玉贞,当日在大军凯旋谢恩的时候宁云和她当真是有过一面之缘。 林家在姑苏本家亲戚零落,更不必说京中,勉强能论得上亲戚关系的只有定国侯一家,前朝的时候两家就已经分开了,相传当年闹得局面很僵,如今今朝以立,四世已过,但是也和姑苏的本家少有来往。 别说当日林海曾打人家主意,想过过继,可惜最后和定国侯林汐闹得很是不快,因为定国侯一家也是三代单传。 就算是林海父亲林柏那辈的恩怨,这两家别看是一个姓,若掰开了说,怕是也得好生说道说道了。 林海这个二品的布政使,天子门生说出去确实值些钱,竟然当真说是能把定国侯一家给请了过来。 兰云年纪小,手心里已经冒了汗,求助似的看了看王琬姐妹。 曹娥是她们几个中年纪最大的,自然是年纪大的喜欢出头,上前和林玉贞见了礼,笑道:“真是好久不见,又漂亮多了。” 林玉贞含笑道:“不过是爱打扮罢了。”吩咐丫鬟引几人入座。 宁云等人坐定,才如同流水般的上菜。 其实京中满月酒没有什么可吃的,有不少菜色都是必备的,什么乳鸽送子佛手汤,越龙门鲤鱼凤爪羹等等,那十四菜八汤,都基本是一样的,换汤不换药,但是林家添得菜却是奇特。 添了一味好逑汤,还有一味白芍百合鲜奶羹,难得的是用奶油配着鲜蘑炖了只鸡。 兰云目瞪口呆的看了宁云一眼。 这是什么吃法? “说着呢,怎么吃的有点像玉贞姐姐家里的手艺呢?”王子言和林汐走的比较近,王玥和去林玉贞家中做过几次客,一见这奶油鲜蘑鸡汤一上来,马上跟林玉贞说道:“回去后我还跟父亲念叨着呢,没想到今日再吃到的时候,是在林布政使府上了。” 林玉贞笑了笑,道:“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便跟几个人说道:“你们也尝尝,这是父亲上次下南洋的时候,带回来一个真真国的厨子,听说这还是人家最最拿手的菜呢。”说着,亲自招呼丫鬟给几人呈了一碗。 “就是第一口有一点怪,之后习惯就好了。”林玉贞笑笑。 如今林汐这个两广总督现在就带兵出海,和虎贲将军段玫第三次南下,当然不是为了奇珍异宝,而是为了找当日和皇帝争皇位后出海流亡的肃王,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当然每次都是大失所望的带回来一堆金银,香料,金发碧眼的女郎,还有就是各色奇异的食品。 宁云在想真真国和泰西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还是一个国家的不同叫法。 兰云半信半疑的尝了一口,第一口有着淡淡的甜味,还有些酸,没什么味道,眉头一皱,紧接着舀了第二口,这才尝出来些许的鸡味,说来也怪,喝下去后胸口暖暖的,便压低声音跟宁云说道:“你也尝尝,好奇特。” 宁云没少在使臣设宴上喝过,喝了一口便说:“味道没错啊。” 兰云觉得她没办法和宁云沟通。 “其实要我说,我最想念的,是你们家的那个暹罗厨子。”林玉贞跟王玥说着,“我记得在你们家吃的菜,才是很特别的。” 王玥笑嘻嘻的说道:“那姐姐有时候多来我们家里坐坐。” “就这么说定了。”林玉贞笑道,又转过头去跟曹娥说:“伯父近来还是那么忙吗?” 曹娥看了看林玉贞,似笑非笑道:“彼此彼此,至少两广是福地,比不得我们那,除了风,就是收拾摊子了。” “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兰云笑着插嘴,“伯父怎么了?我记得东北近年来是比较稳定的地方了,比西北要好上不少。” 宁云有点无奈,也不知道兰云湘云性子是随的谁,她望了一眼曹娥,轻声说道:“西北战乱确实是民生动荡,但是只要朝廷银子花下去,至少有五六成能花到刀刃上,什么问题都能解决,或者说有办法解决,倒是东北,女真扰边,天气极寒,听说进了十月份,大雪连绵数月不止,北边人除了耕种外,无事可做,那才是真正的民不聊生。” 曹娥点点头,道:“父亲也在犯愁这个事情。” 王玥有点担心的看了看几人,“这时候说这种话题……” “没什么,在宣城,白城,素日茶余饭后家家户户说的都是这个。”曹娥笑道。 晋朝虽然也有三从四德,女子不出户,但是在上层圈子执行的就松不少了,贵族家的女儿对时事不能说上几句,那才是怪事。 林玉贞笑道:“曹伯父的位置不好坐,当然还有一点就是大量的东北人南下,且多为黑户,虽然户部年年有数字,但是每年南部居民的数字有所增长,但是增长的幅度不大,倒也是奇怪。” “东北还算是好的。”宁云笑道,抬眸看了林玉贞一眼,“西南才是最惨的地方,至少东北的平原易于耕种,一年庄稼一熟,一家人若是人口简单也能吃得饱,但是西南,尤其是广西那一带,真的是不仅地方崎岖,而且旱天居多,真的是惨。” “谁说不是,我父亲每日都是愁白了眉毛。”林玉贞笑着说道,不露痕迹的看了看宁云,然后笑着说:“可是就算是再加大商税的力度,将银子花了过去,也还是没办法。” “不是一日之用。”宁云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漱漱口,“除非能在广西开口岸,靠生意带动而不是耕种,不然基本没什么办法,但是口岸这东西,涉及到的各种因素太多,也不是说开就开的。” 林玉贞笑道:“有个想法也是好的。”又补了一句,“倒是和有个人的主意不谋而合。”然后便岔开了话题,招呼丫鬟上点心,正巧贾敏黛玉两人过来,第一轮谢酒,贾敏跟几个女孩说了几句,知道自己在,几个女孩也玩不开,便留下了黛玉,让黛玉陪着说话。 “那两个小家伙叫什么定了吗?”林玉贞毕竟和黛玉认识,便问道。 “定了,父亲取的名字,弟弟叫林筝,妹妹乳名叫良玉。”黛玉笑道。 林良玉这个名字定的,可是一番崎岖了,但是林海拗不过贾敏,过程自不必提。 “对了,你们两个可当真是应该成知己。”林玉贞笑着拉着黛玉,指了指宁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说应该开票号,这还有一个说要开口岸的。” ☆、第31章 还家扬州 即便是林玉贞这般说论,黛玉却是落落大方的一笑,道:“不过是杜撰的罢了。” 又一背身说道:“不过是闺阁的密语,你倒是说了出去。” “那你说说,应该是如何?”林玉贞对宁云说道,又拉黛玉转身,“好妹妹,你生气了?姐姐在这里赔罪。” 宁云也是说道:“我们不过是呈一时口舌之快罢了,若真的行此策,那具体到了一州,一县一城之数,哪里有那么容易。” 她拿下酒杯一示意,“不过是在家里看多了几本书,才胡诌了几段话出来。” 林玉贞转了转酒杯,一抬手,只见腕上玉镯一晃,在日头底下一照明晃晃的,一指宁云道:“你那是杜撰,我们这又是什么。”亲自提壶起身倒了一杯,硬塞给宁云,“不行不行,今番可要被我们几个姐妹赔罪。” 宁云无奈,不得不拿起酒杯喝了。 林玉贞笑道:“史姑娘倒是爽快。”又倒了一杯,递给兰云,“你们是一家的,单单罚她我不好意思。” 兰云轻轻的一推宁云,“你看看你,还说湘云姐姐嘴没有把门的呢。”她酒量本就好,素日与其外祖父对饮的时候,几壶下去都不眨眼,一仰头把酒就干了。 曹娥笑着跟林玉贞说道:“到底是武将家的女儿,倒比宣城一带的女儿还要爽快些。”说着,也自斟了一杯,“我陪你。”又招呼王家的几个女儿,“你们也是武将家的孩子,怎么学了文臣女儿的扭捏来了?” 王家的几个女儿少不得端起酒杯喝了。 说完,觉得有些不对劲,便是笑了笑,和黛玉说道:“我这整日有口无心的,有的没的都说过,武将孩子豪爽,文臣女儿温雅,不过是什么时候说什么话罢了。” 黛玉笑道:“江南女儿多温婉,塞北俏女多豪放,哪里有什么说的说不得的,不过是说起来一笑罢了。” 她虽然喜欢耍性子,但是也仅限于在熟悉的人和关系交好的几个人的面前,在外客面前是一应礼数尽周。 宁云笑了笑,觉得曹娥尴尬,也斟了一杯酒,把要转过去敬酒的黛玉拉着回来,笑道:“我姐姐都陪了,你也少不得。” 黛玉笑笑,抿了口酒,连着剩下的却不喝,放在一侧,又拿酒壶满上新的递给宁云,笑道:“都说我嘴刁,真真嘴刁的,还在这呢。” 她眉毛轻轻一挑,才拿起酒杯,跟宁云说道:“我随意,你干了。” 宁云哭笑不得,少不得仰头把酒喝干,最后一晃酒杯底,笑道:“真真颦丫头这张嘴,就从来不饶人。” 黛玉笑了笑,招呼丫鬟们去另一桌,等都敬了一圈后又回来找宁云等人。 林玉贞却是狡黠一笑,跟宁云黛玉两个说,“就算是胡诌杜撰的,这眼界也比我们强出百倍。”又亲自提壶将黛玉手中的酒杯满上,“好妹妹,这是最后一杯,看在我的份上,这杯酒就喝了吧。” 接着道:“今个也不行什么酒令了,就祝两个小孩子福泽深厚,共祝林家日后子息是延绵昌盛。” 也不容黛玉拒绝,“单从林家论,贾夫人可是立了大功啊。” 黛玉瞥了林玉贞一眼,接过了酒杯,拿帕子遮了脸一笑,跟宁云众人说道:“大家都说林姐姐巧舌如簧,今日一见,果真是能把走的说成跑的,跑的说成飞的,飞的怕是抟扶摇而上不知道几万里了呢。”她不过是抿了一口,依旧是把剩下的悄悄折掉了。 林玉贞一笑,素日也知道黛玉性子,也不深究,只说:“真真你这一张嘴,到底是满腹的诗书,张嘴就是典故。” 黛玉只是笑了笑,没再开口。 知道黛玉身子不好,其余的兰云几人都没有勉强,也不敢让黛玉多喝,一起举杯,不过是意思意思过去了。 大家玩笑闹了一阵子,听过戏后便也散了。 等到席面散的差不多的时候,林玉贞看黛玉安排的有条,知道不用别人帮,便也去前头的席面寻她母亲郑氏。 她过去的时候,郑氏正坐在那里跟贾敏说家常。 看见贾敏林玉贞倒不意外,因为里间刚刚只有黛玉在张罗,自然便知贾敏是被人给耽搁下了。 “母亲。”林玉贞上前一福身,贾敏先看见了林玉贞,便笑道:“可是长得出彩了,”又跟郑氏说:“可定了人家?” 郑氏拉着林玉贞,让她坐下,摸着林玉贞垂下来的长发,道:“我和她父亲是这么想的,在家里能再多留几日,就多留几日,要是这么早就说日子,我就觉得孩子要走了,这颗心总是空荡荡的。” 林玉贞红了脸,道:“母亲……女儿不嫁了,在家里陪你一辈子。” 贾敏笑道:“那可还使的?别看现在你母亲不放你,日后可真的有她着急的。” 郑氏眯了眯眼,道:“可有替你家女儿留意?” 贾敏先是一冷笑,但是瞬间便掩下自己的神情,强笑道:“黛玉年纪更小,我更是舍不得。” 郑氏和林玉贞一对视,却是心领神会。 两人也不便多留,跟贾敏说了些有的没的,便就告辞了。 ## 林玉贞虚扶着郑氏回到府里正院,一进屋子,郑氏便北边炕上坐了,伸了伸胳膊,说道:“今天可是累得慌。”又敲了敲自己的背,“连背都坐酸了。” 几个丫鬟马上进来给她捶背按肩。 郑氏靠着引枕,靠着炕桌,林玉贞也自觉的坐在了对面,道:“母亲今日累了,也好生歇息。” 郑氏眯着眼睛养神,“我不累,真真累的是贾夫人。”她换了只手,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都可怜,我看笑的脸都僵了。” “确实不怨贾夫人难为。”丫鬟端了一个成窑小盖钟出来递给林玉贞,林玉贞接了过来,抿了一口,“且不说周太夫人,当日没出门子的时候,也是名声在外,就说贾府那些人,可是没有一个省心的。” “若是贾源等人知道,怕是恨不得气活过来。”郑氏叹了口气。 旁人提起贾源兄弟等,多会尊称一句国公,但是郑氏偏偏直呼其名,可是林玉贞却是一点都不意外,道:“开国四王八公,当年也是威风凛凛的人物,可惜到底是杀孽过多,没有给子孙积下福气。” 说着又喝了一口茶,道:“母亲这里的杏仁茶倒是与我房里煮出来的不同。” 郑氏笑道:“在前朝贾家算是什么,不过是个破皮破落户罢了,能为子孙求来这份基业,最快的方法,不过就是杀敌从龙有功,祖上也没出过读书人,有些权位金银,却不知道教养子孙,到底算不得正经人家,能维持这里些年的富贵,也算是了不得了。”她指了指林玉贞手里的茶,笑道:“是不是尝着膻味淡了不少?” 林玉贞点了点头。 “也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在煮开呈出来后多放了些雪花梅片洋糖。”郑氏用帕子遮住嘴,暗地打了个哈欠,“你今天也辛苦了,也早点去歇着,如今林海正是陛下眼中的人物,我们两家的事情,你父亲心里有数,迟早有一日他得给我们个说道,但是今日少不得面子情也得装上一装。” “那女儿就放心了。”林玉贞笑道,又叹了口气,“不过就算是说道,也能怎样?到底我们也是同根同源的一家人,都是姓林,父亲也不好下死手,最好不过是像今天这般,不上不下的吊着。” 郑氏轻轻点了点林玉贞的脑袋,“少说两句能死啊,到底是一家人,不留手也说不过去。”又拉着林玉贞让她过来挨着自己坐下,“我原本想着曹家的小姑娘不错,但是今天又觉得史家的那个姑娘不错。” 林玉贞眉毛一挑,“你是说史三姑娘,那倒是个出类拔萃的,有手段有心机,活脱脱就是另一个娘。”又笑道:“但是论相貌,还得说是黛玉姑娘和曹姑娘。” “长得如何不要紧,说句不中听的,能不能生,如今都不要紧,不过眼界心气重要得多。”郑氏深吸一口气,慢慢吐了出来,身边丫鬟马上捧了茶过来,她抿了口茶才继续说道,“说到底,这辈子里出类拔萃的姑娘不多,我家又是这么个情况……你也知道,若真的挑了个柔柔弱弱款款的,终究成不了事,要的就是有手段的。其实说到底,我最欣赏的,还是黛玉,可惜她的父亲偏偏还是林海。” 郑氏有些可惜的摇摇头,“不然就是商户的女儿,也无伤大雅。” 林玉贞笑道:“母亲这可说的错了。我家到底是侯门,商户家的女儿,就算是孩子好,但是借她们父母个胆子,也不敢开口高攀啊。” “没听过高门嫁女嘛。”郑氏笑呵呵的说,“知道你心里有数,有你在,你盯着,我做的不对的你就说,我办事就安心了。” 林玉贞紧忙起身一行礼,“还不是母亲教的好。” “夸你呢。”郑氏赶紧把林玉贞扶起来,“规矩学多了,倒和娘生分起来了。” 林玉贞笑了笑,“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她和郑氏玩笑了几句,便问道:“可有消息说父亲那边到底如何了?” 郑氏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不过是席间恍恍惚惚听见别人说过一句,最近南边的海不太安分,东边东瀛人也时常扰边。”林玉贞咬了咬唇,“如今父亲虽然是有要务在身,精兵强将又多,但当真是从南向东去,和东瀛贼寇那边起了火,到底还是不妥当,就怕一个万一。” 郑氏叹道:“你别说,我也担心。”她合上茶盅,不自觉神情凌厉几分,“但我料没什么大事,东瀛不过是弹丸之国,若你父亲当真有什么事情,且不说朝堂自然会公了,就算是朝廷里不说什么,私了的话……”她轻轻转转手中美人扇的玉柄,“别忘了,姑苏距东瀛不过是一海之隔,闹翻脸,就算德川家或者浅井家哪个有本事坐的上去,若真的……我倒是敢说,能不能活着坐上去还得另说。” “我不过是提醒母亲心中有数罢了,父亲母亲心中沟壑胜过女儿百倍,女儿自然不必担心。”林玉贞笑道:“但是想来是父亲在,应该不会说是闹到那种地步。” 郑氏宽慰似的抚了抚林玉贞的后背,“横竖我心里还有点数,你还不用担心。” 说着,摇了摇扇子,“史家的那个姑娘,并上咱家的几个,倒都是妙人。” 林玉贞笑了笑,道:“妙人最后不都是咱们家的?” ## 林筝百日的时候,林海便先行回了江南,安顿好一应事务,待一双孩子一岁多一点的时候,突然林海来信,说是周太夫人殁了。 贾敏先是一慌,连忙打点林海上京请折丁忧,不料折子上了上去,圣上合议之后却出来了一个夺情的说法。 林海再要下江南的时候,贾敏便也辞别了贾母等人,带着孩子南下。 黛玉走的时候正好是春天,运河上风平浪静,天空晴空万里,贾敏这一行人光行李就装了几船,贾母一直送到了船上,搂着贾敏好生洒了几滴辛酸泪,一顿儿啊肉啊的乱叫。 贾敏也是鼻子一酸,江南形式复杂,林海此次又是夺情,被推到风口浪尖之上,怕时局不好,还劝她在京中多留几日,但是此前贾敏和王夫人之间闹得有几分不快,即便是走,也没有多少留念,便执意要家去,林海拗不过,加上觉得贾府到底这门亲戚窝心,和皇室的关系敏感,还是同意了。 但是她的母亲毕竟是贾母,此次离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回来。 按照林海的品阶,如果不能入阁,就基本没有回京的可能了。 “哭什么。”贾敏自己抹了抹泪,强笑,“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 黛玉也是一福身,“外祖母,我去了。” “小心些。”贾母一手拉着贾母,一手揽着黛玉,“也不便多留你们了。” 贾敏连忙招呼抱着孩子的乳娘领孩子过来给贾母行了礼。 那日薛姨妈带着宝钗,王氏赵氏连带宁云兰云湘云三人,也都来送贾敏这一行人,宝钗和黛玉见过几面,也算是深交,两人都是颇有才华之人,皆是可出口成章,锦心绣口,自然不日就成了手帕交。 宝钗便跟黛玉说道:“到了家,可要写信报个平安。” 黛玉笑着点了点头,“知道了,宝姐姐自己也多保重。”她和贾敏不同,本就是喜散不喜聚的人物,此时走了,倒也觉得没什么。 “怎么不多留几日。”湘云说道,“你走了,想作诗都没人陪了。” “作诗还需要人陪?”兰云有点没反应过来。 湘云理直气壮的说道:“那是自然,若没人相陪,自己做自己的,有什么趣味?” 黛玉忍不住笑道:“若是将题目限字写信过来,也是可以的。” 宁云摇摇头,道:“敢情上这运河年年繁忙,都是传了你们的信。” 她们几人在那里说话,气氛却比这里活泛不少,赵氏不知道怎的,和贾母说了几句,便脸色阴沉,一直不展颜。 王氏自然是看见了,碍于贾敏在,不好说什么。 等贾敏领着三个孩子上了船,王氏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你说是怎么?”赵氏冷笑了一声,看了眼贾母,笑意渐渐加深,如今她诞下一子,在家的地位更加稳固,气势也更胜,今日被贾母话里话外说了两句,心里格外不快,“谁家的孩子不做女红?你倒是说说,给我挑出来一家。” 王氏道:“都学,但未必是都做。”她笑了笑,捶了捶腰,她到今天也有了近四个月的身孕,衣服虽然宽大,但是肚子还是微微突了起来,笑说:“你也忒小题大做了,不会做女红的孩子多了去了,宁云当日可是打死都不学,气走了不少的绣娘,而你看,丽云到现在捏针都捏不稳。” “我还不是为了她好?”赵氏瞥了王氏一眼。 “知道,但是平心而论,布置下去的活计却是是多了些。”王氏扫了赵氏一眼。 赵氏叹了口气,“我不比你,我娘家是书院,两袖清风,而且我管着家,公中的漏子少不得我自己的拿钱贴补,又得备下两个孩子的嫁妆,如今奢靡成风,谁不是万金的嫁妆出的门子?虽然你们的开销更大,也是两个孩子,但是至少你娘家还能拿个大头出来。” 她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也说了,她做多少活计,日后我一钱都不动,全给她当成陪嫁。” 王氏觉得赵氏倒也有为难之处,便也不再深究,“能说得过去便是了,我知道你为难,但是也别让别人指指点点。” 赵氏看了看贾母,低声说道:“出了嫁的姑奶奶,年纪辈分在了,人人尊称一句老祖宗,就真的把自己当成祖宗了。” “好了,”王氏拉着赵氏过去,“这块风大,又硬,你少吹风。” 赵氏出了口气,有些许不快的看了一眼贾母和湘云,道:“她不喜欢过去吗?我还省的麻烦呢。” “那头就是真心,到底也是嫁出去的人了。”王氏觉得赵氏的思维很是古怪,“湘云还是你的业,你难不成还能指望那头给填补个嫁妆什么的?” “你想什么呢?”赵氏哭笑不得,“我不过是说说气话,你倒是想出来了这么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 ☆、第32章 似水流年 王氏听赵氏这么一说,便也安了心,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妥当人。” 这话说得赵氏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后来反应过来,一扯王氏的袖子,说笑道:“少来,有你这么夸人的?” “说着呢,卫家那里,到底有没有什么消息?朝中还没有个说法?”王氏知道赵氏父亲是大儒,门生遍地,故消息极为灵通。 如今湘云年纪渐大,而且到底是无父无母住在家里,就算是本朝流行晚婚,但是她的婚事留来留去的,当真惹人非议。 加上如今林汐还朝,又是带回来一堆的金银珠宝,就是还没有肃王的踪迹。 赵氏笑意加深,“卫太子嫔在东宫如今可是个人物了,不仅仅得太子的喜爱,相传许妃也将其引以为知己。” “若竹那孩子到底也是个好相与的,”王氏笑道,两人一同往车驾处走去,“只要薛次辅一日不倒,东宫里头,卫嫔就是头一个的人物。” 但是她的话锋一转,“薛次辅的女儿是卫燕生夫人,但是薛次辅却一直压着不让卫燕生入阁,但是如今皇帝年事已高,听说有退位享清福的打算,不过你觉得若真的是如此,卫燕生这次有没有可能入阁?” “卫燕生和薛次辅政见不一。”赵氏摇摇头,红宝耳坠子轻轻一晃,阳光映照下熠熠生辉,格外漂亮,“薛次辅与新上来的沈首辅当日都见罪于肃王,如今是力挺南下航海,若真的像你说的一样,首辅之位至少不可能马上换人,而且卫燕生论政见,却是另一派,而且我跟你说,卫嫔是个有主意的,但是她更是自成一派。” “到时候,恐怕她还会打压她父亲。”赵氏转了转腕上的镯子,“我猜,就算是卫燕生能入阁,但是到首辅的可能性不大。” 王氏笑道:“卫嫔说到底和薛次辅他们是一路子的人,她跟许妃建议要朝廷鼓励富商到南边印尼等地开票号,而不是将票号收购,皇商垄断据为己有,我也是有所耳闻的,其实倒是个好主意,也算是个有头脑的人物。” “你还说她有头脑,她和许妃商议要开女学你听说了吗?”赵氏挺不屑的瞥了东边一眼,一扬下巴,“你不知道,太子默许了,许妃都亲自跟我爹说了。” 接着有点得意的说道:“那日我也在,还是我套出来背后让许妃出头的是卫嫔。” 王氏一愣,摇摇头,“卫嫔也未免太叛经离道些了。” 如今贵族家的女孩子读书的多,会作诗的也多,但是在外头主流的想法还是女子无才便是德,光明正大显摆自己才华的还真的没有。 “太子身体不好,许妃清白出身,听说连字都不认识几个,”赵氏轻轻叹了口气,带有几分轻视却怅然的语气说道:“东宫一妃一嫔三昭仪四婕妤,你觉得真的到了什么的时候,说话算数的会是谁?许妃前朝无人,两眼一抹黑,还不是卫嫔说一她不敢说二。” 王氏唏嘘一通,看着自己袖子上的葡萄纹,象征多子多福,却不由得想到檀云生下来的显哥儿,如今也能咿呀学语,心里一沉。 到底前头有个庶长子,哪怕是婢生子,母亲也死了,但是这也不是个事啊。 她下意识的看了看赵氏,想起了湘云的父亲。 湘云父亲便是庶出,当日惊采绝艳史长公子,文能出口自成赋,武能一剑当关天下动,进士出身,又三次主持了西北平璐王的战事,弱冠之年便是正三品的将军都指挥使,真的是某种意味上的股肱之臣。 但是也因此,赵氏和她在家里被张氏不知道压了多少年。 从史家的角度,王氏不得不感激这个庶出的大伯子,至少史鼎史鼐从中受益良多,受到当日史鼒同袍大力提携。 可惜从赵氏王氏两个人的角度来说,到底老侯爷是真的动了以庶代嫡的心思。 “如今这世道,嫡的不是嫡的,庶的不像是庶的。” 赵氏笑道:“当今到底是北边的人,不讲究这个。” 两个人说着来到车前,见湘云宁云等人还在和宝钗探春几人说话,便命丫鬟过去招呼,三人这才过来。 “说什么呢,这么开心?”王氏见宁云兰云还在说悄悄话,两人落后了湘云半步,偶尔还见兰云不断的笑,便好奇的发问。 “没什么,”兰云拍手笑道,低头钻进八马华盖车。 正巧缤兰要伸手扶宁云上车,只要是照顾到今日湘云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跟着王氏坐一辆马车,而是和湘云兰云一起,单坐一辆,听见兰云没头没脑这句话,她拉着帘子要上去不上去,就解释说:“母亲,你还记得前几日大姐姐说的桃花宴吗?现在可是都过了五月,”她看着湘云笑了笑,“莫不是打算叫荷花宴?” 湘云一吐舌头,“三妹妹,你就饶了我吧,我是真的给忘了。” 赵氏看见湘云的小动作,顿时有了一头撞死的冲动,板着脸说道:“女孩子到底是应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 湘云低着头不说话,搅着手帕。 王氏连忙打圆场,“都是一家人,没事的。” 宁云看赵氏神情不快,便赶紧招呼兰云湘云上车。 “今天怎么没看见玉贞?”一回到家中,兰云衣服都不换就好奇的问道。 宁云笑了笑,“这两家别看都姓林,你想,如今定国侯一家虽然人脉淡薄,但基本上都是二品上的大员,都在京中,就算是外放,担着的也多是从一品的三省总督之位,而姑苏的那一支人,除了林布政使这个五房还有些出息外,基本不是绝户就是不成器,这几辈子的恩怨加在一起,见面少不得就是一番口舌。” 她总不能跟兰云直说姑苏这支人得罪了京城这户林家,然后差点被坑死吧。 兰云一开始没听明白,后来自己琢磨琢磨,像是反应过来了些许,“你是说两家祖上恩怨纠葛,延续至今,但是林筝的满月酒,郑夫人和玉贞可是都货真价实的出面了呢。” “面子情罢了。”宁云听见兰云的话,不由得笑道,“昔日曹阿瞒没少暗地里捅了刘玄德刀子,但是两人见面不还是称兄道弟一番?” 湘云胡乱一摆手,“什么乱七八糟的,听着我就想睡觉。”又央求兰云说道:“我想还宴给探春姐姐,能不能请她们姐妹三个过来?” 兰云拗不过,“好了,随便你,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懒得理你。” 宁云看她们斗嘴,也觉得好笑,缤兰上前伺候她解下金银线双色绣的披肩,才坐在兰云对面。 湘云一拍手,腕上的镯子叮咚和胸前的金麒麟一碰,清脆一响,挤在兰云身边,“就知道爱妹妹你最好了。” “爱妹妹?你什么时候才能不饶舌,你说。”兰云一听,不仅柳眉一竖,“整日里爱妹妹,爱姐姐爱哥哥爱太太,爱来爱去的,我都替你臊得慌。” 她抬手一捏湘云的脸,“二,不是爱。”又指了指自己,“二妹妹,你说一遍。” “二?”宁云掌不住微微一笑。 兰云发觉失言,一甩袖子对着北边的窗户坐着,此时春光明媚,杨柳依依,燕子从人工湖上掠过,惊起涟漪,带有几分寒意的风吹来,也是格外的舒服,跟宁云说道:“你这张嘴,越发被林大姑娘带的刁钻了。” 宁云笑道:“其实我一直都挺刁钻的。” 兰云把炕桌一推,伸手咯吱宁云,“叫你说,你这张脸,真真刀枪不进。” 湘云在旁看热闹,冷不防被咯吱了一下,笑着就过去咯吱兰云,“叫你欺负我,我还不咯吱回来?” 湘云宁云两个一齐下手,兰云终于忍不住告了饶,“好姐姐好妹妹,我错了。” 宁云这才放了她去,笑呵呵的坐在一旁。 前世似水的流年她也有过,姐妹嬉笑玩说,但是最后不过是南柯一梦罢了,群芳流散,不知道如今芳魂何处。 看着湘云兰云姐妹,她便想起她的姐妹,她的儿女。 她和她的姐妹们斗也斗过,玩笑也玩笑过,嫁的嫁,死的死,卖的卖,个人的造化自然都有自己的造化,但是最后不过是黄土一把,便葬了红颜。 兰云的话打断了宁云的想入非非。 “跟你们说个正经的事情,”兰云还在笑,气喘吁吁的说:“有一日太子妃上我外祖家,跟我外祖父商议出来的,说让书院开个女学。现在听说太子也同意了,就差上折子了。” 湘云道:“那感情好啊。”又说:“太子殿下还算是英明神武……” “看看,前头还说功名利禄皆尘土,后头又说人家英明,这真是……嗯,用句俗话,是拍……马……”兰云笑道,往后一躲。 湘云咯吱她,不容兰云把话说完。 宁云看着她们打闹,神情里却有几分少见的郑重。 她突然好奇,为什么人们会下意识的把功劳归在男人身上? 即便是太子妃的主意,当时大家都会说,是太子纳谏如流。 至于身后的故事,那时候人去了,之后剩下的不过都是别人编的罢了,想必太史令会大笔一挥,把功劳归在太子头上,太子妃最后不过是一个太子妃某氏,某地人,何时生,何时卒,寥寥几笔。 宁云突然想知道她的孩子们会怎么说她? 别人会怎么评判她? 她有点同情太子妃。 想必现在她也不过是祠堂上孤零零的一个排位,前面三炷香,排位上面写着一品诰命高李氏寥寥几字。 就算是她的女儿,日后在史书里,也不过是某某贵妃,好也不过是某某皇贵妃,坏也不过是某嫔,某妃,母大学士高枫之妻李氏。 不会有人记住她是谁。 这就是女人的悲哀,失败的时候全部怪的都是妻子,成功的时候,就只能退居后宅,丝毫功劳不敢取,带着完美的笑,看着别人将你的功劳视为你丈夫的。 不仅仅要看他春风得意,而且在年老色衰的时候,还要笑着看着一个个年轻貌美的小妾进门。 但是没有人记得她做过什么。 就算是熬死了男人又怎么样?那时候她已经年老,两鬓斑白,最好的年华,禁锢在四方天空上的蓝天。 她记得有次黛玉曾说若她为男儿,要考一探花功名,入翰林编书,在京城西山置办院子,春日踏青,夏日赏荷,秋日枫叶下吃酒看残花,冬日踏雪寻梅,几亲朋好友一起吟诗作对,高歌醉卧。 但是她们不是。 最后她们会住在四方院子,卯时起理事,最后整日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费神,一辈子绕着一个并不敬爱她们的男人转。 宁云攥紧了帕子,凭什么? 这时缤兰转了进来,端着四色点心,诸如桃花酥,奶油金丝卷等等和三盅老君眉,摆在了桌子上,却不退出去,“姑娘?”她提高些声量说道。 宁云垂眸道:“怎么?” 缤兰上前,附耳说道:“太太请你过去一趟。” 宁云笑道:“那我先过去,你们先说着。”同时心里纳闷,王氏在这个时候叫她会有什么事。 她扶上缤兰,匆匆扣上披肩,便来到王氏房中。 王氏正在和赵氏说话,见宁云来了,便笑着拉宁云过来,道:“定国侯的姑娘下了帖子,请你和兰云姐妹前去说说话。” 看王氏高兴,宁云一眯眼,道:“娘,我和那个林姑娘,不算是很熟识。” 王氏道:“多来往几趟不就好了?” 宁云想了想,只能得出王氏有时候确实会下意识直接无视掉湘云这一结论,笑道:“那大姐姐去不去?” 王氏被问的一愣,半天反应过来,“好像没有叫上你大姐姐。”又低头细细看了一遍帖子,确定没有湘云的名字。 赵氏猛地一皱眉,伸手接过帖子,细细看了看,递给宁云,道:“可能是你大姐姐没有诰封。” “二伯母,要我说,但是我们三个的长幼辈分在那里。”宁云将鎏金帖子放在王氏面前的小几上,觉得这薄薄一张纸带着无穷的热量,很是烫手。 “现在几次胜仗下来,或多或少大家都有点封诰,尤其是武官家的子女,但是京中贵眷,到底是文臣居多,所以如今京中贵族小姐家的聚会,都是论长幼而很少论有没有封诰。”宁云补了一句。 赵氏看了看王氏,冷然一笑,“没想到这倒是个有心计的。” ☆、第33章 贾府祖宅 却道黛玉这边,春天南下,正好是顺风,不是秋日的高峰时期,运河上也不是十分的拥挤,碧波似的水看着也舒心。 莫约正是金陵闹秋老虎的时候,她们到了金陵地界。 贾家的祖籍是金陵的,正好赶巧来了,贾敏抹不开面子自然要回去看看,林海寻思,不如在此地耽搁几日,一来好隔岸观火,二来也可等等风头过了,于是黛玉林海贾敏三人并着小厮丫鬟便下了船,正好也领林筝林良玉兄妹下船透透气。 不过两个孩子倒算是争气,虽然林筝也是身子骨弱,但是不像黛玉小时候那么容易闹毛病,至少运河上近来风比较小,都没有晕船。 “叫娘。”贾敏上了马车,就是逗着两个孩子,良玉算是争气,被贾敏弄烦了,咿呀喊了声娘,逗得贾敏眉开眼笑。 林海近来事务繁多,嫌孩子哭闹烦心,所以基本上不和两个孩子一起,今日也是单独做了一辆车架。 “阿筝,叫娘。”贾敏拍拍良玉,又过去逗林筝开口,无奈林筝就是睁眼看了一眼他母亲,又闭了回去,往襁褓里扎了扎,又要睡过去。 “别睡了,再睡晚上还睡什么?”贾敏紧忙把林筝拍起来,又跟黛玉说道:“你也不管管你弟弟。” 黛玉看了看林筝,道:“他一个小孩,我就是满腹的道理,也没法讲啊。” 贾敏笑笑摇摇头,也是,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讲道理,便说:“说着呢,为什么你弟弟都这么大了,还是不会说话?” 黛玉保持了沉默。 她怎么知道小孩子应该什么时候会说话? 贾敏心里着急。 黛玉当日八个月能咿呀喊出娘的音,良玉虽然不如黛玉,说话晚上了一个月多些,但是满岁的时候却能口齿清晰的说娘和爹,大概是姐姐拗口,总是给叫成杰杰,每每弄的几人哄堂大笑。 但是贾敏却担心林筝,不管怎么逗都是不开口。 “贵人语迟,夫人不要担心。”林筝的乳母白嬷嬷见贾敏皱着眉头固执的逗着林筝喊娘,壮着胆子开口说道。 “寻常孩子都是满岁后才能胡乱说些话呢。” 说实话,白嬷嬷对贾敏有点不以为然,贾敏两个女儿都是聪明伶俐的,说话早,不代表她的儿子也一定是能聪明过人,有很多的时候,都不过是平凡之辈罢了。 当然这话她是万万不敢说的。 “那就好。”贾敏贴了贴林筝的脸,发现没发烧,便长出了一口气,“我就是怕他发烧发傻了。” “孩子皮着呢。”白嬷嬷连忙安慰贾敏道。 一行人就这般说说笑笑的到了金陵贾家的祖宅,如今贾家大多子弟都移居京都,偌大的院子就剩下几个看家的人,细细看去,出了门口的两尊白玉狮子,连匾额,雕梁有些上面都落了灰。 知道贾敏林海要来,管家早早的就收拾好了,现由鸳鸯父母领着,在府门口候着。 “这牌匾倒是有趣。”林海一看贾府祖宅上面的金匾,险一险就笑了出来。 林海出身书本网,还真没见过谁家会把金子都镶到门上去。 贾敏叹了口气,道:“这还是老太爷在的时候修的,听说是找人算过,要送金玉之物才能压得住这片风水,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过来,没想到还真的就用了。” 丫鬟嬷嬷小厮见几人走来,连忙一福身,鸳鸯母亲笑着迎了上去,一福身道:“四姑娘安好。” 贾敏亲自把鸳鸯的母亲陶氏馋了起来,“您近来还好吧。” 陶嬷嬷和贾敏有过一段时间的主仆之源,当日亲手把贾敏带大,但是自从贾敏出嫁后,她便和她丈夫金彩一同被打发来金陵看房子,也没见过几面,此时有些哽咽的说道:“姑娘一切都好,老奴就好。” 贾敏又命人将两个孩子抱过来,陶嬷嬷看了看,道:“哥儿姐儿真真标致。” 贾敏笑着打趣道:“像我。” 陶嬷嬷笑说:“当日姑娘也是这么一点点大,真没想到这一晃就已经是三十多年了。” “是啊,我都老了。”贾敏笑道。 林海知道北地风俗和南方不一样,乳娘的地位相较南方要高出不少,也给陶嬷嬷封了几十辆银子的封红,权当是见面礼。 陶嬷嬷一开始不敢要,捧着沉甸甸的银子左右为难的看着贾敏,“姑娘,这个可是万万使不得啊。” 贾敏笑道:“嬷嬷,你还是这般的小心谨慎,收着吧。” 陶嬷嬷这才把银子收下,上前虚扶着贾敏,金彩自去指挥小厮收拾贾敏一行人的行装。 贾敏和陶嬷嬷略领先众人几步,“说着呢,你们夫妻真是,比家里一个天聋一个地哑的还行,见我从京里来了,也不说问问你女儿的近况。” 陶嬷嬷笑了眼睛都成了一条缝,“瞧姑娘您说的,鸳鸯被老太太赏识,又有你们的照顾,我还担心什么?” 贾敏笑着摇摇头,“还真是让你给说对了,如今鸳鸯可是母亲身边的头一人。”她简单几句交代了鸳鸯的近况,又道:“鸳鸯托我给您带些东西。” “这孩子,怎么这么傻,我和她爹又不是没有钱,也不缺什么东西,”陶嬷嬷急忙说道,“还劳烦姑娘给带东西,看我下次看见她,不好好和她说说,怎么一点规矩都不知道?” 贾敏解释道:“看你,连话都不听完就着急。” “倒也不是让带钱财,若是你们钱财上有所短缺,”贾敏道:“我就自己出了,哪里用得着她的那零星半点的月例,她做了些针线活计,托我给你们送过来,我开始还笑话她,说巴巴的送这些不值钱的东西,结果孩子说她惦记她父亲的老寒腿,怕别人做的不合适。” 陶嬷嬷一听,鼻子一酸,险险落下泪来。 “对了,一会儿让金彩到我那里一趟,我有些事情想问问他。”贾敏看客套话说的差不多了,才切入正题。 陶嬷嬷自然是赶紧去办。 林海见贾敏去和陶嬷嬷说体己,两个孩子自有安排,便和黛玉往后面的花园走去。 金陵周围丘陵颇多,一到秋天,外面的冷风进不来,里面夏天残余的热气出不去,闷在里面,感觉还是如同三伏天一般。 天空和北地一般,也是蔚蓝,但是远远的看上去,却没有北地的阔气。 贾府祖宅的花园是后来单修出来的,也不讲究格局,就是绕着人工湖连成一片,点缀零星玉竹,周围的房子尽力追求阔气敞亮,三间房通开,红墙琉璃瓦,梁挑的极高,绘金画着人物花鸟,与周遭白墙青瓦流水人家的清雅格局格格不入。 走进垂花廊,黛玉难免皱了皱眉毛。 林海掌不住,直接笑了出来,“贾家倒是有几分意思。” “不知道,还以为我们又回京都了呢。”黛玉抬头看了看梁上的画,道:“和外祖家长房院子里的倒是一样。” 林海笑道:“你不知道,这应该都是请的一个人的手艺。” 黛玉存心凑趣,便道:“听说修过宁国府荣国府后,那时候宁国公便请人过来将家里祖宅细细的修葺,相传原话是照着宁国府的样子,好好一样的修。” 林海道:“你娘也该管管你的这张嘴了。” “娘还在担心弟弟不说话的问题。”黛玉盯着林海说道。 林海此时却有几分的不自然,扭过头去,“没想到湖里居然还养上了锦鲤,这在南方养的这么大的倒是少见。” 黛玉好奇,压下心中的疑问凑过去看。 ## 金彩安顿下贾敏等人的行装,正要往外头走去,却被陶嬷嬷喊住了。 “姑娘要见你。”陶嬷嬷气喘吁吁的过来,她是小脚,走不快,看金彩要出去,只能高声喊了一嗓子。 “见我干什么?”金彩心中纳闷,停住了脚往回走着。 “哪来的那么问题,姑娘还在正堂里等着呢。” 金彩连忙往正堂里去。 贾府祖宅的正堂和别处的不同,坐落在宅子偏东的地方,当然在贾源贾演没起家的时候,在那个小院子里头这个院子是整个宅子的中心。 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三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九曲通幽,秀丽静婉,比各处不同。 正堂的梁比别处的要低上不少,房子的格局也小,东西厢房用象牙木白玉镶祖母绿隔断,紫檀木双面雕花四开屏风隔了开去。 一进门,正屋门口放着两个落地玻璃大花瓶,都是泊来的,里面供着折枝的大朵绢花,点缀着时新花束。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手书世安堂。 堂屋侧挂着一副百福图,是当日有名绣娘一针一线绣了出来,堂前挂着山水写意风景画,为名家之作,画左右挂着对联,黄梨木银质连牌质地。 左为晨风夕月,且叹世间风流不我待。 右为阶柳庭花,休说门前流水黄鸡鸣。 下方一行小字,世教弟勋袭北静郡王水琛拜手书。 一个挽着牡丹髻,戴七凤朝阳含珠冰濡白玉簪,白玉五福镶蓝宝梅花,因为有孝在身,上衣银白刻丝流云锦褙子,暗绣月季芍药,下纯白织金裙,别无装饰,镶着一尺阔黑边,腰间缀着白玉佩,颈间璎珞圈,不施粉黛,眉目温婉,杏目削肩,行如娇花照水,却别有一番凌厉在其中。 金彩一凛,上前一福身道:“见过四姑奶奶。” 贾敏转过身来,一扬下巴,“我若没记错的话,这是老太爷亲手画的画。” 金彩揣着小心,赔笑道:“四姑奶奶所言极是。” “你不知道的是,祖父当日并没有画完这副画。”贾敏伸手浮空拂过这幅画,“这一树一柳,都是父亲亲手画上去的。” 金彩不知道贾敏说这一番话的意图,只能干笑着。 “我父亲在的时候,你在账房,平心而论,我们贾府,也从未亏待过你,而等你年纪大的时候,母亲说你为贾府尽心尽力,说你做不动活,便送你来南京养老。”贾敏话锋一转,猛地一提声音,“可是你却以德报怨了不是?” 金彩被吓了一跳,心一沉,但是面上却掌着不变神色,“四姑奶奶,您这番话,我就有些听不明白了。” “你不明白?”贾敏冷笑了一声,“要不要我件件都给你一一算来?” “这老奴就不知道……” 金彩话尚未说完,贾敏凛声说道:“跪下。” 金彩没办法,只得跪在堂下。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卷进来。”贾敏叹了口气,“富贵浮云地,你见到繁华,却没见到累累白骨。” 金彩一听此句,便知事情走漏,他不声不响的磕了个头,“四姑奶奶,老奴对不住你们。” 贾敏嘴角的笑意渐渐加深,“你有什么对不住我们得?各人各有个的造化,不是么?我还能怪你为求富贵,不惜将自己绕了进来?” 金彩抬头不解的看着贾敏。 “现在到是挺有意思的,什么都是东府蓉大奶奶做的,但是你打量我是傻子?万艳同悲这等药,岂是常人能有?”贾敏轻轻仰起头,神情叵测的说道:“陶嬷嬷毕竟是我的乳娘,我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她起身,走到金彩面前,“我听人说有人欲对我们母子,母女不利,你可知是谁?” 金彩沉默良久,重重磕了个头,“老奴愧对老爷,愧对老太爷,愧对夫人,愧对四姑娘。”说罢,竟然起来猛地往柱子上撞去。 ☆、第34章 为难请柬 “快进来,还不赶紧拉住他。”贾敏先是被唬了一跳,捂着嘴才没有叫出来,然后不管不顾的喊道。 候在门口的丫鬟也机灵,一听贾敏这话声音走调,二话不说,推开门一哄而上便把人给拦了下来。 贾敏吓得脸色发白,坐在一边连话都不说一句,雪莺进来看着样子也不敢说什么,只是端着漆木托盘,倒了杯茶递给贾敏。 金彩就是哭,老泪纵横,挣脱了几个丫鬟的压制,又过去砰砰磕了几个响头,“老奴对不起姑娘啊。” 贾敏看着金彩,觉得几分心凉,“你当真是忠心。” 金彩摇头,“老奴有家有小……也是迫不得已,若姑娘当真要追问下去,老奴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贾敏沉默了好久,到底狠不下心去,只好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稍晚些时候,林海一家三口用完晚膳,晚上秋风凉爽,三人正在院子里散步的时候,贾敏说道:“我觉得陶嬷嬷和金叔都有些年纪了。” 林海嗯了一声,停住了步子,等着贾敏的下文。 “我想着,也是时候让他们回去享几年清福了。”贾敏笑道,手掠过开的正艳的桂花,略一低头,花香满空,“陶嬷嬷还是看着我长大的,鸳鸯也是母亲身边第一得脸的丫鬟,就算是放了良,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吧。” 她看林海迟疑,道:“我想这到底是家事,别人不会说什么。” 林海不过一笑,“可能还是有些不太妥当吧。” 贾敏抿了抿唇,她自然知道有不妥当的地方,她是嫁出去的姑娘,管家里的事情怎么都不合适。 但是事到如今,她开口问了金彩,就不得不一直管下去。 陶嬷嬷与她到底有养育之恩。 林海看贾敏神情,觉得没必要在这种小问题上和贾敏纠结,便干脆顺着贾敏的意思来,“你觉得如何,就如何好了。” 贾敏略一勾唇,“你说的倒是轻巧。” “你看,我都说你想干什么就去做,还说我?”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贾敏连忙笑着跟林海解释道,“怎么老爷您拿个主意,我心里有谱些。” 接着话锋一转,“还有,雪月母亲病了,我准了她的假,如今还有大半路程要走,老爷你说这人手,筝儿,黛玉他们身边正是用人的时候,尤其是筝儿,正需要人看着的时候,你说,是不是再采买几个,贴身伺候着?” 林海沉吟片刻,“我记着黛玉身边有四个二等的丫鬟,还不够用吗?要不把她身边的人挪过去,你说可好?” 贾敏掌不住,笑道:“老爷,你不知道,黛玉身子不好,身边是少不了人伺候,而且伺候的人还得是个细致的人,你说可是?” “夫人说得有理,”林海根本不在乎这些琐事,“你打算如何?” “我是想着,家里家生子不够,远水解不了近渴,不如在金陵找个牙婆子,采买一二看着好,办事利索的丫鬟,你说如何?”贾敏试探的问道。 林海自然是不出意外的同意了,“我知道你历来都是妥当人,就按你说的办,左右你心里有数,手上有度,怎么现在还变的畏首畏尾的了?” 贾敏笑意加深,“我还不是觉得还是想得周全些更好,那可是老爷您说的,事情就都按我说的办了。” 林海眯了眯眼,觉得这句话有些不对劲,但是又不知道哪里有问题,想了半天还是尴尬的笑笑,和贾敏往人工湖那边走去。 贾敏得了林海的吐口,自然是吩咐陶嬷嬷去安排此事,同时写了封信往京里给贾母,言明觉得陶嬷嬷夫妻年迈,不忍他们这般做活,不如放了良,还是在府里住着,照样管着家事,贾母此时正看重鸳鸯,加上女儿开口,哪里有不同意的道理,不仅把卖身契给带到,而且还让熙凤拿了一百两的银子送过去,好让两个人养老,这是后话。 且说陶嬷嬷这边,因着是贾敏开口,办事也是格外的尽心,不到两日,便从牙婆子那里找了两个清秀的姑娘带到了贾敏的面前。 这日可巧黛玉也在,她正和贾敏说些体己话,丫鬟通报,说是陶嬷嬷来了。 贾敏笑道:“还不快请进来?” 陶嬷嬷便领着两个做一样打扮的小姑娘走了进来,都收拾的干干净净,看上去也都是利索的人物。 贾敏凝眸看了看,“都是标致孩子。” 两个小姑娘都不是俗人,且不说相貌都是一般清秀,左边的一个眉间红痣一点,更是几分妩媚,格外显眼。 贾敏便笑着拉着眉间有红痣的小姑娘过来细看,“这颗红痣长得可是地方。” 又问:“家是哪里的人?” 小姑娘摇摇头,声音不自觉的发抖,有几分细声细气,“不记得了,小时候我就跟着……也不知道家人都在哪里。” 一听这话,贾敏顿时眉头一皱,询问似的看着陶嬷嬷,语气难免严肃几分,“我说过我想要家世清白的去伺候哥儿姐儿。” 陶嬷嬷笑道:“我那日去见那牙婆,可巧撞上街上有个人贩子在卖人,看这孩子可怜,也是个标致的人物,觉得就这么有些可惜,就借了姑……夫人您的名,您不怪罪我自作主张吧。” 在黛玉面前,陶嬷嬷难免不得不把口给改过来。 但是喊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哪里那么容易顺过来。 贾敏端起放在一旁的茶碗,“算了,算是积德了。”又问:“花了几两银子?” 陶嬷嬷笑道:“不多,”伸出手比划了下,“这个数。” “二十两?”贾敏觉得兴许是自己嫁过来的时间太长了,已经有点跟不上贾府人的思维了。 她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陶嬷嬷一挑眉看着她。 贾敏道:“没事。”便吩咐雪莺将银子拿给陶嬷嬷,之后便将两人带下去,先去教说官话和扬州本地的方言,□□规矩,不提。 ## 十月十七日,秋风乍起。 这日没到卯时,宁云便又被赵氏王氏叫了过去。 赵氏拿着请柬,觉得这轻飘飘的一张纸有千钧重,“上次觉得没叫兰云湘云不合适便推了,但是如今这又送了份帖子。” 她递给王氏看。 王氏笑着扫了眼,然后笑容便僵在脸上,有些为难的说道:“这次是请的兰云和宁云,也没有湘云的名字。” 赵氏冷哼一声,“不然直接叫孩子过去了,还和你议论什么?” “这确实是有几分棘手,”王氏道:“还不能不去,但是去了,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两个……” “我不就担心这个。”赵氏无奈的一摊手,“头疼,就没见过像她们家里头这么古怪的人家。” “倒也不算是古怪。”宁云笑道:“伯母可还记得大姐姐已经和卫家七少爷定下的婚事一说?” 赵氏一挑眉,神情看上去格外严肃,“谁走漏的风声?” “自然是卫家。”宁云道。 如今卫燕生朝中失势,皇帝又有退位的想法,如今都逼的他不得不上折子乞骸骨,自然薛夫人首要要紧的事情就是要把这桩婚事定下来。 “说着呢,卫家如今的形式,就是这般的不好?”王氏觉得有几分难以置信。 卫家福建的豪门,不仅是功勋家族,也是书本网,虽然不及四王八公,但是那也是鼎鼎有名的家族。 “谁知道。”赵氏道:“就看太子正位的时候,若卫嫔封的位分高,就证明卫燕生是彻底失势,若位分被压了,那么他少说也是原位不动。” 然后一敲请柬,“说着呢,你怎么想的?去还是不去?” 王氏看着请柬,有几分为难。 去也不是回事,不去更不是回事,这真是难办。 宁云看看王氏,又看看赵氏,见两人都皱着眉纠结,道:“不如说大姐姐近日身子不好,让她在家装几天病如何?” 带湘云过去不合适。 但是湘云不去她和兰云两个人去更不合适,这就是明着留人话柄。 赵氏想了想,总觉得装病这个主意不合适,便拍案决定,“上次就是说你们身子不适,推了,这次再这么说,真的不合适,依我看,不如这样,让湘云去贾府玩几日,你觉得怎么样?”她看看王氏。 王氏一寻思,便点头,“我看甚好。” 宁云道:“如果没我什么事的话,我和二姐姐就先去大姐姐那坐坐。” “嗯,你去吧。”王氏笑着点点头,“入秋了,别呆到起风才回自己院子。”又整了整宁云颈子上的璎珞圈,“颜色有些暗了,哪日找人拿去炸炸。” “提醒我想着点。”王氏这才坐回去和赵氏继续议事,宁云也不多留便走了。 一说要去贾府,湘云顿时眉开眼笑,她近几日和探春几人走的都挺近的,加上贾母也喜欢她的跳脱性子,自然愿意过去。 “就知道三伯母最好了。”湘云笑道,她放下手里挤压成山的活计,便拉着宁云东厢说话。 翠缕见了,不由得叹了口气,认命的把湘云的活计拿过来,帮着把样子描出来,就等湘云自己动手绣。 宁云一眼瞥见,笑道:“大姐姐偶尔也动动手,”之后压低了声音,“日后怎么也得做个手艺。” 湘云红了脸,“胡说什么。” ☆、第35章 定国侯府 宁云不由得会心一笑,“你还想说你不知道吗?” 湘云背过身去,“懒得理你。”同时心下盘算,这卫若兰不知道什么人品,不知道什么相貌,她苦心打听一番,就知道此人乃卫总督庶出二子,年纪大体和她相当,其余的,便是一无所知。 庶出倒也罢了,左右没分家的时候为难些,日后好日子也不是没有,只能说是个人有着个人的造化,但是翠缕打听回来,湘云险些绞了帕子——此人一无功名,二无爵位,祖上门第虽高,可是到了卫燕生这一代,就是文官出身,爵位已无,总而言之,湘云是死活没有看出来这个人有什么好的。 定是赵氏从中做鬼。 湘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推测赵氏的意图。 湘云虽然心里定了想方设法退婚的主意,她面上还是淡淡的,该害羞的时候害羞,以免别人起了疑心。 宁云只是觉得湘云素日大大咧咧,突然变了另一番模样,不过是二婶近来教导有方,也没多心。 翌日,湘云得了王氏的同意,自然高高兴兴的往贾府去了,宁云兰云姐妹坐上了八角华盖马车,往定国侯府上去了。 定国侯是雅人,府邸坐落在京城西山玉湖附近,春日踏春,夏日可在玉湖赏荷,秋日闲看层林尽染,冬日可看雪落冰湖,就算是先帝赏的地方,但是一看便是费了好些心思才选出来的地方。 此时正好是秋日,风起红叶翻飞,似乎要将林府的琉璃瓦红墙的宅子尽数掩去,进了门便看见梅花枝条苍劲,等到冬日的时候白雪晶莹之间,怕又是一种景色。 兰云看了看,叹道:“定国侯府当真是好人家!好手笔。”略带可惜的说道:“就是可惜是红梅,不是白蕊绿萼。” 兰云喜欢梅花,赵氏因为娇惯,史府特意辟出来一个院子,里面种的全是梅花,每年冬天一到,白雪之中绿色点点,苍劲枝条之间娇花带水,格外漂亮,连带着史府的丫头都有吃不尽的梅花糕,用不尽的梅花粉。 宁云不得不赞道:“就光着景致,就得花上好些心思了。” 她们两人到的时候,林玉贞自然来到二门迎接。 林玉贞一袭银红色落地断花织金十二幅湘妃裙,料子是罕见的刻丝流云锦,乍一看,应该是从宫里赏出来的,倭堕髻上朝阳金凤簪镶着晶莹剔透深绿色的水胆祖母绿,耳戴明月珰,腰间悬着蓝色如意條,上面蓝宝和银制的边随身而动,熠熠生辉,因为天冷,还披着翠绿色的羽绸披风。 见宁云兰云姐妹来了,她便笑着走上来,“可是让我好等。” 宁云打量林玉贞的同时,林玉贞也在细细打量兰云宁云姐妹穿着。 宁云玉色竹影金丝莺锦织金裙,收腰雨过天晴色大袖,本来衣服是浅色,却镶着尺阔深绿色的边,将裙子的玉色压了住,眉目含笑,身子婉约,所谓冬日流风飞雪。 兰云却是玫瑰色刻丝如意暗纹褙子,杏黄色挑线裙子,鬓上五幅梅花红宝头面,金凤步摇细致的仿佛看得见羽毛。 一个清丽,一个明艳,都是一样的出挑。不过退一步说,名门三代之后,谁家的女儿,不都是相貌拿得出去。 也不容姐妹两个说话,林玉贞笑着左看看右看看,“大姑娘呢?怎么没见着她?” 兰云刚要说话,袖子被宁云一拉,宁云笑着说道:“大姐姐前些日子往荣国府过去小住几日,被羁绊住了。” 林玉贞脸上永远都是笑意盈盈,但是眼神却是平静的如同秋水一般,仿佛永远看不见波澜。 听见宁云的话,她也不意外,也没有任何表情上的波动,依旧是那完美的笑脸,“这样啊,”边说边往里边让兰云宁云两人,“我上次听说史大姑娘喜欢吃螃蟹,特意叫人备下了蟹黄冻,”她好像是真的可惜一般的摇摇头,东珠耳环叮咚作响,“可惜了,倒是便宜我们三个了。” 她说话的时候异常的坦然,就像湘云确实是有事来不了,而不是因为她下的帖子上根本就没有湘云的名字。 林玉贞住的院子是在定国侯府的东苑,名字叫做蕉苑,估计是因为院子里的几株芭蕉树得的名字。 进了屋子,暖意扑面而来,将寒气尽数挡在外面;屋里摆着两株金制红宝牡丹盆景,花瓣花身全是金制的,花蕊却是鸽血红宝石,兰云不仅倒吸一口气,但到底也是大家出来的,面上不过是几分赞叹,余的却是沉着。 宁云挑眉看了看林玉贞。 这真的可以理解为下马威。 林玉贞见姐妹反应,便笑着解释道:“这是父亲从南洋带回来的,不过是个摆设,一个工巧活罢了,但是母亲觉得摆着好看,虽然才放在这里,二姑娘三姑娘莫多心。” 兰云不善于言辞,所以给宁云使了个眼色。 “都说南洋是个好地方,今日一见,倒是不俗。”宁云悠悠然走过去,拂过牡丹花蕊的红宝,“暹罗国的工匠有时候是最为精巧不过。” 她笑意加深,“就比如这花蕊,有时候会在宝石托座上雕刻万字纹,”她看向林玉贞,“我说的可是?” 晋朝时代大体与国朝一致,周边国度名字虽然不同,但是国家体系相差不大,在国朝的时候,这金制红宝富贵牡丹是暹罗皇宫里的宝物,相传是明朝皇帝赐下,在清缅一战之后暹罗为了以示修好,便将此物进贡了来。 就算是林汐下了南洋,扬□□之威,得此宝物,自然不敢自己留下,要送进宫里,能留在手里的,应该是找上好工匠仿制出来的。 遭宁云点破,林玉贞却不急不恼,突然一击掌,“听闻史三姑娘是个妙人,今日一见,果然不凡。” 宁云笑道:“惭愧惭愧。” 林玉贞目光游离,嘴里跟两姐妹说着话,但是暗地里却往小叶紫檀木雕花暗纹四季六开屏风处看去。 宁云本就敏感,一眼瞥见,估计屏风后面有人,便笑道:“隔断,窗纱,屏风,都是极特殊的物件,这檀木的屏风倒是罕见,只是上次在平阳侯府里见过一次,没想到再见却是在贵府上了。” “其实檀木颜色重,不是很适合做屏风。”林玉贞嫣然一笑,跟丫鬟使了个眼色,身边的丫鬟便转到屏风后,抱着一只鸳鸯眼雪白的猫儿出来。 宁云笑道:“这个倒是个妙物!” 林玉贞从丫鬟手里把猫接了过来,“又沉了不少。”她顺着毛摸着小猫,小猫呜呜的叫唤着,她跟兰云宁云姐妹笑说:“你们不怕猫的吧?” 宁云摇摇头道:“自然是不怕。” “那就好。”林玉贞让姐妹两个坐下,自己也抱着猫坐下说道,“每次来客人的时候,都不敢把她放出来,怕惊扰着客人。” “那倒是没有。”宁云笑笑。 ## “听说姑娘近几日大喜了?”袭人端着一个掐丝玉盘,里面摆着金黄的凤仙橘,紫色带着水珠的葡萄,她把水果盘放下,给太太,二奶奶和几个姑娘一一上过茶后,再给湘云奉茶的时候,她压低声音,笑嘻嘻的跟湘云说道。 湘云红了脸,她一着急,声音就有些大,怪道:“你看,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你怎么有胆子还这么说我?又拿我来寻开心。” 她实在是讨厌别人那她的婚事说事。 这头说着,对袭人难免有几分不满意,但是她毕竟是客人,面子情还是在的,便开玩笑似的又跟王夫人说道:“你看,她们欺负我。”横了袭人一眼,长长的眼睫毛一扑扇,笑意盈盈,却用委屈的语气说道:“袭人姐姐每次都带头打趣我。” 袭人被逗得掌不住一笑,怕失了礼,连忙行礼退下。 “那是好事,还不让别人说?”王夫人也是一笑,慢悠悠的转悠着手里的茶盅,她抬眸看了看湘云,便跟熙凤笑说:“要我说啊,就算是没定,估计也是八九不离十了,袭人说的倒也没错,话说湘丫头已经把事情给定下来了,咱们府上什么时候也有个好消息出来?”眼光掠过熙凤的小腹。 熙凤抚抚肚子,笑道:“好消息估计太太您的再等上几个月了。” “凤姐姐有了?”湘云好久不曾上门,一听还有些诧异,反应过来后连忙跟熙凤恭喜,“到时候满月酒别忘了算上我一份。” 熙凤有几分得意,也有几分自豪,“少了谁,也不能少了你啊。” “大姐姐先是进了宫,云妹妹就有了好事,现在琏嫂子也有了身孕,可见这几年咱们家都是顺顺当当的。”探春笑着跟惜春说道,她特意把声音提高了少许,“依我看,都是太太的福气大呢。” 自从元春进了宫后,探春果断的摆正自己的位置,以前仗着姨娘入了父亲的眼,便主要去讨好父亲,如今年纪一日一日的变大,日后嫁人,等元春有了造化的时候,还不是元春的一句话,太太点个头,什么人家不都能嫁的进去,如今看来,讨好太太才是正理 知道太太不喜欢赵姨娘和贾环,她便只字不提赵姨娘和贾环。 王夫人虽然不喜欢探春,但是这几句话一说,确实是把她说的心里服服帖帖的,特别的舒服。 探春确实是聪明,不然也不会被贾母高看一眼,说话向来都是四平八稳,每个方面都不落下。 湘云旁观者清,却是对探春有几分可怜。 ☆、第36章 一波又起 “说起云丫头的好事,我还想着呢,迎丫头的事,可是说下了?”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贾母突然说道。 迎春便红了脸。 她是未出阁的女儿,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倒是王夫人笑着说道:“依我看大爷的意思,是想让迎丫头在家里多留些日子。”京中流行晚嫁,迎春如今才十三岁,再留上个四五年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贾母嗯了一声。 贾赦夫妻这么想倒也不算是不合理,的确,如今元春在宫里,指不定哪日就有了什么不可说的造化,到时候水到渠成,迎春也能高嫁一门好亲事。 “我知道你们都是妥当的人,那我也不费心了。”贾母慢悠悠的接过茶盅,品了一口,说道,她看向了邢夫人,“这些闺阁里的事情,你家老爷毕竟不会天天想着,指不定哪日就抛之脑后,你也是,时常的提醒着,留意着,要真的是有合适的,模样好,家里清白的,就过来跟我说,以免到时候弄了个手足无措。” 贾母年纪渐长,但是眼神依旧是犀利。 她话锋一转,语气骤然间变得有几分犀利,“但是我们贾家,到底也是功勋门第,我们家的女儿,无论什么嫡的,庶的,都要说门像样的婚事,大儿媳妇,你说可是?” “老祖宗您说的是。”邢夫人笑着起身福了一福。 湘云好奇的看了邢夫人一眼。 她本来以为这番话是替探春出头发落王夫人的,怎么还点了邢夫人的名? 莫不成…… 邢夫人坐下后觉得后背被汗给浸湿了。她心下知道不好,这是前几日她见媒婆的事情被贾母知道了?她瞥了熙凤一眼,但是熙凤脸色依旧,看不出什么端倪。 到底是谁说出去的?邢夫人心中发狠,势必要找出这个人。 邢夫人是贾赦的填房,贾琏迎春都不是她所出的孩子,贾琏到罢,怎么也是嫡出的少爷,但是迎春,一个庶出的丫头,哪里值得她去费什么心思? 所以迎春一满十三,她马上往外透露透露意思。 如今元春在宫中,贾府门第依旧在那里,想和贾府结亲的,数不胜数,不过倒也有轻狂人家,一听说是庶出的,马上就作罢,再加上邢夫人手里拮据,不愿意厚嫁,到最后,媒婆给迎春选的是京兆伊崔家的长子,孩子倒是不错,如今十六岁,年纪也差不多,学识尚可,便已是进士身了。 崔家自然是有意,正中邢夫人下怀,她本来打算明日见见崔府的人……不过,就算是有人把这事说出去,这门亲事也不算是太入不得眼,一来男方年纪小,崔家祖籍松江,也算是江南有名的门第,崔兆尹的十三伯父在朝中高居户部尚书之位,又不是嫁过去当什么填房,有必要这么敲打她吗? 邢夫人突然觉得明白些了什么。 她看着贾母那慈祥的脸。 莫不成迎春的婚事,贾母心中已经有了想法? 贾母这些话虽然是说给邢夫人听得,但是王夫人心里也留了心,她看了探春两眼——这丫头的婚事,怕日后也得高说。 不过她倒没什么顾虑,探春无论日后嫁的是什么人家,除非是朝政有巨变,有人举旗造反,不然在这太平盛世里头,她都超不出元春。 如今海清河偃,大好山河,自然以上的事情是不太可能发生的。 这点王夫人笃定。 所以她是一点也不着急。 湘云觉得贾府平静生活表面下暗潮涌动,顿觉贾府关系复杂,心中暗暗庆幸,她还好是姓史。 几人在贾母房中坐了一会,贾母便推说头疼,大家也各自散去了。 ## 待人走后,贾母躺在榻上,招呼鸳鸯,“我头疼的狠,你过来帮我按按。” 鸳鸯应了一声,把手上的活放下,净了手,往手上摸了西洋舶来的玫瑰油,再加上王供奉开出来的醒脑方子,跪坐在一侧,帮贾母揉着头。 “老太太今天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鸳鸯在贾母面前素来的脸,有时候说话不是那么重规矩,“你看,头疼刚好点。” 她又劝道:“我也打听了崔家,家门清白,孩子也是个老实孩子,书念的也不错,朝中也有人,几年之后想必也有造化,就是头几年麻烦些,但是之后二姑娘还愁能没诰命?我看倒比什么功勋门第要好得多。” 贾母眯着眼睛养神,听鸳鸯说话,便笑道:“好孩子,怎么今天你也犯傻了?你仔细想想这事,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鸳鸯一愣,她仔细想,这也是好事啊。 于是她摇了摇头。 贾母叹了口气,“你不知道,如今我们家,已经不是我当重孙媳妇的那时候了,”说着,她眼底抹过一丝狠厉,“如今人家已经挖好了坑,刑氏那个蠢货,居然要眼睁睁的往下面跳,把孩子往火坑里推。” 鸳鸯手一顿,“老太太,这话,我有些不明白。” 贾母看鸳鸯,突然问道:“你跟我说实话,我是好母亲,好祖母吗?” 鸳鸯笑着说道:“老太太,这我就不明白了,您不是老母亲老祖母,那谁是?” “少给我掉花枪。”贾母神情少见的严肃,“你说,我不生气。” 鸳鸯答道:“大姑奶奶嫁入理国公府,如今也是世子夫人了,看着就要熬出头了,二姑奶奶嫁的差了点,但是如今丈夫也是三品的刑部侍郎,膝下三个儿子,如今自己也是三品淑人,长子也考取了功名,就差往外放,历练几年,也是好的,敛姑奶奶不必说,甘肃总督夫人,从一品的官太太,敏姑奶奶是老太太您的心头肉,当年虽然嫁的差了点,但是如今夫婿有成,也有了儿子,也是苦尽甘来。” 她对贾母的几个女儿的婚嫁如数家珍。 大姑奶奶和二姑奶奶都不是贾母所出,而是姨娘生的,但是贾母依旧给说了门好亲事,记在自己名下嫁出去的,不管是不是外头风光里头冷,总的来说,都是好亲事。 至于三姑奶奶贾敛和四姑奶奶贾敏,贾敛出嫁的时候,正是贾府最好的时候,自然也嫁的最好,四姑奶奶的婚事是当年迫不得已,但是如今也是不错的,当然以鸳鸯对贾母的了解,知道贾母对于两个亲生的女儿没有嫁进功勋亲贵,心中还是耿耿。 不过平心而论,贾母也算是个好母亲。 “至于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鸳鸯笑了笑,“在她们眼里,您是最最疼爱她们的祖母啊。” 贾母悠悠出了口气,她摆弄着手腕上的檀香木串,“我不是个好母亲,鸳鸯,我知道,我也更不是个好祖母,如今崔家这么亲事就像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我就点头同意了,如今元丫头进了宫,风光,他日若是封了妃,自然几个姑娘能嫁的更好。”她一顿,“若元丫头不仅没能封妃,反而连累了我们一家呢?” “老太太,这话不吉利,您可不能说。”鸳鸯惊呼。 这种可能,是她们连想都不愿意去想。 大姑娘那么漂亮,有文采,聪明,怎么会…… 贾母拍拍鸳鸯的手,眼底丝毫没有宽慰她的意思,她也没说什么面子上的话,“我是重孙媳妇嫁进来的,又是宗妇,自然看得多了,想的也就多了,凡事,有一利就有一弊,有好的时候,就有坏的时候,元丫头进宫,我不支持,我也不反对,路是自己走的,她和她母亲选了这条路,就不能回头了,左右我们贾府已经和她绑在了一起,我自然盼着她好。” 她话锋一转,“宫里,那是什么地方,一发动全身。”贾母脸上少见的露出一丝冷笑,“赦儿不成器,这我知道,不然我也没必要提携政儿,但是如今倒好,还不如不了,一个败家子远比一个没能力心大的强上百倍。” 鸳鸯心中一惊。 贾母透露出的消息委实是太震感,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贾母语气里少见的透出几分疲惫,“当年赖大家的在,我还有个说话的人,如今竟是只能对牛弹琴。” “去把凤丫头给我叫过来。”贾母吩咐。 鸳鸯一福身,马上转出去找凤姐。 熙凤当时已经换了衣服,正打算去理事厅,但是一听贾母要见她,连忙折了过来。 丫鬟打起帘子,她款款走入,笑着跟贾母说道:“老祖宗,怎么了?” 贾母却不像旁日一样,跟她说说玩笑,而是正色说道:“你们几个先下去。” 鸳鸯带头行礼关上门出去。 熙凤意识到今日的事情有几分严重,也把嬉皮笑脸收了起来,“老祖宗,有什么事情吗?可是崔家的那门亲事?” 贾母点点头,指了指椅子,“你坐。” 熙凤不敢坐,最后只得挨了一个边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看的?”贾母不先说话,却是先问了熙凤。 熙凤想了想,看看贾母脸色,揣测了半天才说:“乍一看是门好亲事。” 贾母才出了一口气,脸色缓和几分,“孩子,还是你是个好的。”她有些生气的说道:“琏儿母亲毕竟是继室,出身不好,上不得台面,而你不同,你是大家出来的,有些话,就算你是小辈,你也得说,她做事不对了,你就得说,至于她说话,哼,该听的听,不该听没用的,就当耳旁风便是。” 熙凤愣了。 贾母这番话委实是太颠覆了,颠覆了她对孝顺的认知。 说实话,她看邢夫人不顺眼很久了,邢夫人什么不懂,但是凡事还想说两句,必要时啥都不会,更可笑的是,还想拿她两把,不管事,唯一的心思就在自己攒私房上,要不是邢夫人太过分,她也不必避到二房来住。 如今得了贾母的命,熙凤不觉得有些开心。 “你可知道崔英是唯一一个不是次辅的六部尚书?”贾母突然转移了话题。 熙凤说道:“我在家里听父亲说过,因为他是先帝的人,加上当日废立皇后的时候见罪于圣人,加上和薛首辅政见不一样,所以他才会被六部除名,而他的次辅席位,则是启用的两广总督、定国侯林汐。” 贾母点点头,“如今圣人年事高,宫里也传出消息,说他想着退位。”她捻了捻佛珠,“到时候太子正位,内阁的次辅少不得还要换换人。” 熙凤下意识追问:“老祖宗可是有消息了?” 贾母叹了口气,“如今只有钟次辅年纪最大,拿他是理所应当的,而有资历的,除了崔英,便是敛儿的丈夫杨世安。” 熙凤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可听过前朝的严徐之争?”贾母冷笑,笑意渐渐加深。 “还好家里还有老祖宗您。”这句话是熙凤头一次发自内心说出来的,她两鬓不禁滴下冷汗,她想过邢夫人不是什么聪明家伙,但是万万没想到这层关系。 ☆、第37章 婚事初定 “你就是这张嘴甜。” 贾母对熙凤的反应有几分的欣慰,她看熙凤坐立不安,便微微一笑,显得整个人都和蔼了很多,“家里有我……琏儿媳妇,我毕竟年纪已经大了。”她故意这般说道,同时暗地里偷偷的打量熙凤的神色,“人活七十古来稀,我不过是想享享清福,这个家,终究以后是你们这些小辈的天下。” “老祖宗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熙凤没有紧张,没有局促,反而是笑道:“老祖宗这么年轻,就说什么老啊老的。”她挑了挑眉毛,故意的用手搅着帕子,显现自己的局促和不安,“若是老祖宗撂了担子,这个让我们这些小辈怎么活啊。” 熙凤本就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嫁过来后的这些年实在是太了解贾母了。 她一听便听出来贾母这句话,不过是为了试探她,成功了,她便是贾母面前的第一人,失败了,她不过是一个孙媳妇,丈夫一无是处,还有三四十年的人生年纪必须要熬,才能在这个府里出头。 将心比心,一个作为重孙媳妇嫁入贾府,熬了大半辈子才熬出了头,忍气吞声这么多年,终于高居人上的人,她最怕的是什么? ——失去权力。 如今府里的人绕着贾母转,奉承她,唯一的原因,就是她是长辈,孝字一子大过天,加上至今贾母都没有放权,大事小事多少都要在她面前过目,哪个院子,哪个屋子,里面都有她的耳目。 所以贾母才有如今的地位。 而她老了。 岁月不饶人,在她力不从心的时候,即便她从来不说,在她心里最最恐惧的,也就是别人会将她手中的权力抢走。 熙凤看着光洁的金砖地,垂眸,回避了贾母审视的视线。 贾母的神情叵测,半晌后笑道:“你这猴儿,真真有着一张能把已经死了的东西说活了的巧嘴。” 熙凤这才暗地里长出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了。她贴心的上前,挽起绯红色妆花褙子的袖子,不紧不慢的替贾母揉着太阳穴,“老祖宗,您说这事情,应该如何是好?” “刑氏就算是再不长进,也听出来我话里话外的不满意,自然这门婚事她不会答应。”贾母眯缝这眼睛,手里捻着佛珠,“不过,既然崔家提了这门亲事,他们主动贴了上来,不用,倒也浪费了;若是这档子事情能被我们利用巧了,反而对敛儿丈夫和我们家,都是有百利而无一害。” 熙凤手一顿,“老祖宗心里可是有了人选?” “迎丫头是个木头人,没有人提醒着,当真是一步都走不了,不能当大任。”贾母将佛珠放在身侧,“我心里想着探丫头是个极好的,人也通透,更是个明白人,只要跟她提点两句,她应该知道应该怎么去做。” 熙凤心里对贾母的决定有几分不安,但是却不敢直说。 她觉得探春未必会是那种能任由贾母摆布的人。 但是她才不会白痴到去提醒贾母。 贾母又再三的叮嘱熙凤,“这想法,你知道,我知道便是,别人一概都不能说,若是走漏了风声,就唯你是问。” 熙凤笑道:“老祖宗还不放心我吗?” 贾母的笑意有几分浑浊,“千真万确,在小辈里,我最最得意的两个孙媳妇,一个是秦氏,另一个便是你。”她拍拍熙凤的手,“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熙凤从贾母房中走出来的时候,觉得后背全都是冷汗,秋天的风硬,一吹过,便是凉到了心底。 ## “母亲觉得史三姑娘如何?”晚间打发走了宁云和兰云后,林玉贞换过衣服后便和郑氏一起坐下来用膳。 郑氏含笑说道:“你觉得她如何?” “就是眼神太毒,别看表面温婉从时,实际上处处都透着厉害,”林玉贞摇摇头,明月珰清脆的响着,“我觉得四弟压不住她。”她略略迟疑了迟疑,“我想,就算是大嫂二嫂三嫂,也未必会是此人的对手。” 她又旁敲侧击的问郑氏,“我觉得二姑娘是个好的。” 林玉贞是这么考虑的。 这样的人,若娶做宗妇便罢了,娶做世子夫人也罢了,终究是要厉害的才能镇得住一家老小,但是怕就是娶做次子,三子等年轻一辈的夫人,这样妯娌兄弟之间,不斗也会斗起来,反而会家宅不安。 郑氏笑了笑,眉目舒展开来,询问道:“你不喜欢?” “平心而论,还算是对我胃口。”林玉贞承认道,“说到底,国公府的,侯府的,哪里会有什么等闲之辈。” 她又补了一句,“我喜不喜欢不要紧,重要的是,是不是对四弟的脾气。” “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你也不是不知道。”郑氏将筷子放下,喝了口茶漱了漱口,随意指了几样,然后丫鬟才开始布菜。郑氏面上依旧带着笑,但是眼神有几分凌厉,“我素来不喜欢家里的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便斗的不像个样子,嫁入了我们林家,便是我们林家的妇人,又是小辈,你觉得会出什么大格吗?” 林玉贞手微微抖了一抖,但是神色依旧沉着,她笑了笑,“母亲多心了吧。”接着话锋便一转,“京里人都心里清楚,史三姑娘是史府这辈子孩子里最出挑的,也是相当的有手段,都能把母亲辈的人摆一道。”她嫣然一笑,“我只不过是为了母亲着想,母亲莫生气,您毕竟是继室,如果给四弟说了这样门亲事,爹还没有请立世子,怕京里对母亲您的风评不好,我这也不是想的多了些。” 她下意识攥紧了筷子,死死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郑氏非她和大哥二哥的生母,林家的情况复杂,世子之位素来是立贤不立长,郑氏若无出便也罢了,偏偏膝下育有两子。 三弟一事无成,整日里就知道逗鸟赏花,这倒也罢了,二哥左右和她们是一母所出,无论他和大哥哪个好,林玉贞觉得都是好的。 但是四弟,就得说道说道了。 若是郑氏相中了史宁云,说给二哥三弟,她都无所谓,偏偏这两个都娶了妻,但是说给四弟,她就不得不打起警钟。 如今南洋之事,大哥已经是办事不力,被父亲训斥,四弟却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拿了个功名回家,当真是棘手。 她对于史府的两个姑娘有过分析。 史兰云为人单纯,就算是赵氏再有政治影响力度,就像把一柄重剑放进纤弱小姐的手里,不仅不会使,而且拿都拿不起来,想必也兴不起风浪。 但是史宁云不一样,她不仅仅本身是个棘手的人物,聪慧,有手段,从很多事来看,也不怕手里沾血,无形的政治嫁妆还有一府两侯的史府,母亲那支子人曾经出过首辅,当日衰微,如今也是蒸蒸日上,父亲刚刚立下战功,更别说婶娘赵氏背后是书院,如今人人都想争一争取得力量。 这人绝对不能嫁四弟! 以她的了解,别看史宁云素日云淡风轻,但如果别人挡了她的路,怕是最好的结果,便是死了。 如果可能的话,史府的两个姑娘,最好都不要嫁进来。 林玉贞心里惊涛骇浪,但是面色平静如水。 她心里没底。 郑氏毕竟是庶出,所以对于管家很多的事情不熟悉,加上当日怀三弟四弟的时候,九死一生,也无心管家,故府里如今大事小事,她都能插上一手,但是如今孩子都大了,郑氏渐渐想收回权力,她一个要出嫁的姑娘,自然也不好把持着权力不放,如今她说的话对郑氏能有多少分量,她也不知道。 郑氏一挑眉,姿容越发华丽,但是她嘴角的笑意在林玉贞看来却仿佛是讽刺。 “其实这倒也不是我的主意。”郑氏转了转手里的成窑小盖钟,“是你父亲打算和史府结亲。” 林玉贞眉头一皱,“史二姑娘其实倒是一个不错的……” 郑氏叹了口气,“丫头啊,你不知道,史二姑娘是内定了要往宫里头送的,去年的时候,赵氏回家拜寿,就是回去和赵学士商量这件事情,而且兰云这孩子,卫嫔和太子妃都过了目,也都看中了。” “不过,就朝着侯门的出身,史府可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又是金陵的世家,不选上想必都不可能。” 郑氏的话宛如石落浅河,饶是林玉贞反应快,也难免将诧异的神色留在了脸上。 看见林玉贞的神情,郑氏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可惜的摇摇头,“孩子,我还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是这事,毕竟不是我能说的算的,我也想给你四弟找个温婉些的媳妇,但是你父亲的意思,还是头一层难办,第二层,圣人想要退位,和太子都谈好了,如今太子已经内定了卫燕生进内阁,空出来的江南总督的位置,圣人的意思是要提拔史鼎上去。” 林玉贞叹了口气。 “这么看来,还是史三姑娘最为合适了。”林玉贞轻轻一笑,她经历过几番风雨,虽然年纪小,没练出来波澜不惊的本事,但是也善于见风使舵,隐藏自己的心情,她笑的坦然,“母亲那还等什么?” 郑氏觉得自己越发的看不透林玉贞。 林玉贞这人聪明就聪明在,拦不住的,她就会想办法把这件事变成对自己有利的。 ☆、第38章 不速之客 扬州,林府。 快到了年根,贾敏忙于命妇之间的应酬,林海前任积压下来的公务尚且没有完全处理好,已经是腊月二十三,北方俗称的小年,林海还要往衙门里上去,故府里的一应事务,都压在了黛玉的身上。 黛玉早上卯时便起身了,安顿好弟弟妹妹的事情,便往议事厅里头去,昨日林海告诉她说是庄子里的租子和其余乱七八糟的东西正好都上来了,加上二十八日的祭祖也近在眼前,这次还涉及到两个孩子上族谱的事情,这些事情说起来,也不算是小事,黛玉不得不亲自费神去交代交代。 她才从议事厅里出来,把祭祖的菜色定下来,以及哪里请神,哪里跪拜都安排好了,她出来的时候觉得有些闷,便命丫鬟把房子窗户都打开,也透透气,自己往院子里头慢悠悠的走着。 昨日下了场薄雪,下人正在收拾,林府的下人都是南方的人,对于如何打理下雪时日还不是很利索,半天才扫出一小片空地。 黛玉眉头一颦,喊来办事的王嬷嬷:“你们这是已经做了多久的活了?” 王嬷嬷搓着手,她穿着厚厚的软绸棉袄,但手和脸还是冻的通红,扬州地处南方,气温相对北地要高出来不少,雪下来了便化了,所以到处都是潮的。 “回姑娘的话,从天刚亮的时候就开始了。”王嬷嬷多少有些着急,因为这么久都没有把雪扫完,也就是夫人走的早,不然一会儿夫人回来,还不得让她好看。 近来贾敏的事情多而且忙,遇到事情难免脾气有些大。 黛玉点点头,道;“早饭吃了吗?” 王嬷嬷一愣,她备着黛玉兜头一顿训,却没料到这一点,下意识的摇摇头。 黛玉叹了口气,道:“你们先下去吃饭,然后再出来做活,一会儿扫的时候,我记得北方人家下雪的时候,可不是一股脑的乱扫,先是通出人走的路,然后再将树下,廊前这些有挡头的地方清出来,聚在一起一窝蜂的乱扫,我看是明天都扫不完。” 王嬷嬷应了一声,领命下去传话。 这时候黛玉看见一个小丫鬟穿着银色的比甲,月白色洋绉裙,看上去伶伶俐俐的,侧着身子站着,就在树下,漫不经心的扫着,然后嘴里还念念有词。 黛玉好生奇怪,便命雪雁去把这个丫鬟喊过来。 雪雁此时年纪尚小,办事还有些许的不太利索,支支吾吾的迟疑了半天,才往小丫鬟站的那里去了。 说起为何雪雁在黛玉跟前伺候,还确实有一番口舌。 林府的规矩,丫鬟满了二十五就悉数放出去自行婚嫁,雪莺巧不巧,前几日也满了这个岁数,其实这规矩执行的倒不算是严格,但是一番衡量之下,黛玉也没跟林海说,便直接把雪莺放出去了。 她把卖身契和三百两纹银一并都命人给了雪莺。 雪莺拿到东西的时候沉默了许久,在走的那日到黛玉的房前磕了三个头。 黛玉没有推辞。 雪莺走后,贾敏顿时觉得人不凑手,两个孩子那里人不能少,她刚回来这头,现任巡盐御史家,按察使家,都要走上一走,黛玉无奈,便把她身边的雪月给了贾敏,自己又挑了两个丫鬟,年纪都不大,其中一个便是雪雁。 雪雁过去好久,才把意思说明,那丫鬟才过来。 丫鬟低着头,看着青砖地,手搅着裙子,愣在了黛玉跟前。 黛玉轻咳了一声,丫鬟才福了福身。 “你刚刚在说些什么?”黛玉觉得那丫鬟刚刚绝对是在说话。 丫鬟摇摇头,还是看着地。 黛玉有几分好笑,“我是什么妖魔鬼怪,你吓的这个样子?”她身边的刘嬷嬷眉毛一拧,喝道:“姑娘跟你说话你。”正要上前,被黛玉拦下了。 “陪我走走。”黛玉说道,又吩咐刘嬷嬷说:“你先回房中去看着点。” 刘嬷嬷素来自诩为黛玉乳母,在府里也是作威作福,但是南方不比北方,养娘是有地位不假,但是地位不高,在姑娘面前说不上话是不假,所以她在黛玉面前,终究说话没什么分量,黛玉吩咐下来,她有些不甘心,却也得照办。 那个丫鬟这才跟了上去,虚扶着黛玉。 黛玉见这丫鬟眉心红痣一点,殷红的像用胭脂点的,倒也是稀奇,便问道:“你这是点上去的,还是本来就长着的?” 丫鬟小声说道:“回姑娘的话,原本就长着的。” “你是哪里的人?”黛玉笑道,“要我是你父母,冲着这眉间花钿殷红一点,也是万万舍不得放你出来做活。” 丫鬟摇摇头,“不记得了,我小时候就被拐子给拐走了,幸好碰上了陶嬷嬷,这才被买了进来,遇到了贵府这样子的好人家。” 这个丫鬟本就是有几分样貌的人,话里话外的意思或多或少黛玉也猜到了半点。 “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黛玉面上笑着,暗地里有些可怜这个丫鬟。 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人家的大家小姐,落得如今这个地步,却还觉得满意。 “那么你想回家吗?”黛玉问道,帮她找找家人,倒也不是办不到。 “你刚刚在说什么?”黛玉又问了问丫鬟些别的问题,结果这个丫鬟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进府后按照林家丫鬟的雪字辈,叫的雪菱。 “没说什么,”雪菱有几分不好意思,“我在书房前面扫地的时候,趁着老爷夫人晒书,偷偷的翻了一翻,强记了几首诗,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是囫囵吞枣般的背了下来,怕自己忘了,便每天这么念叨几遍。” 黛玉有点好笑,“诗是好诗,但是你强行去背它,那不就把个中的意境全然都毁了?只需要通读,闻弦知意便可。” 她顿了顿,“你可是识字?” 雪菱点了点头。 黛玉这些日子身前的人一直不得力,雪雁识字年纪小,出去传个话,几次就被什么管事婆子,这个嬷嬷,那个姐姐给拿住了,刘嬷嬷四六不懂,根本帮不上忙。 雪菱却是个伶俐的。 “以后你也不用去扫地了,去我哪里吧。”黛玉理了理披风上的风毛,“帮我打打下手,学学眼高手低就是了。”说着,又补了一句,“我那里有几本诗书,你一会先拿着去,在闲下来的时候看吧。” 雪菱眉毛一挑,抿唇一笑,整个人都亮堂起来了。 “谢姑娘。”她一个深蹲,裙子都扫到了地。 她这个动作把黛玉逗着一笑,“快起来,真是的,一会儿衣服都脏了。”又跟雪雁说道:“告诉刘嬷嬷把这件事情给安排一下。” ## 京城年根的时候,各家各户的亲戚都是时常的走动。 这日史鼎史鼐便迎来了两个不太一般的客人。 “侯爷的府里,倒也算是雅致。”来客是个两个少年,年纪小的眉眼尚未长开,却有几分老成的意味,年纪略大的活脱脱一风流公子,冬日里裹着狐裘,扇子也从未离手,跟在年纪略小的那个的后面,不停的摇着。 “哪里哪里。”史鼎笑着拱拱手谦虚道。“白公子你客气了。” “绿梅苍劲,红梅艳丽,倒也是不落俗气。”被称为白公子的年纪小的那个少年这般说道。 年纪大的那个却是打趣道,“侯爷也不说请我们去坐坐,这么冷的天气,当真是冻得慌。”他嘴里说着冷,却打着扇子。 “白公子,王公子里面请。”史鼐连忙把两人往里头让着。 一听家里来了人,湘云本就喜欢热闹,坐不住,二话不说就往跟前凑乎,这次倒也是学乖了,拎上两个妹妹,一起躲在屏风的后面,听四个人说话。 湘云戳了戳兰云,“看,那可是翩翩公子呢。” 兰云红了脸,“别闹。” 宁云根本没在意这方面,却是小心的听着几人说话。 她们三人离得远,听得不甚清楚,但是也是隐约几句。 什么甄皇后,什么太子,什么礼王,什么肃王。 宁云心中一惊。 过了几株香的时候,史鼎史鼐兄弟将两人送出门,应该是要往宴会厅里头去,湘云拉着兰云蹲身躲了起来,宁云却站在那里。 只听所谓的白公子说道:“此事世叔还是仔细的想想。” 只见史鼎一抱手,“容我些时日。” 王公子却道:“良禽择木而栖,侯爷也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 在一旁的史鼐似乎是有些许动容,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不知何枝可依,今日两位给我们指出一条明路……” 史鼎用肘碰了史鼐一下,史鼐连忙闭了嘴。 “今晚定给两位一个答复。”史鼎含糊的说道。 宁云眉头一皱。 白……王……皇。 如今太上皇要退位,看来底下的人,也都忙乎了起来。 她不禁冷笑,笑意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加深。 如今太子羽翼已成,前废太子一事甄皇后等人虽然都有脱不开的联系,但是现今朝中风向不定,江南动作频繁,当日参与其中的左右布政使都换人了,就可以看出,皇帝还是属意于太子,这是让众人闭嘴的意思,而这两个人居然到现在还看不懂这是为什么,倒也真的敢打主意。 但是看史鼎史鼐的态度,她不禁担心了起来。 从龙之功,实在是太诱人了。 一功成,位极人臣,几世荣华,得来全不费工夫…… 她有点生气,气的是史鼎史鼐两个人目光短浅。 诚然从龙有功是好事,但是也不看看有没有成功的可能。 “呆子,看什么?赶紧走吧。”兰云见史鼎史鼐要往回走,连忙过来将宁云拉走,她有点着急,“怎么?少女凡心动了?” “别胡说了。”宁云笑道,然后正色跟湘云说道:“可知道这是什么人?” 湘云有些好笑,“我怎么会知道?” “算了,去找二婶玩去。”宁云岔开了话题,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往赵氏房中走去的时候,特意的落后了兰云湘云半步,低声交代了缤兰两句。 ## “府里有客人?”二姨娘正在教丽云绣花,自从出了檀云的事情,这些日子史鼎也不太往姨娘的房中去,二姨娘自然也被直接冷藏了。 她身边的丫鬟罗扇笑道:“可不是,老爷还命人叫歌舞女准备着,晚上要上去表演呢,好不热闹。” 罗扇倒了水过来,“太夫人还真的是有先见之明,当日练了舞娘,今日这不,就有了作用。” 罗扇说者无意,二姨娘听者有心。 她本就是军中的歌舞女出身,当日唱的一首汉乐府,才引得史鼎心动,正经八本的娶回来当了姨娘。 她每日在王氏面前战战兢兢,不过是为了给丽云求个好前途,但是当日她得宠,王氏给丽云几分颜面,可是如今她人年纪渐大,容颜老去,万一失了宠爱,本身丽云在太夫人面前就比不过宁云…… 女孩家的前途,除了嫡母,还有便是老爷说的算。 看着女儿的这张俏脸,二姨娘就心疼。 庶出的,到底比嫡出的少了很多。 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亏了谁,都不能亏了丽云。 二姨娘看看罗扇,确定罗扇没在意她在想什么,暗地深吸一口气。 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第39章 峰回路转 晚间史家兄弟设宴,自然是火树银花,觥筹交错,侍女们早早知道今日有贵客,也是装扮得焕然一新,立侍左右,或斟酒奉茶,或布让换菜,忙的不亦乐乎。 席间菜肴也都是惊挑细选出来的,晶莹璀璨如蟹黄冻,梅花百合莲子酿,雅致可爱如百花佛手酥,山楂如意糕,正经的菜是看三吃一,也算是尽显侯府的风度。 史鼎却是一味的让酒,即使是被问到到底考量如何的时候。 史鼐对这个弟弟有几分不乐意,如今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史府眼看就可以再上一层楼,却不知道怎么去把握,简直就是蠢货。 他想起自己才是这个史家的族长,史家的前途应该由他去决定才对。 打定了主意,他端起酒杯,施施然想去敬酒,但是人还没有走多远,周围丝竹之声骤然一变,从席间的悠然奏乐的三□□变了曲调。 他不悦的看了史鼎一眼。 该死,坏了他的好事。 他这一看不要紧,却发现史鼎也是一样的诧异。 史鼎设宴之处遍地种植梅花,亭子边是白蕊绿萼,往外是嫩黄色瓣的江州种,最外圈的是寻常的红梅,因着早些时日下的一场薄雪,花瓣上蒙了一层朦胧晶莹的雪花,细细看去,雪花的轮廓附着在梅花的纹路,灯火照耀下格外俏丽。 丝竹之声的骤然变化确实是吸引了全场人的注意,包括斟酒的丫鬟,此时都是心中纳罕,这是何人所命? 少顷,舞女一袭红衣红绫且歌且舞,肩上臂钏,腰间绯红色宫條,襦裙上别无装饰,仅仅绣着一枝梅花。 开始时女子仅仅是在外圈歌舞,丝竹声渐渐高昂,她也转到了亭子边缘,此时亭子里的几个人听见了舞女唱的到底是什么。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 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 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 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听清唱词后,诸人皆是一愣。 有个丫鬟细细的打量这个舞女,但是舞女蒙着面,看不清相貌,待歌声听清后,都是呀的一声。 史府诸人都是心领,史鼐白了史鼎一眼,气的跺脚,恨不得这时候就甩袖而去。 史府的人都知道,这个嗓子,这种嗓音,除了史鼎的二姨娘吕薇外,还真的没有第二个能唱出来的。 史鼎苦不堪言,握紧了筷子,直到将筷子握碎,也浑然不知。 该死,真真的该死。 他此时丝毫不记得这首曲子是他与吕薇初见的时候吕薇唱的那首,也不记得两人这么些年的情分,也不记得吕姨娘曾给他生儿育女,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这个该死的妇人坏了他的事情。 他本来已经打定主意,不表态,因为史鼐定会答应,到时候如果情势好,他便跟着沾光,情势不好,他也可以声辩说是自己丝毫不知道情由。 可是眼下,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他是戎马出身,低声下气去跟人家道歉,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声辩这不是自己的意思,自己不过是被摆了一道,他万万舍不出去这个老脸,现在被吕薇逼到份上,只好是错上加错,不然他还能怎样? 但是他反应还是慢了半拍。 被称为白公子的少年第一个反应过来,拍了拍手,这声音在寂静的亭子里格外的响亮,“好个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他面上的冷笑有几分加深,轻轻转动了拇指上的猫眼绿扳指,澄澈的水胆轻轻一晃,“既然史侯的态度是这般,我便也不勉强了。” 史鼎无奈,只好起身强笑道:“我等也是身不由己,望您海涵。”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想我们两人再留也没什么意思了。”王公子笑着合上了折扇,给白公子递了一记眼色,两人便起身拱手告辞。 史鼎没有挽留。 史鼐气炸了肺,此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待那两人走后,史鼐大声说道:“糊涂啊,糊涂啊,三弟你不知道,如今礼王即将带兵南征,南边地小民寡,估计十有八九是凯旋而归,肃王执掌御史台,而圣人又说待南征事毕后在禅让,你还看不透圣人的用意?圣人已经对此前废后一事后悔了啊。” 他生气的指着东边,“吴贵妃可是废庶人吴氏的亲生妹妹,她的儿子,不论皇帝的那层关系,怎么也是前吴皇后的是断不了的血缘关系啊。” 史鼐越说越懊恼,“罢了罢了。”突然间脾气上了来,指着亭下浑然不知的吕薇,“你这次可要给我一个说法,不管是红袖添香,还是妙人解语,反正我不想在府里看见这个人。” 说罢,自己气的不行,也甩袖而去。 史鼎叹了口气,击掌命歌舞停下。 吕薇愣了,她呆立在亭下,因为穿的衣服轻薄便于跳舞,连冻的手都是红的,她想到定是老爷想起她这个旧人来了,便笑颜如花,一手解下面纱,见史鼎走下来,娇滴滴的迎上去,道:“老爷什么时候也想起我这个旧人来了?” 啪的一声,史鼎一耳光直接把吕薇打翻在了地上。 吕薇愣了,又是委屈,又是气愤,但是心中主意百转,她不过是爬了起来,捂着脸跪在史鼎面前,“老爷这是为何?奴婢什么事情做错了?” “你还有脸说?”史鼎当下暴怒,什么都顾不得,本打算将吕薇打死,再花百两银子买她家人闭嘴,这样或许此事还有挽回的余地,但是看吕薇梨花带雨,银牙暗咬,楚楚可怜,心又难免软了几分。 但是他一闭眼,“告诉王氏今日之事,让她看着办。” 两个丫鬟福了福身,上前拉起吕薇,吕薇心下一沉,抱着史鼎的腿不肯放手。 若她落入王氏手里,那还有个好? 但是她挣扎不过,还是被拖到了王氏的院子。 这时候虽然晚了些,王氏刚刚打发儿子睡觉,和宁云围着灯说话,她做针线活计,宁云看书,母女两人都是自有心事,谁也没有挑起话题。 突然丫鬟来报,说二姨娘席面间在贵人面前失礼,老爷让您看着发落。 王氏先是一愣,然后长叹道:“这个蠢货。” 丢人丢到了皇家面前。 宁云趁机问道:“贵客,什么贵客?” 王氏道:“你不知道,不过说与你倒也没什么,今天吴贵妃生的礼王和肃王来了府里,打着的由子是来问你父亲行军应该注意之处,但是实际上……” 宁云一挑眉,道:“心倒是不小。” 王氏哑然失笑,“你只说对了第一层,你到底是生的晚,不知道,我估摸着,第二层,是他们想给前废太子平反。” “打的算盘倒是不错,让伯父和父亲出头,不过如今父亲可是太子的心腹,我只能说他们胆子不小,或者是没有脑子,或者是心机太深。”宁云捧着手炉,裹着披风,但是还觉得屋子里头的地龙烧的不够热,“不过这一二层,不过都是一层意思。” 打着给废太子平反的由子再废了当今的太子,若是废太子当真是翻了案,他们作为功臣,定是圣人考虑的第一人选,真是又当那啥又立牌坊。 想得美。 宁云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此时想了千百个主意,但是最后还是在考虑,要不要往江南写封信过去。 “太子心腹多着呢,满朝文武不都是太子的纯臣?”王氏冷笑道,她扫了丫鬟一眼,“回去告诉侯爷,若他让我处置,日后可别后悔,后悔也别来找我。” 又将在外间的海棠唤了进来,“将丽云抱到我房中。” 两个丫鬟一福身下去。 王氏悠悠然起身,“天怪冷的,我也懒得出去,吕氏在我面前也是挺恭敬地,还是拿卖身契出去,找人牙子来卖了吧。” 方嬷嬷领命出去。 宁云瞥了缤兰一眼,缤兰也悄悄的跟了出去。 二姨娘是要处置,但是处置的程度,就能看出史府的心思。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二姨娘绝对不能重罚。 方嬷嬷才走到院子里,缤兰在后面叫住了她,方嬷嬷见是缤兰,便笑着说:“缤兰姑娘,可是姑娘有什么吩咐?” “也没有什么。”缤兰笑道,“不过是想说,如今老爷让夫人处置,定是自己下不去手,事已至此,不论往大了说,还是往小了说,都已经那样了,但是嬷嬷你也想着,夫人在气头上,自然是什么都不管,到底二姨娘是生育过的,当了姨娘,便已经没有了卖身契。” 方嬷嬷恍然大悟一般,“谢缤兰姑娘提醒。” “花费上几十两银子,让家人领出去好生安置就是了。”缤兰笑道。 方嬷嬷得了主意,一想这样两边都不得罪,自然按照缤兰的交代去办事,找了吕薇的家人,缤兰这边又给封了百余两银子,让她家人将她带了回去。 ## 且说贾府这里,元宵节的时候,一同看过了烟花,猜过了灯谜,迎春正要回自己的院子里去,突然探春在背后叫住了她。 迎春素来木讷,没有出乎探春的意外,自然是呆呆的回头看了看,待看清探春的脸,才笑道:“三妹妹。” 探春亲切的拉着迎春的手,两人一同往迎春住的院子里走去,边走,探春边说道:“听说常文伯夫人明日就要过来了。” 迎春一愣,道:“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 探春故意笑了笑,打趣迎春,“可是你的好事近了?”又故意的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崔家的公子,也是玉树临风。” 迎春本就从邢夫人那里知道再给她订亲,又不知道贾母的真实的心思,有几分红了脸,怪道:“三妹妹,你少来拿我打趣,我不过是每天看看太上感应篇,哪里会有这么多杂七杂八的念头?” “什么杂七杂八的念头,是二姐姐想歪了。”探春替迎春扶了扶鎏金翡翠衔珠凤尾簪子,“不过,我可是听凤姐姐说了,常文伯夫人说我们家是功勋门第,门楣高,二姐姐又是长房所出,还有,凤姐姐让我跟你说,后日常文伯夫人上门的时候,老太太会叫几个姐妹们一同出来见见,到时候让你穿着粉色的衣服,她便识得谁是要说亲的姑娘了,凤姐姐这几日身子不好,所以就让我来跟你说。” 又跟迎春说道:“你还不好好准备准备,就是这几天了。” 迎春不禁心头一动,感激的跟探春说道:“我不过是一个庶女,竟然能有这般造化,倒也是不枉了。” 探春笑了笑,“你说的是什么话,就因为我们都是庶女,才不应该看轻了自己去。”说着,又亲切的挽着迎春的手,“所以才应该互相照应啊。” 说着,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去了迎春的住处,看着迎春俏里带羞,两颊绯红,一副对未来的憧憬,房中未成的嫁衣,鲜红如血,里面托付的是一个闺中女子全部的梦想,探春突然有些不忍心,觉得自己恶心,一冲动,有想把事情全盘托出的打算,但是她抿抿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绞紧了帕子,将自己的心思安定了下来。 探春她也是人,作为一个人,谁会跟自己过不去? 别看凤姐舌如莲花,但是探春心里清楚她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凤姐千般承诺,如果崔家倒台,定会接她回家,重新嫁人,或者供养她一辈子,但是实际上如果崔家倒台,她嫁了过去,那么等着她的是什么? 崔家和贾家是势同水火,如果万一贾府得逞,崔家倒台,她就是卑微到了尘土的废棋,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死活,如果贾府倒台,那么一个没有娘家撑腰的女人,怎么能在婆家站稳脚跟? 探春想起了元春,如今元春进了宫,定是风风光光,自己自然也不甘心自己这样子的宿命。 本来这也是邢夫人说给迎春的婚事。 大房造的孽,那么就由大房自己去还。 ☆、第40章 宫变前夕 直到八月的时候,荣国府才鸣钟四响,开正门迎客,迎来了久盼的客人。 客人便是贾母、王夫人、熙凤等翘首以待许久的常文伯夫人周氏。 “许久不见。”常文伯夫人是江南人,说的一口好苏白,语调都是软软的,她在闺中的时候和王夫人比较熟稔,和贾母打过招呼后便拉着王夫人说话。 “你们家里这么大喜的事情,你居然不说告诉我一声。”常文伯夫人明显是话中有话。 “不值一提的事情。”王夫人自然知道常文伯夫人说的是元春,表面上谦虚了起来,但是实际上还是万分的骄傲,“赶不上您的外甥女。” 常文伯夫人含笑不语。 她外甥女周未央侍奉在太子身侧,是为太子婕妤,虽然不及卫嫔和太子妃地位高,但是对于周府而言,已经算是知足了。 养女闺中十八载,一朝选在帝王侧——这是无数人梦寐以求的梦想。 王夫人也是浅浅一笑,“这边请。”两人便一同往正堂走去。 “去把探丫头,迎丫头,惜丫头都叫出来,别的让云丫头单出来陪着便是。”贾母和熙凤先行一步,等在正堂里,听见王夫人和常文伯夫人的说话声,贾母便这般吩咐熙凤,“别忘了让探丫头好好的收拾收拾。” 贾母不得不叫上迎春,一来可以作为陪衬,二来可以安抚邢夫人。 熙凤一笑快步而去。 探春等人再进来的时候,常文伯夫人和贾母等人早就分了主客,正坐着喝茶,说着晋朝贵妇之间那不痛不痒的家常。 贾母见几人来了,连忙招呼道:“快过来见过常文伯夫人。” 探春等人便走上前去。 “听说你有好事了?”常文伯夫人和史府熟稔,自然先和湘云说话。 湘云不过是一笑了之。 成不成还是另说呢。 贾母看见了探春不仅眉毛一皱,瞪了熙凤一眼。 熙凤苦笑。 她没有说过探春。 探春伶牙俐齿,口口声声世家大户娶妻娶贤不娶貌,若常文伯夫人是那等轻狂人物,也不必谈什么了。 贾母不喜欢孙女留浏海,因为她觉得是把福气都遮去了,而探春不仅仅留了浏海,穿着一袭豆绿色的蜀锦折枝石榴花流仙裙,上身深蓝色绣杏花的半臂,探春肤色白,这样一穿,简直是衬得整个人脸色都不好到了极点。 反而是迎春,穿着玫瑰红色绣郁金香对襟收腰褙子,鹅黄色挑线裙子,耳朵上戴着东珠耳环,倭堕髻鬓边蓝宝步摇熠熠生辉,杏眸乌黑如同玛瑙,腰身曼妙,步步皆是风情,她本就生的漂亮,不过是平日里不太注重打扮,走过来的时候,把整个屋子都点亮了起来。 比起当日的元春,姿色略有不及,但是风情更胜三分。 邢夫人目瞪口呆,她从没想过这个继女居然这般美艳,回想起当日府中对于迎春母亲何氏的传言,一时也释然了。 母亲就是最上等的美人,孩子自然也没差到哪里去。 贾母一时间都没有说出来话。 王夫人彻底懵了。 常文伯夫人看见迎春的打扮,不禁一时间愣了,迎春的眉眼简直和当日太子身边最受宠的昭仪何氏长得如出一辙,回过神之后便清了清嗓子,道:“这是……” “迎春给常文伯夫人请安。”迎春含笑一福身,盈盈而起,起身的时候有意无意的看了王夫人一眼。 “好标致的女孩。”常文伯夫人眼睛一亮,拉着迎春坐在自己的身侧,对贾母笑道,“家里有这么个漂亮女孩,不带出来给我们看看。” 贾母强笑道:“迎丫头是好丫头,就是短在了出身上。” 常文伯夫人细细的看了看迎春,笑道:“出身算什么?我记得天下有一户人家是不论出身,不讲究嫡庶之分的。” 贾母自然也知道,常文伯夫人嘴里说的是皇室。 迎春自然是低头不说话,搅着帕子,装出一副害羞的样子。 迎春这样一来,彻底是打乱了贾母等人的计划,探春本来是暗地窃喜,直到常文伯夫人执意要认迎春做义女。 “我膝下三子,就是没有女儿缘分。”常文伯夫人拉着迎春的手说,“今日一见你们家的姑娘,倒是投缘,”她笑着看着邢夫人和贾母,细问迎春的生辰八字,“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就多了个母亲。” 常文伯夫人开了口,如今贾府的势力大不如前,贾母邢夫人自然是乐得答应。 贾母对于迎春这样一番造化也算是长出一口气。 “怎么,还不行礼?”常文伯夫人和蔼的跟迎春说道。 迎春点点头,起身深深一拜,丫鬟搬来垫子,迎春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三个头,“迎春见过母亲。” “好孩子。”常文伯夫人将迎春拉了起来,将鬓上的彩凤朝阳红宝簪子取了下来,交给了迎春,刻意的扬高声音说道:“如富贵,勿相忘。” 迎春谢过。 贾母突然想起来明年五月份又是选秀的时候了,迎春作为荣国府长房之女,女史之妹,自然也在名单上,一时间愣了神。 常文伯夫人的暗示太明显了,又是认义女,又是送礼物的。 贾母细细的看了看迎春,微不可见的摇摇头,若真的有这般造化,那么当日不如好好栽培迎春了。 探春彻底反应不过来了。 今天常文伯夫人不是来当红娘的吗?怎么还变成了认义女? “若你们信得过我,我带你们迎丫头去我们府里小住几日?如何?”常文伯夫人笑道,“我们母女两个也好培养培养感情,我家里也有几个小姐妹,正好缺个伴,可以陪迎丫头,你们说如何?” 又侧头问迎春,“你可是乐意?” 迎春突然红了眼圈,常文伯夫人慌了神,道:“这孩子,怎么还哭了?” 迎春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小声的跟常文伯夫人说道:“自从娘过世后,还没有人这样关心我。” 她失态不过是因为常文伯夫人是第一个问过她意思的人。 从来没有过。 在贾府,原来是有元春,之后是有黛玉,现在是有湘云和探春,她不过是一个叨陪末座的可有可无的人物。 她虽然木讷,但是也不甘心认命。 但是她知道,她算计不过探春,争不过探春,所以她只能抓住探春不想要的机会。 今日造化,也是她没有想过的。 常文伯夫人拍拍迎春的背,欣喜于这个孩子了无心机,空有美貌,送进东宫后能分宠而不能独宠,不会威胁到自己女儿的地位,自然是高兴的安慰迎春说道:“孩子,你就把我当你娘好了。” 邢夫人差点气冒了烟,恨不得把帕子绞碎,银牙暗咬。 她哪里对不起迎春? 苍天! “对了,哪个是探丫头?”常文伯夫人突然问了起来。 探春强笑着上前行礼,早知道有这种造化,她也好好打扮了,白白的便宜了迎春。 “也是个标致的孩子。”常文伯夫人根本就没看探春,“生辰是什么时候?” 王夫人一一答了。 常文伯夫人一颔首,“我看这孩子也是个可人体贴的,正好崔兆尹的儿子和她年纪差不多,两个人也登对,不如我就在这里拉个红线如何?哪日找僧人和和八字,想必不出意外也是一桩美事。” 探春匆忙打断了常文伯夫人的话,她有几分羞涩的说道:“探春不过是庶出,想来是配不上兆尹家的公子。” “不许自轻自贱,你就算是庶女,你们贾府可是功勋门第!”常文伯夫人笑道,“你一个国公府的女儿,是他们高攀了。” 探春深吸一口气,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盈盈一拜,“谢过常文伯夫人大恩。” 王夫人和贾母都满意的点了点头。 常文伯夫人要走了探春的生辰八字,又留下了崔夫人给的信物玉佩,象征天作之合,王夫人拿了一根碧玺石榴花金钗出来,象征是多子多福。 两家的婚事这就算是说定了。 常文伯夫人走的时候,还带走了迎春。 迎春毫无留恋的上了马车,只带了司棋几个丫鬟,别的首饰衣物,常文伯夫人告诉她不用拿,到时候做新的便是。 邢夫人也顾不上生气,连忙和迎春拉紧距离,又是道歉,又是给银票。 迎春不过是一笑了之。 马车碾过青砖地,辘辘之声不绝于耳。 她知道等待她的未来是什么,九重深宫红颜锁,四方天地便是她的一切,琉璃红瓦便是她的一生,生为皇家人,死为皇家鬼,成功了被万民敬仰,群臣朝拜,失败了连累家族都是万劫不复。 此后,她的生死,直接决定了贾府日后是荣华富贵,还是…… 迎春觉得她有几分理解元春当日走的时候的心情。 想必也是如此。 在华盖马车和荣国府渐行渐远的时候,迎春掀开车帘,遥遥的看着自己住了这么久的家。 也不算是家…… 她握着母亲留给她的羊脂白玉镯子,突然失声哭了起来。 娘,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以后一定会自己走出一条路来,你且看着。迎春擦去眼泪,大慈大悲观世音在上,愿母亲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切平安。 自此,无我,无恨,她不过是禁宫里的一缕幽魂罢了。 晚间湘云回到史府,吃饭的时候说起了这件事,“说来稀奇,常文伯夫人竟然和迎春姐姐一见如故。” 她说者无心,赵氏王氏等人都是听者有心。 “为什么这么说?”宁云顺口问了一句。 湘云喝了口茶,漱漱口才说道:“你不知道,今天常文伯夫人来了,本来是打算让探春姐姐嫁到崔府的,但是突然认了迎春姐姐当义女,你说怪不怪?” 宁云对于贾府给探春说亲倒不奇怪。 探春今年也十四了,说亲也不早,更何况还有一个在宫里的姐姐,说是女史,怎么也是在皇帝跟前,能不能有别的造化,也未可知。 不过跳过迎春去,却是有几分的奇怪。 几人正说着,突然有黄门礼官前来传旨,请王氏,赵氏,兰云,宁云四人入宫。 宁云等人心中纳闷,但是还是按品大妆,坐上华盖马车前去。 “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兰云踹踹不安的说。 “闭嘴。”王氏毫不客气的说道。 ## 大明宫,夜未央。 贾元春将案上的奏折整理好,看了看大明宫正大光明里的落地钟,已经是六点了,皇帝还没有回来,应该留在了吴贵妃那里,她本来正要回去自己住的地方去,结果人还没走,却被甄皇后身边的婕妤吕氏喊住了。 吕氏是高丽的贡女,相貌与当时同一批的贡女差不少,但是因为为人聪明伶俐,被甄皇后留在了身边伺候。 “婕妤姐姐。”元春一福身。 吕婕妤笑道:“快起来。”说着,走到了元春面前,她说话还有几分怪腔怪调。“皇后娘娘找你过去。” 元春心中纳闷,怎么还有人找她过去? 她正要走,但是吕婕妤却没有动,元春纳闷,道:“姐姐怎么不走?” “这是今天送来的奏折吗?”吕婕妤却走到龙案之前,随意的拿起了奏折,举着像是开玩笑一般的问元春。 元春心中一凛,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贾女史,”吕婕妤语气骤然间转冷,“要想在皇宫里生活下去,首先的一点,便是要识时务。” “什么?”贾元春诧异的问道,语气猛地提了八个调,这时候突然两个宫女走上前,一把的压住了元春。 “你们这是干什么?”元春喝问道,但是委实是力气太小,没有挣扎开,之后一个宫女更直接,直接把元春的嘴给堵上了。 “带走,皇后娘娘有话问她。”吕婕妤笑道:“贾女史慢走。” 三个人就这么拉拉扯扯的来到了甄皇后宫里。 “这是……”宁云眼尖,看见宫女压着元春往西厢走去,她扫视了全场,不由得心中一惊,如今所有武将的夫人和孩子,都在了这凤仪宫里。 王氏正在和赵氏小心的议论对策。 宁云下意识的握紧了手,挺直了背,走到一个宫女面前,扬高声音说道:“皇后娘娘传我等觐见,不知所谓何事?” 她记得上次给她和王氏当引荐官的,就是这个女官。 女官摇摇头,道:“我们也不知道?” “当真不知还是假的不知道?”宁云步步紧逼,“你可要仔细,如今在场的,都是五品以上的诰命,你若是再这般狡辩,我定会在皇后娘娘面前告你一状,说你假传皇后旨意,匡我们来此。” 女官吓了一跳,厉声说道:“请你们来此是皇后娘娘的旨意,我并没有假传皇后旨意!” “那为何到现在皇后都不见我们?”宁云也提高了声音喝问。 女官脱口而出,“皇后娘娘现在有要事要处理,哪里顾得上你们?” “那传我们来此是何意?牵制用妻子儿女牵制武官?”宁云猛地挑明了话题。 女官脸上刷的一下变白,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要见皇后娘娘,起来。”宁云扬起下巴,眉目间的凌厉将女官吓得后退了一步。 宁云便一把推开了女官,往外走去,女官要拦,宁云一记眼刀扫过,“我乃圣上亲封的县主,你不过是一个女史,你在宫里这么长时间,连上下尊卑都分不清?让开。” 女官咬了咬牙,不得不让了开去。 宁云深吸口气,觉得自己也是心跳的越发快了,不得不顿了一步,好平复心情。 真是两世都不白给,皇室政变真是每一次都摊上了。 上辈子还是她给魏佳氏出的主意,让把武官和旗主的妻子儿女都扣在宫里的,这下倒好,报应不爽,现在轮到自己被扣了。 前世赶上了魏佳氏政变,扶持十五皇子即位,这辈子摊上了这么个破事。 她走到西厢,便听见甄皇后喝问道:“何人上的奏折,说我儿意图谋反?” 接着便听见了贾元春的声音,“我虽是皇帝身边的女史,但是我每日不过是烹茶,研墨,就算是偶尔看见奏折,也不过是按照日期分开,让皇帝尽快批复,自然不会看奏折里面的内容,请皇后明察。” 说着,好似是磕了一个头。 “好了明察,若不是奸人挑唆,皇帝怎么会将太子软禁在东宫中?” “臣确实不知。” 宁云摇摇头,贾元春今日这是豁出去了。 她轻轻推开合着的门扉,略提裙子跪在门口,拔下鬓上五品诰命带的五福梅花珍珠凤尾簪,举在头上,自己提高了声音说道:“敕封从五品善化县主史氏宁云求见皇后娘娘!” 是成是败,她也赌这一把。 宁云这话,一言如同激起千层浪。 甄皇后愣了,她看看自己的弟弟甄侯和甄映月,自己的母亲甄夫人,甄夫人不知所出,而嘉国侯不露痕迹的点了点头,甄皇后这才扬声道:“传!” 宁云起身,施施然走入宫门,一福身道:“善化县主史宁云见过皇后娘娘,定国侯夫人,嘉国夫人,昭德郡主。” 今年开春的时候皇帝赏了甄映月个郡主爵位。 她看了贾元春一眼,贾元春如今是跪在地上,身子都是在抖,眉目间却是决然,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彻底豁出去了。 “你倒是大胆。”甄皇后冷笑道。 宁云笑笑,说道:“恕臣女冒昧,皇后娘娘才是大胆。” “你不怕我找个殿前失仪的由子,将你处置了?”甄皇后有些许的生气。 “皇后娘娘尚且要用到父亲,自然不会将我处置了,再者,臣女知娘娘心思,能助娘娘一臂之力,娘娘怎么会处置臣女?”宁云笑道。 甄皇后不知道是气笑了,还是怎的,她叹了口气,戴着护甲的手交叠,“你口气倒是不小。”然后又是和蔼的一副样子,“给县主赐座。” 宁云谢了后也不客气,坐了下来,道:“娘娘如今只有两条路,下策是宴请诸位夫人和县主,郡主,就当今日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中策就是一不做,二不休,请圣上退位,太子正位大明宫。” 甄后微微一笑,道:“何为上策?” “上策便是斩草除根,礼王肃王叛乱谋反,杀害圣人,太子为民清君侧。”宁云盈盈一福身,“就看娘娘您是不是能狠下这颗心了,若娘娘当真有决绝,史家愿跟随左右,尽犬马之劳。” 贾府和甄府交好,当日废太子的时候,史鼎兄弟还出过力。 如今皇帝大怒,暗地里软禁太子于东宫,宁云不敢赌若是彻查当日废太子之事,史府会有什么样子个下场。 除了扶持太子彻底的正位,宁云想不出来别的方法。 现在当务之急,是说动皇后处理掉皇帝,今日看皇后的架势,怕是多半想的是软禁,那样一来,几年之后,难免夜长梦多。 甄后笑道:“你倒是个心大的,你怎么有胆子说礼王肃王叛乱谋反?你又有什么把握能说动你父亲?” “礼王肃王年后便频繁出入京中功勋门第,武将之家,更是和忠顺王北静王等人交好,所谋何事,想必由娘娘抄家彻查,还是有书信往来。”宁云说道,然后轻轻一理手帕,笑道:“至于家父,家父生平最爱功名,许以重禄功名,家父定会为娘娘肝脑涂地。况且也不是只有家父一人,理国公,指挥使,包括卫嫔娘娘的父亲卫总督,这些人都会为了太子大计肝脑涂地。” “娘娘,我觉得善化县主说的有理。”甄映月突然间插嘴,她是甄家的守社女,有时候说话要比甄侯沉稳不少。 甄皇后沉吟半晌,“但是这样一来,我们便毫无退路。”她看了甄映月一眼,“若干年后,史书又该怎么说今日之事?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前唐李世民不就是一带明君?”甄映月说道。 她和宁云一同跪下道:“请娘娘速决。” 甄侯夫妻看了看对方,一咬牙,也跪了下去。 甄皇后握紧了手,长长的指甲扣入了掌心,眉目间狠厉一抹而逝。 到底曾经是夫妻,又是弑君,她难免有些迟疑,但是想到自己的儿子能坐在大明宫,君临天下,她成为太后,手揽山河,便深吸一口气,道:“善化郡主请起。” ☆、第41章 尘埃落定 国有丧,天下知。 云板声连绵不绝。 大晋维桢三年八月十七日,成帝年间的第三个年号,礼王肃王兄弟谋逆,上薨于大明宫,太子拨乱反正,持遗诏,清君侧,礼王负隅顽抗,于乾清门设伏,图谋弑君,端静皇后与太子知有伏而前行,华国公史鼎兄弟,指挥使冯唐驰援,终斩礼王与马下。 饶是如此,北静王与礼王勾结,赐自尽,太子伤重,太子妃许氏薨逝,太子哀痛,调养于紫宸宫,甄氏膝下仅有太子一子,端静皇后称力不从心,故六宫事务交由昭平嫔卫氏,昭德郡主,善化郡主三人协理。 大行皇帝就于凤藻宫停灵,直到九月十三的今日才下葬。 礼官高声喊道:“跪,起。” 三礼毕。 卫若竹作为太子妃嫔中位分最高的一人,因太子的缺席而跪在了玉阶之上的第一列,史宁云和甄映月错卫若竹一步,在太子诸妃之前,分别跪在卫若竹两侧。 卫若竹长长一拜,如释重负般的呼出一口气,觉得秋风不似往年一样的冰冷刺骨,反而带着桂花香气,有几分淡淡的暖意。 大行皇帝起灵,终于尘埃落定。 卫若竹起身,长长的裙裾托在身后,上面隐隐约约的绣着九尾凤凰,一切都是按照太子妃的礼制办的,当然这也是甄皇后和太子——不,圣人的意思,她凝眸看着史宁云和甄映月两人——一个代表的是武官,四王八公之后,枢密使,世袭罔替华国公史鼎的嫡长女,一个代表的是太后,甄家的守社女,更是日后承袭嘉国郡主爵位的人,这两个哪一个都不能看轻了去,都得小心应付才是。 “善化郡主,昭德郡主请随我这边来。”仪式结束后,卫若竹打定主意,浅浅一笑,如今是大有母仪天下的雍容之态。 太子的昭仪,昭媛之辈知道这是三人有要事商谈,故都折了由子避退了开来。 宁云看了甄映月一眼,也低眉肃容答道:“是。” 一切的一切,仿佛还是昨日一般历历在目。 吴贵妃的死,礼王的死,肃王的死,大行皇帝的死,太子妃被当作串通谋害大行皇帝替罪羊被推出去,在乱军之后找不到人影的贾元春摇身一变,变成忠仆,心甘情愿为大行皇帝殉葬,感觉这些人死了之后整个京城都应该塌了…… 但是没有。 世间最不缺的,便是皇帝! 宁云看了看卫嫔,如今应该改口叫皇后了吧。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感觉好似有洗不干净的鲜血在上头。 作为李昕的时候,她曾是大家宗妇,自然手上也有过人命,但是动嘴皮子吩咐别人去做,和自己出手将人杀死,那是两个概念。 搭箭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想到的,真是的,什么时候自己也变得这样起来?宁云自嘲的想着。 但是她赢了不是? 其实上策是架空皇帝,逼迫其退位为太上皇,但是这样一来,四王八公该动的,皇帝还是会动,金陵四大家族也会是一个不落。 如今她说动了甄皇后政变,皇帝是兵戈即位,对于四王八公,金陵四大家族这些太祖帝时期的亲信,只能是加以抚慰,善待,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就像当日嘉庆对于和珅,王杰,她丈夫高衍中三人不得不都是加爵,厚封一样,这是不过是皇家不得不走的制衡方略。 兵变最大的弊病就是皇帝有相当一段时间都是受到朝臣左右,等事情安定下来的时候,朝臣羽翼丰满,动不得了。 她深知这一点。 先帝皇子众多,天下之口难防,一旦八公中有一家被处置了,说了些不该说的,皇帝的帝位就不安稳。 但是她为什么总是觉得眼前挥之不去的就是礼王的死? “善化郡主?”甄映月见宁云不走,顿足问道。 宁云定了定神,道:“我这就来。” 太子到底是经历过兵戈才即位的,所以卫若竹如今还是住在东宫里头,但是素日理事却是改在了清宁宫的披香殿。 “坐吧,不必客气。”卫若竹是江南人,说话和宁云这些北地的女孩子相比,还是有几分的糯糯,宁云和甄映月谢过后也没有客气,便坐下了。 “给太后上的徽号已经拟好了,礼部取得是端宪明德四个字,如今就等着圣人身体好好,请太后移宫了。”甄映月拿着礼部专门呈上来的折子,“娘娘看哪个比较好?” 女史将折子拿走,递给了卫若竹,卫若竹扫了一眼,道:“宪这个字和大行皇帝的谥号重了,怎么也不合适,叫他们重新拟过。” 宁云看了卫若竹一眼,和甄映月两人是心照不宣,如今新的一任皇后和太后的拉锯战又要开始了。 甄映月明显是有几分不满的看了卫若竹一眼。 卫若竹不过是淡淡一笑,道:“昭德郡主有话请讲。” 宁云连忙岔开话题,将原本备下的给太后颂功德折子压了下来,道:“如今除了吴贵妃之外的妃嫔,是殉葬还是不殉葬,娘娘是怎么想的?”她将大行皇帝的妃嫔册子递给了女史,由女史递给卫若竹。 “可回过母后?母后是什么意思?”卫若竹一皱眉,拿着册子看了又看,抬眸问道。 她不太支持殉葬制度。 “皇后娘娘说除了刘淑妃,邓贤妃,金惠妃三人必须从殉,其余几人由娘娘您看着办,”宁云说道,“还有忠顺王妃和世子,北静王妃和世子四人都在城门外跪宫,娘娘是见,还是不见?” 她仿佛是漫不经心的又补了一句,“如今,崔尚书的夫人也跟着出来求情。” 卫若竹冷笑道:“忠顺亲王大逆不道,万死难赎其罪,大逆罪人水溶丧心病狂杀害太子妃,若是本宫抬了手,开了例,本宫怎么对大行皇帝交代?怎么对的起文武百官?谁来给太子妃求个公道?” 她哗的一下把外命妇递上来向她求情的折子扫到了地上。 “传本宫的旨意,除忠顺王妃邓氏,北静王妃段氏两人爵位,贬为庶人,崔尚书夫人孔氏一品夫人爵降为三品淑人,若再有人来跪宫求情,一品的变三品,三品的变五品,五品变庶人,再跪就杀一儆百,我看谁敢。” 卫若竹本来就在火上,一提起忠顺王她就气不打一出来。 北静王世子的妾侍逼死她长姐卫若笙,宠妾灭妻这一事她还没跟北静王算账,如今她奉皇命协理朝政,皇帝交代的,如今四王八公虽然是从龙有功,但是也必须给提点提点,不能像高宗帝时期那般,要拿一个出来开刀,所以她更是下手毫无顾忌。 至于忠顺王,那更加的该死,谁家的后院都想插一手。 卫若竹对这些人都没有任何的好感。 她抿了抿嘴唇,缓和了下语气,“东西六所的宫人不必殉了,无子的妃嫔也不必,但是所有有子的妃嫔必须殉葬,免得到时候牵扯不清。” 如今诸皇子都拘在宫中,这些有子的妃嫔是一个都不能留了。 宁云应声告退了片刻,出去跟几个女官交代了一番。 之后她再转回去的时候,发现甄映月的脸色发青,手指紧紧的扣着扶手椅子的扶手上,卫若竹坐在凤椅之上,却是云淡风轻的品着茶,还跟她一笑,道:“这是今年新贡上来的桂花茶,善化你也尝尝。” 宁云笑着谢了。 甄映月到底年轻,还有几分的沉不住气。 皇宫里的女人喜欢吃甜的,就连这桂花茶都是带着一层浓浓的甜味,喝在嘴里,有化不开的细腻。 “对了,如今贾家也是出了力的,加上常文伯夫人的举荐,我们商量了,荣国侯的长女定为四妃之一的宁妃,就等改年号之后进宫了;但是景和的女儿流落在外多年,我们孟家到底是有几分愧疚,你们看是不是应该把秦氏的地位提上一提?”卫若竹突然挑起了这个话题。 当日皇城事变,宁云告诉了王氏,王氏告诉了王夫人,贾府这头得到消息,秦可卿马上把消息递给了景和。 景和公主本就是心狠的人物,咬咬牙大义灭亲,将礼王兄弟谋划之事给通通的抖了出来,还不忘告了肃王私通买卖一状。 肃王本就管着户部,户部每年的银子没有几百万也有几千万,哪里说的清楚,最后只得和礼王一同举事。 太子正位,景和公主加封安国长公主,赐铁卷,免两宫行礼,景和的女儿加封怀善郡主,但是真正出了力的秦可卿却是景和的私生女,若贾蓉成器也罢了,如今要封秦氏,势必要涉及到一个妻爵高于丈夫的问题,却是有几分的棘手。 如今秦可卿是三品淑人,若再往上,起码得到二品。 贾蓉这个宁国公世子才是三品。 宁云看了甄映月一眼,甄映月试试探探的开口,“要不让贾蓉和秦氏和离?” 卫若竹说道:“荒唐!” 如今已经给贾珍补封了宁国公二等国公爵位,贾赦补授了荣国侯爵位,贾政成了吏部左侍郎,八公里面所有降封的全提成了世袭罔替,这还不是为了安抚四王八公,为了堵京中功勋亲贵的嘴?这时候让秦可卿和离,不是开玩笑? 甄映月变了脸色。 卫若竹笑着说道:“依我看,秦氏是景和所出,大家都是心知肚明,就算是加一国夫人的徽号,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吧?” 国夫人便是超品。 甄映月想说什么,却被宁云一拉,宁云抢在了甄映月前面说道:“娘娘圣明。” 这时候和卫若竹争论有什么意思? 不过是个虚衔罢了。 甄映月抿抿嘴,最后什么都没说。 “还有一事,如今内阁六大学士的封号都是要重新封的,”卫若竹笑道,特意看了宁云一眼,“钟次辅致仕的折子圣人已经准了,而替补的人则是我父亲,这样一来江南总督的位置就空了出来,我看圣人的意思,江南是要用你父亲,你的大姐姐湘云,已经指婚给了理国公世子,二姐姐兰云也提为了正四品的护国县主,不日进宫,而你的爵位,我想着也应该往上提提。” 卫若竹整了整自己腕上的白玉镯子,“我已经禀明了母后,按妃嫔所出的公主例给你封地。” 宁云连忙跪下道:“臣女惶恐,谢陛下娘娘提携,臣女无功无德,腆居此位心中有愧,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三品以上的外命妇诰命就是要三辞再请。 她有些失落,不过是从一品的总督,到底是没进内阁。 卫若竹施施然走下去,将宁云扶了起来,道:“你毕竟于皇帝有救命之恩,这是应得的,可惜你是女子,不能加官,我这还觉得过不去呢,你若是请辞,我们心中也不安。” 她确实也后怕,要不是当时遇上了华国公夫人和定国侯夫人两人的车架,善化郡主一手好箭术将礼王射杀,还不知道这天下是谁的呢。 卫若竹是个政治人物,绝对不会做徒劳无功之事。 善化郡主如今立场不明,多一个助力要比多一个敌人好很多。 宁云这才谢了恩。 “对了,我记得江南布政使的夫人贾氏和你们家有些亲戚?”卫若竹问道。 宁云笑道:“确实如此。” “林布政使作为天子门生,所以按旧例是他拟的先帝谥号,你猜怎么,后来才跟我说实话,说是他长女拟的,悼文也是出自他长女之手,我只是想问问林布政使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个人?”卫若竹兴致盎然的问道。 宁云笑道:“才华横溢,出口成章。” 她有些意外,如今林海有了儿子,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去把黛玉推到前台? 如今卫若竹将定国侯林汐改封兵部尚书加谨身殿大学士,林玉贞也是从龙有功,起码救了卫嫔一命,被破例封景华公主,这已经是拉拢了林家。 宁云端详着卫若竹的情绪。 卫若竹却是淡淡的一笑。 ——大晋乾元元年正月,上即位于上阳宫,尊生母端静皇后为母后皇太后,上徽号成淑,追赠悯安太子妃许妍仪为悯安哀圣宪敬贤皇后,昭平嫔卫若竹为皇后,上尊号惠贤昭平,保龄侯史鼐之女,护国县主史兰云为贵妃,荣国侯贾赦之女贾迎春为宁妃,齐国公陈翼之女陈瑞云为德妃,锦乡伯之女韩玉宜为贤妃,六部知道。 对于百官之中也是变化频繁。 皇帝即位后,是为景宗,即位后第一道旨意,便是内阁大幅度的洗牌。 礼部尚书沈透加华盖殿大学士,为三殿三阁之首。 兵部尚书林汐加谨身殿大学士。 工部尚书薛恒俊加武英殿大学士。 户部尚书卫燕生加文渊阁大学士。 吏部尚书,太子少傅许海东加东阁大学士。 刑部尚书姜文加文华阁。 沈透没有变化在意料之中,但是其中最令宁云意外的是薛恒俊居然原位不动!还位居卫燕生等人之上。 当然,出贾府意外的是,两边押注,两边都没成,贾母不由得庆幸,还好没有跟常文伯夫人说死,把探春嫁出去。 宁云觉得她有几分想不透皇帝,或者说是卫后想干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黛玉妹子才女的存在感辈高哦呵呵。 其实元春还活着,她跑掉了的说。 小剧场: 一人一句吐槽 宁云:“强烈要求穿越到汉唐上升期的家族当个吃穿不愁什么都不用想的姑娘……” 宝钗:“我在红楼里是并列的女一,然后我现在再跑龙套!求加戏。” 黛玉:“……怎么都觉得这个剧本不对啊,不应该冒出个姨娘来教我三从四德,好好给人家做妻子咩?我哥哥不应该把我关在家里绣花,让我做个大家闺秀,教我怎么做我自己,可是怎么这里变成了弟弟?这不科学口胡。” 湘云:“……”(不道该说啥) 贾敏:“我丈夫黑的洗不干净了,求破。” 元春:“我想当贤德妃。”(哭)“如今携款逃跑不要太惨。” 迎春:“呵呵,宁妃的生活爽歪歪。” 探春:“我感受到了世界森森的敌意。” 熙凤:“我怎么还丈夫变世子了啊喂,神马玩意?以后打起来不顺手怎么办?” 贾赦:“我什么都不知道……” 宝玉:“我在每本同人里头都感受到了对我森森的恶意,三妹妹我们抱头痛哭吧。” 卫若兰:“我姐成皇后了,卧槽,我媳妇没了!” ☆、第42章 南下扬州 大晋乾元九月十四日。 古人曾云扬州秋日是三秋桂子,十里残荷,九月正好是扬州最好的时节,柳树透绿,流露出未曾被寒风带走的依稀盎然春意,檐下依稀凝结了少许的露水,放眼天蓝枫红,一派美景。 夕阳斜下,渔歌唱晚。 “母亲?”宁云从二门处下了马车,径直就来到王氏的住处,王氏看见女儿,也转了眼圈,一把搂在怀里,道:“我的儿,你算是回来了。” 有有些生气的说:“怎么这么晚?看看天色。” 王氏想起一件要紧的事情,“林家的大姑娘可是到家了?” 正月的时候史鼎这个新上任的江南总督就来了扬州,宁云则是被成淑太后留在了宫里,直到九月二十是太夫人的七十岁寿辰,宁云才得以出京,正巧当时黛玉被卫后传召入宫,给卫后所出的徽烨公主上课,两人便请了辞,结伴回了扬州。 宁云一进屋子就坐在了贵妃榻上,正忙着将披风解下来,又转到内室里转了件轻便衣服,人还没出来,听见王氏这般说道,便笑道:“自然是到了,布政使家可比咱们家离城门口近。”说着便解释自己今日为何回来迟了。 “我们进了金陵地界的时候在路上碰上了薛家姑娘和薛夫人,毕竟是亲戚,抹不开面子,便顺路先把她们送了回去。”宁云端详着王氏的神色,道:“薛夫人倒是个面慈心软的,她还托我问问她家大公子的……那件事。” 说着,自己都有些无奈。 一提薛姨妈,王氏忍不住,差点笑了出来,险些把茶碗合在身上。 “还惦记着夏家的那个姑娘?”王氏摇摇头,哭笑不得,“扶不上墙的拦泥巴。上次他看上了人家林大姑娘的管帐丫鬟,你说看上谁的丫鬟不行,偏偏看上你林姐姐,这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没差点出手毁了薛家的生意,但是在盐务那里,薛家也算是完了。” 王氏突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不是说不娶到林大姑娘的那个管帐丫鬟,就一头撞死在林家的大门吗?怎么这么快就放下了?”王氏嘀咕嘀咕着就说出声了。 宁云清清嗓子,然后又笑道:“那姑娘是个有福气的,不然要是换了另一个人,怕不会轻易替她出头。” 此事颇有一番缘由,薛蟠本就是一纨绔子弟,沾花惹草风流不断,结果年前因生意上的事情来扬州,顺便攀着贾府和林府的情谊,拜见了林左布政使,这一拜见不要紧,他看上了黛玉面前的掌事丫鬟雪菱,回去是软磨硬泡,逼的薛姨妈不得不腆着脸上门,求贾敏出面做媒。 雪菱本名甄英莲,是良家姑娘,因被拐子卖了才落入奴籍,被买入林府后因为人聪明伶俐,就直接在黛玉面前服侍。 黛玉伤感于其年纪小小和父母失散,便托了人寻找雪菱父母,说来倒也巧,一来二去,竟然找到了甄士隐和封氏夫妻,黛玉还了卖身契,雪菱也脱了籍,但是在林府呆了这么多时日,雪菱也呆出来了感情,从师于黛玉,不忍心离去,如今以手帕交的身份还在林府帮着黛玉管帐。 若是换了一般官家小姐,怕是早就大事化了,小事化无了,既然薛姨妈说动了贾敏,自然也就顺水推舟了,偏生黛玉不是,她虽然在平辈的熟人面前喜欢耍小性,但是到底是有一片赤诚之心,前脚贾敏跟黛玉提了这件事,后脚黛玉就告诉林海,薛蟠和巡盐御史家的小儿子从往过密,如今求娶甄英莲,不知道是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林海最近几日和新上来的巡盐御史弄的很是不快,更别提他在江南一番布局皆枉费——前世最后可是太上皇最后拨乱反正,废皇帝,立礼王。如今皇帝登基,太上皇薨逝,林海就乱了手脚,心中有鬼,对于政事是更加敏感,一听黛玉这话,顿时心生警惕,自然跟贾敏说了说,此事便没有任何的下文了。 正好黛玉被皇后召见,黛玉都没跟贾敏说,就直接带着甄英莲走人了,在宫里给公主上课的时候,顺便将她引见给了卫后,卫后也觉得甄英莲聪慧,直接留下来给韩昭仪所出的徽静公主做了伴读。 薛蟠得到了消息,知道是佳人在怀无望——按照晋朝的规矩,公主伴读多半是在公主大婚之后由公主出面指婚,或加入三品以上大员之家,或加入功勋门第,自然不会下嫁他这种子弟,在薛姨妈面前是一通痛哭流涕。 薛姨妈心疼薛蟠,她丧夫之后一人支撑着家业,还不是为了一双儿女能过得好,当夜翻来覆去就没睡着,第二日想出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让薛蟠去赔礼道歉,顺便和甄家言明本家无出不纳妾,想必在黛玉那里也说得过去。 结果她没想到的是,她这头跟封氏好一通说合,将薛蟠说的如何对甄英莲痴心一片,非其不娶,封氏作为母亲,是大为感动,差点就点头了,但是薛蟠出去鬼混一通,就和路过的夏家的姑娘看对了眼…… 全江南的人都有些啼笑皆非。 “林布政使长女倒是个妙人……不过说来奇怪,宝钗这孩子是那般性情,谁知道这家伙,唉,和他父亲是一点都不像。”王氏摇头无奈,“还好有个宝钗,不然整个薛家就完了。” 宁云深以为然。 “忻哥儿怎么样?会说话了吗?”宁云看方嬷嬷抱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孩子走了进来,她伸手逗了逗,问了王氏一嘴。 王氏的儿子名唤史忻,因着当日总是生病,太夫人怕养不大,按照燕北的风俗,让宁云这个姐姐给起的大名。 恰巧史鼎史鼐嫡子的这一辈行心字旁。 “叫姐。”宁云伸手指着自己。 忻哥儿含糊不清的叫了一声,伸手要宁云抱,宁云看看王氏,一副哭笑不得无可奈何的样子。 “怎么了?抱吧。”王氏笑道。 “我怕摔着他。”宁云看了看忻哥儿笑的时候流口水的样子,突然有几分后悔给弟弟取了这么个名字。 “说着呢,祖母寿辰,都什么人来呀?”宁云挨着王氏坐了下来,知道她们母女有事情要商量,方嬷嬷一福身,把孩子抱了出去。 王氏这才转入正题,她数着拜帖,“这是周家,吴家,柳家……”她一边给宁云念着,然后特意从最底下抽出一张烫金拜帖,拜帖不落俗套,没有落款,就是上方盖了一个大大的私印,景华公主,下方两个小印,定国侯夫人郑,还有玉堂先生。 定国侯林汐的号是玉堂。 宁云看着王氏。 到底太夫人也是林家出来的姑奶奶,虽然定国侯那一支子人和姑苏这一支人有一番纠葛,但是大家大面上是丝毫不错,礼数周到,太夫人过寿,定国侯会来倒也不奇怪。 倒是王氏的反应让宁云有几分奇怪。 王氏看着她,抿着唇,仿佛是有什么为难,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眉毛一会舒展,一会儿皱在了一起。 宁云也不问,就等着王氏给解释。 半晌,王氏才扭扭捏捏的说道:“前些日子平西侯夫人回乡上坟,顺便还拜会了我……”她吞吞吐吐的说,“她妹妹定国侯夫人想为她四子求娶你。” 平西侯夫人郑静兰是如今定国侯夫人郑七娘的嫡姐,也是定国侯林汐过世的夫人——和淑侯夫人的亲生姐姐。 “按照规矩,你如今是有实封的二品郡主,比照公主例,应该是皇家给说亲,退一万步说,也是要咱们家去跟人家提亲,所以我当时没有说死,想问问你的想法。”王氏道,她仔细的看着宁云的神情,“你也到年纪了,我见过林四少爷一面,样貌端庄,知书达理,也是个规矩人物……你怎么看?” 王氏从过来人的角度,觉得这门婚事还算是可行,孩子上进,林汐当朝次辅,郑氏也是落落大方,林玉贞更是皇后跟前的红人。 要说王氏也有几分侥幸的心理在其中,定国侯世袭罔替,如今朝中最最炙手可热的人家,林四出身弱了点,不是原配出的嫡子,而且原配偏偏留了两子两女下来,但是林汐未请立世子,到时候有没有别的变化,也真的是说不准的事情。 王氏是这么打算的,若没有之前的一番变故,她早就替宁云答应了,哪里用得着等人回来再问? 宁云是她女儿,她难免要多考虑些。 晋朝的规矩,提亲无论男女,都是上对下提。 宁云一愣,想通厉害关节,不由得哑然失笑,“我觉得不合适。” 王氏有几分不解,问道:“为何说不合适?” 宁云摇摇头,南珠耳环叮当,流光溢彩,越发衬得整个人发如鸦青,面如桃花,她屈指跟王氏说道:“依我看,这门亲事有四层不合适。 第一层,如今林玉贞不是昔日身份,一个县主,而是公主,到时候相处起来难,如果有些纠葛,到底应该怎么平衡,郑家,皇家,咱们自己家,林家,这四个搅在一起,父亲就有几分难做人了; 第二层,我救了圣人,林玉贞救了皇后,如今我们两家都是权倾朝野,此时候再联姻,恐怕卫后会心生猜疑,一个疑字下来,多少王侯将相俱倾颓? 第三层,也就是最重要的一层,定国侯家如今没有立世子,定国侯家四个儿子,长子次子是原配所出,至今一事无成,三子是妾所出,更不必说,如今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就是在西北给安国公当副将的四子。而郑夫人想求娶我,不过是打算在日后林汐请立世子的时候,给他施压,她觉得这样林汐可能考虑立会读书,没被养废的四子,但是,”宁云话锋一转,她给王氏算着。 “和淑夫人虽然死的早,两个儿子都是碌碌无为,但是她姐姐是平西侯夫人,长女林玉宜是如今天下兵马大元帅,统辖五军都指挥使安国公胡捷六子,安国公世子夫人,次女林玉贞是景华公主,”宁云笑了笑,一摊手,“如果林汐要立林四公子,就直接扛上了沐家,胡家,所以郑夫人的儿子想袭爵的可能性基本上没有。” 王氏眉毛一挑,仿佛要消失在鬓边,她揉了揉太阳穴。 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至于第四层……”宁云笑着凑到王氏面前,道:“娘,我不想嫁,我就想在家当个老姑娘。诚然,若是我想,我确实能把他扶上去,不管我嫁谁,我都能助他日后位极人臣,但是我觉得这一辈子就在四合院子,一方天地,给一个两事旁人谋划,跟妾侍争斗,和妯娌勾心斗角,有什么意思?” 两世为人,她也算是看透人生了。 宁云承认,她从骨子里就有着权力*,但是她这辈子出身高,母家强盛,未嫁人前就接触到了宫中,那么她嫁人还有什么用? 说到底,她去帮别人呕心沥血,看别人位极人臣,自己不过是万紫千红之一,到时候一个不是,或者是母家有些事受了牵连,还有可能有下堂的风险,既然这般,还不如想想怎么让自己权倾朝野来的省事。 宁云这番话委实有些惊世骇俗,王氏彻底愣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3章 征兆初现 “这门婚事,父亲知道多少?”宁云自知失言,也知道王氏阅历到底有着欠缺,便一语荡开了话题。 王氏道:“自然是定国侯先和你父亲说合的。” “那就是了。”宁云笑了笑,这般说道。 王氏眉头一皱,愣了一下。 见王氏发愣,宁云想了想,打开宫扇,觉得这秋日的扬州有几分闷热,试探的说道“娘还记得当年大伯的事情吗?爹走运在大伯去世的早,弟弟走运在如今家里父亲跟脚不稳,我受太后依赖。”她看王氏有几分动摇,道:“如今我和弟弟年纪相差甚大,一旦我嫁入林家……”她侧头掩饰住自己的神情,跟王氏说道:“你觉得在家里谁得利最大?娘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爹到底是在盘算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 王氏知道史鼎被封为华国公的时候,特意跟皇帝说因为忻哥儿年纪小,要等几年再册立世子,要不是宁云受太后倚重,太后出面将忻哥儿册为的世子,这事情恐怕还悬着呢。 王氏猛地一把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上面的红梅皱了起来,就剩下纵横交错的枝条。 “林家这种情形,到底也不是一门好亲事,知根知底的人家也断断不会同意的吧。”宁云道,“娘可还记得檀云和慎哥儿?” 这句话犹如一盆凉水,浇了王氏一个彻骨生寒,她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如今宁云独大,史鼎为了显示对王氏的尊敬,特意让檀云所生的孩子从了心字辈,名慎,为其名曰和王氏闺名呼应。 典故取自前朝文人张松的檀明集中的一句话,“南北朝世家之风,尽在甲姓之于其余诸家,胜于木秀于林犹曰恪,冬日照棠然曰慎。” 王氏每次想起来这件事,当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差兜头给史鼎两耳光。 所以一说南下,王氏马上就把慎哥儿扔在家里,交给赵氏管着,史鼎当时没少跟她说了小话,什么江南名流多,读书人多,什么乱七八糟的一堆。 如今忻哥儿成了世子,可是宁云插手后的结果。 王氏顿时觉得,这门亲事处处透着诡异,不由得打心底恨上了史鼎。 王氏看着宁云,久久悠然一叹。 宁云是她的孩子,她是一个母亲,十月怀胎,两日鬼门关上走一趟,辛辛苦苦养大,自然希望自己孩子处处顺心。 如今她的女儿居庙堂之高,仰视才见,何必俯身为他人? 王氏承认,如果当日她能处在宁云的位置,她也绝对不会嫁给史鼎。 她拿着拜帖,思量片刻,便将拜帖随意放在一侧,嫣然一笑道:“你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反正如今我们家也和定国侯家旗鼓相当,也没有那个必要。” 宁云笑道:“还是娘心疼女儿。” 看王氏答应,宁云也自然高兴,不过就算王氏不答应,非要说成这门亲事,王氏也管不了她,只要是她不点头,定国侯府自然是不敢上门求亲。 至于史鼎到底有什么小算盘,她也不是很清楚,因为她和史鼎接触的比较少,不过如今定国侯一家势力贯通两广,又是次辅,只要林汐说了,史鼎自然会答应,但对于她来说,当务之急是这门婚事别成。 她看着王氏银牙暗咬,气的站起来,又坐下,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倒了杯水递给了王氏,道:“娘别伤心了。” 王氏咬咬牙,一扬下巴,“我伤心什么?为这种人,不值!” 宁云没有劝王氏。 侯门之婚,合两姓之好,最好就是不要有任何的感情掺杂其中,如今史府可谓是锦上添花,但是不保日后。 ——尤其如今史鼎是在江南任官,他是武官,肚子里有点墨水,但是头脑委实是不够用,估计在这势力错综复杂之地,想坐稳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卫燕生学富五车,见风使舵,一个如此狡猾的人,涉身三次夺储,均全身而退,从龙,废太子,圣人登基,每一次都是往权力中心更进一步,这样的一个人在江南呆了几年,还差点被逼着致仕了。 宁云都敢说,就算是换了她做这个总督位置,也得是日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能说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宁云可算是对史鼎史鼐兄弟两个的政治敏感度见识过。 她怕万一有一天史鼎出事的时候,王氏再因为那点淡薄的夫妻感情犯了傻。 官场之争,最后多数都是殃及了内宅妇人。 “对了,林家大姑娘下了帖子,等太夫人生日一过,就请我过去喝茶。”宁云想起来这件事,连忙跟王氏打过招呼,“不用我出来招待招待亲朋,或者是见礼回礼?” 王氏点点头,“去吧。”然后有点好笑的说道:“寿辰一过,最忙的时候都过去了,你倒是回来了争着抢着要帮忙。” 宁云笑笑,挨着王氏撒娇,道:“我好不容易回来了,娘还不给我做几个拿手的好菜?就想娘亲手炖的莲藕排骨汤了。” 宁云开口,王氏自然是将其余的事情都放下,马不停蹄的去办。 二十日刚过,宁云辰时就收拾妥当出门去了,安排好车马喝道之人,按品大妆,这才往林府去了。 黛玉昨日自然是回来了就跟贾敏打了招呼,怕贾敏没有准备,所以宁云来的时候,贾敏自然是开正门,鸣钟。 “这么多天不见,出落的越发漂亮了。”贾敏笑道,她知道宁云和黛玉都在宫里,虽然立场不完全一致,但是难免走的有些近,对于宁云的来访,倒也不奇怪。 她打量了宁云上下,有些许的踌躇。 宁云如今虽然是二品郡主,但是是太后的心腹,更是按皇后公主礼制借明黄,如今这一袭明黄色绣五凤明珠锦齐膝大袖,同色金银线双织折枝石榴织金裙,耳坠是蓝宝,长到了肩头,头戴五凤朝阳含珠簪,凤凰眼睛镶着晶莹透彻祖母绿,熠熠生辉。 明黄色只用于皇后和嫡出公主礼服。 按家礼,宁云应该给她行礼。 按国礼,她这个二品的诰命,和宁云本来应该是平阶,但是按照借明黄的礼数,应该是她先行礼。 一般人家都是习惯先行国礼,后行家礼,但是黛玉作为皇后特命的正二品女侍中,直接赐了一品大员的紫服。 按晋朝礼制,当朝一品大员并二品赐紫外省大员之母免两宫跪礼。 贾敏顿时纠结了,这腿是弯也不是,直也不是,她突然明白为什么黛玉非的要在正堂里等着宁云。 宁云看出了贾敏的难为,不留痕迹的上去虚扶着贾敏,直接省去了那一步,两人往黛玉的院子里走来,笑道:“夫人这不是客套了?” 贾敏觉得这孩子倒是可心。 “对了,贵府老太太怎么样?昨日可是尽兴?”贾敏笑着客套说道。 林太夫人的寿辰宴可谓火树银花,繁华似锦。 “祖母这几日不见笑颜,昨日才见了些笑模样,还是托您的福气。”宁云笑答道。 到了正堂,贾敏连忙招呼丫鬟奉茶拿糕点,看着黛玉和宁云说道:“你们两个自己说话,我有点事情,先走了。” 又叮嘱黛玉,“好好招待善化。” 黛玉笑道:“娘,我心里有数,你去忙吧。” 贾敏走后,黛玉一使眼色,雪雁连忙退了出去,不忘把门掩上。 宁云这才笑了出来,道:“难怪你不肯出来,确实是尴尬。” 黛玉用茶盅盖子撇去茶面上的浮茶,慢悠悠的看了宁云一眼,道:“这些不过是什么虚礼,什么一品二品,不过是个名罢了,每日算起来怎么行礼,是跪,是屈膝,是半礼,也够麻烦的,依我看,倒是不如不行,按照家里辈分姐妹称之为上。” 宁云摇摇头,耳坠子叮当,“你这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在宫里这些时日,还以为你改了多少。” 黛玉道:“我就是这个样子,你习惯就好。”说着将茶盅放下,跟宁云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去东厢说话。” 宁云起身,跟着黛玉走了进去,想来此处是贾敏日常起居之处,六开金丝楠木镶着祖母绿屏风,琉璃隔断,坐北朝南挂着三串檀木佛珠,博古架上一溜书籍,不像是寻常人家那样摆满了古玩。 屋子中央摆着一红泥炉,炉上茶壶绘着青竹,大有流觞曲水的用意。 黛玉坐在了檀木扶手椅上,打开了茶壶的盖子,提起了茶壶,待水凉后又放下,照此往复三次,浑然当宁云不存在。 宁云也不客气的坐在了另一把椅子上,待黛玉将茶煮好后,看着她将茶水倒出,不由得笑道:“你倒是个雅客,三滚三沸,不过是寻常接人待客用物罢了。” 黛玉将茶递过去一杯,她到底年轻,有时候沉不住气,端着茶碗抿了一口,犹豫半天先开口问道:“昨日之事可是有了眉目?” 她回想起昨日,脸色变白,还有几分心有余悸。 “怎么可能。”宁云笑道,“天江卫又不是我家的,加上我祖母生日,哪里得闲?”复正色问道:“今天运河上的来往船只可是全停了?” 黛玉点了点头,“我已经命人回禀了皇后娘娘,见了扬州知府一面,让他不管找什么由子,都要拦下今日来往的船只。”说着还摇摇头,“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已经是九月,两广那边的官员开春上京,大运河是必经之路,不多也就是这几日就动身,封停运河几日还可,若是久了,正好赶上差大批官员进京,想来也是交代不过去。” “知道咱们换船改道的人不多,若是谋财害命,便先从外圈那些人查起。”宁云将茶碗放在了一边的香几上,“身边的人知道当时我和你两人都在薛夫人的船上,定非他们,稍微关系近的,也应该知道些风声,剩下的,就是外人,知道行程,不知道具体。”说着,她叹了口气。 “就怕是其中另有隐情。”宁云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眉头一皱,远山眉更显几分平日没有的雅致出来,她本就是七窍玲珑心,马上便会意,“依你的意思,你觉得可能是示威?” “对了,北静王妃临死前可有和你说些什么吗?她母家是扬州的,我总觉得可能和她有点关系。”宁云道。 说实话她此时也有些想不上头去。 她和黛玉在从镇江往扬州来的时候,若不是正好薛姨妈请她们两人去她和宝钗的船上用饭,可能她们就跟着当时她们做的船沉了。 若是碰巧,也就罢了,偏生连天江卫也没查出来个所以然,是何人动手,所谓何事?为何船底的仓会凭空裂开,在短短的一炷香的时间,整个船就悄无声息的沉了。 这宁云才觉得整个事情都不太对劲,也不怪她多想。 当日北静王被赐死的时候,北静王妃在宫外赐自尽,但是北静王妃临死之前执意要见黛玉一面。 卫后当时准了。 “你和昭德郡主当时不就在外面吗?”黛玉似笑非笑说道。 宁云笑道:“有些话,说破了就没什么意思了。”又道:“我们又不是习武之人,只看得见她和你耳语,就是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真小人,假君子,有什么两样?”黛玉去外间把点心端了进来,“有什么话不能明明白白的说,非的整日怪外抹角,明明做了,又何必遮遮掩掩?装出一副君子样子。” 宁云装作没听见。 “北静王妃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日月双悬九重上,月现时分金乌坠。”黛玉复坐下来,支着手,正色说道。 宁云捻着腕上的绿松石链子。 又是日月双悬。 当日王氏可就是用日月双悬指代的太子礼王之事。 那么礼王以死,北静王妃此时说的日月双悬是指什么? 她还在想着,却听鸟雀之声,只见一只白鸽落在了窗柩上,黛玉取下鸽子脚腕上的纸条,递给宁云看了一眼,便起身唤雪雁进来。 宁云将纸条扔进了炉子里,“皇后娘娘手脚倒是不慢。” 黛玉转入内室,听见宁云的话,却是转而言它,“待会儿我们还是得去会会这个新上任的按察使的指挥使吧,天江卫的路子,到底不是正路子。” 作者有话要说:温馨提示,本文不是破案文…… ☆、第44章 扬州知府 大运河于隋朝时开通,北达涿郡,今太子居所,南经扬州改道,贯通东西,南端最远可达江州,西端最远可达锦官城。 往日运河上都是沸沸扬扬,无比喧嚣,但是今日却是静悄悄的,水面波澜不兴,柳叶落入,居然看得见涟漪一圈圈荡漾开去,仿佛没有尽头,若是仔细听去,还能听得见南飞大雁偶尔的几声啼叫。 扬州知府姓裴,名之思,承平十八年进士及第,为江南大儒裴正声第四代孙,在翰林院呆了二十余年后,被先帝钦点为扬州知府,昔日百步成文的书生,如今已经是一个鬓发尽白的老人。 扬州是富甲一方,扬州知府也是肥差不假,但是毕竟这是维桢年间的江南,来了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求能高升,只求能活到致仕的年数。 裴知府垂手站在码头上,不断的拿着袖子擦着汗,脸色隐隐约约有些许的泛白。 他当真是无比的懊恼,若是当日没有脑袋一热就出了京,而是乖乖的熬着年岁,恐怕他早就能在家里享享清福了。 他如今已经这般年纪,豪情壮志全被一年年的磨光了,心中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平安致仕,可是无论他如何小心,还是摊上了这么一出事。 要是当日…… 远处的仪仗来到面前,喝道之声传来,也由不得他多想,裴知府抹了把汗,小碎步的从码头出来,来到官道上。 “下官裴之思率扬州府属官来此,拜过侍中大人,见过郡主殿下。”裴之思根本不敢抬头,只知道有人下了马车,来到他面前,他低着头,只能看见紫色的曳地长裙,更是被吓得把头低的更低。 晋朝崇尚儒学,对于女子虽然延续前朝三从四德,但是孟家毕竟改居东北多年,故执行的倒也不严。 虽然大多女子都是养在闺中,不轻易出门抛头露面,但是一旦顶着朝廷的名头,有了品阶,有了诰命,就算是不安于内,也不会有人太多的过问。 尤其这两个人还是太后,皇后面前的红人,如今皇帝养病,皇后太后两宫摄政,江南的一些清流人家虽然迂腐,但是都晓得朝政关系的厉害之处,自保还盘算不及,自然也不会白痴到去指指点点她们两人。 裴知府只能从心里觉得荒唐,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就应该在内宅里呆着,打理家务,绣绣花,就算是遇到了这种事,也应该等着由家里的长辈出面才对。 他和史鼎林海两人都算是交好,到时候也容易搪塞,谁知道早辰还没出门,就被人拦下,说是郡主要和侍中来运河看看,让他带着全体扬州府官员等着。 只听善化郡主笑道:“知府大人何须多礼,快快请起。” “郡主且慢,”林侍中绕着裴之思走了一个来回,“如今运河是北上南下必经之地,至今百余年,仍然是经锦官城去西安唯一的一条水路,平时不过是漕运,但若是战时,这便是南方驻兵西去的最快的路。” 裴之思心一沉。 “想必知府比我更清楚这些,扬州是江南重镇,三省之府,昔日见父亲办公的时候,也是尽快发文,尽快处理,不过我倒是有几分奇怪,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到底是船的问题,还是有人蓄意为之,这么多日过去,运河还是封着,知府居然还不能给我等一个交代,”林侍中说话声音轻,也不大,但是句句都让裴知府后背冷汗冒出,湿透衣衫。 “下官无能。”裴知府一咬牙说道。 善化郡主道:“你先起来回话。” 裴知府看她跟林侍中耳语了几句,心中更加踹踹,不知道两个人到底是在说什么。 眼前的这两个人,就直接决定了他日后的命运。 “罢了,先说正事。”林侍中施施然走到码头上,眺望了一眼碧波,却转而言它,跟善化郡主说道:“我最不喜欢枫树,秋天本是悲凉之日,被这红叶的喧闹一弄,反而是四不像了。” 善化郡主道:“古人悲秋伤秋,或是赋新词强说愁罢了,或是心中悲戚,就算是看着繁华似锦,想来也是无比的伤凄。” “我倒是觉得,秋天乃承上启下,枯枝败叶虽然悲凉,但正是这份悲凉,才是不破不立的道理。”林侍中突然转过身来问裴知府,嫣然一笑,“我说的可是?” 裴知府淌了汗,觉得林侍中每一句话,都比冬日檐下冰棱还要冰凉刺骨。 “当日除了我们得船,还有谁家的船?”善化郡主说道。 裴知府这才出了口气,接过县承递过来的文书,试探的问道:“郡主是想都知道吗?” “捡大户人家说来。” “新来两广总督曹家家眷的船,金陵王家的商船,金陵薛家的船,还有便是文家的船,淮阴钟阁老家的船。”裴知府按照大小一一念来,偷偷的揣摩着两人神色。 “还有一语,下官不知道当讲不当讲。”裴知府说道,“当时在码头上,文家的管家和陈家的少爷打了一架。” 善化郡主一挑眉。 林侍中直接说道:“文家是江南四大富商之一,江南四大富商之首便是薛家,因为生意起于金陵,又是皇商,其余的是文家,陈家,还有就是曹家,自从曹总督中举之后,曹家不是很重视在江南的生意,江南就变成文陈之争,你之前没来过江南,所以你不知道。”说罢,远山黛眉轻轻一挑,“我说的可是。” 裴知府猛地想起来林侍中是林布政使长女,当日林布政使是从扬州巡盐御史提上去的,顿时握紧了手,扑通跪下道:“下官该死。” 他本来还存了轻视两人的心思,故意说半句,留半句,不曾想却忘了林侍中本就是出身江南的这件事了。 善化郡主微微一笑,道:“还好你是外臣,不过本宫倒是有几分的好奇,你是怎么当上的知府?一问三不知,莫不成是日日高卧,衙门虚掷?”她侧头看了林侍中一眼,道:“若当真是如此,知府大人你怎么对得起先帝对你的看重?先帝曾给卫次辅提了一匾,曰勤政通晓,至今还悬在家父书房门上,我当真是好奇,就连家父都不敢怠慢政事,你一介知府,倒是怠慢的心安理得。” 裴知府沉默,此时是越说越错,还不如是不说。 “听说你二子新进纳了门妾侍?”善化郡主突然话锋一转,“侍中大人可曾听说?这件事好玩就好玩在,这个妾,就是文老太爷的三孙女。” “之后裴知府你就将扬州口岸的生意都给了文家?”林侍中戴的祖母绿耳坠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知府你可知道皇帝最恨的,就是官商勾结?” 裴知府吓傻了,连自辩都不会了,一下子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这这这…… 这件事是背的别人做的,包括这文老太爷的三孙女进门,都是按照宫里的规矩,用灯笼照着,偷偷的抬进家门的,连爆竹都没放。 她们怎么知道的? 接着就听林侍中道:“来人,给我摘了他的官帽,若是这等人还留在任上,我当真是愧对皇后娘娘和先帝,得去凌烟阁里请罪。” 凌烟阁是晋朝历代皇帝画像所在,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皇家祠堂。 裴知府早就吓得三魂去了七魄,只听是摘官帽待罪,便出了口气,二话不说自己把官帽摘了下来,痛快的跪到了后面,此时他只求能保住性命,别的什么都不敢奢求。 “侍中大人且慢。”突然有人说道。 宁云瞥了黛玉一眼,压低声音说道:“这人消息来的到快。” 黛玉略勾了勾唇,“倒也不意外。” 说话的人穿着红色三品官服,先悠悠然上前给宁云黛玉两人一行礼,然后毫不客气就说的:“侍中大人三思。” 余延珑乃永昌大长公主之子,倒也是功名出身,又是皇帝伴读,故此番是皇帝在病榻上钦点他当了按察使,知道了这个消息,卫后便授意了黛玉回江南,宁云自然也回了太后,找林太夫人过寿的由子南下。 “按察使请讲,我有何不足之处?还求您一一点出,我好回了皇后娘娘。”黛玉倒也不客气。 余延珑笑道:“点出不敢。”然后收敛了笑意,“侍中大人毕竟是女官,在宫中任职,教导公主,但余某记得,侍中大人并未在朝中担任实职,请问侍中大人是以何种身份除了裴知府的乌纱帽?我倒是从未听过。” “若我没记错的话,除了御史中丞外,就算是首辅次辅要贬官,也得要回明了皇帝,请皇帝一一定夺才是。”余延珑笑道。 他自然有十足的把握。 裴知府是裴正声最喜爱的一个曾孙,他自然要出来替裴正声保下这个人。 更不必说,如今他家的生意全压在了裴家和文家的两根线上。 他更怕的是,到时候把不该说的事情牵扯出来,他们家可就是说不清楚了。 “你这番话,是替他说话,还是替你们家的生意说话?”宁云突然开口。 余延珑脸色刷的一变,但是勉强压制住了惊讶,“郡主说的是什么?我怎么有些听不懂?”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宁云笑道,“我什么意思,想来您是最清楚不过,我记得大长公主今年刚修了一个院子,叫什么金陵春,想来也是花费不少吧。” 余延珑有些沉不住气,道:“你一介女流,不在后宅绣花,不知道三从四德,不知道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有违妇道,早该被沉塘,此时竟然还敢含沙射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余家一门忠良,被你这般抹黑,我要去凌烟阁跪先帝去。” 宁云抿抿唇,看了黛玉一眼,没有笑出来。 黛玉本是坐在一侧,听见最后一句,险些呛着。 宁云强忍着没笑出来,道:“你非我父兄,也非我未来之夫,何来三从四德?何来相夫教子?再者,本宫乃是郡主,宗室之尊,就算是嫁人,我是君,夫家是臣?敢问您想让我从谁?” “还有,你说我牝鸡司晨,抛头露面有违妇道……”宁云转头看了黛玉一眼,“侍中大人听清了?” “蛮清楚的。”黛玉悠悠的品着茶,“皇后娘娘说要广开言路,想来余家一门忠烈,这句句金口良言,自然是要落入起居注里去得。” “那就这般回了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您余按察使说两位娘娘牝鸡司晨,应该沉塘。”宁云略一扬下巴。 余延珑差点跳起来,他险些一巴掌扇过去,又想起两人都是宫中重要人物,最后一巴掌生生的落在了自己的脸上。 “本宫没有怪罪你的意思,不必如此。”宁云忍俊不禁,直接落井下石。 作者有话要说:小黛蓄力中…… ☆、第45章 暂理江南 余延珑险些想一头撞死。 这时候黛玉突然开口道:“敢问余按察使一句。”她悠悠然起身,“我不过是说将裴知府的乌纱帽除了,待回过两宫,皇帝后由圣人和娘娘定夺,您是从何处听说我越俎代庖,要将裴知府免官?” 余延珑毫不客气的说道:“自然是你……”他突然语塞。 黛玉确实是只说将裴知府的乌纱帽除了,每一个出京的虚官实官只要是四品以上,就都有权利暂停裴知府的官职,之后回京报备再做定夺。 不过一般出京的钦差都是由御史中丞担任,他说是免了官帽,多半都是等价于了免官,谁会抓着字眼去死揪? 余延珑本来还得意洋洋,以为终于拿住了两人的把柄,到时候去参上一本,看谁拦得住?正是两全其美的打算,不过现在他想拿跟绳把自己吊死算了。 到时候黛玉宁云两人反咬一口,就是他无理取闹。 谁让他不过大脑,直接就冲了出来。 但是他也是聪明人,见过宫中朝野血雨腥风,尴尬的笑了笑,刷的一下打开折扇,这天怎么这么热?不都是九月份了吗?汗水不自觉的沿着脸流下。 “倒是我唐突了。”他一拱手,“两位大人有大量,想来是不会和下官计较吧。” 黛玉打量了余延珑,神色有几分捉摸不定,片刻突然说道:“原来你是明知道我没有,却要血口喷人。不过既然你说我越俎代庖,想要参我一本,去凌烟阁跪先帝,我要不坐实了此事,岂不是枉担了虚名?” 她看着扬州府的官差,道:“我今天还非要罢了裴知府不可。” 余延珑正中下怀,道:“放肆,什么人给你的权力?黑白颠倒,到底是妇道人家,明知故犯可是罪上加罪,来人……” 宁云突然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卷轴,明黄的刺眼,“此乃上意,着江南三省百官,浙东两按察使接旨。” 裴知府和余延珑相视一眼,他们知道这是圣旨,虽然不愿意,但还是勉勉强强的跪了下去,这些人跪了,后面本来就是观望着几人吵架的官吏自然是跪之不及。 “着侍中林黛玉暂摄三省政事,统御两浙按察,权同御史中丞,见其如本宫亲临,遇事可便宜行事。”宁云念道,笑眯眯的看着余延珑脸色变来变去,“要不要仔细看看,此印乃御赏,为太后亲用,此印为凤仪,为凤仪宫正印,按察使大人您还有什么问题?” 黛玉眉头略微一皱,瞥了宁云一眼,片刻掩下浮上脸庞的情绪。 到底在宫里这么多时日,早就学会了不动声色。 扬州府的官吏傻了眼,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裴知府看着余延珑,抑制不住自己,身子微微的发抖。 余延珑猛地握紧了手。 黛玉浅浅一笑,道:“想来两位是觉得,这道旨意是皇后娘娘写的,太后娘娘发的,自然是算不得数。” “哦,我忘了。”宁云笑着走到余延珑面前,压低声音道:“您说皇后娘娘牝鸡司晨,自然不愿意认可这道旨意。”她一转卷轴,直接翻过来,在余延珑面前一晃,“可是看清楚了?上面正中一印可是玉玺,皇帝和皇后娘娘作为夫妻,是万民父母,两人俱为一体,敢问您还想说什么?” “我看,是您想被参上一本。”宁云笑道。 “不敢不敢。”余延珑一施礼,“是下官冒昧了。” 黛玉看也不看,根本就不想再理会这两个人,径直往码头旁边驻守的天江卫属官那里走去,问道:“船可是打捞上来了?” 天江卫的一个千户一拱手,“回侍中的话,请郡主侍中这边来。” “有劳了。” 宁云连忙跟了过去。 天江卫到底是比肩前朝锦衣卫东厂的存在,运河水道之广,往来船只之杂,尚且能在几日之间的功夫,将两艘船给打捞上来,用架子架着,落在了码头上。 “早知道就换小船走了。”宁云看着两层的大船,从码头看过去不仔细的去看根本看不见船尾,如今不知道是为什么沉,也不敢轻易让人上去,她前生虽然生活在江南,但是也是大家闺秀,怎么也没见过船只的构造,只好绕着码头走了一圈又一圈,就是看不出来什么所以然。 “你们有没有会水的?船底可是看过了?”黛玉问道,“但凡是进水的沉船,想来都是因为船底漏水。”她跟宁云嘀咕道一句,“所幸还是大不幸中的万幸。” 千户一拱手,派人下去查。 宁云知道黛玉说的是还算是幸运,没有什么太多的伤亡。 “万幸什么,不是杜十娘,如今也当了一把杜十娘。”宁云无奈的看着船,“要说一艘出问题也罢,算是运气不好,但是这两艘,怎么可不是巧合。” 黛玉凝着眉,“世间哪里有那么多的巧合?这不知道这是冲着谁来的,是你我,还是你我的父亲。” 她突然岔开了话题,“你手里怎么会有皇后娘娘的授意?” 黛玉一直觉得,宁云是太后那边的人。 宁云嫣然一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的忠心是献给太后娘娘的?” “原来如此。”黛玉恍然大悟,略勾唇一笑,“郡主左右逢源,立于不败之地,倒是令人佩服。” “我知道皇后娘娘于你也算是有知遇之恩,你自然是站在皇后这一边,但凡是人,就有自己的感情倾向,我不评价你的所为,你就不要反过来说我。”宁云笑道,但是神情严肃了几分。 “你父亲是先帝门生,书本网又是纯臣,在朝有定国侯,在外又是当得布政使,林家是清流人家,又是前朝故旧,只要不是什么谋逆的大罪,不会有人去找你们的不是,但是我就不一样,我父亲是武将,又是四王八公出身,京城功勋门第根系盘综错杂,四王八公乃圣人亲信,但是早被先帝所猜疑,你以为我愿意趟这趟混水?” 宁云或多或少有些不太高兴。 “可以理解,不敢苟同。”黛玉这般说道,“你不愿意趟这趟混水,同样,你认为我就愿意进宫?” “你弟弟怎么了?”宁云问道。 黛玉叹了口气,说起她弟弟,眉目间抹过一缕阴霾。 “还是老样子,像我小时候那样,会吃饭就会喝药,爹曾经想让他三岁的时候就启蒙读书,但是他坐久了就会头疼,也不敢逼他,不上不下的吊着,娘说要不缓缓,但是爹就是不同意,喝了药读书,读完书再喝药,如今连千字文都没念下来。”黛玉有些无奈,“也怪爹逼的太狠了。功名利禄这些俗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昔日元朝开国皇帝曾言马蹄所踏之地,皆是王土,最后埋骨之处,不也是一抔黄土,尺寸之地?” “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天资过人,有些事情不能强求。”宁云说道。 孩子聪明不聪明这事情真的很难说。 “侍中?郡主?”千户走过来,“请两位过来看看这个。” 十来个官差拖着两块木板放在了码头的青砖地上。 “裂纹。”宁云略了一眼,看见木板上的蜘蛛纹就得出了结论,“不像是自己裂开的,倒是像用刀子割的。” 黛玉伏低身子,细细的看了看,“这好像是火药?”她指着船板裂开口子一旁的黑色痕迹说道,“怎么可能?” 这可是在水里。 “不是火药。”宁云一听说是火药,吓了一跳,连忙过去看,“这绝对不是火药,这有点像是画眉的东西……”她用手指摸了摸那黑纹,颗粒清晰,但是触手滑腻,她用随身带的匕首割下来一小块,递给那个千户,“你可是能看得出来这是什么?” 她觉得这手感有些熟悉,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似的。 在递出去的一刻,她终于想了起来,又拿了回来,“这是应该是江户女人画眉用的一种颜料,名唤千重意。” 宁云记得有次朝宴的时候,日本的幕府战败求和,来朝的时候其中的女眷之首的崇明院就将这种画眉的东西供奉给了太后和宫中妃嫔,还特意的见了几个功勋故旧的夫人,她和冯霁雯两个学士妻子,求安排和太后面谈。 当时御台所浅井江那把眉毛剃了用颜料画上去的眉形堪称匪夷所思,没差点把她和冯霁雯两人给活活吓死。 “画眉的?”黛玉哭笑不得,“这颜色怎么能用来画眉?若真的是画眉的,怎么会弄到这里去?” “你再看看。”宁云将木块递了过去。 她也觉得画眉涂料不太靠谱。 千户拿过去细细的看了看,道:“郡主说的不错,确实是扶桑的东西,不过不是画眉的,这是扶桑那边往刀剑上用的一种涂料,好将刀剑染成黑色,便于夜袭。”他将木块放回了船地板上。 “你怎么知道?可是确信?”黛玉和宁云相视一眼,心里都是一沉,黛玉连忙问道,声音带上几分严肃。 别人不知道,但是她们两个还是心里有数,礼王伏诛,但是肃王名义上是死了,实际上是跑了,当时就是往东边去的,此时要是扯上了扶桑,可就是麻烦了。 别说是交涉,就是这件事传出去,就足够让不够安稳的形式再生波澜。 “前几年定国侯曾经和扶桑起过纠纷,当时形势严峻,两边都开了几炮对轰了,短兵相接过几次,所以下官这才认得,自然是不错。”千户也知道这事情复杂,毕恭毕敬的回答道。 宁云不客气的说道:“今日之事千万别往外传,回去细细的查这到底是什么武器上的,是什么人做下的,无论是什么,只要是有了消息,就要跟我或者林侍中说,但是你记住,若是除了我们两人以外的人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后果你可是担待不起。” “下官自然知道。”千户一拱手,下去跟几个属官交代一番。 “我记得文家近几年的暴富,就是私运军火。”宁云看着波澜不兴的水面,觉得这里的日子比国朝还要难过几分,两人走到了旁边的酒楼里。 自然酒楼里早就被清场了,连伙计老板都不留。 两人坐到了二楼的隔间里,早就备好了饭菜,舞女在一楼或弹琴,或歌舞,也早就得了意思,不敢往上看。 “跟扶桑买卖军火生意在江南是屡见不鲜,大头还是在薛家。”黛玉说道,坐下来后顺手倒了杯茶,“毕竟不是在我们国土之上,扶桑弹丸之地,对晋朝局势所能起的影响微乎其微,所以朝廷对这件事也是默许的,比如是卖给谁,就相当于扶持谁上台,这都是有说道的。” 黛玉说到这里的时候一皱眉,“大头是在薛家,文家不过是一些不上台面的东西。” “可知道先帝是怎么打算的?自从泰西扶持了织田信安上位,扶桑基本就是晋朝和泰西的博弈场了,”宁云问道,“你在江南,想来是门儿清,直说无妨,我不会往外说的。” 黛玉瞥了宁云一眼。 “我不是贴身女官,不可能太后到哪里,我就在哪里,而你是公主的夫子,想来皇后娘娘是不会背着你。”宁云笑道。 黛玉想了想,才回答道:“先帝曾经三下江南,其中曾经见过薛姨妈的丈夫一面,我听说当时是用三十万黄金和东海琉球十四岛的代价,卖了两门红衣大炮给德川家的家主,是走的薛家的名义,但是皇后娘娘摄政之后,私下面见了丰臣秀安侧室浅井茶,动了天云卫扶持了丰臣家长子坐稳京都,和德川家对峙。” “你知道为什么泰西那边突然就一直没有动静,总觉得扶桑现在的局面不是那么简单。”宁云转换了话题,说道。 她不觉得当时先帝和扶桑那边的交易就是这么简单。 如今扶桑在外两方势力拉锯,在内大名俱起,对晋朝最有利的局面,就是谁不行了帮谁,借力打力。 所以泰西支持织田一派,先帝便扶持德川家,德川家一家独大,便是如今皇后扶持丰臣家的主要一个考量。 如果皇后都能动燕云卫插手,当时泰西一心扶持织田,如果织田这头一边倒,借以控制扶桑占据地利,直接便威胁晋朝南方临海四省,先帝不可能就卖了两门炮吧。 天云卫隶属南军,虽然多年没有战争,但是当日收复琉球便是动用的这只海战军,时不时还和泰西有些摩擦,不及西北的驻军,但也算上是中等以上的军力,从哪种角度来看,进了扶桑后就应该是一边倒的局面。 天云卫主要戍守南边,而江户地带多地震,所以房屋多是轻便,国朝的时候一路用红衣大炮轰过去,就打到了京都皇城门口,而晋朝和泰西等国来往比乾隆时期要频繁的多,但是如今两方还在僵持。 宁云握紧了茶盅,看着澄清的茶水,手腕轻摇,水面便殷开一圈圈的涟漪。 和泰西在南边步步紧逼,卫后不得已这般公开表态不同,先帝那时候泰西也才刚插手,所以先帝多半用的都是私兵。 “我第一次上京城那时候,泰西那边还一门心思都在印尼,”黛玉皱眉,她有几分的想不透,“确实是挺奇怪的,近几年突然间一下子连一点音信都没了,想来是泰西国内的形式巨变,皇后娘娘还说了一句,但是它毕竟离国朝太远,也不好出使。” 宁云靠着椅子背,道:“再加上一个跑了的肃王,这些事缠在一起简直是无从下手。”她一挑眉,道:“太后娘娘那边除了让我见钟阁老一面,还特意让我回京前去见印尼暹罗的国主,如今泰西行事有几分过分,各处形式都不好……”说道这里她突然间一顿。 泰西,皇后,先帝…… “我突然有个想法,你说会不会是别人弄错船了?” 要说是朝里的人物倒也罢了,这一扯上别的地方,简直给她一种感觉,这件事就是一个乌龙。 黛玉放下茶盅,隔着窗户眺望了外边一眼,沉默半晌后道:“我出京的时候听说德川家的御台所要进京,而且那时候泰西国的来使也到了广州,我一会儿派人去查查他们两人的具体行踪。” 作者有话要说:我们得目标是——(没有蛀牙)称霸全世界 注上述内容全是YY的神展开 泰西就是英国 冯霁雯是和珅他老婆 浅井江是德川家康的儿媳妇,浅井茶茶是丰臣秀吉的侧室,其实他们活跃的时候是大体雍正时期,我给拉后了(架空平行世界,咳咳) 以上是我就看日本不顺眼系列……(先行剧透,小黛上任后可能把它弄成日本省23333) 小黛即将领着宁云宝钗等一般妹子大杀四方(顶锅盖) ☆、第46章 泰西来客 黛玉宁云密谈片刻,定下行事之策,又叫来千户等人一一细细吩咐了,趁着天色尚早,便各自回府。 宁云刚进府,才下了马车,便看见王氏身边的月季等在那里,不自觉的点着脚尖望着宁云,好似是急不可耐的样子。 “怎么了?”宁云连忙问道。 月季这才匆匆的答了,“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宁云颔首道:“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月季一行礼走了,宁云带着缤兰往史鼎书房处走去。 史鼎的书房坐落在总督府的东北角,廊前种着无数箭竹,在秋日鹤立鸡群般翠绿的有些许的刺眼,竹子两侧开渠引水,湖水横贯了整个前院,水依旧清澈见底,能看见锦鲤呆呆的躲在石头边缘,一动不动。 树叶落入水中,惊起涟漪,荡漾开去。 宁云示意缤兰不必跟进去,自己推开门道:“爹,你找我?” 史鼎正坐在书桌的后面,连官服都没换下来,手里还拿着公文,乌木案上悬着狼毫,但是常用的几只笔都是随意的扔到了一边,在没人留意的时候,墨水痕迹浸湿了上好的宣纸,公文也是胡乱一堆,毫无章理。 宁云不得不承认,她爹确实不是个干文官活计的料。 史鼎见宁云进来,先是一愣,回忆了回忆,才想起是他叫宁云过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对,来了,坐吧,我是有事要和你说。” “爹有什么事,非要当面跟女儿讲?”宁云觉得有几分好笑,史鼎现在见了她,有时候说话都是前后矛盾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史鼎挠挠头,搓了搓手,半天才开口说道:“其实这个话应该你娘跟你说……”他烦躁的站起来,又坐下,用手抱着头,好久终于豁出去一般的说道:“你怎么看定国侯家开口提的这门亲事?” “听你娘说,你不乐意?”史鼎小心翼翼的说道。 他实在是不太适合干着活,无论是在军队里还是在官府,他都习惯直来直去,再者,这男婚女嫁,是内宅之事,不应该王氏一手办理? 但是王氏给他甩了脸子,他没办法,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开口问道:“为父想着,这婚事门当户对,怎么看都是好的。” “我不乐意。”出乎史鼎意料的是,宁云喝了口茶,非常干脆的回答。 “你……为父这不是问你为何不乐意吗?”史鼎先是有几分生气的一拍桌子,之后想起宁云身份,不由得说话声音软了几分。 宁云抬眸扫了史鼎一眼,“我就是不乐意,再者,这门婚事看上去是好,可是树大招风,看似锦上添花百年之好,实际上是反而会为人忌惮,爹你如今又是在江南任官,怎么连这点厉害都看不清楚?” “荒唐,还有没有规矩?哪里有当女儿的教训爹的份?”史鼎终于忍无可忍,气冒上了头,霍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他是武将出身,就是暴脾气,一直都改不了。 “你坐下。”宁云一指史鼎身后的椅子,“坐下。” 史鼎气的脸色涨红,半天才缓过劲来,慢慢的按照宁云的话坐了回去。 “爹你这可不是说话的态度。”宁云笑了笑,轻轻的悬着成窑最新送来的一批茶盅,“如今就是内阁大学士也会好声好气的和我说话,我不是丽云,也不是娘,更不是你在外边养的那个,爹您是不是应该改改你说话的语气?” 她也心里有气。 宁云的话如同兜头一杯冰水,史鼎先是诧异的看着她,然后恼羞成怒,“什么叫我在外边养的?” “是檀云不是你在外边养的?还是慎哥儿不是你在外边养的?”宁云说话倒也不客气,“爹你也是聪明人,知道跟我生气也没用,为了史家的大局,你也不会去外面说我不孝,何苦发火?” 据她对史鼎的了解,史鼎是个货真价实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得人。 今天她顶撞史鼎,这自然会被史鼎算是家丑,就算史鼎再生气,恐怕出了这个屋子,她们还是父慈子孝的好父女。 史鼎甩袖起身,一把推开门迎着冷风站了许久,才把火气压了下去,复关上门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 等史鼎碰过钉子,火气早就消了,宁云这才开口,“咱们家断不可和林家联姻。” 史鼎这才听进去话,“为何?” “你可听说定国侯家养私兵?”宁云走到史鼎身边,挽起袖子,磨了磨墨,捻起笔在宣纸上写下了天江,天云,定国林。“爹可还记得宫变那日定国侯家的情形?定国侯率军来援不假,但是实际上当时青州卫,象郡卫都才到承德,直到尘埃落定的时候,这两支军队才得以进城。” “之后私下查证,我才知道这件事情。” 史鼎目瞪口呆,丧失了语言能力,半天才说道:“那定国侯率得那只军队是什么?” “不清楚。”宁云放下笔,小声说道:“但是连天江卫都查不出来个所以然。” 史鼎心一沉。 “爹你胆子确实大,还敢跟定国侯联姻,”宁云摇摇头,啼笑皆非,“爹你听我一句,你就在江南当这个总督,别的什么都不要想,我要做什么,你都不要过问,江南局势有多复杂,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家还是明哲保身为上。” 宁云直视史鼎,视线没有丝毫回避,也不低头,就是那么看着,直到史鼎低下头,默默的看着公文。 宁云当史鼎默认了。 她给了史家今天,从她面见太后的那刻起,史家的一切事务,就都不是史鼎史鼐兄弟能够决定的了。 “对了,二姐姐怎么样?最近没见来信。”宁云问道。 史鼎一摊手,“这你应该问你母亲去才是。” 他向来不在这些琐事上上心。 “算了,如果爹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宁云走的时候顺便将案上的公文一收拾,除了史鼎手里的那个,全都抱走了。 史鼎张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罢罢罢,随她去,史鼎只能这么想,儿孙自有儿孙福,他现在在江南一省大员,想去衙门去,不想去就不用去,更是乐得享清闲去了。 宁云刚从书房院子转出来,就听见有人脆生生的在背后喊了她一声。 “三姐姐?” 宁云一回头,看见一群丫鬟嬷嬷拥着丽云,从丽云住的院子里出来,应该是要去跟王氏请安,丽云看见宁云,挺高兴的喊了一声。 “最近怎么样?”宁云站在那里等了等她,两个人正好顺路,这才一起往王氏的院子里走去。 丽云怯生生的答了,“还好。”说着有些红了眼圈,“没什么,就是有些想姨娘了。” “吕姨娘教你来说的?”宁云懒得和丽云废话,直戳中心,她有些为难的说道,“她去佛堂是爹的意思,我也没办法。” 丽云一脸期待,“听几个姐姐和嬷嬷们说,三姐姐您是郡主,您说话,爹一定会听得。”黑色的眸子可怜巴巴的看着宁云,“三姐姐,算我求求你了。” “哪个姐姐和嬷嬷说的?”宁云看着丽云。 丽云自知失言,看着地摇摇头,“没人跟我说,我自己想的。”她满脸希冀的跟宁云说道:“三姐姐,到底行不行啊。” “如今天子行儒道,以孝治天下。”宁云替丽云扶正了丽云头发上的簪子,“只要是一个孝字压下来,谁说话,都没有用,”她或多或少有些恻隐之心,吕姨娘是不得已被她扔出去的弃子,不过这么多年,丽云和吕姨娘母女还算是可心,对王氏也够尊敬,“我会去跟爹说说,但是若爹不同意,我也没办法。” 丽云一张小脸顿时亮了起来。 “不过,”宁云话锋一转,“我不能保证什么。”她替丽云拉了拉披风上的带子,“但是我最多能做到的是,等你出嫁的时候,我一定让吕姨娘来给你送嫁。” 丽云听前半句的时候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听到后半句宁云的保证,马上欢欣雀跃,“三姐姐说话算数。” “自然。”宁云笑道,“你什么时候出门子,什么时候我悄悄的安排她回来看你。” “谢谢三姐姐。”丽云一福身。 丽云得了宁云的保证,兴高采烈的连路都不会走,毕竟那时她已经记事,在王氏面前她一个庶出女儿,如今母亲不在身边,自然是每日都如履薄冰,如今王氏儿女有成,自然不会教她怎么观言查色,所以一听这个消息,也不多想,就开始高兴的盘算开来——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嫁人。 缤兰皱着眉,趁着丫鬟嬷嬷去追丽云的时候,跟上去向宁云小声问道:“姑娘,吕姨娘可是在京城。” “我知道。”宁云看着丽云背影,“她我自有论处,若是当真规规矩矩,以后我在娘身边的日子少,弟弟还小,她虽然不一定得力,但是能搭把手的话,全了她的心愿也无妨,若不是,我自然有法子整治她。” 缤兰不解,“不是什么?” 她不理解,扑哧笑道:“如今尘埃落定,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宁云看了看缤兰,道:“家里毕竟有个庶长子,你不知道,后宅的女子,若是逼狠了,真的是什么都敢做。” 对于这件事,她可是颇有心得。 缤兰想起宁云王氏等人的手段,有些许的不寒而栗。 ## 凤仪宫,昭阳殿。 京城里赶上了少见的秋老虎,妃嫔按照规矩,聚在昭阳殿里,等着卫后从紫宸宫议事回来请安,她们都拿着扇,轻声曼语,好不热闹。 皇帝重伤,至今都不能下床,太医说只能静养,所以宫里的妃嫔倒也都和谐无事。 直到掌灯时分,卫后才和甄太后匆匆而来。 “给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请安。”史兰云带头请安,贾迎春等人也跟着行礼。 “起来吧。”太后笑了笑,“难为你们有心,都这个时候了,你们也快回去吧,不然宫门就该落锁了。” 史兰云几人也习惯了每天都是这样的一出,按规矩行完礼,她是宫中四妃之首,给卫若竹奉了杯茶后便告退了。 等这些莺莺燕燕都走光了后,卫若竹才长出一口气,问身边的女史,“人在哪里?” 徐女史悄声回答道:“早就引到侧殿里等着了。” 甄太后看卫若竹着急,抿了口茶,打趣自己的儿媳道:“你急什么?景华还没到,你就是去了,你不懂泰西语,你不也是干着急?” “是儿臣心急了。”卫若竹有些不好意思,“儿臣这些日子实在是有些忙的过了头,要不是还有母后帮衬着,恐怕早就乱了手脚。” “你也是有主意的,我不能帮你的,倒也有限。”甄太后看着卫若竹,“你知道我如今最担心的是什么吗?圣人的情况不稳定,有时候连朝都上不了,如今宫里就有两个公主,没有皇子,你要着急,还是急急这个。” 卫若竹尴尬一笑,“这……也是无奈之事。” “现在不着急,但是还是要有两手准备。”甄太后看着卫若竹,灯火下看上去她还是当年那个温柔娴雅的女子,“但是你大力提携林侍中还有善化景华等人,我觉得你想的主意是另一个。” 卫若竹长叹一声,从凤椅上走下跪在了甄太后面前,灯火明暗,“母后,我知道如今只有两条路,第一是尽快怀上皇子,第二是着手从宗室里选孩子出来从小培养,但是母后,是不是还有另一条路?” “说下去。”甄太后捻着祖母绿宝石的念珠,眼睛微眯。 “晋朝也可以出一个女帝,退一步可以让她们早日成亲,大不了过继她们的孩子。”卫若竹一咬牙说道。 甄太后手一顿,“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儿臣知道儿臣在说什么。娘可是记得当日前朝嘉靖英宗之事?”卫若竹倒也理直气壮,“如今母后大力提携昭德善化,不也是投石问路?” 对于甄太后而言,自己的孙女自然比别的皇子的孩子强,尤其是几个有子的太妃都殉葬的情况下,如果从宗室选太子,日后万一追究起来,她可是首当其中的第一个,出于自保,就算是惊世骇俗,她也要想一想到底行不行。 至于卫若竹,她根本就没想过别的。 婆媳两个也算是不谋而合。 甄太后将卫若竹拉了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你多担待。” 这时候宫人传报:“景华公主到。” “快请。”卫若竹连忙吩咐道。 林玉贞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裙,看来是匆匆从家里赶来的,没有化妆,不过是盘了一个牡丹髻,插着几个步摇,别的一无装饰。 “参见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祝太后娘娘福如东海,皇后娘娘万福金安。”林玉贞屈膝一行礼。 甄太后一点头,道:“你也来了,还是去会会那个什么泰西的女人。” 卫若竹一颔首,“走吧。” 林玉贞连忙快步跟了上去。 凤仪宫的侧殿早就收拾好了,架好了屏风,宫人守在外边,都是女子,却是腰悬三尺银光剑,直到卫若竹甄太后来了,才一行礼退了出去,掩上门,守在门口和窗户下。 “你也坐。”卫若竹吩咐林玉贞。 林玉贞这才看清坐在一边的女子,女子披着黑色的斗篷,遮去整张脸,黑色卷发露了出来,颈子上戴着一个红宝石的项链,样式不是林玉贞常见的,裙子是凡尔赛样式,十六码细枝黑纹天鹅绒,绣着蓝白十字架,象征着泰西英格兰,绿羊皮皮鞋,四英寸高,鞋子扣镶着蓝宝石。 林玉贞发觉卫若竹盯着她看,连忙将目光收回,坐在一侧,手搭在膝上,毕恭毕敬的看着地面。 “那么就开始吧。”卫若竹手里拿着一份奏折,她和甄太后相视一眼,开口道:“凡尔赛皇后及苏格兰女皇,本宫非常欣慰您远道而来,平安抵达。” 林玉贞心中一沉,还是硬着头皮翻译了过去。 那女子沉默了一下,半天后回答:“我和我的侍女们感谢您为我们能安全抵达贵国所作出的贡献与牺牲。”说着略微的点了点头。 “牺牲谈不上,不过我非常想知道,您作为苏格兰女皇,为何会与泰西的使臣在我国的国土上交火?”卫若竹笑道。 林玉贞道:“不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晋朝的传统便是好客,我们对心怀善意踏上我国国土的人奉以美酒,只有对敌人才会亮出刀剑,如果您不觉得冒犯,我们国家的皇后想知道在你们身上发生了什么,此外,若是您能告诉我们,到底英格兰国内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将不胜感激。” 那个女子沉默片刻,和身边的四个侍女嘀咕了几句,才缓缓开口。 “她说什么?”卫若竹见林玉贞沉默,连忙问道。 林玉贞抿了抿唇,一扬下巴,跟卫若竹说道:“政变未遂,她说根据基督教正统,应该是她正位英格兰女皇,但是最后还是被教皇国和上下议院给裁定由玛丽都铎的妹妹继承了皇位,伊丽莎白在伦敦即位,她便在巴黎声明了自己继承皇位的权力,但是不敌如今在位的女皇,不得不出逃。” 卫若竹看了林玉贞一看,片刻后高深莫测一笑,用一口纯正的法语说道:“晋朝欢迎您的到来,这里将会是您的避难所,因为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 林玉贞心一惊,下意识的握紧了手,诧异的看着卫若竹,后者嫣然一笑,凤袍上九尾金凤熠熠生辉,映的满堂生辉。 甄太后略一挑眉,“这事不太好参合吧。”话还没说完,恍然大悟一般,“你早就知道了?” 卫若竹低声道:“是儿臣安排她来这里的,就凭挑唆印尼天竺杀我朝大将,强占琉球的那两件事,我就能记那伊丽莎白一辈子。” “犯我朝天威,虽远必诛。”卫若竹笑着说道,然后一示意,“这么告诉她,我们反对异端成为女皇,愿意当她最大的助力。” 作者有话要说: ☆、第47章 一半真相 还是腊月时候,黛玉还在和雪雁比对这庄子上收得租子还有别的乱七八糟的年货,突然有丫鬟进来通报,说是兵部左侍郎沐静的夫人胡氏来访。 黛玉纳闷,这一没有拜帖,二林家与沐家胡家都没有什么来往,迟疑的问道:“或不是要见母亲?” 丫鬟摇摇头,道:“就是来见姑娘的。” 黛玉想了想,道:“我在正堂见她,吩咐下人鸣钟开正门。”又跟雪雁说:“我去换件衣服。” 雪雁自然跟进去伺候黛玉梳妆一番,这才出去见胡氏。 “胡夫人。”黛玉笑道。 黛玉穿着玉色的褙子,深绿色的折枝番西莲织金裙,但是倭堕髻上插着紫水晶流苏的朝阳七尾水胆祖母绿凤簪。 她不清楚胡夫人是拿什么身份求见她的,是为公事,还是为了私事,所以才选了这种折中的打扮。 “这里也没有外人,叫我佩蘅就好了。”胡夫人笑了笑,看上去很是亲切,石榴红妆花褙子,湘妃色披风,鬓上按照正三品的诰命对挑红宝石朝阳五凤簪子。 沐静的夫人胡氏是安国公胡捷的嫡长女,大名胡佩蘅。 “我好不容易来扬州一次,去了钟阁老府上看了善礼,顺路便来拜访拜访您。”胡佩蘅笑道,知门熟路的好像她和黛玉不是今日才认识的,是早就认识的好朋友,手帕交,她往厅子里一坐,给人一种不容拒绝的亲切。 黛玉知道胡佩蘅有一个亲生妹妹胡善礼嫁了钟阁老的四子,如今江南的漕运官钟琰。 这次胡佩蘅跟着沐静是为了回乡祭祖,胡家的祖宅便是在扬州。 平心而论胡佩蘅不是什么出色的美人,瓜子脸,削肩膀,但是如同玛瑙般的黑色眸子下隐藏着不知道多少的情绪在其中,举手投足间有着自成体系的风度在其中。 “令妹一切安好吧。”黛玉跟胡佩蘅寒暄了两句。 胡佩蘅笑道:“还好,劳您挂心。”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道:“我这次来,可是为了给你们当信使来了。” 信封上的落名是林玉贞,倒也不出黛玉的意料。 “还希望能一解你们的疑惑。”胡佩蘅笑道,“天色也晚了,我也不多留了,告辞,扬州的冬天还是那么寒冷,你也多保重身体,不比送了。” 说罢,竟然毫不客气的真的转身走了。 “倒是个非凡人物。”黛玉笑了笑,才打开信细细的看了看,才略看了一眼,便神色凝重了起来,她将信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其实信里只有一句话。 “苏格兰女皇政变失败来朝。” 她还在权衡,这边雪雁急匆匆的进来,“善化郡主来了。”她这边说着,那边宁云匆匆走了进来,道:“你们都出去。” 雪雁愣了。 “出去吧,有事我叫你们。”黛玉说道。 宁云根本就是急匆匆的赶来,根本就没有特意的梳妆,穿着一件藕荷色的折枝牡丹褙子,鹅黄色挑线裙子,一看就是家常的穿着。 “我想你也知道了。”宁云道,她在外间碰上了胡佩蘅。 黛玉询问似的望了宁云一眼。 宁云意简言赅的说道:“卫后的信到了,我也见了天江卫指挥使。”她神色复杂的看了黛玉一眼,“但是这事情可能比我们想的还要复杂不少。”她坐在了黛玉对面的椅子上,两人低声谈了许久。 ## 扬州府衙门。 这日宁云黛玉两人约好,早早就来到了扬州府,如今裴知府已经回家等着处置,余延珑什么都不敢说,所以官员什么话都没说,就把该拿出来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包括那日所有运河往来船只的记载。 “曹家的船确实是空船。”黛玉揉了揉太阳穴,本来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确实和苏格兰女皇玛丽·斯图尔特坐的船是一样的。” 宁云将单子一个一个的对了过去,“宫里头也是出乎意料,才叫天江卫指挥使见了我一面,命协助我们严查这件事。” 这件事毕竟直接涉及的是她们两人的切身利益,交给谁都不合适。 “钟漕运官?”黛玉将钟琰喊了进来。 钟琰转着两个檀木球,凑了过来道:“怎么?哪里有什么问题吗?” 黛玉指着其中的一个数道:“我记得我从金陵上船的时候,我们得船没有这么轻?”她凝眸看着钟琰,“而且,我们船应该走的不是这条路。” 她将单子递给宁云,“这是曹家的路线,这是我们两个的路线。” 钟琰凑过去细细的看了看,笑道:“呀,是朱推官记错了。”又道:“我去叫他进来。”说着退了出去。 “朱推官是?”宁云回头叫住了钟琰。 “哦,朱推官是朱瑞,浙东按察使朱荣的三子。”钟琰回答的也是蛮干脆的。 “朱荣……”宁云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觉得自己背后冷汗淋漓。 朱荣和林海政见不合,在江南也是多年斗争,本来朱荣靠资历应该出任这个左布政使,结果被林海横刀夺了过去。 “让你们陆指挥使带回去细问问再说。”宁云直接吩咐了天江卫的一个千户。 千户一拱手退了出去。 宁云和黛玉便在扬州府衙门里等结果,直到掌灯时分,天江卫指挥使陆云才派人传了结果,朱推官那日根本不在衙门,因为他缺了席,所以才是钟琰暂代的。 这个结果挺出两人的意料,但是更出两人意料的是,第二日想叫钟琰过来细问,却被告知钟琰带了美姬回家被他妻子打了,打的下不来床。 “去会会钟阁老吧。”钟阁老是林海的老师,黛玉并一开始不打算见他,但是如今却是不见也得见了。 ## 钟阁老自从致仕之后便回到了扬州的本家,他如今已经是八十多岁的年纪,头发花白,但是人看上去还算是精神,家中也是四世同堂,每日除了元龙高卧,便是提着鸟笼子出去走走,或者是在家里头逗弄着自己的曾孙。 这日他关在书房里,抱着最小的孙子钟循,一边拿书卷成一个卷,逗着孩子,一边正在琢磨着一盘棋,他还没有想出来个所以然,他的孙媳妇就走了进来。 钟阁老的四子媳妇姓胡,出身天下兵马大元帅安国公胡家,是钟阁老同袍胡捷的小女儿,两人是过命的交情,才定下了这门娃娃亲,钟四太太胡善礼为人倒知书达理,但是终究是在军营里头长大,从小舞刀弄枪,直到出嫁后也没有收敛。 “父亲。”钟四太太盈盈一行礼,“这个时辰,循哥儿也饿了吧。”说着,把孩子抱了过去,“咱们不打扰爷爷啊。”然后将孩子交给了乳娘,乳娘自然知道钟四太太可能是有话要说,便一福身将孩子抱了出去。 “那个,四少爷来过了吧。”钟四太太有点不太好意思。 钟阁老毫不奇怪,将黑子落在了棋盘上,挠了挠自己的脑袋,“琰儿从小没了母亲,凡事要是出格了话……”他又把黑子拿了起来,“孩子不打不成器,你揍了就揍了吧。但是这事情说出去,怎么也不合适,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一一说来。” 江南风行奢靡,同僚有时应酬会以美人相赠,加上钟琰出生后母亲过世,被钟阁老惯的也不成样子,这不前日出去应酬,带了三个美人回府,为其名曰是史总督送的,左拥右抱,可是无比的开心。 说到底,钟琰不觉得这算什么,江南就这个风气,除了史总督嫡女是郡主,算是入了宗室册子,王氏的地位水涨船高,礼法上史鼎不能纳妾,林左布政使当日积极塑造惧内形象,好脱身党派之争,而如今地位稳固,女儿又是女侍中,公主之师,不敢纳妾外,谁家里没有个红袖添香? 包括钟琰的三个哥哥,都是标配五六个小妾。 可惜这开心没有维持多久,在脑袋一热,都盘算好怎么和胡氏说,鼓气勇气要告胡氏善妒,实在不行就威胁休妻的时候,钟琰就被胡氏和钟笙母女两人抄着钟阁老当日用的斩马刀和红缨枪联手给揍了个鼻青脸肿,别说美人了,就连眼角都睁不开。 美人直接都被吓得连夜跑了。 钟琰忘了胡氏从来不废话,直接上手,揍得他受不了妥协为止,他长女钟笙出生后,就演化成了母女两个一起揍。 胡氏三个妯娌都是清流读书人家出身,向来都是一边鄙夷胡氏的种种行为,但是却没有蒋氏的本事,不能把家里管的井然有序,有畏惧胡氏的出身,一边嘲讽钟四少爷成日不争气,但是每逢胡氏和钟琰打起来的时候,胡氏的三妯娌和钟琰的三个哥哥都不约而同的保持沉默——也不是不替最小的弟弟出头,而是委实是打不过。 钟阁老出任陕甘总督后,知道军队里的苦,所以家里的孩子都是读书出身。 胡氏连忙辩解,“是笙儿打的,我不过是去拉架了。” 钟笙是钟阁老家孙子辈里唯一的女儿,是钟阁老的掌上明珠,但是因为当日京中风头不定,故从小被外祖父带大,胡捷常年驻西北,西北战火频繁,所以没学会说话,就学会拎剑砍人。 “善礼,这个……”钟阁老舌头打了结,不知道该怎么说。 胡善礼没婆婆,加上出身功勋人家,母家后台就硬,三个嫂子没有一个敢出面弹压她,武力值又太高,要说是夫妻两个吵了起来,钟琰跑还来不及,更别说是说胡善礼的不是,不然怎么会跑到他这里来告状。 钟阁老半晌后才吭哧出来一句,“你这个当妈的怎么还把事情往孩子头上推?” 胡善礼看着自己裙子上的宫條,有几分不解的说道:“我是陈述事实啊。” 钟阁老瞪了胡善礼一眼,道:“我怎么记得琰儿不是这么说的?” 可不是真的是这样。 确实是钟笙先动手的,虽然是胡善礼揍得最狠。 胡善礼二话不说走到门口,扯嗓子就喊了一声:“钟琰你个混账,穿戴整齐了给我滚过来。” 钟阁老瞥了胡善礼一眼,脸色一黑:“穿戴整齐了?” 他当时就想歪了,不过这小两口都和好了,他还在这里管什么。 “父亲你不记得上次了?上次这家伙裹着被子就出来了。”胡善礼理直气壮的答道。 她在家是小女儿,出嫁后风头无两,在家门之内从来没费心于怎么看人脸色,也包括钟阁老的脸色。 “父亲,我和随思共举三年丧,育有一女两子,胡家钟家又是通家之好,要真的是我先动的手,我就承认了,反正三不去我都占了,随思也不敢说什么。”胡善礼当时就把钟阁老的表情会错了意。 钟琰的字是随思。 正说着,钟琰身边的小厮急急的跑来,匆匆打了个千,“四奶奶,少爷实在是起不来,别说是滚了,就是走都走不了,只能趴着来,怕耽误您和老爷谈事,说实在不行有什么事让小的带话回去。” 钟阁老一摆手,“你下去吧。” 不禁扶额。 胡善礼才发现这前后的两句话都有点问题,脸一红,也不知道是解释好,还是越描越黑,干脆也不说话了。 钟阁老觉得他一定是脑袋不够用,不能和后宅的女人交流,思考半天后决定自己还是当个和事佬好了,“这事也不全怪你,改天我好好训训琰儿,你先下去吧,记得无论再生气,留口气就行了。” 他给这件事拍了板。 “对了。”胡善礼本来打算去看自己儿子,突然想起来她今天来见钟阁老的一件正经事,她拿出两个烫金的拜帖,“善化郡主和林侍中明日想登门拜访。” “就是那天的那两个女孩子吧,善化嗯……我想想,是史鼎闺女吧。钟阁老试试探探的问道。 这位他不算是太认识。 胡善礼点了点头,同时有些为难的说:这事情来的太突然,我都没有安排下,这几日都在忙行哥儿的满月酒,拜帖早上才送来,比如中午吃什么,做什么,我还得去让丫鬟采买,您看要不从酒楼里买点?” 这是越急,越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 胡善礼如今是深有体会了。 “急什么,林侍中就是如海他丫头吧?我认得她。”钟阁老撸着自己胡子,“来就来呗,要是你真的安排不了,我就请她们吃我最拿手的烤红薯。”他看胡善礼目瞪口呆的样子,道:“当时在西北,不信你问你爹,还是很好吃的。” 别看钟阁老是武将出身,其实也是读书人,祖上几代都是教书的先生,当日可是榜眼出身,也是林海的老师。 胡善礼彻底傻眼了。 她确信,她公公是因为致仕被气糊涂了。 当时胡善礼觉得钟阁老不过是一时的气话,也没放在心上,觉得公公朝堂滚打这么多年,想来是不会出大格,没想到第二日宁云黛玉两人上门的时候,她安排下酒席,按照钟阁老的吩咐领着两人往院子里走,结果进了院子就懵了。 钟阁老当真是在家里的院子里架了烤架,打算烤红薯。 胡善礼捏紧了手帕,目瞪口呆,半天找回来说话能力,“这个……郡主侍中这面请。”同时瞪了给钟阁老打下手的钟琰和钟笙父女一眼。 谁家招待贵客会真的用红薯? 她怎么记得这玩意是当时西北闹灾荒的时候吃的? 苍天! 钟琰杀鸡抹脖子般的打着手势,快跳起来的指着钟阁老,不断的给胡善礼使眼色:这真的不关我的事。 而钟笙左手端着一盘切好红薯,右手端着一盘切好的肉,用两个盘子夹着第三个盘子,里面放的是雪花洋糖,从胡善礼宁云黛玉三人身边视若无睹的擦肩而过。 宁云和黛玉两人彻底傻眼了,黛玉在江南久,听说过钟阁老的惊人事迹,但是在眼前发生,也由不得她惊讶。 “这什么情况?”宁云低声问道。 黛玉忍着笑,“钟阁老不是个俗人,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其实钟阁老挺对她脾气的。 “父亲,善化郡主和林侍中到了。”胡善礼咬牙切齿的说道,“阿笙,你过来。” “别听你娘的。”钟阁老拉着钟笙,没让她过去,跟胡善礼说道:“你也坐。”他盘膝坐在地上,用银丝翻着切成两半串起来的红薯,放在盘子里,往宁云黛玉面前一递,和蔼的说:“来来来,快坐。” 宁云有点跟不上节奏,但见院子里零零散散的扔着椅子,黛玉当真是拉了一个锦凳坐了下来,也跟着这么坐了。 黛玉接过盘子,笑道:“早日在家里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起过您。” 钟阁老把糖盘子递给黛玉,顺便拿了一盘冻柿子给两人,“听你父亲说起过你,知道你身子弱,柿子别多吃,尝尝新鲜就好了。这烤东西不过是烤个新意,图个新鲜,所以才挑了这么个俗玩意,这东西虽然不值钱,但是当时西北闹旱灾,普通人家靠着树皮草根,一些稍微有钱些的人家,就是靠着这东西活下去的。” 宁云一眯眼,和黛玉一对视,不由得心中一凛。 “无论走到哪里,还是忘不了那个时候啊。”钟阁老笑道,“当时我还是小孩,我父亲是书院的先生,一些学子交不起银子,我父亲就说,拿红薯吧——当时家里有点田地的,就种这玩意,所以每年冬天我们家就吃这东西,一吃就是一冬天。” 他往红薯上洒了细细的糖,“可是现在就算是有洋糖,也没有以前的滋味了。”颇有深意的看了黛玉一眼,“你说这东西一直都不变,可惜还是人变了。” 黛玉想了想才笑着说道:“想来不过是心境罢了。”她正色跟钟阁老说道:“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父亲能走到什么地步,我父亲都是您的学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父亲自然不会忘本。” 钟阁老呵呵一笑。 “爷爷年纪大了,有时候有口无心,你别多想。”钟笙连忙打圆场,她是个圆脸的小姑娘,笑嘻嘻的说着,“本来好好的说话,瞧你。” 她是钟家少数敢这么跟钟阁老说话的人。 众人都是会心一笑。 宁云用筷子拨弄着红薯,看着钟阁老和黛玉两人如同打哑谜一般的绕着圈子说话,两人说着说着,黛玉手不自觉的握紧,松开,再握紧,钟阁老也睁开眼睛,不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身体略微前倾,悄悄的捻着求来的佛珠。 “我已经这个年纪了,早就什么事都不管了。”钟阁老一摊手,笑起来如遇春风。 “这里有点冷了,”宁云突然开口说道:“要不咱们进去说话?” 黛玉见宁云将话头接了过去,也松了口气。 钟阁老点了点头。 一行人这才去了钟阁老的书房。 胡善礼钟琰夫妻知道三人也是有正事要说,折了个由子走人了。 钟阁老坐在了北面的炕上,他的起居之处还保留着少许的西北色彩,黛玉坐在了钟阁老的对面,宁云唯恐天下不乱的指使着丫鬟端着棋走了过来。 “林姐姐擅长棋艺,每次都把我杀个片甲不留。”宁云笑道,“听说林姐姐是跟林伯父学的,林伯父是跟您学的,不如你们两个就来一局,也让我开开眼界。” 钟阁老和蔼一笑,“那就来一盘?” 黛玉自然是答应。 “你先走吧,你是小孩子。”钟阁老笑着捧着茶,自己持黑。 黛玉一笑,“那恭敬不如从命了。” 宁云拉了椅子过来,坐在一边仔细的看着两个人的棋路。 足足三个时辰后,两个人的棋路才略见分明,钟阁老一皱眉,“你居然知道我的棋路,到底是如海的女儿,”略带玩笑意味的说道,“早知道就是我先持白了。”之后喝了口茶后便是一落子。 黛玉突然咦了一声,她抬起眸子,盯着钟阁老看了半天,才说道:“您若是落在这里,”她指给了钟阁老看,“虽然反杀自己四个子,但是您就赢了。” “我没看出来。”钟阁老捋着胡子说道。 宁云支着下巴,一边嚼着丫鬟新送来的点心,给黛玉递了个眼色,让黛玉继续下下去。 黛玉用帕子擦了擦脸上冒出来细细的汗,才继续落子。 半个时辰之后,钟阁老啪的一下,“承让。” 黛玉眉毛略皱,跟宁云点了点头。 宁云起身道:“阁老,恕我冒味,但是您能否告知我等,到底我们两人和你有什么深仇,您一手安排了此事?或是谁指使您来如此的?” “什么和什么?”钟阁老诧异,“你们这悔棋方法倒是稀罕。” “我有些胸闷,出去走走,你们两个谈。”黛玉披上披风领着雪雁走了。 钟阁老支着下巴,敲着炕桌,“你这孩子想法倒是不一般,孩子,就算你是郡主,你也不能血口喷人。” 宁云微微一笑,道:“您先听我说。” 她起身在屋子里绕圈走着,边走边说:“当日先帝南下的时候,您是随行,自然您知道那时候你们谈的是什么,我年纪小,知道的也是道听途说的,但是我好奇的是,您为何要将我们两人的船和曹家的船在扬州的登记册子对调?” 她略皱了皱眉,“林左布政使是您的学生,入室子弟,我祖父也是您的故旧,我曾经想理解您的做法,毕竟朝野的事情复杂,是敌是友视情况而定,但是我当真是不知道,还希望您能为我解此疑惑。” 钟阁老眯着眼睛,转着檀木佛珠,“我不太明白。” 他身体略一前倾,“还有,我早就致仕,怎么可能去换登基册子?” 宁云道:“所以才希望您能告诉我啊,这是因为钟漕运官在盐运上和裴知府合作买卖私盐被林左布政使查处?” “若琰儿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就会第一个不容他!”钟阁老道。 “不必问了。”这时黛玉突然推门进来,“钟琰跟天江卫的人承认了。”她有几分不好意思的跟钟阁老说:“是我们错了,在此跟您赔罪了。” 钟阁老看看宁云,又看看黛玉。 宁云顺着黛玉的思路说:“是我搞错了,得罪了。”说着拿起披风要和黛玉走。 钟阁老心下一沉,“什么,这……”说着就跟着两人出去,正巧天江卫的人压着钟琰从这里走过,钟琰看见钟阁老,连忙大声说道:“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放了他吧。”钟阁老叹了口气。 “为什么?”黛玉装作不解的说道。 “因为是我换的册子。”钟阁老说道,“但是你抓我也没用,就算我进了天江卫的大牢,一个时辰后他们也得把我放出来。” 他跟宁云黛玉两人说道:“借一步说话。” 黛玉一摆手,示意先放人,这才和宁云一起走到了钟阁老的书房。 钟阁老亲自泡了两杯茶端了出来,他先坐下说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是我的?” 宁云道:“你可以赢,但是你连四个子都不愿意牺牲。”她转了转茶盅,“你想要的是全胜,没有任何牺牲的,再者,除了您外,别人也没有本事越过天江卫。” 黛玉补了一句,“其实您如果不和我下这盘棋,我们还当真是没有头绪呢。” “两个促狭鬼。”钟阁老笑了笑,他捻着檀木佛珠,眼神突然一厉,“不过我劝你们一句,这潭水,你们别走的太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48章 贾府之事 “这个自然知道。”宁云笑道,眼底抹过一丝凌厉,她看着钟阁老,揣测着钟阁老的想法,“愿闻其详。” 前次辅钟荣安,前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上柱国加太傅,字乃善,陕西宝鸡人,高宗十七年探花及第,授编修;成帝维桢元年,上即位于上阳宫,简入文渊阁,太子立,进右谕德,仍兼前职,与在直诸臣同赐二品服。因开国公府事累,出为陕甘左布政使,八年从出塞,次胪朐河。选勇士三百人为卫,不以隶诸将,征辽,夺燕地八州,师旋,归京为天江卫指挥使,后擢为谨身殿大学士,乾元元年乞骸骨,还乡,加上柱国。 钟阁老一手创立起来的天江卫,宁云也知道天江卫是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对钟阁老如何,但是不问,又咽不下去这口气。 到底穿了这么些年,隐隐有点小孩子心性了。 黛玉略低头,却是不置可否,她只不过是隐隐的觉得她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江南势力盘杂错综,你们也不是不知道。”钟阁老捋着胡子,一副任尔东西南北风,我倚定青山就是不动,他竖起三根手指,“当时这里也是夺储之时的必争之地,但是对于别人,也不一定不是这样。” 说着,他叹了口气,“无论我们做什么,背后还有另一个人手里牵着线。抬头三尺有明月,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钟阁老锐利的眼神一下子就盯着黛玉看去。 黛玉沉默半天,开口道:“朝里朝?” 宁云看着两个人,眉头不经意的皱了起来。 朝里朝是什么? 钟阁老一摊手,“此事不过是捕风捉影,可能有,也可能没有,但是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你既然知道,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但是他叹了口气,“如今哪个世家大族没有些肮脏事,都是自作孽,天作孽有可存,自作孽不可活啊。” 他起身招呼胡善礼,“你这个当家的送两位姑娘出去。” 胡善礼过了好一会儿才过来,鬓边的头发有几分杂乱,她挺不高兴的看了黛玉一眼,道:“枉我姐姐将你引以为知己。”然后才装出一副大家妇人的样子,含笑温雅的说道:“两位请随我来。” 黛玉垂眸不答。 从钟阁老府上出来后,史府的宅子离钟阁老家比较近,但是回府前宁云叫住了黛玉,“你且随我来,我有事要问你。” 黛玉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的话。”她撩起马车的一侧帘子,低声说道:“但是江南的官吏都是盛传朝中有朝,身不由己,包括我父亲在内,每逢我长弟祭日必喝酒,一喝必醉,醉时便胡乱说什么朝里朝,不可能,太上皇为何会死什么乱七八糟的,对了,还会说些前世今生俱受制于人什么的。” 她神色有几分严肃,“我父亲说的不过是醉话,但是如今钟阁老再提此事,怕就不单单是醉话了。” 黛玉有几分的想不明白,钟阁老这种连天江卫都不敢弹劾的人,怎么会被人要挟?她不觉得这是借口,因为钟阁老犯不上去和她们两个结梁子,因为她们三人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益干系,也没有冲突。 更何况林海是钟阁老的门生,她好,钟阁老更不会担心人走茶凉。 “前世今生?”可惜宁云的关注点毫不客气的偏了。 像黛玉这般的自然不信什么前世今生,至于会不会信有投胎转世一说倒也没人知道,但是像宁云这般另有一番造化的,却对这四个字不得不信。 她本就非此间人,少不得猜疑林海是不是有和她一般的造化。 黛玉一笑,“史妹妹你还信鬼神之说?” 宁云摇摇头,遮掩下去自己脸上的惊异神色,“当然不信。”又笑道:“对了,眼下也快到你父亲的寿辰了,虽说在我南下之前还能再留几日,但是你父亲的寿辰可能是赶不上了,后日提前去拜会一下。” 她要见林海一面。 若林海也是穿的,就算了,若是重生的,对于她来说,也有利于下一步的盘算。 宁云猜度,林海的情况多半都是后一种,不然不可能会提到根本就不存在的太上皇这一类的字眼。 但是她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 因为林海惯被称为林狐狸,在江南也被人称为狡猾,可惜知道夺嫡始末,然后居然就给自己混了一个左布政使,别说什么外省一品大员,连个内阁都没进去,不得不说林海还是智商不行。 这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水平和智商不行,她都怀疑林海是怎么生出来黛玉这么一个聪慧的女儿。 看来还是贾敏聪明。 “没事。”黛玉说道,她素来不太在乎这些东西,“有心就好,去不去不过是面子上的虚礼。” 她看着宁云,半天笑道:“你当真要去马来和暹罗?” 宁云无奈的说道:“太后娘娘说的,不去也不行啊。” “若是去暹罗,我也想去,反正我也要去一趟广州,皇后娘娘的吩咐。”黛玉说罢,话里有几分无奈,又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反正是走不成便是了。你到底轻松些,我这还得回去给人家上课。” 宁云脑中灵光一闪,“要不你禀明皇后,带着嘉辰一同南下?到时候正好从广州去暹罗也方便。” 只要孟嘉辰跟着,很多事情就好办多了,因为她到底不算是宗室女子,不姓孟,也没有嫁入皇家,到时候有些话深一分,浅一分的,都不合适,有的话是太后交代了,但是她根本就是不能说。 卫后如今在积极盘算什么,宁云心里也有数,虽然如今没有提到明面上,何不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倒也不是不行,至于徽昭那里。”黛玉想想,权衡利弊一番,觉得这个办法倒也可行,第一彰显本国国威,第二给孟嘉辰立威,第三有些两人都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容易了不少,“待我回明皇后之后,看到底行或者是不行。” 徽昭安国公主孟淑蘅,字含真,小名嘉辰,乃卫后嫡出之女,和宁云混的比较熟,故两人以小名称呼,孟嘉辰的年纪比徽静略小,是黛玉的学生,本封号是按徽字辈往下排的,不过今年年初卫后又给孟嘉辰换了个封号,与别的妃嫔所出公主区分出来。 满朝都在议论,闹的是沸沸扬扬,姜文都威胁皇后说是要一头撞死在金銮殿上,但是无论闹得怎么大,太后都保持了默许,御史的奏折一摞摞的上,可惜没有任何反应,到最后就没人去说什么。 皇室的旧例,日字旁封号除了皇后母家侄女可用外,为皇子封太子前祭祖专用。 就像皇帝当年便是明郡王。 此时卫后给自己女儿这么一个封号,联系到皇帝如今的身体状况,前时夺嫡之后宗室所剩无几,都不能不让人多心。 “有了消息告诉你。”黛玉最后用这么一句话做结。 宁云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 京城,荣国府。 这日请安的时候,贾母突然间把邢夫人王夫人熙凤三人都留了下来。 “说着呢,如今探丫头的婚事也该说了吧。”贾母合眸眯着,“崔家自然是不成了,等哪日你进宫的时候,跟宁妃娘娘说说,看是不是让她出面给指一门亲事,如果赐婚的话更好,探丫头嫁出去后也好过些。” 邢夫人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毕竟不是迎春的亲生母亲,有的时候,我说话也不一定管用。”她看着王夫人,如今元春下落不知所踪,王夫人一下子仿佛是老了几十岁,但邢夫人到底也没有胆子去跟王夫人打擂台。 第一她是继室,第二去了一个元春,华国公夫人王氏还在,虽然人家在江南,但是说句话就比她们这些丈夫只有虚名没有实职的人管用的多。 所以她还是不得不让王氏一头,就差再让尤氏一头。 尤氏到底是定国夫人秦可卿的丈母娘。 “要不还是你去跟迎春说说?她毕竟是你一手带大的。” 邢夫人心里实际十分后悔,若知道元春有这般造化,她一早就好生照料,本以为迎春那性子进宫也的不了好,没几日估计就被别的妃嫔害死,抖不了几天,她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结果皇帝养病,皇后掌权,整个后宫都是风平浪静。 当然对于卫后来说,像迎春这种乖乖的,虽然有些木头,但是不惹事生非是她比较欣赏的。 如今迎春也算是卫后的眼前红人。 贾母顿时不悦,“是宁妃娘娘。”她瞪了邢夫人一眼,纠正道,想着到底邢夫人是迎春名义上的母亲,没好意思多说什么。 邢夫人低头不语。 熙凤夹在四人之间有几分为难,只好保持沉默,因为这个时候无论她说什么,恐怕都不讨好。 “还有,宝玉也是年纪了,你可是有什么想法?”贾母很是不悦的跟王夫人说道,当时她看好黛玉,虽然黛玉嫁宝玉算是下嫁,到底是知根知底的人,官家小姐陪功勋之后,又是亲上加亲,结果可好,王夫人就是不肯。 如今人家是二品女侍中,公主之师,皇后心腹,就算是嫁个实权的国公,都算是下嫁,跟宝玉是彻底没望了。 贾母根本不可能去跟贾敏开这个口。 当然王夫人事后也后悔,当时她就一味的想着黛玉身份高,她摆不起婆婆谱,又讨厌贾敏,但是想尤氏贾蓉这样跟着秦可卿沾光,也是十分风光。 贾母很有自知之明。 她虽然看中黛玉,但是也知道这事算是不成了。 王夫人很艰难的开口道:“三姑奶奶那边有没有合适的人?” “胡闹。”贾母对王夫人很是无奈,“一方总督的嫡女你见有几个嫁入国公家的?就算是嫁,也是嫁那些有实权的功勋门第,像安国公胡捷的几个儿子,开国公的孙子那些三品二品大员,如今你觉得宝玉高攀得起还是我能开这个口?” “不是,太太您听我说。”王夫人连忙辩解,“我们家也不是那种轻狂人家。” 她记得贾敛家里还有一堆的庶女。 贾母捻着念珠,“你当日不是看重你妹妹家的孩子吗?我瞧着宝钗这孩子还算不错,虽然出身弱了些,但是宝钗这孩子和黛玉关系还算是好,到时候有什么事,她们两个姐妹之间也好说话。” 贾母心里自然有数,她是万万不会去跟贾敛开这个口。 就算是庶女,十有*这事也是成不了的。 她看大的宝玉,知道宝玉是什么样子,和黛玉一般视功名为无物,从不把科举什么的放在心上,但是黛玉有才,出身高,又受皇后青睐,赐紫的二品外命妇侍中,也有那资格去视功名为无物。 如今贾府地位虽然大大提升,但是到底不是从前,光有一个虚名——现在谁家嫁女儿就看你的虚名? 她又补了一句,“你不是很早就和你妹妹说了吗?” 王夫人抿了抿嘴,道:“原本是这么定下来的,但是如今不比往日,蟠哥儿是个不成器的,如今又得罪了林侍中,我妹妹不得不把他换下来,如今竟然是打算让宝钗守舍,坐产招夫。” 贾母一愣。 她想了想,道:“算了,宝玉和他这两个姐妹算是都没有缘分。” 作者有话要说: ☆、第49章 就不省亲 “老祖宗,话不能这么说。”熙凤见贾母不悦,连忙开口奉承道:“不过是两个孩子阴错阳差就是没遇上罢了,什么没缘分,真真血缘亲情在里头里。”说着,连忙走到贾母跟前,贴心的给贾母揉了揉肩,悄声说道:“若说是给宝二爷说亲,我当真是还真的有个人选,就不知道老祖宗您看不看得上了。” “你这个泼猴,就你的主意多,说来听听,若是叟的,就把你叉出去,看你还皮不皮。”贾母来了兴致。 “好主意不好主意,老祖宗怎么也得听过后才知道。”熙凤含笑道,“这么快就说我一肚子的坏水,我真的冤枉啊。”说着,还用石榴红妆花折枝潘西莲袖子遮住了脸,背过了身,假装生气。 “看看,现在还敢跟我摔脸子。”熙凤这般倒是把贾母给逗笑了。 熙凤这才转过身来,附在贾母的耳边,“我记得珠大嫂子家里有两个女儿,都是出类拔萃的天仙般的人物,您看,这不正是亲上加亲了吗?” 贾母合眸想了想。 她对李纨的家境不是很满意。 李纨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国子监祭酒,两袖清风,除了出了点学生外,根本比不上富甲一方的薛家和如今皇帝……皇后眼前的红人林家。 史家更是根本想都不用想,史兰云是贵妃,史湘云被指婚,史宁云算入宗室,哪个都没什么指望。 若宝钗不成,贾母打的是王夫人娘家孩子的主意,但是无奈王夫人和熙凤两人就是不搭茬,她也不好直说。 “当日娶你大嫂子的时候,还有另一番说法呢。”贾母暗示道。 熙凤为难的说道:“就可惜伯父家的两个孩子都订了亲事,等出了国丧就嫁出去,不然说给宝二爷,倒是一门天作之合。” 熙凤本就擅长察言观色,这句话更是说的贾母心情舒畅。 贾母道:“算了算了,改日再说吧,反正当日和尚也说宝玉不该早婚,这也就是天注定了,正好。” 又问熙凤,“如今皇后娘娘不是说下了旨意,让安排各家准备,宫里的妃嫔正月十五不是说要省亲吗?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咱们家的宁妃娘娘什么时候回来?怎么还不赶紧的准备着?”说着有点生气。 王夫人瞥了邢夫人一眼。 邢夫人眼观鼻鼻观心,就是不说话。 迎春爱回来不回来,她管不着,反正不是她生她养的。 熙凤有些为难的说道:“老祖宗,宁妃娘娘说是要在宫里陪着皇后娘娘,就不回家了,下次再说了。” 卫若竹本来是打算做个人情,让几个有品阶的四妃都回家一趟,也好给自己找个借口见见父母,她是皇后,轻易不能出宫,更何况还是如今这样的形式,但是这些妃嫔不同,反正这些个妃嫔在宫里呆着也是呆着,皇帝如今卧床不起,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全看着也不能把皇帝给看好了不是? 卫若竹的心意是好的。 从兰云以下都是感恩戴德,除了一些家里确实是小家小户的出身,家里本来就是一清二白,回不起家,还有就是四妃之中的迎春死活不肯回来。 卫若竹觉得很是诧异,知道迎春是庶出,加上贾府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她多少有所耳闻,觉得可能是因为贾府的钱财问题,迎春没办法回去,便觉得迎春可怜,便还是留下迎春在宫里过年。 熙凤还亲自去劝了一次,可是迎春就是死活不答应。 不过这样也好,熙凤也算是长出一口气。 按照晋朝的制度,如果妃嫔省亲的话,根本不是说回母家就算了,而是要在母家宅子的附近比照着行宫的比例去修别苑,四妃之一回家的话,这别苑起码要比照着前吴贵妃的旧例,熙凤自己算了算,最少这次也得花费上二三百万两银子,贾府如今哪里有那么多的银子?完全就修不起。 就算是把她的嫁妆全部填不进去,熙凤觉得也够呛能修出来一个省亲别苑。 如今贾家虽然爵位还是回到和以前一样,但是家底还是没有多少,宫里赏出来东西,除了关系特别近的,或者是妃嫔本身就是地位极高,贵妃以下的根本不可能赏出来金银。 贾家根本修不起别苑。 史府要不是赵氏的父亲答应说是他能出大部分,加上兰云是贵妃,赏出去了些金银,估计兰云也回不去。 “还有,”王夫人不得不豁出去做这个恶人,“如果宁妃娘娘回来的话,咱们家如今也没办法修省亲别苑不是?” 贾母也知道家里的财政是什么情况。 但是贾母却是一挑眉,“咱们家怎么也是功勋门第,再者,银子这些花费,大不了跟敏儿说说。” 若是迎春回来,贾母也有办法,大不了跟贾敏开口。 林海先是巡盐御史,后是江南左布政使,江南鱼米之乡,就算是清知府还能一年十万两雪花银,更不必说林海这个位置。 赵氏的祖父就是从巡盐御史上退下去,等到赵氏父亲是当书院院长的,她父亲这么多年又是开书院,不收钱周济学生,又是倒搭钱去安排学子上京考试,又是请夫子,又是嫁厚嫁女儿,这般挥霍后还能拿得出来一百万两白银。 想必林海家里二三百万还是出的起的。 贾母这个算盘打的倒是不错。 王夫人见贾母不悦,连忙不说话,用眼神示意熙凤。 熙凤连忙打圆场道:“老祖宗,宁妃娘娘在宫里,也好方便能再跟前伺候太后娘娘,您说是不是?” 贾母点点头,有些遗憾,她本来还想借这个机会和迎春好好打打关系,不过迎春去讨好皇后和太后也好,更有利于贾府的下一步发展。 但是对于迎春不回来,她心里怎么都有点别扭。 又跟邢夫人王夫人两人说道:“你们也都留着心些。”她想了想,喊住了王夫人,“等你回去,还是跟珠儿媳妇提一嘴,把孩子接过来看看,若真的是出类拔萃的人物和眼缘,正好还能跟你珠儿媳妇做个伴,这不是一举两得了?” 王夫人面带微笑,连忙称是,但是心里还是泛着嘀咕。 这事情,据她看,成的可能性不大。 贾母看不上李家,李家也未必就看得上贾家,她还记得当日给珠儿说李纨的时候,真真没少受了闲气。 李纨父亲自诩金陵清流,只要他还在当中拦着,这个口怎么也不会轻易吐。 但是就算是再为难,老祖宗开了口,她也不得不去硬着头皮跟李纨说一嘴。 如今元春生死未卜,迎春宫里当红,在几个妯娌晚辈面前她也没了得意的资本,不得不小心做人。 虽然李纨是她的儿媳妇,但如今她是一个人都不能得罪了。 王夫人来的时候李纨午睡刚起,探春和惜春两个人去院子里钓鱼,李纨穿着一件月白色绣着马蹄莲的挑线裙子,荷塘月色深绿流云锦双色线滚绣含苞荷的褙子,挽着一个家常嬛髻,坐在罗汉床上给贾兰做衣服。 看上去不像是贾珠刚去世的时候那般憔悴。 李纨素日在家里的时候也常常自己动手,倒也不意外。 “兰哥儿呢?”王夫人笑道。 “哦,他去上学去了。”李纨拿着针线起来,给王夫人让座。 王夫人又问了问贾兰这几日吃饭如何,过的怎么样,夫子教的可是会了,两个人寒暄许久,这才把贾母交代的事情说了出来。 出王夫人意料的是李纨的态度。 李纨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先叫丫鬟给王夫人奉了茶,端上来了点心,想了想才说道:“太太可是巧了,我这几日倒也是闲得无事,黛玉在宫里,宝钗又在南方,就想着把几个孩子叫过来跟探春惜春两个人做个伴。”她一摊手,跟王夫人笑道:“说起来绮儿纹儿也都是好孩子,我许久没见过也有些想念,咱们真的是想到了一起去了。” 王夫人笑道:“这感情好。” 李纨道:“那我得了空就下帖子去。” “等等。”王夫人想了想,道:“也叫上宝琴,正好五个月后的八月十三是太太的七*寿,听说善化郡主和林侍中也要进京,到时候再算上湘云丫头,几个人聚一聚,太太又喜欢热闹,这不是正好?” 李纨点头称是,又默默的低头去看自己的活计。 要请这么多人的话,自然是不需要她去费心。 反正她需要做的就是提供一个上京的机会,也不枉李绮当日不断的讨好她,至于成与不成,那就是另当别论。 毕竟李绮是庶女,身份不够。 但是也说不准,李纨看着王夫人,她这个婆婆最是喜欢摆婆婆谱。 果不其然,一旦涉及到了这么多的人家,王夫人自去找熙凤安排一切,熙凤看李纨这边答应的爽快,倒也开心,自然去打点上上下下的事情,毕竟八月份离现在还早着,倒也不用着什么急。 七十六岁生日虽然不是整生日,但是对于老人来说,也是一个了不得的日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50章 景华公主 “娘?你这是要做什么?”宁云百般不乐意,还是被王氏拖到了厨房,她一手拿着看了一半的公文,一手拿着对牌,跟缤兰交代一些前几日大年初一祭祖的事宜,就见王氏利索的将手腕上的两个缥花翡翠镯子摘了下去,又把袖子稍稍的挽了起来,海棠捧着盒子将镯子给收了起来。 她有点愣。 王氏这是要做什么? 王氏神秘一笑,道:“你猜,自然是好吃的。” 直到厨房里的婆子端着一碗和好的黑芝麻和一碗和好的肉馅子走了过来,放在一边,宁云才反应过来。 敢情王氏是打算自己上手去包元宵? 太罕见了。 自从王氏成为了国公夫人外带一个总督夫人后,基本上就没有再下过厨房。 宁云不自觉的看着那两碗馅子,还有厨房婆子往准备好的面里放了点油,她有点意外,因为北方吃元宵一般都是红豆,白糖或者是芝麻馅,只有南方人才有习惯说是吃肉馅,而且南方多见的是炸元宵。 她恍恍惚惚想起自己前世的时候。 对了,王氏家原本是在金陵。 “元宵。”王氏解释道:“你这么久才回来一趟,怎么也得做点好吃的,起码也得把江南所有的好吃的都吃上一个遍,但是什么藕饼,什么莲藕排骨,什么荷叶饭就别想了,我可是给你变不出来。” 宁云故意惊讶的说:“娘,咱们家里这么多人,你一个怎么能做的过来?” 王氏笑着说:“如今就咱们一家在扬州,你二伯父二伯母还要留在京里,等着正月十五好去见见兰云,我想反正就这么几个人,少做些就当是尝尝鲜了,我闲着也是闲着,多年不做,手艺也生疏了。” 宁云笑了笑,“娘别谦虚了,您的手艺哪里生疏过?在宫里的时候,就馋娘你的这个手艺。”又笑道:“我还以为是二伯父修省亲的院子,把家里能花的钱都通通的给花光了,所以娘不得不自己动手。” 她这话逗得王氏莞尔一笑。 “这话让你二伯母听去,你就惨了,她肯定得训你一顿。”王氏跟宁云算着,“不过你说的到对,家里的钱确实是花了个差不多,前几日你父亲刚封了家里这些年攒下的二十万两银子过去,兰云在宫里赏出来了五十万两,皇后给了十万两,这还是我们到了扬州,把咱们以前的院子给改了改,你二伯母父亲出的是大头,剩下的二百万两银子都是他出的。” 王氏感叹半天,“当时我还跟你二伯母开玩笑,说是你兰云姐姐是给你二伯母省了嫁妆钱,结果这下可好了,变本加厉的换回来了,还好不是你进宫,不然你这出来一次,我这就得倾家荡产。” 宁云道:“也就是二伯母家里确实是有家底啊。” 贵妃省亲一次穷三代,当年高贵妃省亲的时候宁云可是真的知道什么叫做为了两个时辰银子流水的花。 只能说赵氏确实有钱,兰云回的起家。 “什么有家底。”王氏叹了口气,“赵家的家底当时嫁几个女儿的时候都用光了,兰云能回去,还不是因为赵院长桃李满天下,一听他外孙女要省亲,他当年的学生成器的,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这才凑出来的。” “还不知道以后怎么还呢。” 宁云笑道:“依我看,倒也不必还了,要不是因为赵先生,这些学生也不会有今日,这不过是一个往来人情罢了。” 王氏将手沾了面粉,捏了宁云脸一把,道:“促狭鬼,我倒是被你给绕了进去,今日我可是很正经的叫你过来,”她说道,“你看不上定国侯家的门第就算了,但是你也不能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啊,这些手艺用不上,但是怎么也得学学。” 宁云将从史鼎那里顺过来的公文放在一边,拿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王氏弄了她一脸的面粉,一擦弄的脸都是白的,于是宁云就假装生气的说道:“娘,我的妆都花了。” 王氏瞪着宁云,被气笑了。 拿着擀面杖示威似的吓唬了宁云一下。 母女两个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对方半天。 最后宁云投降,“娘,我错了,我学还不行?”她看王氏脸色缓和一些,不怕死的加了一句,“其实娘结婚再和离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没什么区别。” 王氏一失手直接把擀面杖给掉在地上,海棠连忙给王氏换了一根。 王氏瞪着宁云,眉毛都飞了起来,“也就是我这些年脾气渐好,要是放在早年,就一棍子削你。” “娘你着什么急,我还想多留在您面前几日。”宁云半开玩笑的说道,把金丝东珠镯子摘了下来,接过王氏擀好的皮,将馅子添了进去。 二世为人,她才懒得嫁人。 如此跟王氏说,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少放点,喂喂喂,算了。”王氏夺了过来,“这是要炸的,又不是要煮的,你没看这皮子都是软的?” “本来就是软的啊。”宁云故意逗王氏开心。 王氏拿勺子把馅子挑出去些,“你和你舅舅一样,都是干活要本钱的。”说着叹了口气,道:“娘小的时候,领着你舅舅借住在你三姨家,当时每年最大的希望,就是大年三十和正月十五和你舅舅吃顿饭。” 说着王氏觉得自己鼻子一酸,“你不知道寄人篱下的苦啊,走到哪里,都没有自己家的感觉,嫁给你父亲后,就是侍奉公婆,不怕你知道,还有就是帮着你二伯母斗你过世的大伯母了,直到生了你,这才有点说是这是自己家的感觉了。” 宁云唤了句娘,将手帕递给了王氏。 王氏没有接,只是跟宁云道:“就因为娘受过苦,为了个侯府的名嫁了进来,所以娘希望你活的开心,你是有主意的人,娘知道,你不甘心过娘过过的日子,这也好,至少不会吃亏,娘只是想说,不管怎样,走到哪里,只要有娘在,你就没有任何的后顾之忧。” 宁云眼圈一红,连忙垂眸躲开王氏的目光。 王氏半天后笑道:“瞧我说的是什么,正月十五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丧气话。” 又招呼缤兰海棠两人,“你们两个就站在这里?还不赶紧过来帮我搭把手?” 缤兰海棠两人这才连忙走了过来帮着一起动手。 宁云抿抿唇,抬手一按,发现眼角几滴水光,连忙擦去也凑了过去,把公文放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里,才转过来跟王氏几人说笑。 几人还没说几句话,绮竹走了过来,跟宁云小声的说道:“景华公主来了,现在就在你的抱月厅里。” 宁云压抑不住眼底抹过一丝惊异,眉头一皱,片刻后转瞬即逝。 绮竹后退一步,一福身退下。 “怎么了?”王氏看见这边不太对劲,连忙问道。 宁云低声告诉王氏:“景华公主来了,我得出去见一下。” “那快去吧。”王氏道,又招呼海棠陪宁云去换件衣服和梳妆,“东西我那里都是现成的,你先戴着,跟人家好好说啊。” 她回了定国侯家的婚事,怎么也有点心里踹踹不安。 “娘。”宁云笑着摇摇头,“我知道,我和玉贞是早就认知了,我心里有数。” 宁云让王氏回了这门亲事也算是变相跟去林玉贞示好,林玉贞谢她还来不及,怎么会去跟她兴师问罪? “要不要按品穿戴?这样她就是在家里发脾气,也会收敛些。”王氏觉得林玉贞这是上门问罪的架势。 她知道林玉贞不是林四少爷的亲姐姐,但是面子情大多人们还是会做做的,尤其是现在对自己利益没有威胁的情况之下。 宁云笑着说道:“知道了,我心里有数,您就放心吧。” 她换了一件深绿竹影暗绣湘水珍珠锦的齐膝褙子,十二幅玉色曳地湘妃裙,宫條上扣着芙蓉玉佩,踩上高低鞋,一切收拾停当后这才往自己院子里过去。 宁云比林玉贞略矮一些,林玉贞基本上只比史鼎矮上半头,穿高低鞋后两个人才一样的高。 宁云回到院子的时候,林玉贞正坐在正堂里,打量着四周的装饰,慢悠悠的捧着茶,也不喝,就是用盖子将浮在上面的茶叶撇来撇去。 “可是让我好等。”林玉贞看见宁云,连忙笑道。 “可真的是千古,我们家没有梧桐,今天竟然能引来鸾鸟。”宁云笑着说道,但是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 此句一语双关。 明镜亦非台,鸾鸟本非凤,本来非他物,何处无尘埃? 林玉贞不以为忤,反而笑道:“郡主你这次当真是说对了,因为我今个儿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愿闻其详。”宁云施施然坐下,“你们先下去吧。” 缤兰几人一福身,关上门出去了。 林玉贞将茶盅放在一侧,双手交叠的垫着下巴,略带笑容戏谑的说道:“我可是有事要问你,我这可是快马加鞭的来了扬州,可就是为了给我弟弟讨个公道的。”她搬着手指,“你说是我弟弟的容貌配不上你,还是我们家的门第配不上你?” 宁云看林玉贞故作严肃,忍不住笑道:“不客气。” 林玉贞摇摇头,蓝宝银边明月型耳环叮当作响,“你这张嘴,可不是跟黛玉那小丫头学的?都是戳人肺管子,让人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公主莫见怪,您大人有大量,我自然是什么都不用说了。”宁云笑笑,“但是我想公主您是为了别的事情来的。” 此时已经是冬日,但宁云手里却拿着一把扇子,刷的一下打开扇子,洁白扇面上画着风雨细,烟柳暗千家的写意风景。 特意将写着人生有味是清欢的那面朝着林玉贞一闪。 作者有话要说:入V第一更,持续高能。 ☆、第51章 林家秘闻 林玉贞瞳孔骤然间放大,下意识的握紧了手里的帕子,指甲已经深深的陷入了掌心都不自知,留下了四个半月型的红印,但是脸色依旧是沉着,看不出是惊讶还是忧虑,宁云不得不说此人到底是心思稳重。 林玉贞死死的盯着篆书下的落款,那是一方小印,写的是槛外人。 黑色的印在她看来,是如此的刺眼。 “其实一开始我真的没有想这么多。”宁云将扇子合起来,用扇柄敲着掌心,“余延珑这个人当不得大任,你不知道吗?” 她笑道:“皇后可以废,但是太子轻易废不得。” 宁云转着扇柄,“当日废太子不过是拿着这个扇子在先帝面前一晃,竟然能引得先帝不问青红皂白的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想来这个东西到底是有些来头了。”她笑意渐渐加深,不露痕迹的抹过一丝冷意,故意的问林玉贞,“还希望公主能为我一解疑惑。” 林玉贞拿帕子遮着嘴,轻轻一笑,“郡主如今在宫里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不该知道吗?” “不过换句话说,你需要知道什么?”林玉贞摩挲着帕子上的花纹,“你当真觉得你问了之后,你不会后悔吗?” “对我来说,没有什么不该问的。”宁云摇摇头,嫣然一笑,“世子之位,尽在定国侯许与不许一念之间,林家大公子二公子皆是不学无术之辈,而你却是公主,异军突起,尽显风华,若我当真是猜得不错,恐怕到时候内外权力博弈之下,令尊为了你们家的厉害关系,也会考虑让你做守社女。” 宁云没有看林玉贞,而是细细的看着扇子,道:“其实这扇子虽然俗了些,但是到底不是凡品。” 她挑眉看了林玉贞一眼,后者如同木头一般的坐在椅子上。 “但是你说,若是我母亲允婚,你四弟当真娶了我过门,我想到时候谁胜谁负,当真是两说。”宁云看着林玉贞,“势在必得之物若真的出了纰漏,你谋划这么多年,岂不是这些努力尽数付之东流?” “所以?”林玉贞一挑眉,俏脸堪称是风华绝代。 宁云却是笑了笑,“若我当真想要为难于你,我只要将这些事情告诉黛玉便是,想来若是换她来跟你谈,这件事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严格意义上,我不是大晋人,我不在乎这些,我只想知道真相,”宁云笑着看着林玉贞,“什么是朝里朝,为何要授意钟阁老杀我和黛玉?” 也许是宁云太过咄咄逼人,林玉贞下意识的往椅子上一靠,神色之间有些许的疲敝,鬓上的紫水晶朝阳七凤簪子也没有替增添几分好脸色,她屈起手指,有意无意的敲着扶手椅的扶手,半天后才开口说道。 “我曾经去过泰西,是跟我父亲出使的时候去的,当地的贵族喜欢玩一种叫做桥牌的东西,而当两个人玩到最后不分胜负的时候,就会摊牌,亮出底牌,看谁的牌数大算谁赢。” 林玉贞理了理自己裙子上的宫條,似笑非笑的看着宁云。 “善化郡主,我们这么打机锋也不是个事,不如我们摊牌吧,把事情都亮出来说。” “您是客人,您先请。”宁云端起放在一侧的茶盅抿了一口,脸上还是挂着笑,动作行云流水,仿佛胜券在握。 林玉贞不由得迟疑了一下。 她本是心思沉稳之人,但是此时少不得也有些将怀疑显在了脸上。 因为她拿不准宁云到底知道多少,她能说多少。 其实宁云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想借这个动作遮掩自己的不自然。 拿这个扇子出来,不过是为了诈林玉贞罢了。 林玉贞勾唇一笑,道:“郡主,在泰西的规矩里头,您这可算是作弊了,有些不讲究了。” 宁云笑着看着林玉贞,道:“这里是大晋,用的是大晋的规矩,这里是我家,用的是我们史府的规矩,公主不知道一句话,什么是入乡随俗吗?” “你先说一点,然后我再说,最后你再说。”林玉贞却这般说道,“按大晋的规矩,我是公主,你是郡主,地位高下,一眼显然。” 宁云却浅浅一笑,秋波流盼,她靠着椅子背,屈指敲了敲扶手,发出清脆的响声,一下一下,和屋子里的落地钟钟摆的声音相呼应。 “我想,定国侯定是不知道您在江南和广州做了什么。”宁云半晌后才缓缓开口,但是却出乎林玉贞意料之外的转而言它,“我想,若定国侯知道,你也走不了好吧,除了你以外,想来也没有别的人能拿得住钟阁老的把柄。” 她定睛看着林玉贞,笑道:“且不说江南广州的口岸及挑唆民乱,就单拿扶桑来说,先帝动用林家的私兵助德川家想来也是定国侯知道的,而进言劝皇后支持丰臣家并且用贪墨案去威胁钟阁老,要钟阁老利用天江卫去行刺德川的家主便是你的授意。” 林玉贞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我到底是棋差一着,佩服。”她看着宁云,神情叵测,“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这算是默认了。 宁云一摊手,结果一不留神将镯子磕在了扶手上,里面的东珠一下子就碎了,有的碎片掉了出来,结果两个人看着碎成块的东珠,不由得一笑。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了裴知府。”宁云将镯子摘了下来,放在一边,“其实我很佩服你,平心而论,我做不到你这般。” “我乃沽名钓誉之辈,”宁云道,“若没有我的利益,我万万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 “我也是有私心在的。”林玉贞坦言,眼神闪烁,“我也是人,无利不起早。” 说着两个人都是会心一笑。 宁云说的是实话。 除去不知道林玉贞的政治立场到底是什么,对于她做的事情,宁云还算是敬佩,因为无论是走卖私盐利用这些钱去支撑大晋的船务,利用别人家的事情去威胁开口岸,插手扶桑马来等地的内政,起码都是出于晋朝利益的。 “说真的,我不在乎上面那个姓什么,是朱还是孟。”林玉贞笑道,“这么多年,若要成事早就成了,该放下的也放下了。”她眉目舒展,气势上有几分巢中凤凰展翅而飞的架势,“以我这般才华,只可仰视才见,若委身他人,相夫教子,我是万万做不来的。” 林玉贞毫不客气的抄着手说道:“你也不要跟我说什么你不安于室,起码在我看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也是有野心的人,这我能看的出来,我家祖上确实是姓朱,乃朱三太子遗脉,明虽忘,但朱家仍在,忠于大明的旧臣仍在,可惜我生为女子,需要用实事来弹压这些人。” 她笑意转冷,“不过有一点你却是猜错了,若今日是黛玉来问,她反而是什么都不敢说,因为我们家之所以能走到至今,全是靠了第一任的林国公呢。” 宁云笑道:“这倒是料到了。” 林玉贞一弯眉毛,“你有一点说的不错,确实是我要杀你们,因为你们直接打乱了我所有的布局,说真的,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嫁给我弟弟,对于内宅的女人来说,若真的逼急了,什么都干得出来。”她说着站起身来,“但是可惜我没杀死你们反而把自己的把柄送到你们手里来,这是我自己的失误,我认输。” “既然话都说开了,对于杀不死的敌人,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吧。”林玉贞走到正厅悬着的山河写意风景画,“你说如何?” “我当然也不愿意四处树敌。”宁云半开玩笑的说道,“没看黛玉今日不在吗?若我存心要为难你,只要拉她一起便是。” “你还没有说你为何要插手扶桑的内政?”宁云眉毛轻轻一挑,“只不过是好奇。” 林玉贞抄着手,转身高深莫测一笑,“你可还记得你们家的檀云?” “想忘了也难。”宁云摇头浅笑。 怎么也是她穿越来此弄死的第一条人命。 “在西北的时候,我和父亲曾经去拜访过你父亲,当时你们家的檀云在,那时候我还小,加上当时我继母刚过门,觉得和一个外室坐一起贬身价,一时兴起,就想把檀云给灌醉了,想让她出丑,谁知道这丫头喝多了后,说了些别的。” 林玉贞幽幽叹了口气,“你不理解。” 宁云默默看着林玉贞。 “她不过说些她多么悲催,穿到了一本书里,还是来到了一个大厦将倾的家里,然后就是一些乱七八糟怪力乱神的话。” “有些事情,就算是假的,也是抑制不住的会去想。”林玉贞笑了笑。 林玉贞伸手拂过墙上的画,“我从小接受的是一种和你们完全不同的教育,也许你们想的是自己的家,是自己的利益,或者是自己加上姻亲的利益,但是我们从小学的是此乃我朝,天下之民皆是我的子民。” “但是学的越多,想的就越多,明朝积弱,内部腐朽,所以自然会被新的朝代所取代。”林玉贞侧头道,“但是有一点我得说明,我能接受的范围起码不能是外族。”说着莞尔一笑,“再者,他们那群快锈掉的老头子连改朝换代都受不了,肯定不会接受女皇,我何苦为别人做嫁衣?他们继续去哭天喊地,我效忠大晋,得荣华富贵,顺便也许能名垂青史,这正是一举两得之事。” 宁云微一皱眉,半天后叹道:“其实我不该杀檀云。” 她知道檀云和她有一样的造化,也是他世穿越而来,但是从林玉贞语气的严肃性里,她猜到檀云知道的比她更多。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后悔的?”林玉贞笑道,她用手支着下巴,欺霜赛雪皓腕上的檀木佛珠那略带阴沉的颜色格外的引人注目,“不过,既然你们要南下,我想有一件事我们倒是可以谈谈。” 宁云一笑,“愿闻其详。” ☆、第52章 林海寿辰 大年正月二十四是林海的生日。 贾敏觉得如今事情都安定下来,黛玉如今也是皇后眼里的红人,本来想着给林海大办一场,但是林海却拎着笔说:“不必,我这刚刚上任不久,一切不安稳,若再大办生日,又是在年里,就说不过去了。” 贾敏知道是因为史鼎没有摆寿,江南一应的官吏不知道到底应该是用什么规格,不知道应该怎么收生日礼,最后都是悄悄的叫上了几个亲戚,摆几桌酒席,叫上戏子歌女,就这么对付过去了。 “黛玉说是想叫上善化。”贾敏虽然好几天都不理林海,但这究竟是大事,还是跟林海提前打了一声招呼,“是不是要单独安排安排?” 林海想了想说道:“毕竟她们两个私交还算不错,按最高的规格安排就好了,大不了让黛玉陪着就是了。” 宁云出席的话,起码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的是史鼎来给他贺寿,作为左布政使的林海当然是面上有光。 宁云那边本打算出了正月十五就启程去广州,结果黛玉回了卫后各种事由,卫后觉得倒也是个机会,便决定让孟嘉辰也跟着去。 公主出巡复杂手续自不必说,一路上从京里安排到暹罗,又是下诏书,又是命钦天监看日子,还特意的派人通知天江卫鸽房,细查周边。 钦天监定的日子是明年的三月初三从京里动身,卫后和甄太后商量后,便命黛玉宁云两人在七月前回京即可。 宁云黛玉两人当然高兴,这样一来她们就可以在扬州多呆上些时日,两个人商量一番,定的是四月份动身。 林海生日这日天下了一场薄雪,毛绒绒的雪花挂在四季常青的柏树上,留下了一层层毛绒绒的白圈。 贾敏和黛玉两人按品穿戴,顺便还拎着良玉,三个人招待客人往来,好不热闹,就算是好话都说遍了,贾敏还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到底宁云是郡主,又是史鼎的女儿,她怎么也得好好招呼。 结果还是打了贾敏一个措手不及。 快到午时的时候,几个黄门太监拍着手,匆匆的跑来,之后几个持着弓箭的士兵快步跑来,将来往人群隔在了两旁,直接开出来了一条路,直通正院。 贾敏目瞪口呆。 黛玉也还没反应过来,结果身边跟着的几个天江卫的女护卫直接张弓搭箭,弦拉满,架着三根银光箭,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迅速瞄着最先跑过来的几个士兵。 士兵一愣,迅速落盾,抽剑,张弓。 周围的官员女眷都傻眼了,林海和几个同僚瞪着眼睛看着这边。 不过是一瞬间。 林海看过天江卫抄家,顿时腿都软了,扶着门栏才没跪坐下去,连忙跌跌撞撞的走到跟前,道:“我犯了何过我一人当,和我家眷无关。” 士兵愣了,呆呆的看着林海。 黛玉反应过来后略微扬高了声量:“尔等何人?擅闯他人宅邸,也未免太过无礼。”同时后悔因为当日沉船的事情弄了几个天江卫的人贴身带着,她给霜降递了一个眼色,霜降从腰际的宫條上解下一个如意佩,上刻着天江,一扬手高声说道:“天江卫。” 这话一出,林海迅速紧紧的盯着黛玉,手下意识的握紧。 黛玉身边怎么会有天江卫的人? 不过这样也好。 林海迅速谋划一番,看向黛玉的眼神不经柔和几分,如今黛玉这般被卫后信赖,自己他日入阁指日可待。同时又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黛玉有着本事,前世的时候就不该把她扔给贾母不管,应该悉心培养才是。 这样前世他就不会落个被迫自尽的下场。 悔矣悔矣。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林海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为首的士兵道:“景华长公主善化郡主车架来此。”又跟天江卫的那个女护卫解释,“我乃景华长公主护卫。” 黛玉差点笑出来,“倒是误会一场了。” 她本就有几分不喜欢林玉贞,黛玉本就是喜怒哀乐不瞒人的脾气,如今这林玉贞不请而来,还摆这么大个架子,她倒要听听林玉贞怎么跟她解释。 若是说不清,就新仇旧恨一起算算。 这才示意身边的几个新任的丫鬟把弓箭收起来。 两边都是松了力,把武器收了起来,但是黛玉身边的几个女护卫还是等着对面的公主护卫把武器收起来后,才松了手,箭尖指向地面。 贾敏看着这里没她什么事,左右黛玉一人便能挡得住,便先去安抚了一下几个女眷,吩咐人倒茶搬椅,之后来到腿软把着门不撒手魂游天外的林海面前,扶着林海站直,低声道:“站直,挺直腰,别丢人。” 林海险些被贾敏这几句话气的背过气去,看着贾敏想说些什么,结果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了个不停。 贾敏也不客气,如今经历这么多的是是非非,和林海也就是个面子情了。 “老爷身体不适,扶他下去。”贾敏吩咐身边的丫鬟,自己头也不回的走到黛玉身边,示意丫鬟把良玉领走。 她觉得跟林海这人渣说话都掉价。 林海忙着后悔,也没跟贾敏计较。 过了莫约一炷香的时候,林玉贞才和宁云一起来了。 “本宫不请自来,不见怪吧。”林玉贞进来拉着黛玉,跟黛玉笑着说道,看上去两个人还蛮亲切。 “很见怪。”结果黛玉来了这么一句。 林玉贞脸上还是带着笑,“不见怪就好。” 黛玉瞥了宁云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宁云道:“我想景华公主有话想跟你说。”说罢不理两人,又问贾敏道:“林伯父呢?父亲有件礼物让我亲自送给林伯父。” 贾敏一愣,道:“什么礼物,这般贵重?” “也没什么啦。”宁云笑道:“不过是一个佛珠。”她示意缤兰上前,缤兰捧着一个小叶紫檀的盒子,宁云打开给贾敏看,里面躺着一串小叶紫檀木的佛珠,名贵的是每一个的檀木珠子的纹饰都是顺着的,不知道用了多少檀木才刻出这么一个链子,“就是这是祖母去求来的,保佑家宅平安,特意这么嘱咐我的。” 又道:“对了,祖母还让我给您带个好。” 林太夫人到底也是林家人。 贾敏知道林太夫人信佛,所以也没多想,“好孩子,”她笑道,“你林伯父在书房,刚刚他身体有些不合适,可能是昨日喝的有点多,我先让他下去休息休息,这会儿应该是在和几个故交说话。” 又叫了个丫鬟过来,让丫鬟引着宁云往林海书房去了。 宁云跟贾敏寒暄几句,这才往林海的书房来了。 ## “林伯父寿安,父亲让我跟您带句好,他有要事在身来不了,还望您多多包涵。”杭州将军冯紫英拱手将礼单递给林海。 林海连忙推辞道:“你我两家本就是通家之好,还要这些虚礼做什么?” “如海兄如今可是儿女双全,心想事成了。”杭州知府也笑着附和。 此时林海的几个同僚都聚在林海的书房里,在座大多都是文官,自然是好话说了百遍,还没有重复的。 林海也是得意洋洋。 前世到底是前世,这辈子扬眉吐气就好了。 他一边答对着众人的奉承,一边盘算着,黛玉到底是他的女儿,他应该怎么利用这个事实才好? 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丫鬟来报,说是善化郡主到了。 林海心中纳罕,他和史宁云基本上就是几面之缘,除了当日在京城时见过几面,早些年在江南听闻过此女手段狠厉,堪比荣国府如今世子夫人王熙凤。 当然有些事情林海虽然没有在场,但是也猜出来了个大概,比如史宁云到底是怎么得了太后的青睐。 林海不是很喜欢女儿的这个手帕交,因为宁云突然斜打一棒,坏了林海的好事,但是到底也是林太夫人的孙女,又是郡主,他就是觉得心烦,但也是不见也得硬着头皮装着笑去见上一见。 冯紫英等人因为和宁云都是平辈的,一听宁云要过来,因为这是家宴,少不得按照礼法都避了出去。 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林海走到门口迎接,丫鬟这才引着宁云进来。 林海细细的打量宁云,宁云本就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此时穿着郡主的妆服,更是显得整个人都雍容华贵,京中贵女与生俱来的典雅自显,鬓上祖母绿朝阳七凤簪,一身银红色妆花襦裙,这鲜艳的色泽被腕上带着小叶紫檀的佛珠给压了下去,使得这一身红不仅不显得太过喧闹,反而有几分古琴的韵味在其中。 林海觉得有些嘲讽,他听闻过宁云的种种作为——闺中少女能张弓射箭杀人,杀完人后面色不改,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这可不是一般人家女孩能干出来的事情,可是出乎林海意料之外的是,万万想不到宁云居然信佛。 想来是面上有佛,心中无吧。 待宁云走近,林海却是笑的和蔼,仿佛刚才的冷意不过是一抹而逝的幻觉。 见到林海后,宁云微微一笑,先是略一福身道:“家父让我给伯父您带个好,家父有事,不便来此,不周到的地方,还望您包涵。” 林海连忙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这般的客气?” “祖母让我给您带了一件礼物。”宁云笑了笑,一点头示意缤兰将盒子拿出来,缤兰将盒子递给了林海。 “这是祖母特意求来的。”宁云看着林海,特意的琢磨着林海的神情。 林海笑道:“姑姑当真是费心了,替我多谢她,等我有了时间,我一定登门去拜访。”说着,便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枚玉佩,光泽柔和,质地晶莹,在日光照耀之下晶莹剔透,宛如一滴流水,一看就是上品。 玉佩上刻着一行字。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这行字仿佛嘲讽般的刺眼,林海不觉一皱眉,觉得后背上的汗水淋漓而下,这句话也是他的心魔。 何为无?何为有? 林海面上遮掩的极好,但是说话的声音微微的发抖,“谢郡主好意。”说着要伸手去接这个玉佩。 宁云却一把拿去盒子,柳叶眉一挑,黑色的眸子不带丝毫感情的盯着林海,似乎里面含着冬日坚冰。 林海静静的看着宁云。 宁云半晌后开口道:“林伯父,您知道不知道死是什么感觉?”她柔声说道,将林海的神志拉回了现实,“那是一片黑暗,没有奈何桥,没有生死簿,什么功名利禄,什么位极人臣,不过南柯一梦罢了。” 林海不觉打了个冷颤,半晌后好似是下定了决心,叹道:“世侄女请里边细谈。”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滚走 ☆、第53章 书房密谈 宁云自然是颔首同意,落后林海半步来到书房。 屏退书房中的闲杂人等后,林海亲自端了两杯茶过来,带有几分恭敬的递给宁云一杯,末了自己坐在宁云的对面,他趁着倒茶的机会早就盘算应该说什么和怎么说,“世侄女,今天本是好日子,为何挑起了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宁云转悠着茶碗,笑道:“日子好与坏,不也就是相对之言,不过宁云在这里跟伯父道歉了,诚然在伯父寿辰之日,不应该说这种话题,确实是扫兴,但是时间紧迫,时不我待,也是无奈中的下策,还请伯父原谅。”说着,要站起来给林海一福身。 林海自然不敢受。 宁云便道:“伯父,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可否?”她挑眉看着林海的神色,装作是无意的转了转手腕上的檀木佛珠,悠悠然说道:“当日伯父还记得和钟阁老说的一席话吗?可惜如今钟阁老已经致仕,不然伯父可真的是有几分造化在呢。” 佛珠一出来,林海有几分忙乱。 他自然认得这佛珠的来历,这是林玉贞贴身的信物,权当与江南各个昔日旧臣的联络之物。 林海压抑住惊悚的看了宁云一眼,揣测宁云对这件事到底知道多少。 在前世史三姑娘可没有这两把刷子。 他此时心中一沉,他想到这些事情是有人推波助澜,本来按照他原来的安排,即便是入阁不能的话,当个江南总督还是绰绰有余的,联想到如今宁云和黛玉联手的情形,不由得心中一颤。 棋差一着,满盘皆输。 “事到如今,伯父还不肯跟我说实话吗?”宁云笑道,“那宁云倒是好奇,伯父为何如此笃信先帝会退位,然后在废当今,扶持礼王即位?”她摩挲着檀木佛珠,“您说,若是皇后娘娘知道了,她该是如何?” 林海此时心中是没找没落,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全然失了分寸,最让他害怕的倒还不是林玉贞一事——这件事情大不了还可以打死不认,想来林太夫人出身林家,宁云也不敢轻举妄动,他害怕的是宁云如何知道他是重生的? 他重生一事除了自己外,连贾敏和几个红颜知己都不知道,但是看宁云说的这么样,神色之郑重,倒不像是空巢来风,也不敢用郡主莫信鬼神什么怪力乱神的话来搪塞,不由得有几分慌忙。 “世侄女你是在说笑吧。”林海沉着的回答。 他本就是人精,宦海沉浮多年。 宁云却是一笑,她把檀木佛珠摘了下来,在手里颠了颠,“伯父,我当真不是跟你开玩笑,我的耐心也有限,至于说与不说,那是您的事情,跟不跟皇后说,说到什么程度,怎么说,那是我的事情,想来伯父您也不愿意见到这种情形,你我两家本就是姻亲,何必撕破脸?况且,” 她话锋一转,“若是黛玉知道您对于她们母女的感情都是装出来的,想来更是接受不了,别的不说,就是在皇后那里说上两句,比如参与到了定国侯家那些上不来台面的行动,您的一番功夫可就是白费了,不也枉费了上天给您的这造化?” “您说可是?”宁云抬眸盯着林海看。 良久林海才道:“罢罢罢。”他颓然坐在椅子里,“你想知道什么?” “您知道的,我全部想知道。”宁云笑道,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 林海叹了口气,将故事从头讲起。 “世侄女您有所不知,我是两世为人。”林海说着自嘲一笑,隐隐约约有几分说不尽的苍凉在其中,“可惜了一句,生不逢时,孟婆汤没喝,就回到了自己的病榻之上,你说这话若是说了出去,别人都会说我疯了。” 宁云徐徐吹着手上的热茶,“起码钟阁老不这么认为。” “在我前世的时候,当日礼王和太子争储,在敏儿去世的时候,礼王来我家吊唁的是发现了这把扇子。”林海说着苦笑,“逼问我这把扇子的来历,我迫的不得以,变了一个故事在其中,便是户部的贪墨。” 贪墨可要比谋逆的罪名轻多了。 “谁知道礼王一路查下去,当真是查到了卫次辅的头上,还是我任上的亏空,这也是我所料不及的,礼王逼迫我在储位之争里选边站。”林海一摊手,“我怕死,更不想放弃到手的荣华,所以我便以丧妇长女不娶为由把黛玉送去了贾府,实际上是在京里当质子。” 说着,他叹了口气,“当时觉得礼王有才干,定不会亏待我这从龙有功的忠臣,当时皇帝即位,太上皇为了皇帝能坐稳地位,第一件事就是发落了景安公主一家,结果贾家的贾女史进言,说是废太子谋逆一事另有隐情,太上皇自然是暴怒,细查严查此事,整个江南都安排好了,其余的自然水到渠成。 我本以为在皇帝登基三年后无子病逝就可以位极人臣,谁知道,谁知道他为了对付太上皇,从江南调用大量的金银,我把盐务交了出去,其余的,你也猜的到吧,只有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尤其是我这种天子门生,时代都是纯臣,毁了我家三代纯臣名声啊。” 林海扼腕长叹。 宁云道:“林伯父此言诧异,所谓的纯臣,就是效忠于皇帝,效忠于每代皇帝,你只不过是提前站了队而已。” 从龙这事情从来都不是这么简单。 飞鸟尽,良弓藏,走狗烹,狡兔蒸,既然选了,就要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因为不是每一代皇帝都是小白兔或者是病重躺在床上起不来由皇后摄政。 宁云只能说她不过是比林海走运些罢了。 林海强笑了一声,“世侄女你年纪小,你知道什么?” “伯父,我好奇一点,既然你知道事情如何发展,为何不为自己在内阁中谋一席之地?”宁云笑道,她确实是想不明白这一点,“你知道每个人的失策的地方,为什么不能借此机会发挥?” 林海道:“我也想过,但是你也知道,定国侯一家的势力。”他无奈的说,“我们一家人的生死,都是交由他人手中摆布。” 宁云垂眸想了想,突然岔开了话题,“伯父你前生的时候,扶桑的形式如何?泰西的形式如何?” “当时皇帝病重也是皇后摄政,但是由于太上皇在上头压着,皇后不敢妄动,我当时不过是盐政,对于泰西不是很了解,但是绝对没有苏格兰女皇和四玛丽来京避难一事。”林海回忆了一下,“我记得应该是被英格兰的都铎女皇给处死了。” 宁云摇摇头,“除了这些之外呢?” “至于扶桑我倒是知道不少。”林海道:“丰臣家战败,因为织田家被泰西支持,所以最后太上皇派了军队在扶桑和泰西打了一仗,打了大约有三年多,德川家在晋朝的扶持之下做了幕府,架空了天皇的权位。” “伯父您和我说句实话,依你看那若是我朝直接将扶桑纳入掌中,有没有可以成功的余地?”宁云单刀直入,劈头就问,“断粮饷军火,观虎斗,您觉得能不能行?” 林海诧异,“高丽积弱,如今不也只是称臣,并未被吞并?” 宁云勾唇一笑,“高丽不过是一介弹丸之地,连文化衣食住行都效我国,儒家之气太多死板,整个朝政都是腐朽,王族积弱,朝臣各自一方,争斗不休,连外敌都对抗不了,自然是成不了气候,留着它,不过是为了安抚越南马来之地罢了。” “而扶桑不一样,”宁云将茶盅放下起身低声说道,“只要它在,它和晋朝不过是一海之隔,扶持人上去,等我朝皇室衰微之时,自然就控制不了这里,到时候若泰西幕后插手,直接利用扶桑天利来对付晋朝,就像之前泰西控制琉球一样,打了两朝的仗,才把琉球夺回来,那还是我朝早期,这事情放在了现在,我们当真就是战无可战。” 林海想了想道:“德川家的军火都是皇室交代给薛家一手控制着,至于银两,自然是从盐政这头走,若是你能跟薛家谈妥,想来如今丰臣家和德川家在京都对峙,上一批军火过去据现在已经是四个月了,想来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到时候两头收网,此事倒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着一皱眉,“但是我觉得这事不成,因为之前太上皇也想过,但是因为我们一动,泰西那边一定会动,如今泰西一手控制南方,你怎么去弹压泰西?” “都铎女皇如今可是还没有坐稳这个皇位。”宁云却是悠然一语,“相传她是新教徒,虽然受到了西班牙的支持,但是罗马教廷和欧洲大陆上的一些天主教的国家那边,好像是不承认她的女皇之位。”她灿然一笑,“反正我们都帮了苏格兰女皇东渡逃脱了都铎女皇的掌控,帮人帮到底倒也不是不可以。” 林海默然。 他居然忘了苏格兰女皇玛丽·斯图尔特被卫若竹这家伙给整了回来。 他不得不承认,卫若竹这一介女流,有时候眼界确实要比太上皇强出来不少。 “盐政这头,若是你得了皇后的令,我自然是能安排下的。”如今是宁云主导着两个人的局面,林海不得不主动开口提供帮助。 宁云一笑道:“叨扰伯父了。” 看来她少不得还得见薛姨妈和薛宝钗一面。 麻烦,早知道就把这事情扔给林玉贞,她回京去协调别的事情好了。 “无碍。”宁云的话说道了这个份上,林海只能这么说,“世侄女你太客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神展开即将开始2333 ☆、第54章 薛家有女 想来这是林海最最闹心的一个生日,不仅被人看出来自己的重生的,而且还被绑架上了贼船下不来了。 或者说当他跟卫后举荐黛玉的时候,他就基本上下不来了,但是当时多少还抱有一丝幻想,至少要是黛玉出事,起码他还能把自己给摘干净,如今这样一来,只要他跟盐政的人谈了,他就彻底的和黛玉这一派给捆上了。 连喝别人敬的酒时饶是他沉着,都只能装出一脸苦笑。 林海的同僚以为林海是被景华的架势给吓着了,也没有多想。 酒到三巡,宁云给贾敏林海夫妻敬过酒后,就被黛玉给叫住了。 “善化郡主,请您跟我来一趟,我有点事想和你谈谈。”黛玉看上去有几分的不悦。 宁云瞥了景华公主一眼,林玉贞只是笑嘻嘻的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敲着扶手椅,但是却全神贯注的盯着看台上的戏台子,好像能把这几出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的戏能看出什么花样来。 林海喜欢热闹,故戏台上演的是杨家将,这已经是第二出的开场,穆桂英送符木,就听扮演穆桂英的刀马旦咿咿呀呀的唱着:“谁道女子不如男……” 宁云跟着黛玉来到旁边的花厅里头。 黛玉伴着脸坐在椅子上,半扭了身,假装生气道:“枉我把你当成朋友,居然和别人合起伙来算计我。” 宁云哭笑不得,“这是朝廷,那有什么算计不算计?”说着坐在了黛玉的对面,“我若是早跟你说,你不的和景和公主吵起来?以我对你的了解,就你的那个脾气,估计二话不说你就会去和定国侯府好好说道说道?” 黛玉一挑眉,“那如今我倒是要和你说说。” 她将帕子收起来,形容正色,“如今林玉贞答应收缩定国侯林家的权势,你就把扶桑献给她,我本来觉得你不是头脑一热之人,你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征讨容易统治难?就算你用玛丽·斯图尔特挟制住伊丽莎白·都铎,泰西那边不动作,但是谁去打?且说扶桑濒临东海不假,但是往来船只粮饷,你打算怎么办?” “这倒是想着了,借道济州岛。”宁云一摊手,“想来只要吩咐了下去,高丽国国主不乐意也得乐意。” 黛玉还是觉得有问题,“就算你攻下了扶桑,你打算怎么办?扶桑的文化虽然来自我朝,但是现今已经是另一个体系了,第一任总督若不能安抚住民情,那打了也是白打,历朝历代六世衰微,到时候只要手一松,无法强势的弹压,扶桑那头势必会反弹,而且反弹后的结果你能担得起吗?” “林玉贞。”宁云答得倒也干脆,“她说了要是我们能说的动卫后打扶桑,她就能做收尾的部分,到时候将扶桑并入到她的封地里去,她虽然是女子,但到底如今也算是皇族的一员,加个扶桑总督什么的倒也不是不可以。”她话锋一转,“再者,定国侯一家在晋朝始终让我觉的不安心,如今林玉贞答应的好,不代表她一定能承嗣,若是换了人之后,下一任会怎么样,我不敢打保证。” “能不能站稳脚跟,那就是她的事情了。” 黛玉神色有所松动,她诚然也觉得能和定国侯府撇清就要尽快的撇清,她家和定国侯家的关系更近,若是有朝一日当真是走漏了风声,定国侯如今势力大不过全是通过敲诈,拿别人把柄培养起来的,无法和朝廷真刀实枪的抗衡,到那时卫后势必会问罪林家,这个后果她可就是根本担待不起。 再者,沉船的那件事她到底还是有些后怕,还是很记恨扶桑的。 若是有机会,她也想报复回去。 雪雁敲敲门,端进来了两盏茶,茶是雪顶含翠,茶盅是成窑五彩小盖钟,她将茶给两个人放在一边,一福身又出去了。 “算了,让我再想想。”黛玉道,然后嫣然一笑,“如今你可是倒过来欠了我的人情。” 宁云想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很久以前林筝满月酒那次的事情,不由得一笑道:“这都是哪辈子的事情了?怎么还把老黄历给翻出来了?” 黛玉略扬下巴,“不欠人情也行,”她一伸手,竖起食指在宁云面前晃晃,“你伙同林玉贞给我下套,逼我去跟皇后说情,你该当何罪?” 宁云差点想翻个白眼,最后不得已说道:“对不起,行了吧我的好姐姐。” “嗯。”黛玉直接懒洋洋嗯了一声,没有下文了。 到底是林海的寿宴,两个人没敢耽搁,又定了定怎么和卫后甄太后说,便来到正厅,黛玉去找贾敏,宁云径直来到了林玉贞面前,坐在一侧。 台上已经唱到了穆桂英把杨宗宝给绑到了寨子里。 “怎么样?”林玉贞扒开一个桔子,也不知道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从哪里弄来的,就看雪白十指中橙黄的桔子皮飞舞,“要不要?”她递了一半给了宁云。 宁云接了过来,“你们到底是怎么说的?”她侧头看着林玉贞,“如今这不是倒要我来做了。” “你猜。”林玉贞往椅子背上一靠,“你和林海那边说的什么样了?” “他答应去和盐政谈谈。”宁云意简言赅,“但是薛家那里林海就是不肯,必须得我出面去说。” “这倒是料下了。”林玉贞笑道,“如今你和林侍中用官商勾结把余延珑给弹劾了下来,又让天江卫严查,结果你们可好,整个江南都洗牌了一遍,如今先帝朝时的江南官贬的贬,削成白板的变白身,好一点的外调,林海现今是唯一一个还在江南任职的,他哪里还有胆子去跟薛家说什么,忙着撇开关系还来不及呢。” “说到底这事还怪我?”宁云笑道,她将腕上的佛珠取下还给了林玉贞,“不过这东西确实有用。” 林玉贞将佛珠收下,但是没有戴在手上,“林侍中性情中人,这般行事还可以理解,但是你跟着参合,倒是有几分不解。” “我爹。”宁云就回了林玉贞两个字。 林玉贞若有所思,“确实,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你把江南给洗牌一遍,你父亲毕竟是武将出身,恐怕也未必能压得住。” “他几斤几两我知道,要不怎么说犯愁。”宁云颇为无奈,“卫后这一手实在是漂亮。” 史鼎来了江南,哪怕一开始她是站在太后这边的,也不得不站在卫后这头。 卫后对于江南的事情可是门儿清,想发作随时都能拿史鼎一个不是,轻则致仕,重则抄家,这宁云心里有数。 “卫若竹女中豪杰。”林玉贞摇摇头笑道,“其实命最好的还是许妃,死在了前头,不然这挡了人家的路,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她追求的又不是皇后这个名字。”宁云对卫若竹也算是摸清了,“许妃无出,就算是许妃没死,宫里最高位有出的妃子就是如今卫后,现在整个宗室的皇亲都基本上死绝了,到时候按如今这发展的趋势,怎么也是立卫后的女儿,许妃和卫后联手还来不及,才不会去惹着个马蜂窝呢。” “倒也是个理。”林玉贞笑笑,探究似的看着宁云,扑捉着她脸上的微妙神情,问道:“但是从你的话里,你并不看好荣国府家的二姑娘和你二姐姐。” 宁云神色不变,眉毛略挑,她看了林玉贞一眼,似笑非笑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看好和我有血缘关系的人?还有,”她顿了顿,“黛玉好像也不是很看好整个定国侯府,想来这也是一样的道理。” 林玉贞轻轻一笑,“我等以身为棋,一时风头无两,但怎么也是局里人,谁能说的准以后会怎么样。” “有时候局里人比局外人看的还清。”宁云勾唇一笑,此时已经是九巡,她便端着酒杯去跟林海等人敬酒。 ## “一千四百一十八两。”薛府的恒舒的掌事捧着账簿,规规矩矩的站在宝钗面前。 他是来支今年日常的用度银子的。 宝钗微一皱眉,心里略算了算,便不悦的开口,“怎么这么多?”她伸手接过了账簿,自己又用算盘打了一遍,浅笑道:“掌事,您这是觉得我年轻,又是女子,不及我父兄,便仗着资历,不将我放在眼里了?” 掌事觉得宝钗年纪在那里,平时温婉从时,说话也柔声,不像薛姨妈一般雷厉风行,又是闺阁女子,不免存了几分轻视之心,只不过是赔笑道:“想来是姑娘您算错了。” 宝钗似笑非笑,“如今想接您班的人可不少。”她拿了对牌递给莺儿,“传我的话,让副掌事来见我。掌事如今年纪大了,连账都不会算了,那也不勉强您了。” 掌事这才知道事情严重,不由得脸上淌了汗,扑通跪下道:“大姑娘,您父亲和你哥哥在的时候……” 宝钗竖起一根手指按在唇上嘘了一声,“如今这家是我来当。” 她眉毛一挑,“你能糊弄我哥哥,糊弄我父亲,但是你千不该万不该来算计我。”又一笑道:“大家都互相留些面子吧,您是老人,我敬你。” 吩咐身边家里掌事婆子,“从我账上给李掌事支一百两,让他别嫌少,权当是回家的路费了。” 一扬手,自有小厮过来,半托似的将李掌事给拉了出去。 李掌事前脚出去,后面副掌事薛华便走了进来,对宝钗一作揖,说起来他和薛家的关系更近许多,他是薛家的偏房亲戚。 “如今恒舒就交给你了。”宝钗笑道,“该怎么办你心里清楚,办得好留下,办不好便和李掌事一样,我不求你能把生意做的多大,但是有一点你要记得,这生意是薛家的,如今薛家当家的也是我。” 薛华早就吓破了胆,李掌事这么老的年资,宝钗说是不用了,就真的不用了,连忙行礼道:“我知道,姑娘放心。” 宝钗将账簿交给薛华,“里面凡是不对的账,都给我一一的改过来,之后别忘了拿给我看。” 薛华应了下来,又小心翼翼的问道:“若是别人问起李掌事……” 江南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一般的商家都是在年前换掌事,很少在年后换人。 宝钗道:“就说他贪了我家万两银子,我给了他一百两银让他回家了。”说着一笑,“想来您也知道该怎么说,但是你记住,这话要让别人知道,但是这话可是千万不应该从你嘴里出来。” 薛华倒吸一口凉气。 这不是断李掌事活路? 宝钗虽然是没出门子的少女,但是论起手段,比起久在内宅里的薛姨妈强上百倍,不仅办事雷厉风行,而且绝对不留余地。 堪称是算无遗策。 薛华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他装着淡然,腿打着晃退了出去,出去一吹风,才知道整个身上全部都是冷汗,连棉袄都湿透了。 宝钗把别的事情给安排下了,才长出一口气,歪在榻上。 如今哥哥不争气,母亲管不了生意上的事情,她当真是忙的焦头烂额,恨不得□有术才好。 如今才把恒舒给整顿下,就发现了这么多的漏洞,接下来别的生意…… 宝钗根本不敢往下想。 头疼。 这时候莺儿打帘进来,拿着一个烫金的帖子。 宝钗一皱眉,道:“若还是文家或者是裴家的,便说我有事情去不了,或者说我生病了,你看着回了吧。” 她知道做生意和官场上的人往来很重要,但是如今家里都纠不清,她还出去应酬什么?还不如赶紧算算账本,把事情都给安排妥当才好。 莺儿有些为难,“这是史府善化郡主的帖子。” 宝钗一挑眉,连忙坐正身体,接过帖子细细的看了看,边看眉毛边渐渐的皱紧,道:“说我一定过去拜会。” 她和宁云不过是几面之缘,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交情,这帖子来的古怪。 不过就算是古怪,她也得去会上一会才是。 ## 宁云下的帖子上的日子约的是二月初一,正好是二月二的前一天。 扬州地处江南,别看正月里冷的不成样子,进了二月里屋檐下的冰棱都滴滴答答的溶解了,往下面滴着水,在水洼处惊起阵阵涟漪。 进了史府,丽云带着丫鬟在门口迎了迎,和宝钗说了几句话,便有丫鬟将宝钗引到了宁云的住处。 宝钗倒也料到了,宁云如今好赖也是郡主之尊,怎么也不可能亲自出来迎接她,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 宁云在她住的抱月阁正堂里等着,见宝钗进来,连忙站起身招呼宝钗,“当真是好久不见。”她说话的语气也是显得极其的热络。 虽然她和宝钗没什么交情。 “每次都听大姐姐说起您,如今看来,倒是夸得恰到好处,说话办事,倒当真是有几分我二姐姐的风范。”宁云说道。 湘云和宝钗关系不错,加上宝钗本身也是八面玲珑,宝钗和薛姨妈在贾府小住的时候,自然湘云每每从贾府回来,都是对宝钗大为夸赞。 宁云都快听烂了。 宝钗笑道:“不过是谬赞了。” 她心中一凛。 她两度进京,都是为了报备礼部进宫的,再不成退而求其次嫁给贾宝玉,结果薛蟠在后面出了这么一茬事,不得不央了人把册子给撤了回来,基本上算是进宫无望,至于贾府,当然不会让宝玉入赘,两件事都搁置了下来。 也因为如此,这两件事瞒得很严。 所以她才奇怪,为什么史宁云会知道?不由得心生警惕,也收了别样的心思。 不过看了贾元春的下场,生死不明,宝钗的心思倒也淡了。 但是对于史兰云,她还是羡慕不已。 她从小按照宫里培养后妃的规矩养大,就是为了一朝入选,伴在君王侧,成为嫔,妃,贵妃,甚至皇后,结果可好,落花有意,风雨无情事事休。 “还站着干什么,快坐。”宁云将宝钗的反应收入眼底,不由得会心一笑,连忙招呼宝钗落座,丫鬟上茶。 作者有话要说: ☆、第55章 再回京城 宝钗接了茶,两人便分了主客相对而坐。 “姨妈这几日身上可好?你那未来的嫂嫂搬过来之后,过的可还算是习惯?母亲还托我问你们如今到了扬州,住的用的可还方便?”宁云笑着跟宝钗寒暄道。 王氏曾邀请薛姨妈过来小住,但是被婉拒了。 一来薛姨妈到底是面子上拉不下脸,二来薛蟠惹了那么一出,若薛家还和史家走的这么近,就有几分打林家脸的意味了,薛姨妈觉得若是那样王氏初来江南,也不好做人,一考虑便回绝了王氏的邀请。 王氏跟王夫人关系不错,和薛姨妈关系稀松,倒也没有强求。 宝钗笑了笑,下意识的正了正脖子上戴的璎珞,“母亲一切安好,嫂子来扬州后还算是过的习惯,多谢您挂心。” 说起夏金桂,宝钗真心有种累觉不爱的感觉,眉头还是不漏痕迹的皱了一皱。 薛姨妈打着请夏家来扬州玩的由子,想看看夏金桂。 这不看还好,一看之下,薛姨妈就觉得这门婚事有几分的不太妥当。 虽然现在不过是客人,在外边都是装着端着,但是一不留神,多少还是依稀将教养性情暴露了个精光。 夏金桂这不就是活脱脱就是一个熙凤吗? 薛姨妈想到昔日王熙凤的做派,不觉得有几分着急,一来她压不住这个儿媳,二来如今宝钗守灶,夏金桂如此一个争强好胜的脾气,就算是家业都是她的,和小姑子也肯定不会对付,更别提如今薛家还是这种形式,日后两个人磨磨擦擦可就是家宅不宁。但是无奈薛姨妈拗不过薛蟠,薛蟠认准了这个媳妇,要死要活就要娶过来。 薛蟠不肯,薛姨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就算是心里再看不上夏金桂也不得不退一步,说是等着国丧过去之后大家再另行商议,当然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宝钗不喜欢夏金桂,给薛蟠收拾了快两年的烂摊子,她对薛蟠当真是恨铁不成钢,但她基本上是摸清了一个原则。 凡是薛蟠想做的,基本上结果都会不怎么样。 比如薛蟠想做盐商生意,如今她就在薛蟠后面收拾烂摊子,裴知府一下台,也就是靠着和黛玉的面子情才勉强逃过一劫。 比如看上了雪菱,非要强娶人家,可好,人家不仅仅是良家子,摇身一变成了公主伴读,就快是一路得罪到了公主眼前。 如今他又看上了夏金桂…… 夏金桂长得够漂亮,可就是那个脾气真心让人接受不了,如今还端着就是这样,等到时候一嫁过来的,薛姨妈根本弹压不住,她这个小姑子又没有立场去说,家里还不就是乱套的底子? 宝钗对于薛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一直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宁云见宝钗如此,便笑了笑,岔开了话题。 两个人有的没的说了大半天,宁云才切入正题,“如今我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宝钗笑了笑,“郡主请说。”同时心里打响了警铃。 以她对于宁云的了解,宁云这个妹妹不仅论手段还是心思的缜密,和湘云等人绝对不是一个等级的。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家的生意应该和扶桑有来往的对吧。”宁云这个问问题的人说话的语气却是端的漫不经心。 宝钗小心翼翼的回答道:“父亲在的时候生意主要都是往南边和扶桑那边做的,具体我也不是太清楚,容我回去再仔细查查。”说完一笑,“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什么丝绸啦,瓷器了这些小玩意。” 宝钗本就是美人,银盆脸,杏花眸,举止端庄,一笑之下秋波流转,倒是别有一番风流含在其中。 一举一动,一看就是宫里娘娘才会用的举动和气度。 宝钗心里其实清楚薛家和扶桑的生意往来是什么程度,买卖的才不是什么丝绸瓷器茶叶,而是军火。 但是处于她如今商户守灶女的地位,对面坐的是郡主,她要是一句话给说错了,基本上她就彻底没有改口的余地。 她既没有否认生意往来,也没有承认买卖的是什么东西,不过宝钗倒也不怕宁云发难,因为备着这一日,宝钗父亲当日是求了密旨出来,想来白纸黑字,也没有人能说什么,更不会指责薛家。 宁云料到了宝钗的答案。 看来薛姨妈对这个女儿倒是没少下了心血,可惜再好的算盘,还是坏在了薛蟠那个不成器的家伙身上。 宁云对宝钗其实也算是敬佩,因为进宫无望,基本上是否定了宝钗前半生的追求,但是宝钗没有怨天尤人,反而担当起来这个家,倒是不失为女中豪杰。 宁云没有深究宝钗话中的深意,而是转而言它:“我来扬州这才几个月,连春都没开,然后就又要回京了,说起来我虽然生在了北方,对扬州这气候还是有几分喜爱。” 宝钗连忙笑道:“其实郡主一来一回都赶上了好时候,因为扬州出了春天,夏天格外的难过,一入暑来,整个水汽都飘在空中,倒也难为。” “倒忘了你也是常来扬州的。”宁云笑道。 薛家的生意很多都在扬州,尤其是如今和扶桑的往来,基本上都是经过扬州和盐政的银子一汇总过去的。 “说起来,黛玉姐姐还说起过你。”宁云笑着跟宝钗说道,“如今就可惜你不在宫里,她想作个诗都没有人陪了。” “郡主有捷才,这么说岂不是自谦太甚了?”宝钗奉承道。 宁云根本不会作诗,虽然湘云兰云两个人一起教了好久,宁云还是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作诗的那块料,别看她学满语,蒙语甚至扶桑语泰西语都上手,可就是这才情,可能是没有遗传下来。 当日王氏也是才女。 “我?你可别这么夸我,我也就会背一背。”宁云笑了笑,“或者去糊弄糊弄如今从泰西苏格兰来的贵客。” 一提苏格兰,宝钗略扬下巴,心中主意闪过千遍。 宁云的意思是苏格兰女皇来朝? 若苏格兰女皇来朝,那么就相当于泰西政治局势是瞬间变化一番。 薛家和泰西在马来的殖民地还是有生意来往的。 宝钗不得不通过字里行间的蛛丝马迹来断定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若是泰西真的要倒,她倒是有一些生意需要赶紧出手了,其中起码就包括对于扶桑的生意往来。 宝钗也知道,如今晋朝在扶桑玩的是制衡。 宁云仿佛是丝毫不在意的说道,“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得那个沉船事情吧,闹来闹去闹到了德川家的头上了,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奉了泰西女皇的旨意,来行刺苏格兰女皇的,结果搞错了弄到了我们头上,这次要不是要跟着公主南下,我都不敢再走水路了。” 说着还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白玉镯子碰着璎珞叮咚一响。 宁云这句话里的信息含量更大。 其实宁云觉得跟宝钗说话倒也省力,相比起黛玉喜欢直来直去,宝钗也是那种拐弯抹角的人,和这种人说话,所有的想说的都不必摆在明面上,给够了暗示,宝钗自然会知道应该去怎么做。 宝钗想了想就明白了宁云的意思,凝眸一笑道:“竟然有这等事情,不过泰西插一手倒是料到了,因为量扶桑人他们也没有胆子,郡主不必担心,起码有了这一次,郡主再从水路走,哪怕就是从东京湾里过,也不会有事的。” 算是变相表态,我会断了扶桑的军火往来。 宝钗明白宁云这么说的意思,若只不过是她和黛玉还好,深一分浅一分无所谓,但是一旦牵扯上了昭徽公主孟嘉辰,基本上卫后不会冒这个险。 尤其是在泰西和德川家有所往来,德川家对晋朝背信弃义。 如今卫后变相表态支持苏格兰女皇,英格兰全体上下自然坐不住,哪怕是暗杀也要试上一试,搏上一搏,暗杀不了苏格兰的那位,杀个大晋公主还是有一定的震慑力,有了一,自然会有二。 怎么看薛家都不赔,因为薛家的军火送出去,钱是直接给皇帝的,或者是填补进了盐政的缺口,薛家要不是根基后,早就赔了个精光。 想到这里,宝钗反而不怎么担心了,将话说的也不是那么的含糊。 宁云含笑点了点头,道:“薛姑娘当真是闻弦知雅意。” “郡主谬赞了。”宝钗也是一笑,此事这便就算是说定了。 ## 四月十三这日小雨纷飞。 这日走的时候,正是春风料峭,嫩柳摇曳。 其中王氏各种舍不得,又细细的叮嘱宁云一番,什么吃穿用度,末了走的时候还转了眼圈,抱着宁云不肯撒手。 怎么也是她的唯一个女儿…… 不,第一个女儿。 开春的时候王氏又有了身孕。 自从生了儿子后,王氏也就放下心了,所以这一胎她倒是希望是个女儿。 宁云心头一暖,差点就想说:娘你也跟我一起去吧。但是怕到时候路上出事,如今晋朝和泰西关系剑拔弓张,看卫后的意思,还有可能会先打扶桑,然后再说别的,她不敢冒这个风险。 也是转了眼圈,结果王氏下一句话就把她说愣了。 “孩子没事,若你爹真的敢对你不利,娘我豁出去。”王氏跟宁云低声说道,“大不了一了百了,你放心的去吧,这里有我,反正你如今和我那时候不一样,你不需要依靠别人,也有弟弟了,我这个媳妇也算是对得起史家。” 又抱了抱宁云,“出门在外,都小心些,定国侯这门婚事,你不喜欢就算了,娘再给你留意,左右你还小,不着急。” 宁云目瞪口呆。 王氏上一句话这是暗示史鼎要是对宁云不利,她就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掉史鼎的意思吗? 这看谁不顺眼直接做掉的手法和想法颇为眼熟…… 好家伙,合着这不就是从她手里出来的吗? 宁云扶额,她算是知道什么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当真的是给王氏做了一个不好的榜样。 母女两个说了好久,直到黛玉实在是觉得耽误下去不合适了,出来催了一次,宁云才和王氏告别。 因为来的时候在水路出了事,黛玉宁云两人一拍即合,从陆路走,结果出乎两人意料,还是出了点岔子。 宁云觉得她可能是生来就和镇江扬州八字不合。 来扬州的时候碰上了沉船,回京的时候……碰上了秦可卿。 若碰上了秦可卿一个人当然不错,如果顺路的话还可以同行一路,可是问题是和秦可卿同车同行的是一个男的,而且问题的重点是,此人不是贾蓉而是贾蓉,或者说根本就不是贾府的人。 这个人无论是黛玉还是宁云两人都是十分的熟悉。 天江卫指挥使陆云。 此时宁云黛玉两人正巧来到了镇江,黛玉要给贾敏买些东西派人送回去,便在镇江停了一停,黛玉下去买东西,宁云在马车上百无聊赖的翻着书,觉得天有些阴,可能会下雨,便打算先走一步,到地界口的地方去等着黛玉。 走了没几步,车架突然间停了下来。 宁云连忙打帘,吩咐缤兰去问车夫怎么了。 缤兰不一会儿回来说:“前面就一条路,和别人的马车冲撞上了。” 宁云有几分纳闷,因为她打出来的是金陵史府的堂号和善化郡主的旗号,进了城镇里头是有喝道的,一般人自然会避开,“对面的是什么人,可有问过了?” “对面打出来的旗号是嘉国夫人秦氏。”缤兰答得倒也快。 宁云一愣,秦可卿怎么还到了镇江地界?虽然有些莫名其妙,还是命车夫给秦可卿让了路。 宁云让路,按照规矩秦可卿自然要出来答谢。 缤兰扶着宁云下车,正好那边卢云先跳下马车,一手背在身后,另一手牵着秦可卿,秦可卿顺势走了下来两个人看起来不是一般的亲密。 宁云就愣了。 难怪上次陆云到扬州到的这么快,合着人就在镇江。 她的第一联想是景安长公主的孩子掌控天江卫? “善化郡主,好久不见。”秦可卿说话的声音柔柔的,格外的好听,但是却不失威严,“上次见你,还是荣国府四姑奶奶和林侍中来家里小住的时候呢。” 宁云笑道:“好久不见,上次在京里的时候没能亲自登门去给您贺喜,在这里给您陪一个不是。” 她现在地位特殊,说是宗室,不姓孟,不是宗室,但是走的是宗室郡主的诰命,所以和公主郡主之类的走的不能太近。 自然也不好去给秦可卿贺喜。 秦可卿也知道,便道:“你这不就是客气了?”又问:“你来镇江了?也不跟我说一声,镇江不比扬州,但是倒也有很多雅致园林,若是有空,多留些时日为好。” 宁云笑道:“回扬州给祖母贺寿,结果没呆上几日,你看,如今又要回京了。” “以后机会多着呢。”秦可卿笑了笑。 等两个人说的差不多,陆云才走上前,跟宁云拱了拱手道:“见过郡主。” “指挥使多礼了。”宁云还了半礼,半开玩笑似的说道:“这是你哥哥?” 天江卫和普通朝臣的任命不太一样,一般不会说明这是谁家的某某某,只会说一下这叫啥。 宁云记得景和公主嫁的江安侯也姓陆,这样一来两个人走的亲密也合理了。 结果秦可卿被宁云逗笑了,秦可卿摇了摇头,笑道:“我已经和母亲说,我想跟宁国公世子和离了,但是因为现在这风头,你也知道,这事情就耽搁下了,所以我就只能等风头过过再说了而已。” 陆云默认了。 宁云有点反应不过来。 国朝虽然是满族人,但是到宁云的那个时候,已经学汉风学到了一定的程度,起码在迂腐上已经远远超越了一些汉人,对于三从四德也是很讲究的,就算公主之尊也未必敢公开出轨,是起码宁云从来没见过这阵仗。 陆云男未婚,按年纪还小秦可卿三岁,论相貌自然登对,论家世勉强凑合,看着也算是赏心悦目,可是问题在于秦可卿女……暂时还没有和离啊。 若是和离了,自然没什么可说的。 宁云突然明白为什么林玉贞家一路实行威胁能走到今天。 宁云被秦可卿的答案惊住了,正目瞪口呆的看着秦可卿,这时候黛玉替贾敏买完东西,打点完家里的小厮上,也顺路出来往这里走着,正好就遇上了几人。 黛玉烟眉一挑,有几分不解,但还是下车跟秦可卿寒暄寒暄。 四个人说了一会,觉得天阴了起来,要下雨才分开,黛玉也没回自己的车上,而是跟着宁云上了宁云的车架,上了车后披头就问:“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宁国公世子抬头有青天。”宁云说着就想笑。 黛玉反应了反应才明白过来,不禁一愣,“她已经和离了吗?景安公主同意吗?” “没和离。”宁云一摊手,又问,“你好像不是很奇怪。” “这是第三个。”黛玉顿了顿,“我遇上的。” 她是女侍中,有时候会安排一些宗室的宴饮,虽然秦可卿是私生女,当时因为皇家要重用景和长公主的丈夫才隐瞒了下来,如今景和公主丈夫不在受重用,自然秦可卿的宗室地位就要提上日程来了,虽然没有正名,但是一应待遇是和公主所出的宗室看齐的。 自从宫变之后,每次宴席秦可卿带去的人都不一样。 宁云不知道该说啥,只好保持沉默。 ## “女皇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卫若竹笑着问道。 此时她正拉着从苏格兰过来的玛丽在御花园里走着,京城开了春天气变得极好,她每日下午没有议事的时候都习惯来御花园里走上一走,玛丽女皇还是穿着国外的打扮,换了一身深红色的天鹅绒长裙,自己撑着根本没什么用的阳伞,穿着四英寸高的羊皮高跟鞋,脚腕处的扣子是红宝石的,每走一步都是熠熠生辉,颈上还戴着珍珠项链。 当然在御花园里说事情,更不容易被人听去,因为有风吹草动,就能被人察觉。 不过在晋朝里,会说泰西语的有一些,但会说法语的,基本上是没有。 玛丽女皇的四个女仆跟在后面,特意的落后一步。 “现在这个地步,能活着就好了。”玛丽笑了笑,觉得苍老了几分,“起码没有被关进伦敦塔里就算是好了。” “你还是这个样子。”卫若竹曾经和玛丽·斯图尔特有过一面之缘,不过那个时候玛丽还是法国的太子妃,她是出使泰西的晋朝使者之女,未来的太子嫔,应邀在凡尔赛皇宫里住上几日,在那个时候遇上的玛丽,“说起来,你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是吗?”玛丽笑道,眼角已经有些许的皱纹,“其实我感觉你还是很年轻,我就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 “我老的不成样子。”卫若竹笑道,“我都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要是我的孩子当时没有流产,可比你女儿一般大了,我二儿子都和你女儿一般大小。”玛丽回忆道,“上帝保佑他安息。”说着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卫若竹沉默了下才开口道:“自从你来了,我还没有机会和你单独说说话,你是怎么想的?如今还是想宣誓你对英格兰皇位的继承权吗?” “都走到这一步了,我就是不宣布,伊丽莎白也不会放过我了。”玛丽苦笑,“其实要知道最后会发展到现在,当时就不应该这么做。” “你那时候又没有别的选择。”卫若竹知道当时玛丽的处境,“法国皇后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做,虽然比我现在好多了。”说着还自嘲了下。 卫若竹觉得她现在是顶着皇后名当着皇帝,不管什么事情都得自己去硬着头皮面对,根本就没有回避的余地。 “我也没有好到哪里去。”玛丽苦笑道:“说到底,我有些羡慕你,虽然你丈夫有情妇,有私生子,但是你们这里太后说话的力度没有那么大,除了你的孩子外,也没有别的兄弟可以继承皇位。” 卫若竹摇摇头,“可是你是女皇,你们的信仰不许你们离婚,我们这里可是有废后这一说的。” 至少有着一种可能,虽然如今这几年朝中大员都是她的亲信,皇帝也根本就好不了,太医都说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但她还是有些担心。 她在顾忌甄太后。 两个人也算是达成共识,每个国家的皇后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两个人说起当时法国的一些见闻,突然有个女官来到了卫若竹的面前,道:“善化郡主和林侍中已经进京了。” 卫若竹微微一笑,“回来的倒是时候。”又吩咐女官安排下去接风洗尘种种事项不提。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甄皇太后 且说宁云回京之后,先去卫若竹宫里请安,便去甄太后那边复命。 她去的时候甄太后穿着一袭深紫色妆花褙子,对挑红宝石朝阳九尾彩凤簪子,衬着拇指肚大光泽一样的流苏,正眯着眼睛歪在贵妃榻上养神,吕婕妤在一侧不紧不慢的给甄太后捶着腿。 女官进去通传后才宣宁云进去。 宁云一福身:“见过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甄太后才睁开眼睛,一抬手示意吕婕妤和一干宫人退下,慢悠悠的坐正后跟宁云说:“你这心里倒是还记得哀家?倒真的是不容易。” 语气有几分不悦。 宁云明白这是甄太后知道她在江南和黛玉弄出来的那一出了,但却语气恭敬的说道,“臣女受到太后娘娘提携才有的今日,即便是身居江南,但是每日仍然挂心太后娘娘所求之事,怎么会忘恩负义?” “那你倒说说,你这事情办的怎么样了?”甄太后说话的时候脸上已经挂了几分冷笑,“我怎么看着,你都是把你的事情给抛之脑后了。” 自从先帝去后,她不用再装什么母仪天下,许是压抑太久的缘故,渐渐的心里想的都摆在了脸上。 比如她如今要是生气了,是毫不客气的板着脸训一顿,而不会委以虚蛇。 当年是太子和礼王争江南,如今是太后和皇后争江南。 宁云倒也没有着急着辩解,而是笑道:“臣女自然不敢,臣女行事都有一定的缘由,故斗胆请太后能听我一言。” 甄太后冷哼一声,道:“先起来坐吧。” 算是默许了。 宁云此次回江南,还带着甄太后交代的话回去,而甄太后的话和卫后交代黛玉办的事情不谋而合。 都是将江南洗牌,任用自己的心腹。 虽然最后她和黛玉串通了一下,各用一半,太后党的许静澜出任右布政使,左布政使不动,皇后党的廖瑛出任浙西按察使,浙东按察使最后用的是钟阁老的远方侄子钟庆,其余的也是各自一半。 史鼎一开始对于这件事颇有怨言,没少和宁云谈了有谈,但无奈宁云态度强硬——史鼎谈要自己挑人进去,宁云便拿之前檀云和慎哥儿的事情说话。 当然没少了威胁,比如之前两人不欢而散的时候,宁云便威胁史鼎说大不了把这件事捅给御史中丞。 御史中丞如果弹劾地方官员,基本上就是削成白板。 史鼎对这件事也是心里有数,无奈把柄在人家手里,最后不得不妥协。 对于江南这种安排,卫后勉强算是认可,至少她是江南出来的,知道江南的局势有多艰难,所以觉得黛玉这种举措算是明智。 而甄太后则不然。 千真万确,甄太后可是一个场面人。 甄太后倒也不是听不进去话的人物,她知道自己是小门小户出身,腹中没有文才武略,所以太后皇后同时听政的情况下,对外的大事,她全部都交给卫后处理,丝毫不过问,全力支持,但是对于内部的事务,她倒是想搀和搀和,她弹压卫后倒不是一般婆婆弹压儿媳的心理,一小方面为了自己的私心,来制衡卫后的权势,保持如今的局面,另一方面,她也害怕卫后称帝自立。 当日则天女皇就是从皇后摄政一步步的成了女帝,刘太后也是太后摄政,最后虽然没有称帝,但也到了龙袍祭祖的地步。 甄太后不得不顾忌这一点,尤其在卫后父亲还是当朝次辅的情况下。 “我倒是想听听,你还能说出来什么个花样。”甄太后半打趣半威胁似的说道。 宁云连忙答道:“臣女说不出来什么花样,所以在说之前,得先过来跟太后您请罪来了。”说着,还一福身,笑了笑,装出一副可怜巴拉的样子看着甄太后,“不知道太后能不能饶了臣女这一把。” 甄太后冷笑道:“你不玩花样,你就不姓史了。”她捻着腕上的祖母绿佛珠,“说吧,事已至此,说的就像哀家还能说你什么不是是的。” 宁云这才笑道:“如今朝外动乱在即,江南势力从建朝伊始便是错综复杂,先帝和哀太子都曾经想整治过,但是最后还是有心无力,最后放任自流。” 甄太后颔首。 这个她自然知道。 前太子不就栽在了江南一事上头了。 “就算是将人换一批,哪怕用的是纯臣,就像先帝那般,一开始确实是有用,但最后也会因为各自的利益不同而形成不同的党派,况且江南乃鱼米之乡,富饶一方,官商基本上是分不开了,倒不如顺其自然。”宁云说道,“如今一方是太后您的亲信,另一方是皇后的心腹,两方天然为敌,在小事上自然会相互盯着,好指对方的不是,当然办事也尽心尽力,在大事上,往大处来说,您约束起来也方便,要干什么吩咐下去,下边自然照办,卫皇后那里也说得过去,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其实先帝的做法有可取之处,可惜就是赶不上变化,尤其是后期江南官员的首脑根本就不在京里,简直是鞭长莫及。 宁云在这件事里也有私心,因为据她对史鼎的了解,史鼎根本就压制不住下面的官员,所以她干脆断了史鼎想弹压下面人的心思,以免惹祸上身,因为武将出身的人能有几个和卫燕生似的做到那个份上? ——不过卫燕生一开始也是文臣,榜眼读书人出身,后来转的武将。 对于宁云的话,甄太后沉默了下。 权衡一番后甄太后才说道:“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话里话外的语气里的不满减少了不少,但是也听不出有多少的喜悦。 “若出了事,可就是你担待了,你可知道?”甄太后语气骤然间严肃了起来。 宁云低眉道:“是。” “跪安吧,哀家也累了。”甄太后摆了摆手,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觉得有几分的头疼,她没到夏秋时分,就会犯头风,根本就没有心思再问宁云些别的细节。 宁云这才算是长出一口气。 卫后设宴设在了晚间,宁云若是回府,那再进宫就迟了,若是去皇后那里,她知道黛玉和卫后要议事,她贸然过去搀和也不合适,从太后住的寿康宫里出来后便干脆往兰云住的披香殿里去了。 宁云去的时候兰云正拉着迎春说话,如今迎春已经不是之前在贾府时候的样子,眉目间虽然还是温柔不已,鹅蛋脸,柳叶眉,肤如凝脂,但是隐隐约约的带有几分大气,她穿着宫装,褙子外面加了一层薄薄的缕金百蝶穿花淡粉色纱衣,衬得人满精神的。 见宁云进来,兰云笑道:“我还和贾姐姐说起你呢。”连忙吩咐宫人赐座。 兰云如今已经是贵妃,按照贵妃的例穿着郁金香色绣富贵牡丹妆花交领对襟褙子,带着璎珞,下面穿着一条折枝葡萄浮云锦织金裙,挽着藕荷色落地洒金百花披帛,头戴蓝宝金凤簪子,如今卫后管着前朝,对于后宫一应事务,便甩手给了兰云这个一人之下的贵妃,虽然当日在家里的时候天真不懂事,但是几年下来磨练出来后,说话办事,行为举止都沉稳了下来,和没有进宫前完全就不是一个样子了。 “伯母还好吧。”宁云先问了问赵氏,“伯父呢?” “尚可。”兰云笑道,“母亲昨日还进宫给我请安来着呢,还问你是不是该有好消息传来了?父亲正月十五家去的时候见了见,还算是安好。” 史鼐能不安好,如今整日就用拎着鸟笼子逗鸟。 宁云笑着摇摇头,“好消息倒是没有,怎么,你这才出嫁几年,就盘算起我的事情来了?”作势咯吱了兰云一下。 兰云连忙躲开了,“你看,你还是喜欢欺负我。” 姐妹两个人打闹逗得迎春抿唇一笑。 “你们玩心还是这么重。”迎春笑了笑,打趣她们两个说道。 宁云看见迎春便道:“对了忘记问了,你最近怎么样?一切可好?常文伯夫人对你怎么样?探春的日子和事情可是说下了?我怎么没见到她?” 言外之意不过是问迎春贾府可进宫来看她了? 近来时常进宫的是探春。 宁云也知道迎春当时在贾府里的日子不是很好过,嫡母和父亲都不喜欢,又养在二叔母家中,要不是整日里夹在元春探春之间,要不就是被探春挤得在贾母面前毫无地位,偏生迎春还不是那种抓尖的人物,说不好听的是有几分的木讷,自然不得贾府上下的喜欢。 不过迎春倒是长了一张漂亮的脸,也算是进宫进的是时候,整个宫里都是一派祥和,没有争斗,不然宁云敢担保,就靠迎春心里的那些小九九和手段,连丫鬟都弹压不了,别提宫里了,估计到时候贾府就等着下不来台进宫请罪了。 “三妹妹定了亲事,但是说的挺远的,要往云贵那边嫁,如今正在家里闭门绣嫁妆呢,老祖宗还是把她的婚事提到了宝玉的前头。”迎春答道。 探春最后是她牵的线,说给了云贵总督的三儿子,等出了明年开春就出嫁,这事情还算是安排的恰好,王夫人不想让探春在眼前晃悠,探春嫁到了显赫门第,云贵总督和贵妃家攀上了亲事,还算是三赢。 不过说起贾府,迎春眉目间还是有几分的黯然。 到底也是自己家。 宁云点点头,然后岔开了话题,问道:“贾表兄还没说亲?” 迎春叹了口气,学着熙凤平日里说话的语气再带有几分幽怨的说道:“门第太高的婶母不干,门第太低的老祖宗不干,门第差一点但是家中巨富的,人家又不干,这就挑来挑去可不就是挑不出来了。” 她这么一说,逗得兰云一笑。 “你这说话的方式,越来越奇特了。”兰云笑着说道,这时候宫人端着茶给三个人送了些吃的点心等物,兰云连忙招呼宁云,“这是泰西那边带过来的,说是西洋点心什么蛋糕,你快尝尝。” 宁云尝了一块,感觉还算是可以。 她便和兰云说着家常,便看看宫中的装饰,可以看出兰云如今日子过的也算是不错,一来不用费心争宠,二来不用费心朝政,虽然人在宫里不能时常的回家,不过卫后倒不拦着妃嫔的母亲进宫,也算是一解想家之苦。 ——应该说过的比皇后还好。 作者有话要说:看看晚上能不能弄出来一更 ☆、第57章 宫中八卦 “侍中?” 黛玉正从卫后宫里出来往迎春宫里过去,到底她们原先认识,又是亲戚,怎么也得过去看上一看,还没转出去凤仪宫,突然听见清脆的一声招呼,连忙转身一看,不自觉的露出微笑,道:“公主?” 孟嘉辰从后面的走廊里跑出来,想来应该是去大明宫里请安去了,昭徽如今不过是七八岁的幼女,眉目长得像极了卫后,称得上是清秀,梳着花苞头,上面挂着一串东珠玉镶金的链子,青色绣着紫色遍地洒金梅花的裙子,脸略微有点婴儿肥,圆圆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可爱。 “老师回来了都不说过去看我。”孟嘉辰拉着黛玉撒娇,后面甄英莲带着大孟嘉辰几岁的徽静追了过来,甄英莲对黛玉一福身,黛玉点点头,道:“近来如何?” 别看甄英莲进宫这么久了,还是如同当日在林府的时候一样的呆萌,“还不错,”便叽叽喳喳的说了下去。 黛玉倒也是耐心的听着。 “谁说老师没去看你?”黛玉蹲下身,捏了孟嘉辰圆嘟嘟的脸一把,“功课可是做了?如今限律的诗可是会了……等等,你说你说亲了?” 黛玉专门负责教孟嘉辰作诗。 后半句话当然是问甄英莲的。 孟嘉辰笑道:“当然,我已经能写长诗了呢。”有几分的自豪。 甄英莲有几分的不好意思,脸色微微一红,“前几日刚刚定下来的,是陈荣嫔做的主,将我说给了常文伯的三子。” 徐荣嫔是常文伯夫人唯一的一个女儿。 公主伴读按照规矩都是皇家做媒的,其实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赐婚,只不过为了照顾朝臣的脸面,尤其是那些以纯臣自诩的人家,不方便明说罢了,大多数伴读是在公主成亲后结亲的,但是有的时候碰上甄英莲这种比公主大上不少的,也会安排先成亲。 还算是人性化。 黛玉回忆了一下,片刻展颜笑道:“倒也算是一个好人家。” 常文伯家家里规矩还算是严,而且常文伯夫人也是出入宫廷应酬的外命妇,和黛玉卫后等人都多有来往,加上之前因为迎春的事情,也算是惹了卫后一个不快,三个儿子也都算是知书达理的人,想来这门亲事也算是妥当。 就冲着之前甄英莲和黛玉的渊源,常文伯夫人也得高看甄英莲一眼。 甄英莲笑了笑,道:“还算是吧。” 她对这门亲事还算满意,更何况她是伴读,本身地位自然高出夫家一大截,又不必看丈夫和婆婆的脸色,说到谁家,想来也是一样的。 徽静公主在一边看着几人说话,有些不太高兴,因为自打出了娘胎,她是东宫里第一个孩子,从小便是父皇的掌上明珠,如今形势巨变,本来是同样的身份,陈荣嫔当日也是太子昭仪,卫后不过是太子嫔,都是庶出的女儿,孟嘉辰却摊上了一个好妈,摇身一变成了皇后之女,难免心理落差太大,便有几分不太乐意,行事处世上怕人看轻了去,时刻以公主身份标榜自己,端着架子。 这时候拼爹是没用的,只能拼妈。 徽静比孟嘉辰大上了大约一二岁的样子,已经留了长发,盘了发髻,是荣嫔所出之女,得先帝赐名,单字一个言,常唤的名字是良辰。 ——先帝马上皇帝,虽然晋朝皇子重造化,但先帝当日不得宠,又不是读书的料子,因而没有什么文墨,有听说贱名孩子好养,最后在孙子孙女辈里就弄出了某辰一系列不怎么样的名字。从孟嘉辰当时若不是卫后拦着,差点就小名叫了美景可见一二。 虽然最后昭徽小名叫的嘉辰也不怎么样。 徽静小时候不觉得怎么样,年纪大了起来,自己便觉得这个小名俗不可啊,简直比嘉辰两字还要俗,干脆命宫人都用徽号称呼。 如今黛玉和甄英莲说话,孟嘉辰在侧竖着耳朵一脸激动——终于在一潭死水的宫里有八卦可听,徽静一撇嘴,不咸不淡的上去开口道:“侍中,在宫里说这种的话题,是不是有一点那个?” 徽静这话才说到一半,孟嘉辰把徽静拖到一边,道:“你知道母后打算给昭德和善化郡主赐婚的事情吗?” 果然八卦乃女人之天性,尤其是一个背关在宫里除了老师伴读外很少见外命妇妃嫔所出的公主,徽静眼睛顿时瞪圆了,趴在孟嘉辰耳边就和她咬耳朵,“等等等等,什么时候的事情?” 孟嘉辰一扬下巴,“求求我。” “求你了,好妹妹。”徽静央求道:“你不要这么吊我胃口好不好?能不能话别一说说一半啊。” “是谁说不许在宫里说这种话题的?”孟嘉辰挑眉一笑,颇为得意。 徽静直接上手去咯吱孟嘉辰,宫里就这么两个孩子,平日里也就她们一起玩,姐妹两个别看脾气不一样,一个被父亲惯的不像样,一个也是被母亲宠的不像样,脾气哪个估计也不小,但是两个人倒也相处的不错。 孟嘉辰性子跳脱,徽静不是那种喜欢当面发飙的人,当然和皇帝如今卧病在床,根本什么事情都不管有直接的关系。 “好啦好啦,跟你说了,我投降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孟嘉辰躲到了一边,黛玉和甄英莲看见这边的情形,不由得摇了摇头。 黛玉道:“别摔着。” “了解。”孟嘉辰抱着柱子死活不肯撒手,扯着嗓子就喊,“杀人了啊,皇姐你欺负我啊,欺负小孩子长不高啊。” 徽静柳眉倒立,“谁欺负谁?” 宫人们对此熟视无睹。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是喜欢到处乱跑,打打闹闹,尤其是在上头的亲妈兼嫡母忙着办理国家大事,祖母帮着给亲妈打下手,宫里别的妃嫔根本没人敢管的情形下,更是肆无忌惮。 甄英莲看着两个熊孩子转着圈的打架默然半天后说道:“等我成亲后,坚决不要孩子,坚决不要一个以上的孩子。” 黛玉苦笑道:“我还跟皇后娘娘说,要领着嘉辰出去……” 甄英莲给了黛玉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 黛玉突然之间觉得这次南下简直是任重而道远,然后便想起来之前听见孟嘉辰说的半句话,“善化要说亲?” “不清楚。”甄英莲笑道,“昭德确实是要定亲事了,至于善化郡主,我估计除非她母家吐口或者是她自己看上了谁,卫后也就是为着昭德的事情说说,实际上宫里是没有办法去做主的。” 说着还打趣黛玉道,“姑娘你可是心里有人了?怎么样?像你们这种地位的,怎么也得自己去挑吧” 她还是习惯于在家里的称呼。 黛玉摇摇头,道:“没由来,”说着略装出生气的话道:“这话说的越发的不像样子,规矩呢?” 甄英莲笑了笑,才发觉自己失言。 “姑娘,我一时失言,一时失言。”甄英莲连忙说道。 黛玉道:“没事,不过这里是宫里,皇后不管,不代表当真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甄英莲尴尬的笑了笑。 黛玉连忙岔开了话题,“添妆弄的怎么样了?钦天监可是把日子给定了下来?” 甄英莲点点头,“定的是明年十月份的日子,添妆的话,内务府里出大的,荣嫔这里出一份,韩贤妃出一份,皇后娘娘到时候赏赐一份就是了。”她说话的时候脸色有一些发红,“父亲母亲那里我想着他们日子也不容易,再让他们添妆就不太合适了。” 甄士隐现今的日子过的可是不怎么样。 黛玉觉得甄英莲的安排还算是合理,但是转念一想,父母不参与到底不是那么个理,便道:“没有父母添妆到底也不是那么回事,你曾经在我们林家呆过,不如让我父亲认你为义女,到时候我们出一份,这样一来不就是四角俱全了?” 甄英莲感激的看了黛玉一眼,眼圈微红,“自从进了林府后,就承蒙姑娘的照顾,没有姑娘,也就没有我的今日,姑娘两次救我于水火之中,如今出阁的时候还要麻烦姑娘,我到底有几分过意不去。” 她对黛玉是真心的感激。 没有黛玉,她便不可能会有机会见到自己的生父和生母,也不可能学个眉眼高低,上了台面,更何况,当日若不是黛玉拦着,在薛家的势力要比甄家大上不少的情形下,她的父母能做的有限,估计一早就嫁给那个薛霸王了,哪里有今日? 没有林黛玉,就没有今日的甄英莲。 黛玉却跟英莲说道:“什么承蒙不承蒙的,我不过是觉得你是从我林府出来的,一定不能失了体面罢了。”说着还背过身去。 “姑娘你每次都这样。”甄英莲知道黛玉喜欢嘴硬,更不喜欢别人承她的情,越发的感激,差点眼泪就落了下来。 黛玉便将手帕递了过去,“如今我不常哭,你倒是喜欢哭了起来。” 甄英莲强笑了笑,将眼泪擦去。 那边两个熊孩子终于结束战斗,而且火速达成统一共识——先去休战去吃饭,姐妹两个和和美美的走了,把一个目瞪口呆的伴读和一个开始后悔为什么要跟皇后开口带孟嘉辰南下的侍中扔在了当下。 ☆、第58章 宫宴风波 酉时,凤仪宫赐宴,因为如今凤仪宫乃皇后议事之处,整个大殿都是装饰一新,彩绣辉煌,亮如白昼。 宫人来往如梭。 其实今日卫若竹实际上安排下来宴席是为了接待泰西来的使臣,顺便给黛玉宁云两人洗尘。 甄太后卫若竹两人坐在上首,公主长公主这类的人物只叫了孟嘉辰,林玉贞两人,六宫之中也只有史兰云出来陪着,估计是因为宁云的缘故,还特意的将她们姐妹两人安排在了一桌。内阁六大学士,朝中二品上的官员,四王八公,京城功勋门第世家,凑热闹来的暹罗茜香国给太后贺寿没走的使臣,三品以上的外命妇,有的还带上了自己没出阁的女儿,想趁着这个机会挑个女婿,基本上在京城里有名有姓的人基本上都来的差不多了。 其实按照先帝时候的规矩,女眷一般是不会出席这样的场面。 自从皇帝卧病皇后摄政开始,在晋朝统治层的男女大防基本上是如同虚设了,统治层一松,顿时整个京城的风气也松了开来。 内阁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起码以首辅为首的官员赞同航海南下,以部分次辅为首的官员建议先摊丁入亩,自然还有先帝留下的一堆烂摊子,两派人打了一个不亦乐乎,一开始这些人根本没有心思去管这茬事,结果等到觉得不太对劲。 ——这事情要从首辅原本大度的太太在他想再抬一门小妾入门的时候毅然决然的和离,顺便闹到了皇后面前,拿着太后的旨意瓜分了首辅大半个家产,回家之后改嫁给了御史中丞的时候说起。 那时候首辅等人才发现整个京里的风气不太对劲。 原来的那个温柔大度的黄脸婆太太哪里去了? 但是那时候已经晚了,就像泼出去的水一般,出笼的鸟怎么可能给关回去? 以前讲究男女七岁坐不同席,见面架屏风,如今有头有脸人物家的女孩子在挑丈夫的时候都能亲自去相看相看,若是不满意女方家也有了退婚的权力。 没有人有胆子去跟皇后说什么,尤其是在前一个御史中丞一家都被削成了白板之后,前首辅太太听见首辅说的风凉话后上门将首辅揍的三天没敢上朝之后,群臣都纷纷的转向歌颂皇后功德。 当然这件事也有各种内外命妇的一份功劳,谁家没有妻子?做到他们如今地位的,起码最年轻的也得四十多岁了。 泰西的使臣是客人,安排坐在孟嘉辰的对桌。 兰云拉了下宁云的袖子,道:“泰西的人这个时候来干什么?” 她在宫中时日已久,从不谙世事的大家小姐变成了算是有本事把整个披香殿管的滴水不漏的人物,虽然卫后的口风紧,她还是打听到了苏格兰女皇来朝的消息。 今天出席的人有泰西的使者是快到最后一刻才吩咐下来的,尤其是到了凤仪宫一看,来的是印尼的总督。 所以兰云从坐在了凤仪宫之后就一直都有几分坐卧不安。 “你着什么急?左右上头有皇后太后呢。还有你不觉得今日有几分鸿门宴的样子吗?”宁云扫视全场,基本上了然都是什么人来了这场宴席,就知道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宴会——因为除了一般皇家赐宴必出席的功勋门第,二品上官员,只有五军都指挥使,兵部的人是基本上都到了。 宁云也知道苏格兰女皇来朝一事,不过她也有几分拿不准卫若竹到底想干什么。 她唯一能保证的就是不会出大事。 她一侧头,正好黛玉询问似的递了一个眼神,便不露痕迹的摇摇头。 看来黛玉这个女侍中也不知道卫若竹要打一张什么牌。 甄太后是一泓清泉,三句话一过就知道她的思维模式和办事的方法,卫若竹其人,性子本身就跳脱,父亲又是从江南混出来的,可文可武,言传身教也学的有几分圆滑。 除了一些大事上,卫若竹到底是年轻,性子烈,容易头脑一热,她在东宫的时候,虽然封的是太子嫔,但是到底也是妾位,如今一朝以皇后的地位摄政,临万人之上,就把自己的怨气全都发泄在了海外和对外的事务上。 尤其是在和泰西,法兰西,俄国等国的交往上,基本推翻先帝时候怀柔的所有规则,时不时的打出来以和为贵的由子,逗弄逗弄这些西欧国家殖民地的那根敏感的神经,不过还好如今晋朝国力强盛,兵强马壮,想打就打,想和就和,没有出过大事。 卫若竹也知道分寸,国内势力错综,先帝已经创下了群臣各自为派的平衡局面,朝政大事交由内阁处理,只有大事才到她和甄太后面前报备一下。 除了江南实在是太看不过去了外她轻易不能动,六宫妃嫔有不少都是后进宫的新人,她也不愿意拿这些柔柔弱弱的妃子撒气,但是有的事情就是巧,对外的事务是礼部负责,但是礼部尚书沈透虽然是首辅,但是从未到过晋朝之外的地方,有些事情拿不准分寸,便来请示卫后,故卫后压抑了几年的火气,全奔着泰西等国去了。 用礼部尚书哭笑不得给卫若竹概括的一句话来形容,这是我看你不顺眼,我揍你,我觉得你不顺着我的意思来,我揍你,总而言之,有事没事都想揍人家两下子。 优雅点的说法自然是:犯我朝天威者,虽远必诛。 当然卫若竹的态度一硬,别的国家却不敢接招了,先帝的时候俄国在北地蹦的欢,又是什么湖什么地的问题,结果一换人,一换态度——卫若竹的原话是要不你自己滚回去,要不我把你揍回去,俄国马上蔫了,因为他们在元朝的时候被打怕了,加上孟家当日是打败过蒙古,而且国内的事务纠纷和芬兰那边也不少,也不愿意两边开战。 法兰西皇权地位衰微,有几分东周列国时候的样子,贵族之间内斗频频,无瑕关注这些琐事,而且名义上的摄政皇太后是苏格兰女皇,如今对晋朝是有事相求,自然不会对卫若竹的行事有什么非议。 至于泰西,晋朝手里握着苏格兰女皇这张牌,不撕破脸的情况下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如今伊丽莎白坐稳了皇位,第一件事就是派使来朝,所以倒也不能说有一个定论。 酒到三巡,卫若竹和甄太后对视一眼,卫若竹盈盈把盏,“多日以来,众卿家为我朝披肝沥胆,在此我和母后共同敬众卿家一杯。” 内阁六大学士为首,起身齐声谢道。 卫若竹这才转向印尼总督,带着孟嘉辰举杯,笑的倾国,说道:“有客自远方来,我朝作为东道主自然是不亦乐乎。” 之后话锋一转,“但是若是有敌自远方来,想来就是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宁云咳嗽了一声。 兰云含在嘴里的半口酒咽不下去,只好偷着吐在了手帕里。 黛玉看了笑的手都晃了的孟嘉辰一眼。 沈透瞥了卫燕生一眼。 卫燕生借着喝酒的由子不敢看四周的同僚,但这也能感受到,自己的后背要被人用眼神给刺出来一个洞。 泰西来的印尼总督听不懂国语,傻呵呵的笑了笑,端酒起来道:“thank you.cheers,my beautiful Queen。” “……”林玉贞作为少数明白印尼总督说的是啥的人顿时无语。 宁云虽然如今满语蒙语基本上不说忘了个差不多,自从被王氏发现会写满文之后也不再敢写,除了蒙文外满文基本上是不会了,但是对于泰西语和扶桑语依稀还记得一些,当然也只限于能听懂会说,写是废了。 她说来也有点后悔,当时为了偷懒,对于泰西过来的贵妇大部分的谈话内容都是交给了冯霁雯。 但是起码这句话她还是听懂了,有几分想笑,却又不能。 “他说的是啥?”兰云跟宁云咬耳朵。 “没什么,他没听懂皇后在说啥。”宁云意简言赅的说道。 总督身边的随从偷偷的附在他的耳边,说了两句,应该是将卫若竹说的话委婉的翻译了过来。 总督挠了挠假发下自己像灿烂金水化开一样的头发,有几分尴尬,嘀咕了一句,“it is not right.”叽里呱啦侃侃而谈一通。 除了前一句外他的法语口音太重,宁云基本上是听不懂了。 卫若竹直接一挑眉,道:“既然大家都坐在这里了,不知道总督近来身体如何?” 这问题问的大家都是一愣,不过沈透还是长出了一口气,直到现在皇后才按照他们商议出来的问题和方式说话,暗地里放松了些。 那个随从傻了,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他是泰西人,下意识就脱口而出:“pardon?” “皇后陛下想知道总督大人身体如何。”林玉贞起身用泰西语说道,她被涮加试探过一次后也知道卫若竹精通泰西语,但是作为国母,在这种场合,就算是会也自然会装不会,她这个半皇后贴身女官性质的公主自然要替皇后说话。 随从这才翻译了过去。 总督懵了,半天后结结巴巴的说道:“fine,I’m,I’m,I’m fine。” “那就好。”卫若竹似笑非笑,她瞥了沈透一眼,沈透突然觉得不太对劲,身子一僵。 他好似是心放松的早了些。 果不其然,卫若竹下句话就是披头问道:“本宫记得贵国信仰基督教,但是却用了一个新教的女皇,说起来倒是好笑,听说贵国废除天主教的原因是因为它的教义有某种迫害的性质,”卫若竹似笑非笑,抿了口酒,“但是本宫想问总督一句,既然贵国现今弘扬的是众生平等,却打着这个旗号,欺负并吞弱小邻国,迫害当地百姓,生灵涂炭,您对这个问题是怎么想的?” 林玉贞愣在了当下,脸色发白,求助似的看了甄太后一眼。 甄太后已经傻了,因为卫若竹根本没有按照原计划走。 他们一开始商量好的,不过是借这个机会引出玛丽·斯图尔特如今人是好端端的在我朝,要是哪日你跟我撕破脸,我就借兵拥立新的女皇。 凤仪宫的气氛顿时诡异了起来。 卫若竹微微扬起下巴,笑着看着林玉贞。 林玉贞不得不硬着头皮把话翻译过去,知道卫若竹懂泰西语,也不敢擅自更改措辞。 果不其然,话音一落,总督瞬间脸涨得通红,霍地一下子站起来,用现学的唯一会的几句晋朝语说道:“这是我国的内政,您的手管的太多了。” “五十步何苦笑百步?”卫若竹答得也快。 指的便是扶桑国的事情。 印尼总督爱德华·冯·温莎现年不过刚刚二十岁出头,才继承爵位不到三年,到印尼也不过半年,哪里见过这阵仗?而且卫若竹的话说的不仅犀利而且还滴水不漏,他顿时就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了,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而且论起说话温婉犀利机锋无限,晋朝语言就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林玉贞(日常心塞):我国皇后乃中二病晚期患者,三年时间把“友好”邻邦全收拾一遍,求破 宁云:本人已石化,有事请烧纸 黛玉:等等,听说女儿的脾气都像妈,这一定不是真的吧 史兰云:喂喂喂,求翻译啊,我听不懂泰西语 卫若竹:都给本皇后跪下 沈透:让您照稿念啊,求不自由发挥 ☆、第59章 湘云及笄 “这便是晋朝的待客之道吗?”总督彻底无语之后,他的随从不得不硬着头皮出面去质问卫若竹。 卫若竹却笑道:“是吗?”她晃动着酒杯,“让我想想,就拿印尼来说,嗯……”然后突然话锋一转,“等等,若本宫没有记错的话,贵国对于身份地位是极为讲究,且不说要论论家中祖上的爵位,还要论母亲外祖家的爵位,而且在上层人说话的时候,下面的人是不允许发言的吧。” 卫若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随从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开口说这么一句话。 印尼对泰西的热情款待换回来的是火枪,至于随从自己,他家里不过是个伯爵,又不是长子,也没有爵位可继承,两个死穴被卫若竹一点之后,顿时闭了嘴。 确切说是不知道应该怎么接这话。 当然晋朝这边的老狐狸们也有点没有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人都在抓紧思考,是不是应该安排下西山卫戍营借调回京。 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片刻后一片哗然。 “果然是皇后娘娘。”宁云大摇其头,这是典型的卫氏外交风,简直让她不想吐槽,或者说对这个行为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了,“是不是应该再举办一次宴会,招待一下西欧国家的来宾,重新澄清一下她说话的意思?” 卫若竹惊世骇俗几句一出来,大家都纷纷的打着敬酒的由子换了座位,黛玉和宁云两人不约而同的凑到了平阳侯夫人冯绣那里去了。 冯绣说得好:“你们说正经事说正经事,不必理会我。”然后便跟旁边的人低声嘀咕起来皇后这般行事对于整个五军都指挥的影响有多少。 黛玉摇摇头,“话都说出去了。” 处于卫若竹当今的位置,说出去的话是根本没有改口的余地,况且如果改口,反而会让晋朝在气势上弱泰西一头。 这不是晋朝所愿意看到的。 宁云微微的皱了皱眉,“但是现在也不是发落泰西的时候,且不说路途遥远,就这理由也根本立不住脚。” 若是引出苏格兰女皇,这事情倒也顺理成章,但是就拿着印尼人的生活说事,这给别人一看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黛玉不是很同意宁云的看法,“若是单纯说说法,古人便说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这到不算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林玉贞忙得焦头烂额,这时候卫若竹和印尼总督的交诘告一段落,她连忙跟卫若竹告了罪,说是出去醒醒酒,便趁着卫若竹和甄太后沈透三个人低声交谈的时候凑了过来。 “富则兼济天下。”林玉贞只听到了最后一句,便点着头道:“这倒也是个说法。”又苦笑,“就差一个典故。” 宁云想了想,补上了一句,道:“墨子说过,兼爱,此处若是断章取义,外人不知道此处的典故到底是什么,应该也站得住脚。” 林玉贞点了点头,“我去跟皇后娘娘说说。” 那边冯绣这些功勋门第的夫人们也说的非常的热闹。 “你说这是不是要打得意思?” 冯绣对于打不打架很是关心,毕竟平阳侯如今便任着西军都指挥的位置。 理国公夫人对于冯绣的话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清楚,到底这么大的一个事情,还得是皇帝最后拍板吧。” 反正她丈夫不过是文官,想来也没什么大事。 冯绣摇了摇头,“皇帝若是能主持的了政事,江南洗牌的速度就不会这么快,想来如今宫里朝野都是卫后一手遮天。” 说着就眉头一皱,“你们说卫后许不是……” “不可能,你胡说什么!”王夫人此时虽然是以官员家眷列席,但是因为邢夫人是填房,前头的夫人还死的不太明白,自然这种上层贵妇的圈子是将她排除在外的,所以王夫人才依旧代表着贾府。 周围静了一静,都等着王夫人的下文。 但是王夫人却愣在了那里,她不过是看冯绣不顺眼,当日贾敏龙凤胎的娘家满月酒上冯绣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了她那么大的一个没脸,只不过是想杀一杀冯绣的威风。 可惜到了份上,她却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一个所以然。 熙凤见王夫人尴尬,周围的几个侯夫人,国公夫人已经皱起了眉头,保龄侯赵氏眼神快要表达她想杀了王夫人的意思,连忙硬着头皮替王夫人解围道:“二婶母的意思是,若皇帝龙体能大安,自然一切都是回归正轨……”说着说着,她也找不到词了。 对于权势这种东西,一旦接触就会上瘾,就和酒似的,这辈子除了死以外,根本就戒不掉了。 熙凤觉得,就算是皇帝能好,到时候卫后和甄太后两个人也不一定愿意再归权,所以皇帝根本就不可能会好。 她看着稚龄的孟嘉辰,孟嘉辰按照嫡出公主的规矩穿戴着明黄色衣服,笑的一脸可爱,太后两鬓斑白,如今已经比当年要老出来不少,从这个角度去看,觉得甄太后是身心俱疲,而卫若竹却是一如既往的凌厉。 再看其余的人,史兰云根本就是在自己喝酒玩,没有要搀和的意思,黛玉宁云在一侧和林玉贞嘀咕,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就看着林玉贞点着头过去跟沈透卫燕生都分别说了些什么。 贾迎春根本没有出来。 熙凤突然被自己的心里冒出来的一个想法惊出了一身冷汗。 如今皇后迟迟不出手是等着昭徽公主成年和甄太后寿终正寝吗? 听说太后的身子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太后的亲信不过是两个,一个是昭德,一个便是善化,这么一看,甄映月不是一个管事的,婚事在即,更是不愿意趟浑水,史宁云父亲在江南,不愿意站在皇后这边,也得替皇后说话。 若真的是这样…… 熙凤看黛玉的神色有几分复杂,要说林玉贞和史宁云都是属于绑着一大堆身后势力,不得不引为心腹的情况,那黛玉这里便是另一番缘由——黛玉如今是昭徽公主的女先生,若是昭徽公主当真即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可想而知黛玉日后的前途不可小觑。 到底是宝玉没有福气,贾府本身也没有梧桐,所以落不下这只金凤凰吧。 熙凤克制不住的想,若是王夫人没有和贾敏闹翻,没有拉着薛家要结亲,贾府想来日后是另一番天地。 冯绣见熙凤眉头渐渐皱了起来,也不说话了,倒是有几分奇怪,不过她也是自诩为有修养的人物,除了上次那是实在看不过去才跟王夫人打了一架——其实倒也不算是打了一架,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宅门琐事而已,倒也没有为难熙凤。 部分功勋门第的夫人多少顾忌几分熙凤父亲的名目,也没有说什么,大家将话题岔开,就这么遮掩过去了。 倒是王夫人自己讨了个没趣,一壶一壶的灌着自己酒喝,连什么时候宴会散的都不知道,就迷迷糊糊的跟着熙凤回家去了。 ## 宫宴也不算是不欢而散,起码卫若竹成功的把印尼总督给吓毛了,相传四日后正式朝见的时候,站在金銮殿上腿都是晃得。 虽然宁云收了礼部抄出来给宗室郡主的帖子,但是却告了假没去,因为这一日正好是史湘云小定和及笄的日子。 因着是皇家做的媒,所以文定和合八字的事情都是钦天监和礼部代为处理,但是小定按照规矩,到底是要娘家安排的。 小定这一日行的是六礼中的纳吉、纳征、请期这三礼,请期也是钦天监算出来的日子,明年三月十六,这是个黄道吉日,宜出行,宜婚嫁。 只有纳吉纳征这一步,被赵氏安排给提前了,并着放在了湘云的及笄礼的这一日。 虽然湘云和赵氏不对付,确切而言算是很不对付,但是到底这也是史家嫁出去的女儿,代表的是史家的颜面,赵氏不得不为湘云日后的事情打算。 ——如今史家地位高,三房炙手可热,他们二房一荣俱荣,跟着水涨船高,自然不能出岔子。 赵氏知道湘云几斤几两,说话不过脑袋,但是还觉得自己有几分的心思,虽然被自己拎到眼前教了教,但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赵氏时刻就怕湘云嫁过去之后不讨婆婆和丈夫的喜欢,顺便再惹出来点乱子,到时候别人就会说是她的不是。 以前王氏在的时候,她还有几分缓冲的余地,如今湘云若是有一处不是,都怪她。 所以宁云一回来,赵氏马上把日子挪在了近期,想让宁云出面以郡主的身份和赵氏的母亲周氏一同主持纳吉,顺便给黛玉林玉贞两人都下了帖子,想让两人负责湘云的及笄礼。 及笄的簪子是史兰云赏出来的,折枝缠丝水胆蓝宝环翡翠金杆刻着万字不到头的石榴花步摇,用檀木盒子盛着,取一个多子多福的好彩头,还是选了一个好时辰被几个黄门太监捧着送了回来。 史兰云是贵妃,轻易回不来,只能在饰物上头尽尽心意。 纳吉这一关虽然一般找的都是自己家的长辈,但是林太夫人远在江南,湘云父母已逝,三房地位高,宁云又是和宗室郡主看齐的太后皇后面前的红人,倒也说得过去,至于及笄,那倒是没什么说的,就全看谁家能请到的人物高了。 林玉贞到底也是一个长公主,虽然名义上的,没有开府,也没有赐姓,但到底也是一个公主。 平心而论,赵氏安排的很是合理,但是消息一放出来,贾母就有几分不高兴,她是老封君,对湘云的婚事也是极为上心的,她也知道她是史家嫁出去的人,不应该插手太深,可是一听纳吉用的是宁云,顿时有几分坐不住了。 若是用林太夫人或者是别的史家亲戚,她到没什么可说的,就像贾母对于周氏过去没有任何的意见。 但是用宁云,贾母就不得不说这事情赵氏办的忒不道义,用了一个小辈都没用她。 虽然她不乐意,跟赵氏也不算是太对付,但是湘云也颇的她眼缘,也带着王夫人熙凤邢夫人几个人按品大妆,一同过去观礼。 湘云这日穿着一件郁金香色对襟滚绣修身折枝潘西莲珍珠锦褙子,淡黄色十二幅湘妃裙,颈子上戴着璎珞,璎珞下方悬着一个小麒麟,头发没有盘发,除了一些点缀上去的簪子将头发固定了起来。 卯时开祠堂,辰时对东行跪礼,上香,请安。 辰时三刻来到正堂枕霞阁。 理国公夫人韩氏坐在东边,和赵氏相对,笑眯眯的跟赵氏客套道:“没事,都是好孩子。”假装没听出来赵氏话里话外的敲打。 林玉贞和黛玉是及笄礼的正客,反而坐在女宾的上首。 林玉贞自不必说,按照公主的规格,打扮的也中规中矩,一身明黄色绣着东方发明鸟和凤凰的襦裙,头上黄金红宝石头面,看上去也是雍容华贵。 反观黛玉,按照借紫的规格,穿着淡紫色洒金断花遍地刺绣交领绣兰花蜀锦褙子,藕荷色织金裙,罕见的穿戴了正装,戴了整套东珠翡翠衔猫眼紫水晶宝石头面,风流自现,很俗的颜色生生的穿出一派竹林隐士的风度,像一阵清风,又好似薄雾,宛如天仙下凡。 从湘云心里忐忑的走进枕霞阁的那一刻起,发现基本上大家的关注点还都跑偏在了黛玉身上,这才出了口气。 她怕出什么错,被人笑话去,虽然昨日宁云说到时候只要黛玉去了,人们一定都在关注黛玉,而不是她,那时候湘云还不信呢,现在倒也信了。 扬州有佳人,遗世而独立。 湘云半提裙子,翠缕翠竹扶着湘云缓缓跪下,林玉贞和黛玉起身,黛玉立于湘云身前,林玉贞立于湘云左侧,赵氏母亲周夫人作为儿女双全的全命人将手中的盛着簪子的檀木盒子传给作为未来婆婆的韩夫人,韩夫人将盒子捧过额,对着东方三曲膝,以示对皇家的敬意,将盒子递给林玉贞。 林玉贞将盒子打开,捧给黛玉。 黛玉笑着将盒子拿了起来,递给雪琴,雪雁连忙上前替湘云挽发,最后剩下一步,雪雁便退到一边,这时黛玉才转到湘云身后,半屈膝将那一缕头发盘好,将簪子插到发髻当中,起身坐会原位。 湘云双手交叠在额际,在翠缕翠竹搀扶下转身对天地三跪拜。 她父母已去,只能对天地行礼。 再转回来起身,黛玉既然充当了及笄人,便要按照礼节训话,赵氏抿了抿唇,湘云到底是她带大的,虽然后来闹得不可开交,但是也有几分不舍,准备好了的话都忘了,半天后红了眼圈道:“以后你就是大人了,要知道分寸。” 湘云也转了眼圈,想起自己无父无母,就算是再心大,也难免伤及自身,哽咽道:“当日我不懂事,冒犯了婶娘,还望婶娘恕罪。” 说着,扑到了赵氏的怀里,赵氏搂着湘云,竟然泣不成声。 又想起当日兰云进宫的时候按照宫里的规矩不许闻哭声,赵氏哭的更是厉害。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不速之客 众人费了一番力气才将湘云和赵氏分开。 赵氏抽泣了一下,勉强露出一个笑脸,跟理国公夫人说道:“这孩子在我跟前长大,临到头来,嫁女儿嫁女儿,还是有几分舍不得。” 韩氏笑了笑,她也算是能理解赵氏的心情,今日婚书一签,明年三月花轿一抬,养了十五年的女儿就这么归了别人,就算不是亲生的,也多少有一些舍不得的情绪,“我当日嫁女儿的时候,哭的都不能出去招待客人了。” 赵氏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及笄礼算是正式结束,黛玉林玉贞两人先行一步,换回了家常的正服,湘云也转回去将正装换下,穿上一袭果绿色的交领收腰半臂,配着一件玉色的织金裙,头发也换了发饰,戴了全套的芙蓉玉珍珠头面,堂里设了四扇象牙白玉镶祖母绿宝石的屏风,从宁云的善化郡主府里搬来的,也算是宁云给的添妆物之一。 依照晋朝的风俗,男方求娶,女子家长三拒后许嫁,柳琼兰也按照规矩,跟赵氏三请,赵氏方才许婚,韩夫人,柳彪,史鼐连着赵氏四人一起走上前来,两家这才定婚书,在婚事上签下两家家长的名字,又将婚书传到了屏风后,湘云签上自己名字,再传出来,柳琼兰上前在自己名字侧盖上的私印。 看上去有几分激动,手都抖了。 这份婚事这才传到了宁云和周夫人的手里,“您请。”宁云将婚书递给了周夫人。 周夫人笑了笑,没有推辞,坐正了些说道:“两姓之婚,合世家之好。” 柳彪和史鼐拱手,赵氏韩氏两人半福了福身,湘云在屏风后面起身,柳琼兰跪下,几人齐声道:“敬受教。” 她到底是这屋子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当然除了贾母,这礼她也算是受的。 周夫人落了款,宁云又盖上刻着自己名字的私印,放在一侧等着墨迹风干后递还给赵氏等人,这才算完事,这婚事才算是定下来了。 “闹了一天,我到底是老骨头了。”周夫人捶了捶自己的肩,身边的丫鬟连忙上前握拳给周夫人轻轻的捶着,“当年嫁你伯母的时候,一整夜没有合眼,当时也不困不累,现在到底是精力不行了,就着骨头都跟我打擂台了。” 宁云笑了笑,“夫人您才多大年纪,就说自己老?” 她当年嫁女儿的时候,也是一整夜没睡,也不困,基本上一直到女儿婚事尘埃落定之后,她才和亲家母富察乌云珠两人松一口气,所以她能理解赵氏周夫人等人的心情。 不过将心比心,她不知道赵氏之后会怎么想,可能也有些不太一样,到底湘云不是赵氏的亲生女儿,前世的时候她那会儿还年轻,觉得女儿有了归宿很激动,后来才觉得,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男人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她不过是将女儿推入了另一个深渊,继续她挣扎的过程,从孙媳妇到老封君。 所以说嫁女儿和娶媳妇绝对不是一个感觉。 也算是女子的悲哀吧。 宁云其实还算是感激上天给她这么一个穿越的机会,起码她有了一个很爱她的母亲,有一个很有才华的手帕交,有一群性子很跳脱很文雅的表姐表妹,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走一条和前世不一样的路。 “一会儿摆流水席,我可能要先走一步,当真是不好意思,宫里和泰西那头也不是扶桑那边可能出了有点事情。”林玉贞和一个宫里来的礼官说了两句话后便出来跟宁云说道,“你帮我跟你二伯母说一声,帮我告个罪。” “没事没事,你快过去吧。”宁云笑着跟林玉贞说道,“左右今天也没什么大事了,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林玉贞点点头,看人多也不好意思从正门出去,便偷着从侧门出去了。 “恭喜恭喜。”探春和惜春两人也跟着来了,探春本就能言善道,跟湘云说了两句,逗得湘云脸色通红,好似有几分的不好意思。 “你也别闹她。”惜春笑道,看湘云害羞不说话了,也跟着探春打趣起了湘云,“看史大姑娘都不好意思了。”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呀呀呀,如今有了夫君,便不理我们了,连话都不说了。” “你这个嘴刁的家伙。”湘云瞪了惜春一眼,“什么叫我有了夫家不理你们了,你好大的脸啊……”说着捏了捏惜春的脸。 不知道装傻还是根本没听出来惜春话里不对的地方。 惜春到底年纪小,也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贾母如今年纪大了,教起来孙女来也力不从心,熙凤又忙,一时倒也没人教导惜春在外头如何说话,反正一股脑就说了,也就是湘云心大,根本就没在意。 探春当时就搅着手里的帕子,就怕湘云发飙生气。 见湘云还是笑呵呵的,才长出了一口气。 “我怎么都觉得好像是忘了件事。”宁云皱了皱眉,拿金错刀修了一个林檎切到了盘子里,插上玉签,递给黛玉,“今天刚到的。” 黛玉考究的看了一眼,“你确定你屋子里的东西不是三四年前的?”又问:“你忘了什么事情?” 宁云摇摇头,“不记得。”又看看林檎,道:“我觉得她们每日收拾屋子的时候应该会把水果都换了吧。”又小心的拿玉签叉起来一个,咬了一口,“好吧,确实是今天新摆的。” 黛玉直接把盘子端走了,“你自己再修一个。”将从博古架上拿的诗经合上,“你屋子里的书还真的是不多。”指着一本书道:“怎么还有三字经?” “那会我才多大。”宁云笑了笑。 两人为何在此倒是有一番缘由。 宁云嫌外边吵,昨个又在凤仪宫呆到快夜半时分才回,今日又早早起来,没到正午就觉得被吵得头疼,找了个由子便偷着跑到了自己原来在史府住的屋子里去。 史府虽然修了省亲别墅,但是三房的院子却没有动,宁云和王氏的院子一应打点,如同宁云没有搬去郡主府,王氏没有在江南一样。 宁云进屋屏退了丫鬟,便靠在罗汉床上,打算眯上一觉,谁知道这才躺下,黛玉便推门进来了。 宁云忙问:“可是出了什么事?” 黛玉便道:“你呆着,我不过是过来躲躲,我本就是喜散不喜聚的,左右奉承的话听得腻了,实在是呆不下去了。” 两人一拍即合,宁云也觉得,外面人来客往那么多人,赵氏也不会着急去找她们两人,今日的主角可是湘云,便躲在了屋子里头。 “婚事都定下了,不过是一席流水宴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吧。”黛玉还未到过史府,起身打量着宁云房中的摆设,漫不经意的抽出来了本诗词,一翻开就拎着书问宁云,“这鬼画符是什么?” 宁云定睛一看,这是满文,倒也不好跟黛玉说,“当时先生上课的时候我睡了过去,现在也不认识了。” 黛玉不知道应该怎么说,“难怪你到现在都不会作诗,感情是……都睡了过去?” 宁云:“……” 没睡过去,她也基本上没听懂,可能她就不是作诗的料子,风花雪月不起来,所以到现在她都没分清平调入调或者是什么调应该怎么去押韵。 这时候一个小丫鬟敲了敲门,缤兰便出去跟她说了两句,转回来之后一脸苦笑,“姑娘,我知道你忘了什么事了。” 宁云侧头问道:“何事?” “赵氏前几日下了帖子请了永昌大长公主。”缤兰有些为难,但是又有些好笑,“您应该是忘了告诉二夫人您在江南把永昌大长公主家儿子削成了白板。” 余家有一段时候里和史家走的非常的近。 如今永昌大长公主来,可不是来祝贺的,宁云敢保证,以她对永昌大长公主作风的了解,定是上门找茬或者是要个说道的。 少不得也是会闹了开去。 宁云有些懊恼的扶额,“可真是被我说着了。”果然是忘了一件比较严重的事情,又跟黛玉说道:“当日可是你率先把余延珑削成白板的。” “嗯,懿旨是从你手里出来的。”黛玉直接一语中的。 宁云彻底无奈了,询问缤兰道:“外面此时什么个情况了?” 缤兰道:“听小筱说,永昌大长公主的仪仗已经进了二门,二夫人和亲家夫人已经出去迎了。” “跟二伯母说,再我过去之前,什么话都别回,我这就过去。”宁云对着镜子理了理头发,收拾妥当连忙过去,黛玉觉得此事因她而起,也执意要过去会一会永昌大长公主。 且说湘云这边,永昌大长公主一落座,二话不说兜脸过去,点名道姓跟湘云说:“你日后要谨守三从四德,孝敬婆婆,可不能再是这种作风,你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相夫教子,不学女则,不会做女红,在闺中还喜欢穿男装,成何体统?” 永昌心里憋气。 在先帝在时,永昌这个亲妹妹可是宫中第一人,见了皇后都免了跪拜,虽然如今先帝去了,她是不得不跪了跪卫若竹,但是脾气还留着,也不知道此时不是往日,儿子被贬了官,她便去甄太后那里闹了一出,结果甄太后没管,还笑呵呵的看笑话。 用甄太后的想法,谁让你当年横行霸道?现今被收拾回来了吧。 当年在卫若竹还是太子嫔的时候,卫若竹就教训过永昌,到现在永昌还有点胆怯,也没敢去闹,灰溜溜的回去了。 今天可好,终于逮到由子,永昌打定主意,定要去史府闹上一场。 听过永昌的话,湘云傻眼了。 女红这东西有学的必要吗?左右有针线上人,她嫁的又是大户人家,怎么也没有到自己动手的份上啊。 虽然她大大咧咧,但也听出来这话是冲着宁云过去的,她不过是一个由子,也没吭声,就低头不说话。 赵氏得了缤兰的消息,心思已定,也不着急,乐得看永昌现在说的好,一会儿打脸打的响。 不过永昌倒也起了反向作用,韩氏家里和余家有梁子,结果永昌仗着自己是公主,为了给余家出去,强占了韩府乡下几百亩地,逼死了韩氏的父亲,韩氏至今怀恨在心。 如今看湘云如此不得永昌待见,反而韩氏觉得,这个媳妇她一定要娶回去供着,好给永昌添堵。 柳琼兰脸上有些挂不住,看不过去了,便出来说道:“公主殿下,稚子何辜?” 他可是知道些来龙去脉的。 这话就捅了马蜂窝了。 永昌顿时怒了:“你算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职责本宫,你好大的胆子,告诉你,你们四王八公算什么玩意?也就你们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玩意,凡是跟你们四王八公搭上关系的,姑娘不像姑娘,整日吟诗作对抛头露面,公子不像公子,厮混内围。” 柳琼兰给气笑了,也不知道永昌这话从哪里冒出来的,他虽然是功勋之家的贵公子,但也是有功名在身,二甲及第,又在西北从参军做了起来,都几年不会一次家,今年刚提了四品的西安知府,忙的脚不沾地,好不容易趁着结亲的由子告了假,才能脱身回家,怎么还成了厮混内围? 简直被气的不知道怎么说,也不管了,隔着屏风直接跟翠缕说:“你在这里戳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扶你们姑娘下去?听着没由来的窝心话干甚?” “她是我的丫鬟,你说她做什么?”湘云虽然领情,但是却不愿意在气势上弱下来,到底她也有个朋友是侍中,一个妹妹是郡主,都是皇后近臣,“如今这是史家,你少爷谱回你自己家摆去,我史家担待不起这尊大神。” 湘云也知道,夫妻的事情,若是她从未出嫁的时候就矮了一头,日后就别说什么平起平坐夫妻一体了。 王氏一开始千依百顺,熬了大半辈子,要不是宁云异军突起,恐怕还得当这个丈夫说什么是什么的哑巴妻子。 柳琼兰愣了。 “是我唐突了。”半天后柳琼兰也发觉不太对劲,连忙道歉。 贾母那边听见了,顿时气上了头,她本就喜爱湘云开朗的脾气,湘云来贾府,她也是视若掌上明珠,本就压着气,觉得永昌手管的太宽了,上来便道:“公主殿下,各家有各家的家业。” 言外之意是让永昌少管。 永昌正好在兴头上,如今年纪大了,也有几分不太明白事了,不分轻重直接道:“谁不知道你们贾家养儿养女可真是不拘一格,嫁出去的女儿不会管家,生下来的女儿也是,女孩子家家的,不叫学管家理事,也不叫学规矩女红,尽教着她们与男儿亲近,在外抛头露面,写些不三不四的诗词到处传;这养哥儿,也像是养女儿一般十数年养在内帏,不叫读书,不叫出门,尽是和什么姐姐妹妹亲近,这都十数岁了,还是一个一事无成的废物点心。”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都不用贾母再说些什么,贾敛就寒了脸,杨世安沉了脸,一拍桌子便起身道:“还请公主殿下慎言。” 永昌公主这话一出来,贾母气傻了眼,不知道该说什么,结果正巧惹翻了贾敛夫妻。 当日贾敛贾敏姐妹诗书才华名满京城,当日远嫁的端安公主喜欢作诗,故两人都曾经奉诏入宫写诗填词,当时所做的诗词也都抄传了出去,由编修给整理成册,端安出嫁的时候,一同给带走了。 杨世安这里也是生了气,本来作为女婿,他对贾母有点微词的,有些话当女婿的也不该说,便一直保持着沉默,不过一听永昌这话,也按耐不住脾气了,他是家中独子,三房里头嫡出庶出加一起有七个姐妹。 所以杨世安最听不得什么厮混内围,和姐妹亲近的话。 永昌也傻了,她原本这话不过是冲着黛玉去的,说给别人听得,结果看贾敛脸一沉,才想起来千真外确有诗词在外的是这个手握一方大权的陕甘总督太太!厮混内围这个由头下还挂着一个陕甘总督! 这个怎么是好?永昌心里想着,不自觉气势就弱了,咳嗽了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61章 泰西异动 就在这尴尬无比的时候,突然有个柔和的声音响起。 “大长公主来此,有失远迎。” 永昌回头一看,少女明黄色七凤蜀锦妆花褙子,同色织金裙,家宴减等的朝阳五凤簪子,不是史宁云又是谁? 可惜此时永昌早就没了之前的气势,咳了咳才说出话来,“善化郡主好大的架子,本宫驾临,竟然不出来迎接。” 宁云却笑道:“这是我失礼了,之前因为皇后娘娘的事情耽搁了一下,这才将礼官送走,大长公主您不介意吧。”笑意渐渐加深,“要是大长公主当真是介意,不如善化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永昌自然不会去查证是不是有这么一出事情。 卫后名头一出,永昌哪里还敢多问,说话的语气都有几分蔫蔫的,“罢了,本宫宽宏大量,不跟你一个小孩子计较。” 宁云一笑了之。 这时黛玉突然开口道:“之前看大家说的开心,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可否告知我等一二?” 贾敛是黛玉姨母,其余人吵吵嚷嚷不敢回答的时候,便跟黛玉解释道:“没什么事,你且放心便是。” 黛玉略颦了眉,“姨母莫要哄我,我依稀还是听见了几句。”将话锋转向了永昌大长公主,“公主殿下您刚才好似是提到了我母亲,说我母亲不叫女孩学管家理事,也不叫学规矩女红,尽教着她们与男儿亲近,在外抛头露面,写些不三不四的诗词到处传,没有女孩应有的教养,可是这么回事?” 永昌到底是大长公主,气势虽然弱了下来,但是派头仍在,“那又如何?贾府家风不严,满京皆知,此事白纸黑字,自然是这么回事。” 黛玉嫣然一笑,宛如三月春光,就是永昌也呆了一呆,“嗯,公主持家有道,余家家风严谨,前按察使更是一个一心为民请命的清官,两袖清风,绝无官商勾结,结党营私之事,黛玉在此受教了。” 全场哗然。 余延珑被免官的缘由便是贪墨和结党营私,因为是大长公主的儿子留了一命,加上财款数少,比起其余人等,事情不大,未曾收监。 相传永昌在凤仪宫前跪了三天三夜,卫后才答应放余延珑一命。 卫后到底是给了永昌几分面子。 永昌气的脸色发白,说不出话,但黛玉并没有就此将此事揭过,“哦,对了,大长公主说我母亲不会教养孩子,可是如今我是公主夫子,不知道大长公主是说我不称职呢,还是想说皇后娘娘不会选人呢?” “再者,诗词传世一事,春秋战国有文姜宣姜,汉有班昭,班婕妤,三国蔡文姬,两晋南北谢道韫才名满天下,唐朝薛涛鱼玄机等人文笔贯两京,宋有易安居士,前朝有朱淑真,国朝端安公主,永和公主,就连如今皇后贵妃还要您都有诗词传出,那么按照您的说法,这些人是不是都得惭愧的无地自容?”黛玉浅浅一笑,“还是您觉得闺阁之诗没有传世的资格,方才如此说道。” 永昌哑口无言,这了半天,也没有说出话来。 贾敛觉得妹妹的这个孩子当真是个妙人。 永昌自诩清名,年轻时也会写写诗词,公主出手的诗,就算再烂,多少也会传出去,再者,永昌如今地位大不如以前,怎么也不会有胆子去说卫后识人不清,卫后写诗词是不三不四。 永昌觉得她之前头脑一热,定是挖了一个坑自己跳了进去。 得罪了一方大员夫妻不说,话里话外还得罪了卫后永和公主等人,又被人把家丑给翻了出来,简直…… 她想撞柱。 贾敏那么一个安静从时的人,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伶牙俐齿的家伙? ## 永昌来的雷厉,走的也快,到底是公主,没有人敢过问她的来去,不过这灰溜溜的走,确实是引得人发笑。 “姨母什么时候到的京里?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黛玉拉着贾敛说话。 “在京里留不了几日,就又要回去,想着就不惊动了。”贾敛和贾敏眉目间有几分相像,不过她生的更加柔和些,少了贾敏眉宇间的清丽。“算算日子,不几日就要回去了,连母亲的生日都留不下来,还弄的那么麻烦做什么。” 黛玉笑道:“姨母好些日子不见了,我也有几分想念,您怎么不多留几日?姨夫如今也在,左右西北那边现在也安定,没什么大事。” 贾敛拉着黛玉坐在一起,“怎么没有大事?就不说外边的政事了,你大姐姐要说亲事,二姐姐要备嫁,三妹妹还小,大哥又要娶的媳妇,现在我家里可是快要乱成一锅粥了,就等我回去调理呢。” “大姐姐要说亲了?我怎么不记得这件事?”黛玉回忆半天没想起来。 “跟你母亲说了,应该是她还没时间告诉你。”贾敛笑了笑,“说着呢,贾府的那几个公子哥可是要说亲了?” 黛玉摇摇头,“不是很清楚。” “我听说看上的是李宫裁的外甥女,到时候少不得上你那里求个赐婚的恩典。”贾敛半打趣似的说道,“不过说来永昌的话难听,但当真是一针见血,宝玉那孩子厮混内围,至今一事无成,你看,你们这辈的孩子,就说女孩子吧,元春当过女史,迎春是宁妃,你是侍中,再说史家,湘云有了归宿,兰云当了贵妃,宁云做了郡主,就连你们女孩子都比宝玉强上不少。”说着摇头,“也难怪娶个妻都如此费力。” 黛玉想了想道:“兴许是没有合意的。” “两姓之好,还说什么合意不合意。”贾敛笑道,“你觉得是我的婚事是自己选的,还是你母亲的婚事是自己选的?” 黛玉想起祖母昔日种种作为,不由得叹道:“姨母说的是。” 贾敛正了正黛玉鬓边的步摇,“其实你祖母是个命好的,婆婆谱摆过了,而且当媳妇的时候,上头没有婆婆,也收拾过小姑子——到现在林太夫人都记着这笔账,去前孙子抱上了,又是走在你做侍中的前头。” 说起来贾敛倒也同情贾敏,“当日你母亲是最最得宠的,可惜啊。” 黛玉神色黯然,不愿意再提当年的事情。 那头湘云搅着帕子,义愤填膺的跟宁云说道:“她是公主,但就算是公主,也没有平白无故跑到人家里来数落别人一通的道理。” 宁云安慰湘云道:“这件事因我而起,对不住你。” “我不是气你。”湘云看了宁云一眼,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我不过是生气,更生气柳家的那个公子哥!” “怎么了?”宁云忙问道。 翠缕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好跟湘云道:“姑娘,准姑爷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好心能对我丫鬟指手画脚?如今我还没出阁呢,若是出阁了,岂不是还想他说一,我不能说二?”湘云气不打一处来,“合着这是我嫁过去后,连话都不能自己说了,也得他替我说了不是?” 宁云道:“哪到不一定。”她挨着湘云坐下,递过去一方手帕,“擦擦眼泪吧,都把妆给花了。” 湘云接过去擦了擦眼角。 “一会儿你重新画画吧,你看都花了。”宁云笑道。 湘云点点头,“知道了。” 宁云一摊手,“你看,我不也是再替你做决定吗?比如让你去重新化妆。” 湘云抿抿唇,倔强的说道,“那不一样,你这是建议,他那是指手画脚,那是指着鼻子说一二三。” 宁云愣了,忙问翠缕柳琼兰的原话。 翠缕复述了一遍。 其实按照当时功勋门第家的公子办事方式,这话倒也不算是太出格,要是放一个性情软一点,追求几分名声的女子,如她当年的儿媳妇,想来还会感激,但是这货碰上的却是湘云,如今不是国朝,是晋朝。 卫后一步入朝政,女学一办,加上和泰西等国的来往密切,女子地位骤然提升,就算是平头百姓也未必把什么名声放在眼里,更何况功勋门第的女儿。 什么贤良淑德的名声,不还是后世史家写的?地位够高,权力够大,那还不是想怎么改就怎么改? 起码在国朝,史家最没根骨。 “我不嫁了!”湘云越说越生气,最后这么跟宁云说了一句。 宁云苦笑道:“我的好姐姐,我当真不是今上,也不是皇后娘娘,您饶了我吧,若是去敲打敲打柳家,我办得到,若是你嫁过去受气吵起来要和离再嫁,也容易,满京少年你随意挑,但是现在拒婚,我可是没办法跟皇后娘娘说。” 湘云有点异想天开了。 “那我嫁过去第二日和离行不行?”湘云突然想出来这么一个主意。 “您先嫁再说,实在过不到一起去再说和离的事情。”宁云无奈道,“我回去跟柳家说和说和,谈谈说是好好待你,不管你,什么事情都依着你,你放心好啦。” 如果湘云要和离,她倒也真的有法子。 湘云得了宁云这句话,才满意的笑了笑。 几人正在这里说着,华婕妤突然到访,把赵氏给吓了一跳。 华婕妤笑道:“没事,皇后娘娘吩咐我说今日是史大姑娘的好日子,特派我还给姑娘送添妆来了。” 一招手,几个礼官搬进来一盆万字金叶子镶珠牡丹,一架半人高的红珊瑚,如意手串等等不细论。 赵氏并着湘云,韩夫人等人连忙谢恩。 华婕妤跟她们几人客套了几句,便拉着宁云和黛玉到了一边,宁云忙问:“怎么了?” 华婕妤压低了声音,“天竺那里泰西异动,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宣你们两个进宫面圣。” 宁云和黛玉交换了一下眼色,宁云跟赵氏交代了几句,两人便匆匆入宫。 ## 凤仪宫里乌压压的做了一堆人,宫人来往添茶,宁云和黛玉两人去的时候,基本上里面进进出出忙的不得了,内阁学士分别坐在了皇后太后的下首,就连孟嘉辰和徽静也都来了,安静的坐在太后两侧,无聊但是也不敢出声。 一看就知道情况有几分的紧急。 “赐坐。” 宁云黛玉两人正要行礼,卫若竹却突然打断了,“不讲究那些虚礼了。” 两人这才走到帘子后,坐在两个公主的身后。 “到底怎么样,你们是怎么看的?”卫若竹直接问卫燕生道:“你是我爹,也别给我支支吾吾,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她知道别的大学士轻易不敢出声,就怕之后责任全部都落在自己的头上,所以才装起来了哑巴。 卫燕生沉吟了片刻,道:“天竺濒临我国西南一带,但是西南高原,自古乃是天险,如今泰西虽然已经海陆两头取道,即便是取下天竺,对我们的威胁并不是很大,而且天竺内部的势力也是四分五裂,到时候想要镇压也得花费些时日。” 沈透便道:“能不能直接……” 卫若竹知道他的意思,“泰西的国制和我们不同,女皇是没有权力去操控贵族的行为,而且据本宫所知,这事是温莎公爵一人所为,就算是换了女皇,泰西总督自治,国内政治不涉及外土,可能也未必能够调停得住。” “如今若是援助天竺……倒也不是不能。”林汐想了想,他猜出来了卫若竹的想法,“可就是天竺位居我土西南,期间隔着崇山峻岭,就算是从云贵走,取道暹罗缅甸,如今泰西的船已经到了波斯境内,我们也远水救不了近火。” 甄太后有几分烦躁,“哀家叫你们来议事,是要一个答案,这也不行,那也不对,你们可到是说说,你们想怎么样?” 内阁大学士哑然无声。 “你们再去议议。”卫若竹揉了揉太阳穴。 几个大学士退到了外间,好留出来时间给卫若竹和甄太后两个人商量商量。 “你们怎么看?”卫若竹也不顾及太后是不是在场,直接问了宁云黛玉林玉贞三人。“如今这事要是动兵,就万万不能耽搁,明日调令就得发出去。” 林玉贞想了想,道:“泰西已经直接控制了印尼,但是印尼不过是群岛,在陆上我们也控制了暹罗,想来就算是泰西控制了天竺,也未必对我们造成太大的伤害。” 黛玉却反对道:“有一便有二,泰西如今统治了印尼,又想动天竺,待有了天竺后,指不定就看上了晋朝,若是晋朝千秋万代犹如今朝也就罢了。”她跟卫若竹道,“若是从子子孙孙的角度考虑,这件事绝对不能开头。” “况且,若是此战赢了泰西,泰西势必会收敛几分。”黛玉补充了一句。 国家兴亡乃是定论,有盛世便有末代。 甄太后觉得这句话不太好听,有几分不悦,但是又没有办法反驳,看卫若竹根本没在意,也没有多此一举的说什么。 卫若竹不在意这些。 卫若竹能走到今日,自然对这件事也是心里有数的。 她眉头轻皱,“可是就是怎么打。”起身让宫人拿了地图递了过来,摊开,“西南整个都是高原,山险路远,就算如今去贵阳也是要费上好大一番力气。” 宁云想了想后,指着暹罗道,“如今暹罗是我朝属国。” “嗯,然后呢?”甄太后皱眉,“你说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卫若竹黛玉等人却心下了然,林玉贞道:“若是让暹罗先出兵抵挡,再调用边陲土司的兵力,应该能撑到军队过去。”她指了指,“丽江这里可以取道缅甸直接西去。” 宁云看着地图,摇头道:“水路。” 黛玉却道:“水陆并进。” 卫若竹竖起手指,“静一静,让我想想。” “今日几号了?”宁云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林玉贞不明所以,仍旧答道:“八月十二。” 她那里话音未落,突然就听宁云和黛玉两个人异口同声的说道:“两广和福建。” 卫若竹本就聪慧,一听这两个词,马上心领神会,一思索,觉得倒是一个万全之策,一击掌,“对,两广福建。”侧头看了甄太后一眼,“母后,不然就这样?” 甄太后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什么,迷迷糊糊的点了点头,“哀家觉得这样甚好。” “传他们进来吧。”卫若竹吩咐华婕妤。 华婕妤一福身,快步退了出去。 林玉贞等人此时也避到了侧殿。 “说人话。”林玉贞终于忍无可忍,进了侧殿后第一句话就是这个,她跟宁云黛玉两人压低声音问道,“你们到底出了一个什么主意?” 宁云看了黛玉一眼,“你解释还是我解释?” 黛玉跟林玉贞道:“现在已经是八月里了,泰西的军队如今才到波斯湾,等到天竺至少也得是十一月里,而九月份十月份正是福建两广一带大风的天气,如果能借住风力,便可加快行军的进度。” 林玉贞大摇其头道:“江南出来的人思维都和别人不一样。”又笑道:“还好当日我想的办法是和解,而不是和你们硬碰硬。” “怎么,后悔了?”宁云笑道。 “恐怖。”林玉贞坐在一边,很夸张的用了不知道跟那个泰西人或者是四玛丽学的一个不伦不类的坐姿,“我后怕了。” 作者有话要说:林玉贞:求你们说人话 这篇文最终目标:称霸亚洲耶 ☆、第62章 各持己见 宁云微挂起一丝笑意,弯了弯眉毛,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不说八面玲珑,也差不多到了那个程度。 所以有很多话都不比说穿。 三人在侧殿没呆多久,孟嘉辰姐妹就跑了过来,很明显是被赶过来的。 徽静还没进门,就听见她的说话声音,“那如果当真是开打,你岂不是去不成暹罗了?”语气里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在其中。 孟嘉辰却道:“等打完再说呗。” 她倒是把事情给想简单了。 “你真的觉得打完暹罗还是暹罗,天竺还是天竺?”徽静明显对孟嘉辰的话有意见,“到时候就都成晋朝了。” 孟嘉辰吵嚷了起来,“定然不会这样,若是这般行事,我们和泰西还有什么区别?母后虽然对南方有意思,但若是借这个机会吞并,说嘴打嘴,岂不是惹天下人耻笑?” 屋子里的人留意听了听。 林玉贞掌不住,笑了出来,杏眸如同一弯上弦月,弯眉看着黛玉,“到底是你交出来的好学生。” 对于帝王而言,孟嘉辰的道德底线实在是……有些偏高。 黛玉合上茶碗,轻轻放在一侧,凝眸看着林玉贞,却一时间不急于说话。 屋外还有声音不断的传来。 “那你倒说说,应该找什么机会?”徽静扑哧笑了起来,“你说话这个样子简直……逗死个人了。” 孟嘉辰声音平静,不急不恼,这时候就看出来姐妹之间的差异,“若是我,便等天竺为了借兵而称臣,同时调用暹罗兵力,若是想动暹罗,便假称暹罗和泰西私通,到时候派人将消息散开,南边诸国对泰西的痛恨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届时不用我们干什么,他们唯一的出路便是投靠我们,便能一举两得。” 林玉贞挂在脸上的笑僵住了。 黛玉却摇摇头,“此行事之策,非大国所为。” 宁云明显不同意这种观点,“朝中行事,有君子小人之分,对外,只有对我们有利,还是对我们有害之分。” “唐朝之时,万国来朝,还不是唐朝虚怀若谷,兼济天下,方有当时之盛世?退一步而言,明朝时候也是万国来臣,可是也没有说侵吞弱小。”黛玉漂亮的眉毛拧了起来。 宁云交叠着手,侧过身子看着黛玉道:“当日四海升平,而今泰西乃至整个欧洲都是积极外扩,穷兵黩武,若我们不参与其中,日后到了我们得子孙后代,国力不如今日,周围被欧洲侵吞,成合围之势,那还要那虚名有什么用?” “况且唐朝对外的怀柔,不正是导致宋朝辽金元之祸的缘由吗?” 宁云这话说的委实是犀利。 她不觉得塑造一个高高在上的形象有什么必要,当然从在国朝的时候,她的这个意见就被冯霁雯等人多次否决。 用冯霁雯的一句话说:“泰西是泰西,国朝乃国朝,泰西是野蛮之帮,我国朝为百年传承之境,尊儒学,崇教化,向来是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怎可与一僻帮岛国同日而语?” 不过最后国朝对于暹罗马来等地还是出兵援助了。 用宁云对这件事情的理解而言,十有*的原因是所谓的大国面子问题——因为最后国朝并没有吞斌暹罗等地。 当然这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方法,最后泰西还是吞并了马来。 之后的事情她就不知道了。 因为这基本上是她过世前的最后一件大事,之前她年纪渐长,早就在府里呆着,不可能天天往乾清宫和永和宫里跑着。 说一句真心话,她也不知道怎么做是对的。 短期而言,怀柔的害处要多于侵吞,但是长期而言……她活不到几百岁,也看不出来一个所以然。 黛玉想了想,却道:“你没有想过揭竿而起的问题吗?只用武力去压制,就会有反弹的情形出现,到时候怎么处理,你可有想过?” 宁云一摊手,示意黛玉继续说。 “而且你若想真正让这些国家臣服,就算是打的下来,谁能去当这个总督?”黛玉雅致的眉毛一挑,“那个人必须是到过这些地方,知道这些地方的风俗,能尊重和我们不一样的地方,放眼满朝,你能挑出来这么一个人吗?” “况且,马蹄所过之处,皆为国土,到底是蛮帮所为。” 宁云直接截住了要点,“最后可是元朝灭的宋朝。” 黛玉看着宁云,神色平静,“这个问题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不是吗?” 无论谁都活不到几百年之后。 看不到后来的走向,自然也没有办法说自己是对的。 宁云莞尔一笑,“诚然我们可是都活不到几百年之后。”眼角余光瞥见林玉贞,林玉贞正捂着嘴笑,指了指门口。 两人一抬头,便看两个熊孩子目瞪口呆的看着她们。 孟嘉辰第一个回过来神,嬉皮笑脸道:“先生可以教我的明经了。” 她用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打破了僵局。 黛玉笑道,“这些世俗文章,我看不下去,也不愿意看,恐怕是讲不了明经。” “先生不能去科举真的可惜了。”孟嘉辰素来都是想什么就说什么。 黛玉道:“就算让我去科举,我也未必会去考。”她想了想,“嗯,或者会去考一个探花,在翰林里编书,冬日赏梅,春日和一二朋友吟诗作对,一起踏春,秋日在西山置一处庄园,赏赏枫叶,也就是这样了。” “……”孟嘉辰一时间找不出来话说。 不是说学得满腹书,献于帝王家吗? 她从小就被讲明经的先生灌输了这种的思维。 可是,可是,这个嘛。 黛玉的答案明显偏题了好吧。 考了探花不做官,不去经营,反到去赏花,踏青,吟诗…… 不过孟嘉辰倒也没觉得意外,母后这般的倚重黛玉,全权放手,也不是没由来的,自然是有绝对的把握,黛玉对整个皇权构不成威胁,最直接的证据便是她没有当皇帝的野心,没有对权力的*。 而对于史宁云,卫后却是一边拉拢,一边辖制着她的父母,更是将史鼎扔去了江南,这很容易便看出来卫后对于史宁云并不是很放心。 史宁云有野心,虽然被压抑到了极点,或者连自己都察觉不出来,但是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权力*和不安全感,对于孟嘉辰这种天生生在皇家的人而言,闭着眼睛都能察觉得到,——皇家的孩子对着种事情还是很敏感的。 什么人有野心,什么人没有野心,野心最大化到什么地步,孟嘉辰下意识直觉都能猜出来十之*。 比如徽静有时候嘴很碎,很讨厌,但是徽静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嫁个好人家,把人家给比下去罢了,对于皇位什么的,根本没有意思。 所以有时候孟嘉辰会自觉的让一步,因为这是无关痛痒的小事。 其实她也很欣赏史宁云。 因为有野心的女子,实在是太少了,更多的是到了相夫教子这一步就停了下来。 她是一个有野心的公主,或者说一开始没有,如今也被卫后培养出来了野心,那种流淌在皇家血脉,从祖先开始几百年未曾衰减的权力*在她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孟嘉辰知道,如果她有朝一日站在金銮殿之上,她要的不是万国来臣,而是真正的、货真价实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所以除了一个有才华没有野心的先生,也需要一个同样有野心的心腹。 有时候,皇帝就是要用一些有野心的大臣,这样才能不固步自封,但是这个野心的度,却是每个皇帝用一生去拿捏,去试探的。 这个度拿捏成功的是忠臣与明君,失败的就是佞臣与昏君。 而史宁云也是看出来这一点,知道皇室对她的忌惮也很大,所以才在太后皇后功勋朝野之间找了一个平衡点,让皇后对她是不用也得用,不拉拢也得拉拢。 自然孟嘉辰也知道,若真的日后母后是立了她为皇帝,即便不用她主观的想法,客观而言,那么除了林玉贞外,这两个人是必须要用的,黛玉背后是江南名流,纯臣一派,史宁云直接代表的就是功勋门第,四王八公的势力,就出于平衡,也是不得不用。 而且最微妙的是,这两个都是女子,两个人有的时候想法南辕北辙。 就如同如今吵得最欢的航海还是摊丁问题,也是两派。 孟嘉辰察觉到徽静投来的探究目光,侧开脸,笑嘻嘻的凑上去,拉着黛玉撒娇道:“先生我如今能做长诗了。” 黛玉笑道:“那我便来考考你。”说着有点意外,因为孟嘉辰不是很会作诗,她随意指了一幅字,字上写的是一首明镜台,“你怎么看这首诗?” 明镜台——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这个倒也不算是刁难,因着这是佛家的理论,说的含糊,故和什么东西都能扯上些关系,从哪个角度想都可以,就算是从典故的来源处说,也不算是不合适。 比如为什么要传给这个小和尚。 黛玉知道孟嘉辰几斤几两,所以根本没有限韵,加上当日卫后也说,不必拘泥于作诗作对子,知晓风雅之事便可。 “嗯……”孟嘉辰根本没有准备,不过是随便找了一句话来说,结果可好,给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嗯了半天后,孟嘉辰道:“虚无一字不用典。” 黛玉大摇其头,这个真的是离题了,“起的不好,但是也可以了,下半句呢?” “离题万里若等闲。”孟嘉辰脑袋一抽,弄出来这么一句。 徽静不给面子的笑了。 黛玉用咳嗽缓解了尴尬,遮掩住了笑意。 当真是说出她的心声。 林玉贞咳嗽一声,宁云含在嘴里的茶当真是咽不下去,想笑还笑不出来,想把茶水吐出来还不好意思,表情极为纠结。 这诗作得…… “昭徽公主吟名篇,不如自挂东南枝。”徽静一边笑,一边打趣她妹妹,“离题万里不是夫子说你的明经吗?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么一个典故?” 孟嘉辰白了徽静一眼,揭起徽静的短来,“知之为知之,木兰当户织是谁做的?还好意思说我。” “完了,我不会背木兰辞了。”林玉贞凑趣的说道,“前一句是啥来着?” “不知为不知,木兰当户织。”宁云偷着把水吐在了帕子里,这才笑着说出来了话。 徽静也揭起来孟嘉辰的短,“谁说的蓬门今始为君开,无人知是荔枝来?” 宫人也掌不住,偷偷露出笑意。 黛玉彻底不知道该说啥。 “我不会背诗了。”林玉贞苦笑道,因为她彻底想不起来正经的上句和下句是什么了。“还好我不用去科举,不然可就出丑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3章 作死高手 贾母的生辰是八月初三,不过如今贾府的地位跟着水涨船高,流水宴按照熙凤原来想的,是要从七月二十八一直摆到了正日子的这一天,不过中途冲上了湘云八月初二的小定,便将宴会的日子往后挪了一挪,为了图吉利,便干脆改在了从正日子初三起往后延出去八天。 贾母过生日,自然给黛玉宁云等人都下了帖子。 是日,整个贾府一派喧闹与繁华,火树银花,人们来来往往,道喜贺寿的声音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怎么没有看见你三姨呢?”宁云跟贾母等人客套客套之后,一扫正堂里眉毛微皱,贾母过寿,怎么贾敛却没有来。 一品大员的夫人在人群里都格外的好找,因为只要是周围一堆贵妇聚成一圈的,便是走不了。 若是贾敛来了,作为陕甘总督的夫人和贾母的女儿,自然而然就会成了人们注意的一个中心。 黛玉好不容易从一堆拉着她奉承的人手中脱身,“好似当真是没来。”她看了看周围,确定真的贾敛不在,不由得挑了挑眉,看向贾母,贾母还是一如既往的微笑,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但是能看得出来神色之间有几分的黯然,“许不是有事情先回西安去了?” 这也是一个可能的猜测。 “但那也不可能昨天还在,今天就走了的道理,这不过是一天的时日罢了。”黛玉自己就将自己的猜测给否定了,“许不是咱们走后,跟外祖母吵起来了?” 宁云摇摇头,她现下也不知道,“等一会儿得了闲,我去问问二伯母。” 赵氏和湘云陷在人群中,湘云如今待嫁,也不敢做小子的打扮,而是穿着嫩绿软绸百褶裙,上面绣着一支青梅,上裳是一件玉色的妆花立领中衣,绣着几片竹叶,在一群穿红戴紫的贵妇人中格外的显眼,况且湘云本就生的高挑,更是鹤立鸡群一般。 湘云宛如一蝴蝶一般,往来于各个花丛。 宁云本想问问赵氏,但是看这阵仗估计一时半会儿是没有机会和赵氏说话了,对于贾敛的缺席,她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昨日宫里头散了之后已经近亥时了,基本上昨日回到自己的府里就子时了,不到辰时又出来了,尤其宁云还是回的郡主府,基本上都没和赵氏打照面。 贾母的生日,要说贾敏住的远,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不去还算是正常的,但是贾敛这都回来的人,作为远嫁的女儿,出嫁近二十余年,好不容易回了京城,昨天还在,怎么今天还缺席了自己母亲的生日? “玉丫头?郡主?”贾母拉着南安太妃坐下,遥遥的招呼黛玉宁云几人,“云丫头,你也快过来。” 黛玉几人不知道贾母要做什么,但是还是过去了,湘云更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老祖宗。”湘云脆生生的说道:“近来如何啊?” 贾母亲昵的拉着湘云,“好啊,就是你也不过来陪陪我。” “日子可是定了吗?”南安太妃说话的语气也格外的亲切,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府里的人走的有多么的近。“这可是大事,千真万确,这可是定了一辈子的大事,赶巧善化郡主如今在宫里,得要让她去跟钦天监说说,好好的给你算个日子才是,不能随便弄个日子就对付过去了。” 湘云愣了。 南安太妃这话确实有几分的不耐听。 钦天监算的日子早就算了出来,基本上从两年前就传了出去,南安太妃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湘云大大咧咧,但并非是那种没有心机之人,也知道南安太妃是话里有话,不过这话到底是朝着谁来的,就有几分不清楚了,下意识的皮瞥了宁云一眼。 宁云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动作极为的轻巧,几乎都看不见明月珰的晃动,同时和黛玉两人换了一下眼色。 这南安太妃是什么个意思? 宁云便道:“太妃娘娘说笑了,大姐姐的日子自然是好生算过的。”她说着还笑了笑,“定的是明年的三月里,也算是好时候了。”拉着湘云退了半步,和贾母抽了些距离出来,“大姐姐小时候父母双亡,在二伯母和母亲的膝下长大,对我而言,也和亲姐姐差不多了,当然要把大姐姐给风风光光的打发出去。”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南安太妃的神色。 南安太妃却不动声色,“你们年轻人别嫌弃我这些老人话多,”说着跟贾母笑道,揉了揉额头,依旧是和蔼的跟湘云说道:“我还以为大姑娘会和贵府成一门好亲事呢,可惜倒是我老糊涂了,记事情总是颠三倒四。” 这话就是诛心之语了。 宁云一扬眉,看了湘云一眼,湘云彻底的愣了,脸色逐渐的发白,手握紧,依稀看得见关节变白。 昨日小定的时候,南安太妃还去过呢。 黛玉不明所以,这湘云怎么还和贾府的婚嫁扯上了关系? 莫不成是王夫人设的局?黛玉眼神飘忽,落在了王夫人身上。 宁云果断的一拉湘云,示意湘云住嘴,笑道:“太妃莫见怪,我是近几日才从江南回来,连着一些时日都在宫里,我记得,昨日大姐姐小定的时候太妃好似还去了,怎么我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件事情在其中?” 南安太妃笑道:“是吗?我也是昨日才知道贵府姑娘和理国公府有婚约的。”她意味深长的看了贾母一眼,贾母此时已经是彻底的反应不过来了,“贵府的大姑娘多次来往贾府,诸人皆知,贾府的家风,嘉国夫人的事情,郡主你应该也知道吧,你们史府的长辈也不拦着,我还以为……” 湘云气的脸色发白。 宁云道:“相传当日太妃娘娘可是御前女官,想来也是洞察世事,怎么还信了那种空穴来风的话?”她说着径直坐下了,慢悠悠的端起茶,推测着南安太妃为何会今日弄出来这么一出事情,“大姐姐和理国公世子是皇后赐婚,三媒六聘,我作为史府中人,都不知道居然外边还有这等传闻,还真是好玩。” 这就是直指南安太妃捏造事实了。 南安太妃却皱了皱眉,道:“那可是巧了,前几日贵府的大少爷来我家里做客的时候,还说你家大姑娘和贾府的二爷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息同止,你看,两头都是国公府,莫不成是我记错了?昨日一看是韩夫人,我还吃了一惊呢。” “太妃娘娘您说的是史慎吗?”宁云马上听出来了关键。 南安太妃对于宁云直呼史慎大名有几分意外,但倒也没有奇怪,到底宁云如今身份尊贵,不能用国公府闺秀来对待,再者,庶出的少爷和嫡出姑娘间地位差的本来就多,也没有什么,便点了点头,道:“这些日子华国公府的大少爷和净儿相熟,时常走动,我也不过是无意中听见了罢了。” 黛玉一听是史府,便不好意思替湘云说什么。 上个月史慎来到南安王府,南安太妃无意中听到史慎嘀嘀咕咕的跟南安王世子尹净说什么史府世风日下,他大姐姐和他府的少爷成双成对,三姐姐一介女流,不守规矩干涉朝政云云,便决定卖一个人情给宁云。 说实话她怕日后史慎惹出祸来被宁云收拾的时候,再顺手把南安王府都给处理了。 南安太妃经过风雨,知道如今四王八公的地位是谁给的。 当然如今一般人都没胆子得罪宁云——对于什么抛头露面的话起的事情,江南都削成白板多少人了。她只能拿湘云来说话,引出来这件事情。 宁云对此事信了八成,也猜到了这不过是南安太妃明哲保身的方式。 对于这件事南安太妃既然点明了史慎,没有说是道听途说,那么就是确有其事了,并不害怕宁云去和史慎对峙。 宁云这两辈子怎么也是混迹后宅朝野多年…… 若是湘云行为不端,那么首当其冲会被人指指点点的便是赵氏和王氏,其次连累的便是史府没有出嫁的女儿。 严格上说,顶多连累丽云。对于宁云而言,第一是她不想嫁,第二她郡主之尊,皇后太后心腹,只要说她想嫁人,都是人家巴巴的往前凑。 史慎…… 她弄死了檀云,当年念在史慎是无辜的,这么多年都放了史慎一马,然后史慎这是自己要找死吗? 若是想找死,那她就成全他。 宁云心中沟壑,转眼间计上心头,当然面上仍旧笑颜如花。 黛玉和宁云打了这么久的交道,知道宁云打的是什么主意,她觉得有些过了,但是一想确实是史慎不对在先,便也没有说什么。 史府的事情她不应该去搀和。 ## 且说史慎这头,自从知道了他生母是怎么死的,小的时候他做不了什么,不过是委以虚蛇,装成一个透明人,而现在年纪渐长,读书的时候也认识了一些杂七杂八的朋友,胆子渐渐的大了起来,尤其是攀附上了南安王世子,便想起来这杀母之仇。 怎么说王府的地位还是要比国公府高的,史慎对于朝政的事情全然不知,夫子天生就不愿意提女子议政的事情,便是这么想的。 杀母之仇他是一定要报了。 史慎不仅恨实际上动手的王氏,更恨出了这个主意的宁云。 要不怎么说庶子上不得台面,因为他想了一圈,想出来的办法就是散播流言,想毁了湘云的闺誉,顺便来拉王氏赵氏下水,正好宁云还是没出嫁的女儿,这样一来,看她还能嫁谁,史慎是这么盘算的。 对于女人来说,最重要的不就是嫁人吗? 史慎觉得他打的是好算盘,得意洋洋的和别人一起去喝酒吃饭,收集起来了当日王氏害死他母亲的证据,盘算着怎么去官府打着南安王府的由子去告上王氏一状。 ——晋律杀人偿命不是? 史慎当然不觉得王氏能给他母亲偿命,但是事情闹大了,史鼎为了自己仕途考虑,想来也会逼王氏自尽。 史慎年纪小,别看读了几本书,还是一派天真。 他又怎么会想到宁云不是一般的闺阁女儿,办事干脆利落,从来都不拖泥带水。 “哦,是吗。”宁云浅浅一笑,找个由子出去了,可巧刑部左侍郎还没有出去述职,径直就被宁云给堵在了贾政的书房里,宁云将贾政赶了出去,贾政也不敢说什么,痛快的让了地方。 刑部左侍郎不巧,也算是被宁云一手给提拔上去的。 宁云将他推荐出来的,也是一个感恩的老好人,自然宁云找说话诚惶诚恐,无所不答,又折了由子,快马出了贾府见了大理寺卿,不到半日,就将宁云说的事情办妥了,史慎递上去的证据也悉数给宁云拿了过来。 大理寺卿也跟着来了,“郡主,这件事情当真是……”他是一个胖子,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 京兆尹一听还有这么一个案子,顿时给吓得都没敢露面。 他之前也不知道当真有这个案子,有几分后怕。 因为打着的是南安王世子的名头,自然下面的人有的脑袋一抽,加上案子多,没细看手快就给立了案。 如今才出国丧,案子挤压,首先要查的都是大案,这种人命官司自然就耽误了下来,一看告的还是华国公夫人,自然主事的不想找死也就把卷宗给扣下来了,也没胆子去跟主管的人说,所以他们才不知道这事。 宁云敲着卷宗,笑道:“这东西都给我拿出来了,怎么都不合适吧?”她想了想后笑道,“他不是想上堂对峙对峙吗?那你们就审审呗。不然多枉费人家的一番心血?” “合适,合适。”刑部左侍郎笑了笑,“那张氏本是奴籍,本不应该立案的,是我们疏忽了。” 妾通买卖,本就没有什么以命抵命而言。 同时发誓回去要细查是哪个笨蛋给立的案。 宁云打开卷宗扫了几眼,递给了大理寺卿,凝眸一笑,“他既然已经告了上去,那就传我母亲入京,我倒也想见识见识他到底几斤几两呢。” 刑部左侍郎吓得哆嗦,也不知道宁云这话是真的要打官司,还是不打。 ## 宁云这头人影不见了,贾母便连忙打圆场,“玉丫头和云丫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坐下来,咱们这么多日子不见了,好吃一顿团圆饭。” 黛玉笑笑,跟着湘云坐了下来。 酒到三巡,宁云才进来,跟贾母告了个罪,才又坐下。 自然这顿饭吃的也是人各怀心事。 晚间走的时候,黛玉已经上了马车,又想起来什么下了车,跟宁云道:“要不见见嘉国夫人?” 宁云自然将前因后果告诉了黛玉。 宁云笑道:“人家都计划好了,我不陪人家玩玩,岂不是枉费了人家一番心血?” 作者有话要说: ☆、第64章 招黑宝玉 “老太太过生日……夫人为什么不去?”紫珊是贾敛的陪嫁丫鬟,其实按照身份,她是没有资格去问贾敛什么问题的,不过贾敛今日称病,也没让杨世安去贾府走走过场的方式实在是有几分的奇怪。 贾敛凝眸瞥了紫珊一眼。 紫珊连忙低下头,摆弄着宫條。 说真的,贾母一共就两个亲生女儿,最后一个远嫁西北,一个远嫁江南,弄的没有一个在跟前,这么多年夫人都是好好的,跟京里的来往也密切的,为什么偏偏今日这么大的一个日子,公然的给贾母没脸? 要知道,夫人可是贾母的亲生女儿啊。 贾敛本来拿着书,倚在炕桌上,看着紫珊不言不语,就是低头看着地,想了想,叹了口气,道:“不该你烦心的事情你还烦心什么?” 紫珊如释重负,按照贾敛的性子,只要是搭理人,就表示根本没有生气,“婢子不是烦心,不过是多嘴。”她这般笑着先替自己辩解了一句,“但是婢子实在是脑子不够用,想不明白。” “真的想不明白?” 紫珊摇摇头。 贾敛扑哧一笑,把书扣在炕桌上,“傻孩子,”她侧身跟紫珊说道,“你当真是不知道,今日我是不能,也不应该去的?” 紫珊当真是想不通其中关节,还是摇了摇头。 “这就是为什么我是夫人而你是丫鬟。”贾敛这才慢悠悠的跟紫珊解释说道,“第一,王子腾是王夫人的弟弟,这你可是明白了吧。” 王子腾近些时日在朝中和杨世安斗得很欢,没少在朝中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也不知道最后杨世安没有入阁是不是受到了这件事情的影响。 到底杨世安吃亏在了不是京官上头。 贾敛不去,也算是提醒提醒王夫人她应该站在那边。 王夫人怎么也是嫁出去的女儿,不能总想着自己家里的那些事情。 “第二,”贾敛说起这件事情,神色有几分严厉,“她孙子是宝贝,合着我的女儿就不是掌上明珠?就算是庶出的,名义上的母亲也是我,叫我一声母亲,就是我的孩子,难不成在母亲看来,就只有她的心肝肉才值钱?” 紫珊才明白是因为昨天那盒胭脂的事情。 她觉得贾敛有些小题大做了。 昨天去贾府发了一通脾气合着今天还没有消气啊。 这事情不是没人传出去吗? 贾敛到京里的时候早,除了去看看大姑娘二姑娘外,便带着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去贾府呆了几日,这一呆不要紧,那宝二爷本就是一个厮混内宅的蠢物,凭空多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妹妹,自然是伏小做低的前奔后跑。 一开始贾敛没放在心上,左右如今风尚已经比她当姑娘的时候开放了许多,又是皇后听政,谁家嫁女儿和娶妻都不能再用什么不抛头露面,或者是老实的在家里做绣活当衡量标准——要是能娶到一个皇后面前的女官,那是多少年修来的福气,加上杨莹杨蓁姐妹又是庶出,虽然是在贾敛院子里长大,但怎么找贾敛也不是那么上心,对于宝玉和她们两个姐妹走的近没觉得如何。 直到昨日宝玉巴巴的跑到了杨府送了两盒新做的胭脂,贾敛才觉得这事情不对劲。 送瓜果,送首饰她都不说什么,不对,送首饰也不像,但是这送胭脂——这怎么也是闺阁之物不是? 合着这是想背着她私相授受了? 堂堂陕甘总督的女儿,就算是庶出,凭什么嫁给一个白身? 贾敛这就有几分压不住气性了,将杨莹姐妹叫到面前逐一质问一番,两个姐妹一见胭脂盒子,吓得脸都白了,指天发誓都是毫不知情。 这对姐妹花也是贾敛自己教养大的,素来都是娴淑,行事办事有没有出过格,贾敛心里有数。 但是王夫人的那个儿子可不是一个好人物,这个年纪了,还一事无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孩子。 一扯上王夫人,贾敛就理智全无。 贾敛出阁之前和王夫人不对付,两个人可巧同岁,嫂子和小姑子之间,怎么也会有点摩擦,王夫人又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怎么看贾敛都看不顺眼,加上贾敛那时候得公主青睐,养成了向来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脾气,自然两个人谁也不服谁,打了一个不可开交。 宝玉这下可算是捅了一个马蜂窝。 贾敛当下拿着东西去贾府跟贾母等人对峙。 当时贾敛还算是好言好语的提点贾府等人,跟贾母说,孩子可以惯着,但是这么行事可是不行,怎么事情闹出去,今日这还好,是落在了她这个知根知底的人头上,知道没什么,若是放在一般的人家,可是祸害了一个女孩子。 若是宝玉和贾母赔礼道歉还真的就这么过去了,一来没有别人知道,二来怎么这种事情也得各打五十大板不是? 真正惹翻了贾敛的是贾母的一句:“这不就是姐妹兄弟之间的事情吗?送点东西而已,这有什么啊。” 在贾母心里,宝玉什么都是对的,再者,杨家姐妹的名声是贾敛的事情,也不是她应该费心的事情不是? 贾敛当场翻了脸,这是什么态度,但到底是自己的母亲,最后扔了几句狠话,只是甩袖而去。 紫珊赔笑道:“夫人,这事情不是没有人说什么吗?” 不管怎么说,这不过是两个庶出的小姐,大姑娘和二姑娘已经嫁了人,就算是名声不好,也顶多是说庶出的上不来台面罢了。 值得跟娘家翻脸吗? 紫珊有几分想不明白。 贾敛被气笑了,“稚子何辜?怎么找叫我一声母亲,即便我不是她们的亲生母亲,有的事情我还是要去做的,也有这个责任,既然让姨娘生了,那就要好好的养大,打发出去,要不然就当时下手,把好好一个孩子前途毁了这算什么事?我行事素来都是问心无愧。” 纳妾这档子事情,只能怪男人管不住自己,她都没有收拾杨世安这个罪魁祸首,干什么要去跟几个弱女子过不去? 紫珊这话说的有趣。 好像杨世安纳妾全是那几个姨娘的错是的。 贾敛觉得就算是这些个姨娘和她有矛盾,她也没有必要拿捏根本没有搅合孩子啊。 到底孩子都是无辜的,她没有选择让杨莹姐妹的生母落胎,既然让人家把孩子生了,生到了这个世上就要好好的对待啊。 就像她觉得紫珊的想法很傻一样,贾敛心中的这大道理,紫珊这个当丫鬟的,自然也是不懂得。 ## 湘云委委屈屈的坐在宁云起居室的罗汉床上,拿着帕子擦着眼泪,她不爱哭,但是此时也是哭的抽抽搭搭的。 赵氏板着脸,“好赖今天这事不过是南安太妃的无心之语,还没几个人知道。”她埋怨起来了湘云,“当时就不该让你去贾府,你看,你自己不检点,到底是让人抓住了话柄吧,你说,我该怎么跟韩夫人交代?” 湘云哭的更狠了。 她说真的,真的没有看上过贾宝玉。 贾宝玉一介白身,除了有时候体贴起来有可取之处,别的……她根本没看上这货好吧。 湘云委屈,她也不知道这话是从什么地方起来的。 就算嫁卫若兰也比贾宝玉强,起码那还算是嫁给了皇后的弟弟呢。 “你啊你啊。”赵氏气的哆嗦了,实在是找不出来话说,“你这让我百年之后怎么跟你爹娘交代啊,你说,”她终于找不到话说了,一指门口,“给我滚去祠堂跪你爹娘去。” 赵氏觉得她必须得处置湘云,如今这还算是运气好,南安太妃不会出去乱说,若是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传出去,湘云不要紧,皇家赐婚,哪怕湘云当真是和宝玉有苟且之事,柳家也得把湘云给娶回去供着。 那是御命。 其余的史家姑娘可是无辜的啊,宁云没说亲,丽云还小,华云可是快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啊,还有她儿子史愉也快要说亲事了,这要是闹个沸沸扬扬,满城风雨,这可当真是祸及别人。 她儿子也不算是要紧的,重要的是宁云这些没说亲事的姑娘啊。 不不不,重要的还不是宁云,人家是两宫心腹,自然不愁嫁,她看上谁那是谁的荣耀,怎么说只要有宁云在,三房的姑娘就会是非同一般的抢手。 二房不一样啊。 赵氏心里想着,实在不行推到贾母的头上,彻底的放弃湘云这枚棋子…… 湘云愣了。 宁云也愣了。 如今这是在郡主府,怎么去跪祠堂? 南安太妃主要的目的不过是为了向宁云挑明史慎背后的小动作而已,这些根本没有来头的话,有张嘴都会说,若是谁家娶妻嫁女连查都不查,外面嚷嚷的是啥就是啥,听风就是雨,那这家还有本事在京中混吗? 宁云可是知道的,国朝京中高官多,立场大多不一,有时候互黑也会带上对方家的女儿,道听途说的东西,有一半都是那些闲着没事干,或者是嫉妒心理作祟的人胡扯的。 合着柳家还什么都没说呢,这祠堂都出来了。 “好啦好啦。”宁云终于听不下去了,“二伯母您听我一句,要说是不检点,那怨的是贾家的宝二爷,关大姐姐什么事情?” 赵氏长长的叹了口气,“合着您是郡主。” “这件事我会把它处理好,二伯母您也别着急。”宁云笑了笑,吩咐丫鬟给赵氏端了杯茶,“您坐下歇歇,也仔细想想,这不过是说者无心,听者有心的事情,退一步,就算是满城风雨,我这还算是插手江南朝政,牝鸡司晨了呢,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事情,都没有人说三道四,想来这事情也不会有什么人说什么。” 赵氏想说你和湘云能比吗? 湘云不过是一个孤女,宁云那可是郡主,晋朝有史以来第一个非宗室血统获封郡主的外命妇,又是皇后太后心腹,都有资格插手官员任免,这和湘云根本没有可比性。 “二伯母您先回去消消气。”宁云笑道,“这件事我处理好啦,我跟大姐姐说说。”又跟湘云道:“别哭了,这事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她说的不是你。” 湘云被这一句话给弄懵了。 赵氏目瞪口呆,但是还是按照宁云的话先回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5章 好笑推测 赵氏走了之后,湘云也不压着声音了,放声大哭,道:“妹妹救我,这等戳心之语,当真是他人捏造啊。” 似乎是要将自己这辈子的委屈全部都哭出来。 “你们先下去吧。”宁云将缤兰翠缕几个丫鬟赶了出去,挽起袖子,将帕子浸在温水里,拧干后递给湘云,自己挨着湘云坐下,“擦擦脸吧,看你脸上的妆都花了。” 湘云接了过去,略擦了擦眼角。 宁云这才说道:“你哭有什么用吗?你觉得你能把南安太妃的话给哭回去,我陪着你哭。”又觉得湘云这般好笑,“你仔细想想,若是道听途说,听风就是雨,说你和贾宝玉从往过密就认定你们两人从往过密,而不去细细的查证到底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那柳家还有在京中的立身之本吗?” 湘云的眼睛都肿了起来,她这才止住了哭声,道:“我给史府丢脸了。” 她心底最最害怕的是,史府将她当成一个废棋,任她自生自灭。 湘云不甘心。 宁云看出来湘云的想法,便道:“我没有想要嫁人的打算,再者,丽云是三房的孩子,和二房没有关系,二房的华云是庶出,但怎么也是贵妃的妹妹,况且二伯母对她的婚事不会太上心,是好是坏太在乎。”安慰湘云,“南安太妃也是一个场面人,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场合该说,什么场合不该说,再者,我们这些比你小的都不着急,华云都没有任何的反应,你干什么哭成这样?” 她突然觉得湘云还算是个好人。 因为这件事若真的有心人推波助澜给闹出来,对于赐婚的湘云没有多大的影响,直接影响的是她和丽云,二房的庶出女华云。 “她是有事情要跟我说,又不能在话里指名道姓的把我说出来,这才就说了你的部分而已。”宁云丝毫都没把南安太妃说的话给放在心上,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给湘云讲了明白,除了隐去了史慎的姓名,“你怎么就哭成这样。” 湘云心思跳脱,不是那种会撒谎的人。 湘云知道了事情的真实过程后才放下心,长出了一口气,但是有几分不好意思,又想起来自己的一番推辞,不禁哑然失笑。 宁云便道:“你这是欢喜坏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把她吓一跳是真的,前一秒哭成泪人,现在又笑的前仰后合。 湘云想了想,便吞吞吐吐道:“三妹妹不笑我,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想的。” 宁云觉得嗓子有点渴,便端起茶正要喝,一定湘云这话,果断把茶盅放下,想想后道:“你说吧,我绝对不会笑。” “我哭是因为觉得这话是姑祖母与王夫人等人故意传出来的,想到之前姑祖母那么疼我都是作假,便忍不住想哭。”湘云不好意思的说道。 宁云觉得这推测根本就是没由来,她摸不着头脑,实在是想不通着贾母和王夫人这么说有什么好处,端着茶皱了皱眉,慢悠悠的说:“这怎么还扯上了三姨?这和三姨姑祖母有什么关系?” 之后宁云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喝这口茶,因为她呛到了。 湘云说道:“我还以为她们要坏了我的名声,好替贾宝玉纳了我。” 纳…… 宁云明白为什么湘云会说让她不要笑了。 湘云嗷一声跳了起来,因为宁云被呛到了后咳嗽的手一抖,把茶水扣在了湘云的衣服上头,夏天本来穿的就轻便,这茶水滚烫,把湘云烫的一嚎。 宁云边咳嗽边笑,“我的大姐姐啊,只要我还活着,皇宫里面皇后太后平平安安,就算是你真的做了什么苟且之事,柳家都得戴这个绿帽子,退一万步说,你怎么也和贾府扯不上什么关系啊。”她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声音。 “你怎么也是正经八本的侯府姑娘,哪里有给人家做妾的道理,要真的是这样,二伯和爹还不得被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就算是放在十几年前,哪怕是货真价实你和那谁那什么,贾家不娶你当正妻,家里也顶多宣布说是你出家,让你去佛堂里避几天风头,然后出来换了姓名,说一门远点亲事就得了。” 宁云觉得她不太理解湘云的这个思路。 宁云又喝了整整一杯茶才把咳嗽给压了下去,低头一看,茶水都溅到了身上,埋怨湘云道:“都怪你,赔我衣服。” 湘云低头拿着帕子擦裙子,一听宁云的话,有几分气愤,道:“说正经的,怎么还跳到了衣服上头。” 宁云哭笑不得,“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还姑祖母传的好让宝玉纳了你,他贾府怎么这么傻,这不是等着我们去告他们逼良为妾?” 能在京里混的人家都不简单,这种毁人名节最上不得台面最漏洞百出的招数怎么可以使?分分钟就能被反咬一口,弄的自己家里里外不是人。 就算是真的湘云不检点,一些人家听到些什么,也不会那么傻的往外说,贾府更是不敢,因为这些话一出去,湘云是孤女不假,但是湘云姓史,这些话一满天飞,那杠上了一个侯府,两个国公府,一个郡主府,谁会自己找死? 嗯,除了史慎那个白痴之外,但人家那也是有目的的。 宁云早就把史慎定位于自己作死却有一定的利用价值的人。 史慎设好这个局想让史鼎逼死王氏,正好她还犯愁怎么把史鼎从江南弄回来呢,为何不顺水推舟,哪怕史鼎就在家里当个闲散国公,也比她在背后收拾烂摊子强。 她不希望史鼎继续当这个总督。 自打史鼎去了江南,在江南洗牌前,她基本上有幸三天就要跑趟天江卫衙门,还好就是当日宫变的时候她和那个副指挥使攀上了交情,大家都是女子,不容易,里外也有个照应,能帮也就帮了。江南洗牌后,她直接去找了秦可卿,秦可卿也知道江南难办,自然也是能帮就帮了。 宁云觉得她实在是收拾不起了,事实证明,能像卫燕生这样文武双修的,还真的不是谁都能当,史鼎这人别看能打仗,当起文官来,要不是王氏在江南给收拾着,她在京城里给说着小话,史鼎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但是一次两次还好,架不住是史鼎办事太差,每天都能出点事啊。 这不是把把柄往卫若竹手里递吗? 当然卫后有着她的把柄,用着也放心,这是另一说。 其实要是史鼎不把她这前后的作为当成应该应分的,倒也罢了,就是史鼎的态度也让宁云心烦。 史鼎的态度是,我生了你,我是你爹,我出了什么乱子你在京中都应该给我处理了,这是你应该做的。 宁云当真有些生气。 她认王氏这个娘,因为王氏是真的像疼自己女儿一样去疼她,为她做着能力范围所能及的一切,不求任何的回报和利益交换,即便是王氏很早就猜到她可能是另有一番造化。 史鼎做了什么?除了让王氏伤心,就是摆父亲谱。 ——史鼎是她爹,可说句实话,史鼎也不是她爹。 她娘姓王,名照棠,晋朝礼部左侍郎嫡姐,华国公夫人,父亲姓李讳述,曾在国朝官拜扬州织造,母亲姓孙,小字以,曾为四品诰命,南京织造之女,继母董氏,曾为五品敕命,她姓李名昕字妙锦,出嫁时就是五品恭人,嘉庆元年加一品扬国夫人,加景和宫女侍中,晋朝时为善化郡主。 国朝时夫为一品谨身殿大学士,兵部尚书高衍中,有一亲生女儿高氏,名怀音,当朝正二品两广总督的夫人。 他史鼎和她什么关系?要不是王氏的丈夫,她还乐得看史鼎忙的焦头烂额,还能将自己给摘出去呢。 湘云出去换了一件衣服,又忐忐忑忑的走进来,问道:“当真是不会有什么事情?” 宁云:“……当真是没事。” 语气多少有些无奈。 宁云猜要是南安太妃知道湘云这么斤斤计较,想来宁可扯上别的人,也不会打着湘云的名目说什么了。 “当真?”湘云这才破啼为笑。 “当真。”宁云有几分没有好气的说道。 黛玉屈指敲了敲门扉,道:“我能进来说话吗?” 宁云一颔首,“没事,进来吧。” “林姐姐。”湘云连忙站起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跟黛玉说道,“今天让你见笑了。” 黛玉却摇摇头,“这事情不怨你,若是我,我也咽不下去这口气。”她走进来,问宁云道:“你应该不知道我三姨和外祖母吵架的事情吧。” 宁云道:“我这还有一个哭成泪人的家伙要安慰。”又问:“怎么了?” 黛玉附在宁云耳边低声说了两句。 湘云知道这是两个人有话要说,非常知趣的自己走到外厅。 宁云听罢苦笑道:“贾府的宝二爷到底是什么运气?怎么就和这些姑表,两姨表妹,堂妹等等的掰扯不清了呢?” 黛玉横了宁云一眼,道:“你还有心思说这种话……嗯,确实是,只能说河不清自有人受,对了,我三姨要见我,你和我一起去一趟,也帮着拿拿主意。” 有的话她这个外甥女不能说,只能请宁云这个知根知底的“外人”代劳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66章 海棠树下 说着,黛玉将贾敛递给她的帖子拿给宁云看。 宁云接了过来,却没有急于打开,只是推辞了下,“毕竟我是外人,有些事情搀和进去不太方便吧。” 黛玉叹了口气,“若是放在别的时候,自然是外人搀和进来不方便。” 她也知道,这说白了,也有几分家丑的味道。 且不说给人家正经八本大小姐送胭脂的问题,当然这个是此时最最严重的事情,就是单单说这自己亲手淘澄胭脂的事情听起来,怎么都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 但是一来她和贾敛不算是熟稔,二来,这件事情怎么也得有个外人在旁边劝着才是。 黛玉听说贾敛去贾府闹了一顿的事情,听说当场就给了王夫人没脸,都闹到了贾母生日,当女儿的都不出面,可见是不欢而散到了什么地步。 宁云心下觉得既然黛玉这般想,那她去一趟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依照她对黛玉的了解,这件事情应该是让她在旁边劝着,倒也容易,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黛玉方才出了口气,两人约好什么时候一同在杨府见面,知道湘云如今也是不快活,便没有多留,折了个由子就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黛玉走了没多久,宁云也上了马车,往保龄侯府里去了。 对于宁云的突然造访,赵氏虽然说是没有料到,但是到底也是大家出身,今日事情众多复杂,倒还不至于没有准备。 起码她是料到了宁云可能会去找史慎兴师问罪。 见到宁云,赵氏将宁云迎进自己的院子里,吩咐丫鬟奉了茶,又亲自坐在对面,拉宁云说话,两个人说了一些家常,然后赵氏才试探的问道:“郡主可是想见一见史慎?”又吩咐丫鬟,“快去将慎少爷请来。” 说话里的语气带有几分毫不客气。 不过丫鬟倒也没有意外,因为史慎的地位在史府本来就尴尬,虽然太太在前头有了一个孩子,但终究也是一个庶长子,若嫡母所出的兄弟姐妹都上不得台面,到还有出头之日,但是偏偏还托生成了善化郡主的庶出弟弟。 善化郡主那可是皇后心腹里的心腹。 史府里的人其实倒也纠结,史鼎这个三房的大老爷,江南总督吩咐要好生对待,宁云什么都不说,但是一开始弄死檀姨娘的态度摆在那里不是? 说起史慎,赵氏觉得这个孩子到底年轻,也有点太直白了,若是忍下这一口气,江南总督的庶出公子,郡主的哥哥,倒也不是不可能混一个好前途,只要宁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来也不是没有出头之日,可惜了。 小小年纪能想出来这种办法,虽然是上不得台面的斜招,不可谓说是不聪明,不狠毒,若是历练几年,虽说比不上宁云,但起码也远远的超过了史鼎史鼐兄弟,对于史慎,她有几分惋惜,当然不同情。 本来就是不应该生下来的孩子,王氏没有追究,反而将他养大了,怎么说也没有亏待过不是? 结果还回来的就是以德报怨。 庶出到底就是庶出。 宁云却摇了摇头,叫住了丫鬟,又笑着跟有几分错愕的赵氏说道:“不必了。”又道:“听说二姐姐省亲的时候家里盖了别苑,我好不容易回京一趟,倒是想去看上一看。” “别提这个省亲别苑了。”赵氏苦笑道,“说实话,倒还不如我进宫方便呢,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又指了几个丫鬟,让丫鬟带路引着宁云去院子里游玩,同时心下纳闷,为何宁云提出来今日要去省亲别苑里游玩? 但是赵氏没有问。 宁云虽然姓史,但是她是真正决定史家命运的那人,赵氏也知道,宁云能站到今日地位,心中想来也是有一番沟壑在其中,各种的种种,自然不能什么事情都是她们内宅妇人能够过问的。 因为她们到底是没有那个能力。 赵氏知道这一点。 赵氏身边的丫鬟引着宁云进了省亲别苑,但是进去呈了船过了人工湖上了岸之后,宁云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就随意逛逛,散散心,你们在反而喧闹,吵得头疼。” 几个丫鬟不敢质问,有的聪明的觉得今日的事情透着邪乎,但是也没有发问,而是一福身的退了下去。 “姑娘干什么不让她们带路啊。”缤兰埋怨道,她并不认识这个新盖院子的构架,别看一片繁华,庭阁水榭,雕梁画栋,但是她真的分不清东南西北。 宁云却道:“这院子是二叔家改成的对吧。” 想了想又看着缤兰,补了一句,“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缤兰笑道:“姑娘确实是没有记错,这就是二老爷的院子修建而成,但是咱们西边的院子也都并到了一起去。” 一般省亲院子的构架都是如此。 宁云指着人工湖说,“这是原先府里东苑的那个湖,之后再往这边是二房的院子?”她说话的时候神情严肃,从袖子里拿出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修建时候的图纸,将一端递给缤兰,慢慢的展开,一一的对照。 缤兰倒也正经了起来,不在跟宁云说别的了,而是细细的比对和回忆,半晌后道:“确实是这样。” “你在这里别动。”宁云将那图纸卷好,又放回到了自己的袖子里,还好她穿的是广袖,在外面丝毫看不出来里面放了那么厚的一卷图纸,“若是有人过来了,你就说你自己迷了路,找不到我了。” 她扫了缤兰一眼,“装的着急点。”说完便一转身从廊下拐了过去,片刻连人影都不见了,只留下一个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的缤兰。 “姑娘,喂……”缤兰不得不摇摇头,乖乖的站在岸边。 ## 曾经属于檀云的院子此时已经被修成了一个书房。 赵氏也知道王氏心里始终有这么一个结,便从善如流的替王氏将这个看着就生气的院子给处理了。 贵妃回宫之后,按照规矩,除了早晚来人打扫以外,整个宫苑是不许有外人来往的。 因为这名义上是一种别宫,宁云当然知道这一点。 宁云轻轻推开门,整个院子不再是她很久以前看到的那般华美,取而代之的是一柜子一柜子的书,木料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书本来有着隐约的墨香,夏日下午略带淡红色的阳光照射了进来,在书本侧镀上一层金光。 看上去格外的温馨。 书本都是崭新的,不过想来也是,因为没人看过里面的书。 整个院子的大的结构还没有变过,宁云依稀还能说出来当日檀云院子里床在何处,博古架在何处,都通通的指了出来。 从窗户能够看得见院子里的海棠树,树干粗壮,枝叶茂盛,上面开满了海棠花,是为了好看提前催开的,因为海棠的花期是桂花等等中比较长的,又漂亮,自然是装饰院子最佳的选择,从屋子里看去,纷纷攘攘好似一个大大的盖扇。 海棠又名断肠,别看开起来这般的漂亮,这花名倒真是是讽刺。 宁云径直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来到树下,将在海棠树周围摆放的一个文竹的盆景里的鹅卵石移开,用随身带的妆刀剜开土,把随身带的一个漆木紫檀长条盒子放了进去,又仔细的埋好。 这盆盆景在树下几乎是摆了近十一年了,都不曾动过地方。 她知道赵氏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接近这里,也不会改便这里的分毫。 因为有些事情闹出来,毕竟是家丑不是? 所以除了树的高矮,一切仿佛都是昨日,那时候她才穿越而来,不过是稚龄儿童,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穿越到了一个风雨飘摇的侯府,几近想痛骂苍天一顿。 但是她感谢苍天给她这么一次机会,虽然她失去了一切,但也得到了一切。 “三千繁华尽,葬一世海棠。”宁云看着海棠树,不知道怎么冒出来这么一句,“我错又没有错,对又没有对。” 她和檀云素不相识。 一碗药,一条人命而已,对于她这个手中人命无数的宗妇而言算不得什么。 国朝三妻四妾,宠妾灭妻乃是常态,她能从一个母家被抄家的孙媳妇一路成为了一品夫人,府中老太君,她让人三更死,没有人敢一更亡。 这一路,她害死过人,杀死过人,但是她不后悔。 就像她当日害死檀云一样,就算是听林玉贞说起檀云乃穿越之人,她也不后悔。 当断不断,反受其害。 做过的事情,她从来都不后悔。 “你孩子是无辜的,所以我留了他一命,但是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要动我母亲。”宁云说话很是平静,她将那盆景放好,站起身,“他有什么招数如果冲着我来,是胜是败我都无所谓,但是他动了不该动的人。” 她拍了拍海棠树的树干,“希望以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念在我送他去跟你团聚的份上。” 宁云也没有回去找缤兰,却拐到了史家的家学。 今日史家上午是放假的,但是下午还是要照旧上课。 “你倒是说啊。”华云扬声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欣喜,“是不是你五妹妹我最聪明了?快承认了吧。” 史慎从那边阴测测的说:“你再聪明,以后不也是嫁个人就算了?要是还是这个脾气,不知道伏低做小去哄你的丈夫,看谁看得上你。” 他背古文没有背过华云。 华云却道:“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学三姐姐。” 史慎笑了出来,“你三姐姐,你三姐姐算什么?一介女流,不守妇道,能笑几天?要我说,你还不如好好学学绣花,书读多了也没用,反而遭丈夫嫌弃。” 噼里啪啦一通,就见华云气急败坏的说:“你算什么啊,凭什么跟我指手画脚?我要跟我姨娘说,说你欺负我。” 史慎办了一个鬼脸,“你随便,你随便,你随便,我等着。” “一介女流,不守妇道,没想到几年不见,你都变得出口成章了。”宁云拍拍手,略提裙子走了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67章 谈与不谈 “我道是谁,原来是三姐姐啊。”史慎反应倒也快,马上挤出来一个笑容。 当真是难为他了,对于一个恨之入骨,欲杀之而后快的人能够笑的出来。 “三姐姐。”华云略一福身,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话本来是无心之语,但是在人家面前说来,倒是有些不太对劲。 好像是专门说给人家听到似的。 宁云示意华云不比多礼,反而温言跟华云说道:“你先出去,我有点事情想和你哥哥说。” 华云有几分诧异,但是还是一福身避了出去。 夫子本来就下了课,一时间屋子里就剩下宁云和史慎两人。 “你也别拘束,坐。”宁云随便挑了一个座位就坐了下来,“现在四下里左右也没有人,如果装的这么辛苦,倒也不必装了。” 史慎到底年纪小,这才把笑容收敛了,柳眉倒立,眼睛里不自觉的涌上来的愤怒淹没了一切。 宁云反而浅浅一笑,“你倒是不像一个小孩子呢,听夫子说,你学习也是极为的用心,相传在律法上的造诣不低啊。” “承蒙三姐姐夸奖。”史慎咬牙切齿的说道。 宁云却支着下巴,像是好奇,也像是漫不经心,“但是若我没有记错,科举考的是时文和明经,怎么都和律讼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就算是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也都是到任之后单独成学,为何你偏偏要拿这方便的书来看呢?” 史慎却笑道:“三姐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 宁云略仰头,“你说呢?”她捻着腕上的冰种翡翠珠子,“你一开始回到府里的时候,还是那么大的一个小孩子,会瞪着乌溜溜的眼睛四处看,惹得祖母和父亲都宠爱你,说实话,那么天真无邪的小孩,想来是一个人都会喜欢的吧。”抬眸看着史慎,后者完全不明白宁云这话和现实有什么关系。 “说到底,是他们宠坏了你。”宁云笑意渐渐加深,“我说的可是?” 史慎对于这种不温不火的说话很是厌烦,他一撂袍子,坐在了宁云的对面,“三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当日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王氏做了什么,她心里也清楚,这桩桩件件,我都记着呢?” 宁云倒是觉得这话好笑。 “王氏”这两个字都出来了,到底还是一个孩子。 “你这么多年的书,到都是白念了?”宁云笑了笑,“夫子没有教过你,只要你是史府的孩子,你就得唤我母亲一句娘。” “她不配,就像你也不配一样。”史慎冷笑,“果然古人说的对,有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 宁云反问,“你倒是说说,我母亲到底是哪里不对了?” “草菅人命,这是一……”史慎语塞,“夺我原有之位,这是二。”他想了半天才列举出来这一点,“未曾好好教养于我,这是三。” “妾通买卖,这个你不会不知道吧。”宁云有点怜悯的看着史慎,“夺你原有之位?合着你还看上了华国公世子的位置?你是庶出,嫡庶之分,犹如泰山沧海之差,自古亦然,本就没有你什么事情,怎么又算得上是夺你之位?我看家里的夫子倒是需要换上一换了,连这些最最根本的礼法都不曾教过你。” “第三,好好教养于你,你是儿子,母亲是女子,难不成应该亲自教你绣花?”宁云这话说的就有几分讽刺的意味了。 史慎的脸渐渐的狰狞了起来,他看四下无人,恶想胆边生,恨不得想去掐死宁云,好堵住宁云的这张嘴。 他觉得,如果没有宁云,没有王氏,整个史府都是他的! 宁云这个小贱人不知道怎么生的口舌,哄的父亲祖母家里所有的人都向着她,王氏本来就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妇人,都犯了七出,连一个妾都容不下,哪里配得上主母两字?这个史府,本来应该是属于他和他母亲的。 母亲曾经说过,万物平等,庶的嫡的都是父亲的孩子,都应该有着一样的待遇,就像世子之位,史忻和他应该公平竞争才是。 哪里有别人说了两句,就没他什么事的道理? 不公平。 这不公平。 史慎看着宁云,便想,如今四下无人,若是能在此害死了她,也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看见,岂不是一举两得? 只要宁云死了,就没有人保下来王氏了。 父亲早就和王氏恩断义绝,哪里还有感情,到时候不就是水到渠成? 宁云看着史慎站起来,又坐下,一会儿懦弱,一会儿又眼眸瞪圆,像是豁出去了。 她觉得好笑。 倒是孩子是要看母亲的,史鼎觉得对檀云有亏欠,对史慎太过宠爱,最后终于把孩子给宠的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她不知道别的地方是不是如此,起码在晋朝还有国朝,都是嫡庶有别。 就算是国朝,也有着些许的区别在其中。 这话一套套的,看似有道理,实际上细细想来,就觉得好笑。 史慎打定主意,便道:“三姐姐你好生不讲道理,”他一边搪塞着宁云,一边往夫子的讲台那边挪自己的身子,手握上挂在墙上的长剑的剑柄,使劲一抽,三尺寒光剑出鞘,剑身翁鸣,久久不绝,“三姐姐莫要怪我,要怪就怪冤有头,债有主。” “你去陪我母亲吧,在她面前,好好反省自己。” 史慎不擅长武艺,但是料定对付一个闺阁少女还是绰绰有余,尤其是看着宁云惊讶的神情,就知道她已经吓得三魂去了七魄,相信自己定会成功。 眼见母仇得报。 不过顷许,剑以直逼面前。 史慎拔剑的时候宁云确实是愣了。 她得承认她失策,她不过是想从史慎嘴里套话,使得史慎自己承认他对王氏是恩将仇报,他自己是狼子野心,但没想到史慎动了杀心。 她当真是没有料到这一点,此时有几分后悔将华云给打发出去了。 宁云到底反应快,满人重骑射,她当年又是嫁入的武将家里,近几年到底是时时在外,也练了些招数,不过事发突然,只来得及下意识反应,一抬腿,径直把前面的桌子给踹了出去,直接撞到了史慎的腿。 史慎一声痛呼,长剑脱手,落在地上,四下里本就静寂,只听咣当一声,回声。 宁云二话不说,起身提剑,转手起势,遥指史慎。 长剑落地的时候,赵氏刚刚进门,被吓得嗷一声,腿一软,她是真的没见过兵戈,要不是丫鬟扶住了,就真的坐在了地上。 赵氏知道宁云把丫鬟给打发了回来,便觉得宁云兴许是自己去见史慎了,怕姐弟两个人吵起来,就连忙领着丫鬟去了。 家学离岸边近,赵氏也知道史慎在这里,第一个来的就是这里。 不成想,碰上了这么一出。 赵氏颤抖着说道:“你你……你想做什么?” “扶二伯母往后些,二伯母小心。”宁云径直吩咐道,到底是摊上过两次宫变血洗的人,史慎玩的这一出对她而言,到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若是连这等阵仗她都不能冷静自持,那她也别在宫里头呆了。 “你这……我这……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逆子绑了?”赵氏不知道应该怎么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史鼎王氏交代,心中有些后怕,这要是宁云当真是出了什么事,那可是真的变天了,好半天后才反应过来。 史家离倒就差不多了。 那些丫鬟小厮家丁什么听见了动静,也都赶了过来,连忙就将史慎给绑上,在一旁压着,跟赵氏说道:“夫人,人已经绑了。” 等着赵氏下一步的吩咐。 赵氏却看着宁云。 赵氏本人恨不得把史慎吊起来,揍一顿,又有些担心,到底史慎是养在她家里的,如今出了这样子的事情,那到头来,王氏会不会拿她来作筏子? 这件事得宁云自己来拿主意才好,不然处置的深一分,在史鼎那里说不过去,浅一分又有点对不起宁云。 到底宁云受惊了。 而宁云这边,宁云对这件事情倒是异常的淡然,她走到墙上,把剑插了进去,然后把剑鞘都取了下来,走到史慎面前道:“你就这么点出息?我到底是高看你了。” 赵氏不明所以。 这唱的又是哪一出? 史慎:“……贱—人。” “这里是侯府,把你嘴巴放干净些。”宁云觉得史慎这脾气好似是在哪里见过,嗯,真的跟史鼎有点像。 “二伯母您和二伯父看着办吧。” 宁云把剑往地上一扔,领着缤兰就走了,倒是潇洒,将这个烫手洋芋扔给了赵氏和史鼐夫妻去一手处理,临走前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跟赵氏说道:“对了,大姐姐的事情,是他编出来的。今日我倒是无所谓,到底也没伤着我,但是大姐姐可是真真的受惊了,二伯母应该好生安慰才是。” 她知道史鼐一定会把这件事情处理的和她心意。 赵氏又是惊讶,惊讶于湘云的事情竟然是人编造,又是气愤,气愤她待史慎也是极好的,史慎竟然以德报怨,一时间百感交加,竟然昏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68章 贾敛盘算 史府这头一片秩序混乱,自不必说。 京城里的消息快,再加上宁云本就没有打算将这件事往下压一压,所以自然不到一晚上,京中算是嚷嚷开了,什么善化郡主的弟弟拔剑相向,如何如何云云,后来一传二,二传三,就变成了什么史家的庶长子图谋篡夺世子之位。 要不宁云怎么说一般人家若是听外面说什么就是什么,都没办法在京中呆下去? 京中繁华之处,人多嘴杂,闲人太多的地方,就是闲话多。 不过人们倒也不傻,起码知道把宁云给摘出去,把赵氏给摘出去,还有要出嫁的那个大姑娘,更是庶长子居心不良计划中的受害者,倒也有人拘了一把辛酸泪给她,即便是涉及到了实在删不去的部分,也会自动的把她说成是弱者。 也有的人是幸灾乐祸,因为宁云的种种行径,确实是不符合闺中少女的做法,但是嘴里却是不能这么说的。 第二日黛玉在杨府门前碰见宁云的时候,便是含着笑说:“你家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们两个此时算是很熟悉,关系也比较好,也许惯互相之间开开玩笑,说笑说笑,宁云也笑道:“我家啊,按下了葫芦起了瓢,你也不是不知道。” “到底人家是小孩子,”黛玉深知宁云的种种手段,便道:“我劝你,你也听不进去,不过好好说说,倒也不是不可以,何必弄的冤冤相报?” 宁云笑道:“我心里有数。” 黛玉也没多说什么,两人便往贾敛处走去。 她们进去的时候,贾敛正穿着一件妆花褙子,轻扫娥眉,和杨莹说着什么,她说话的声音极轻,几乎从门外是听不见说的是什么,只是看着杨莹时不时的拿起帕子,擦擦眼角,又很贾敛说了两句,贾敛的眉毛便皱了起来。 “林侍中和善化郡主到了。”丫鬟通传道。 贾敛这才收敛了脸上的不悦,显露出一副不伤人,但是也并不亲切的笑容,“呀,瞧我这个记性。”连忙招呼两人坐下,“这里是杨家的祖宅,有一段时日没有住人了,有的地方不太周到,你们莫要见怪才是。” 杨莹赶紧站起来跟两个人一福身,又要行大礼。 贾敛却抢先道:“今日不过是家里人见见面,这么不就生分了?” 杨莹这才不好意思的笑笑,直起身子。 黛玉倒也没有见怪,知道贾敛向来都是护短的脾气,便笑道:“姨母多虑了。” “你母亲最近如何?筝儿怎么样?良玉呢?你最近怎么样?”贾敛笑着寒暄道,又看看黛玉,“你的脸色倒是比以前好多了。” 黛玉身子一直都不太好,但是这些年在宫里找国手给调养着倒也好了泰半,起码每逢春秋的时候不再咳嗽,自然看着脸色也好了不少。 “母亲一切安好,弟弟在我走之前,听说是已经会背论语了,良玉进益的多些,会对对子了。”黛玉笑着回答道,“大表姐和二表姐怎么样?” “你大姐姐她已经有了消息,就等你二表姐了。”说起两个女儿,贾敛罕见的露出了发自内心的微笑,又跟宁云说道:“听说你母亲又有喜事了?” 宁云笑道:“贾夫人的消息没错,母亲确实是又有喜事了。” 王氏年纪不大,再怀一个倒也没什么。 “这感情好,那日也让我沾沾喜气。”贾敛笑道,“要不怎么说你母亲运气好,女儿不在身边,但是还有孩子在,不像我,两个女儿嫁出去了,跟前就没有那么贴心的人了。” 宁云下意识的瞥了杨莹一眼。 杨莹脸色略微发白,但是仍旧是举止得体。 倒是好教养,沉得住气。 贾敛的话,从某种方面理解,也算是对于杨莹的一种敲打,若是放着一个沉不住气的,此时应该已经变了脸色,或者是有几分尴尬,下不来台。 绝对不会是这般的举止。 看来相传杨府的庶女是按照嫡女一样教养的,此话不假。 “唉,贾夫人您可是不知道。”宁云对于内宅的对话委实是太熟稔了,“我弟弟也是一个淘气了,不知道都把我母亲的头发愁白了多少,要不是父亲拦着,母亲都要把我弟弟给打一顿了,母亲气得不行的时候,还跟我弟弟说,这时候还是女儿贴心,就像我家的丽云,不知道比我弟弟强上多少,也比我这个总是不在跟前的女儿强。” 贾敛意味不明的笑了笑,“若不是认识国公夫人和郡主您,冲着这四平八稳面面俱到的话,倒是觉得郡主您是哪家侯府国公府的宗妇了。” 宁云笑道:“贾夫人莫开玩笑了,我觉得我年纪好像还不是很大呀。”她故意说了这么一句俏皮话。 同时暗地里打量着贾敛的神色。 贾敛是少数能通过跟她说话,就能有这种猜测的人。 前一个是王氏,但是至少王氏那是真的通过缤兰抓到了宁云的马脚,而且只要这副身子在,王氏就会把她当成女儿。 但是贾敛…… 她和贾敛如今不过是第二面,说的第四句话,贾敛竟然能做出这样的猜测。 黛玉的这个姨母,可是要比贾敏厉害多了。 贾敛说完这话后,倒也没什么表示,不过是端着茶盅,抿了一口茶,端的是风淡云轻。 “姨母别拿善化开玩笑了,人家连亲事都没有说呢。”黛玉连忙岔开了话题,“对了,姨母请我过来说是有事要商量,是什么事情啊?” 贾敛笑了笑,道:“今日请你过来,一来是想见见善化郡主,二来呢,是有两件喜事,想让你帮帮我。” “姨母尽管说,若是我能做到的,自然是尽力而为。”黛玉说道。 贾敛却摇摇头,“有一件事是真的要拜托给善化郡主了。” “何事?贾夫人直说便是。”宁云说道,她倒也干脆。 贾敛指着杨莹,道:“前几日定国侯夫人,就是郑夫人上门来给她的四儿子相看,如今就差一个保媒的了,”她莞尔一笑,“说起来你和定国侯府也算是有缘,所以我便想到了你。不知道郡主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她听说定国侯曾经跟华国公求娶过宁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华国公府婉拒了这门亲事,但是毕竟前头有一个善化郡主在,外头又查不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贾敛便多留了一个心眼,若是杨莹想平安的嫁过去,怎么也得宁云这个当日不同意的点头不是? 这个事情是确实存在的。 不然杨莹嫁过去也不好做。 贾敛对几个庶女虽然不及对自己的女儿,但是能想到的,也都做到最好。 宁云一口就答应了下来,“我明日进宫的时候,跟景华公主说说,您放心好了。”她又笑着跟杨莹说道,“恭喜了。” 杨莹粉面带着红晕,不好意思的起来福了一福身,说话的声音简直比蚊子还小。 “小孩子面皮薄。”贾敛看了杨莹一眼,然后才跟黛玉说:“我的意思呢,是想让你去跟你外祖母说一说,我想给宝玉说一门亲事,就是不知道他们可是愿意。” 一提宝玉,黛玉看着贾敛,贾敛的眉毛略挑,有几分凌厉,看来贾敛是真的生气了,不然也绝对不会这么安排这件事情。 姨母给娘家孩子说亲事,这怎么也有点不合常理。 不过贾敛的地位远远的高过贾府,她能帮宝玉说的亲,应该比贾府自己挑的要强,因为如今后宫中除了卫后之外,其余妃嫔说话,基本上对朝中没有任何的影响力,迎春能说的话有限。 加上宝玉自己没有官身。 黛玉想了想,笑道:“我会跟外祖母提一提的。” “对了,是谁家的女儿呀。”黛玉问了一句。 贾敛却笑了,“你们应该认识的,就是李宫裁的表亲,李纹,我记得她正好是这个年纪,也合适,正好李宫裁嫁给了珠儿,李纹嫁给了宝玉,又是亲上加亲,这件事说起来,倒也是一桩美闻。” 黛玉想说王夫人未必会同意。 以她对王夫人的了解,王夫人想要一个门楣不太高,在朝中对宝玉有一定助力,而且跟贾母等这些人的关系不算是太密切,不会威胁到王家在贾府的地位,而且最好家里有着百万巨财的儿媳妇。 对,最重要的是好拿捏。 李纹在李家中的地位要比李纨还高一头,未必符合这个条件。 黛玉也听说,王夫人心里最好的一个人选,是宝钗,只不过可惜以前宝钗要进宫,如今宝钗是守灶女,坐产招夫。 平心而论,这门亲事确实是不错,若是王夫人不是这个王夫人,就会真的成了。 可是就是王夫人在其中。 不过黛玉想着,只要跟贾母说了,这件事便也算是能够交差了。 黛玉计划等明日去跟贾母说说,结果才回到自己的府中,喝了口茶,还没想出来应该怎么跟贾母开口,就被急匆匆的召到了宫里。 而且诏她觐见的人也怪,是景华。 黛玉当下心里一沉,想起当时她跟林玉贞说若是孟嘉辰捣乱,就叫她过去,不是孟嘉辰又捅娄子了吧? 凤仪宫里是乱哄哄的一片。 黛玉还没进去,就听见一个有些苍老的人说:“此事事关重大,且此去便是多年,必要择一忠心之人,有没有才不重要,起码要对我晋朝忠心耿耿。” 孟嘉辰的声音音调高,又带着几分稚气,“那您到是说说,你要派谁?” “必是勋贵之子,勋贵门第,家学渊博,又是跟随先祖南征北战之人后裔,这样才能确保一心为国。”薛恒俊说道。 “那你就是说,寒门无能将?”孟嘉辰说话也不客气,“那你倒是说说,若是只派一个并无行军经验之人,那此人一不识兵法,二不懂谋略,出去岂不是给我晋朝丢脸,再者,兵贵神速,且行军应该便宜行事,难不成用一个毫无行军经验之人,每到一个地方,每遇到一件事情,就飞鸽传书,再听你们吵上一架再做定夺,那还打什么?” 她越说语速越快,“昔日宋朝用文臣掌武将,最后终于大宋江山顷许倒,生灵涂炭,那你是觉得,我们效仿宋朝才是?” 薛恒俊说话的语调都抖了,“公主,你这是血口喷人。若新的一辈不能历练,又怎么能为保家卫国?谁是天生的将才?” “是,没人是天生的,但是您也得看看形势不是?”孟嘉辰毫不客气,“如今此事一来涉及天竺,二来涉及泰西,只许胜,不许败,若是一败,在外事务上,我们就再难有开口的余地,您还看不清轻重缓急?再者,您题名的那是文臣,难道您是打算让他去两军阵前耍嘴皮子?” “公主慎言。” 这时候就听宁云开口说道:“这件事还是得由皇后娘娘和太后定夺,两方都有优缺,得三思才是,你们就是吵,也得平心的看这个问题不是?” 黛玉才走进去,就看着孟嘉辰指着薛恒俊说:“若是我母后准了你的奏折,我就去跪我祖父去,我晋朝马上得天下,最后武将反而被舞文弄墨的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我这个做孙女的愧对我祖父。” “我去哭……太庙……哭我爷爷……先生?您怎么来了?”孟嘉辰看见黛玉的时候凌厉的表情顿时换成了嬉皮笑脸。 孟嘉辰就怕两个人,一个是她娘,另一个是黛玉。 林玉贞伸手堵着耳朵,一脸无奈的站在那里。 宁云一副出了一口气的样子,指着孟嘉辰,比着口型:“这孩子你教出来的,你自己来管管。” 黛玉便道:“怎么了?” 孟嘉辰看了看屋里的落地钟,还差一会儿便是三点,卫后马上就到了,也不回答,酝酿一下情绪,在女官通传:“皇后娘娘到——”的时候,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吓傻众人众目睽睽之下扑进了卫后的怀里,勾着卫后的颈子,指着薛恒俊说道:“娘,她欺负我。” 卫若竹愣了,连忙搂住女儿,不明所以的看着三人,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回娘娘,问她。” 宁云指着林玉贞,林玉贞指着黛玉,黛玉指回宁云,三人异口同声说道。 作者有话要说: ☆、第69章 皇城风雨 三人都是愣了一愣,然后不约而同的同时指了指将头埋在卫若竹胸前,泪水如同决堤钱塘江一般的孟嘉辰。 “禀娘娘,此事还需昭徽公主自己一一道来。”因着黛玉是女侍中,便带头这般说道。 卫若竹扶额:“……” 别看她如今是摄政皇后,但是面对自己的女儿是当真没有任何办法。 她先对已经彻底呆滞的薛恒俊带有歉意的笑了笑,将如同八爪鱼一般挂在她身上的孟嘉辰给扶下来,几乎是半拎着孟嘉辰走到了凤椅侧。 她边走边压低声音说:“你又干什么了?” 语气里带有几分不可反驳的威严。 谁知道孟嘉辰却嬉皮笑脸的凑过去道:“娘,你说,你是信我,还是信这帮大臣?” “这是国家大事,不是你能胡闹的地方。”卫若竹有几分生气,“是谁同意你过来的?这是商议大事的地方,不是你玩闹儿戏的地方。” “父皇。”孟嘉辰答得倒也干脆,“他说对于这种朝政大事,越早学越好,要是晚了就该被这些大臣牵着鼻子走了。” 若不是卫若竹修养好,就当真要翻一个白眼了。 对于太子之位的事情,皇帝,卫若竹,甄太后三个人奇妙的达成了共识,甄太后因为逼死了那些有子的妃嫔,自然不会考虑从宗室中过继,卫若竹那没的说,孟嘉辰那是她的亲生女儿,至于皇帝,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身体基本上算是好不了了,与其到时候便宜他的那些兄弟,还不如自己的女儿继承皇位。 而这些女儿中,皇帝自问虽然比较宠爱大女儿,谁都会喜欢一个会说好听话,会撒娇的孩子,但是要论起朝中人脉以及头脑的聪慧程度,还是得说孟嘉辰,他更欣赏这个女儿一些,即便是私下里这孩子根本没有一个正形,成天嬉皮笑脸。 孟嘉辰的性子跳脱,表面温和,实际上主意正又倔,且办事向来都不按照常理出牌,反而不容易被阁臣拿捏。 选皇储的事情,自然不能意气用事,因为这关系到祖宗功业,孟家的江山。 虽然女皇这件事从礼法上有不合理之处,但规矩是人定的不是? 皇帝打算的不错,这日孟嘉辰去请安的时候,便想着孟嘉辰此时也不小了,不如去听政历练历练,反正甄太后前几日偶感风寒起不来身,朝中就剩下卫若竹一人,他还是有点不太放心,便跟孟嘉辰说,让她去帮着母亲打理几日朝政。 孟嘉辰也知道父母对自己的安排,也没多说什么,就去了。 然后…… 她就和薛恒俊吵起来了。 卫若竹其实一开始是持有赞同态度的,但是她没想到的是孟嘉辰给她来这出。 “进去。”卫若竹指着凤椅后的珠帘,“你的事我一会儿跟你说。” 孟嘉辰板着脸,如同上刑场般义无反顾的走了。 余下的大臣这才给卫若竹行礼请安。 “众卿家有何事要议?”卫若竹伴着脸说道,一下午的好心情全被孟嘉辰给闹没了。 薛恒俊这才将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不过就是派兵三路南下,暹罗国已经答应出兵,但是福建海路那支军队应该是谁来带领还有点疑问。 如果林汐没有入阁,那便是林汐,史鼎没有南下,放史鼎倒也不是不行。 但是这两个人现在都是位居文臣,连提都没提。 “怎么还换人了?”林玉贞皱着眉,嘀咕道,“冯唐怎么了?” 她记得是冯唐啊。 因为苏格兰女皇宣布自己对英格兰皇位的正统继承权,所以这几日她都忙着替苏格兰女皇和教廷那头沟通,成天都在说鸟语,和外国的使臣呆在一起,都没顾上看看朝政这边有什么大事。 她不过是从鸿胪寺那边过来,顺路想回家,就被堵在了这里。 “本来定的是冯唐,但是冯唐偏生前几日将腿给摔断了,在西山围场摔断的,”宁云解释道,她看了眼黛玉,又扬下巴瞥了一眼内室,“相传还是因为那个家伙,具体如何因为捂得紧,也没人知道,这便要换将,换成谁就有点为难了。” 功勋寒门一直都是一个为难的地方。 黛玉无奈的说道:“早晚有一天这丫头需要个能人来治一治。”又忙问,“当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没人查?” 宁云道:“谁敢啊。” 说的也是,谁会跟公主过不去? 孟家的女孩又不是爱新觉罗家的一样,爱新觉罗家的公主是笼子里的金丝雀,人家可是一个比一个胆大心黑下手重。 例子都举不过来,但是从基本上是个公主都和夺储,造反有联系,还基本上都全身而退了,就能看出来这群孩子都不是省油的灯。 卫若竹知道孟嘉辰对冯家的人都不太顺眼,但是没想到这孩子如此的胆大,当日弄了这么一出,已经痛骂一顿了,然后今天居然还有胆子上这来吵架。 虽然被骂了,但是孟嘉辰也没有认错,人家理由充分,这家人不行。 因为和孟嘉辰大吵一架,薛恒俊也自觉的将人选换了 ——人家那是亲母女。 六个人又偷着议论了议论,便挑出来这么个人。 “平阳侯。”卫若竹想了想,这倒是一个不错的人选,“文采武略,又是当日攻打西北的要将,那就这么定了。” 几人又议论了点别的琐事,诸如什么黄河今年的涨落,两岸的作收,等等。 “你们三个留一留。”在大臣们都退下的时候卫若竹叫住了宁云三人,“先去侧殿等一等,正巧你们也在,本宫有事情要找你们商议。” 说罢,便走到起居室里,拉着孟嘉辰便往大明宫里去了。 “咱们一家人应该谈谈了。” ## 大明宫。 卫若竹把宫人都轰了出去,劈头盖脸数落皇帝孟嘉辰一顿。 “都是你惯的。”卫若竹指着孟嘉辰,气愤不已的说道。 皇帝胡乱的搂着孟嘉辰,道:“怎么还是朕惯的?” “不是你惯的是谁惯的?难不成还是我惯的?”卫若竹气冲冲的坐在一侧的盘龙卧凤雕花镂空扶手椅上,“你不知道,这丫头今个胆大了,和薛次辅吵起来了,把人家那么一把年纪的老臣,弄的是下不来台,说也不是,怎么找都不对。” 孟嘉辰道:“爹,你向着我还是向着我母后?” 皇帝半天后挤出来一句,“你们的事情你们不能自己解决吗?”然后揉着额头,“头疼,朕胸口疼,朕浑身疼,啊呀,快传太医啊。” 孟嘉辰道:“少转移话题。”她看着卫若竹,跟皇帝说道:“如果有一天我和母后都掉水里了,你救谁?” 皇帝这次却回答的非常干脆,“朕不会水。”又拍拍孟嘉辰,“你母后会水,你还不赶紧求求你母后?” 卫若竹被这一对父女给气笑了。 “还真是你孟家的孩子,说话都不过大脑。”卫若竹数落着孟嘉辰,“你就不会好好跟人说?动不动就跪太庙,你要这么想去,你随意。” 孟嘉辰见卫若竹真的生气了,连忙嬉皮笑脸凑过去,蹲在卫若竹面前,“母后,我知道错了,您别生气了。” “你知道错了,你说你哪次改过啊?”卫若竹瞪着孟嘉辰,“你有主意,但是你哪次没听我的不后悔?” “是是是。”孟嘉辰嘴里搪塞道。 卫若竹被气的是哭笑不得,“你先出去,我和你父皇说会话。” 孟嘉辰这才如同脚下抹油般的溜走了。 卫若竹这才切入正题,“我有事情跟你说。”她坐到了龙床上,低声附耳与皇帝说了两句,皇帝皱了皱眉,扶着引枕坐直了些,“此事当真?” 卫若竹叹了口气,“十之七*。” 皇帝凝眉,“天江卫的消息?” “西厂。”卫若竹回答的干脆,“但是基本上也就是这个样子了,大哥,您觉得这件事,到底是要不要……” 这件事毕竟是两国之间,涉及的争端太多,她不能不跟皇帝打个招呼。 “当日父皇这么半的时候,就觉得有问题,结果可好,当真是出事了。”皇帝无奈的说道,“只要是制衡一旦失平,泰西那里定会趁虚而入……泰西……。” “鸿胪寺那头教廷泰西那件事情进行的如何了?”皇帝想了想,却问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毕竟是多年的夫妻,卫若竹也是心领神会,“最晚十月就有个论断了,就算是教廷那里不点头,英格兰也不敢轻举妄动,俄国那头,只要是西北的陈军,东北群岛上派兵,应该就不会擅自插手。” 皇帝便道:“如此那倒还好。” “依大哥您看……”卫若竹试探性的问道。 “把手伸过来。”皇帝跟卫若竹道,“看是不是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卫若竹依言伸出手,皇帝在她手里写了一个战字,卫若竹凝眸,想了想道:“也倒算是不约而合了。” “那你是怎么想的?” 卫若竹在皇帝手心里写了一个统字。 皇帝皱了皱眉,“我泱泱大国,行仁道,儒家治国,对待周边小国,向来也是礼遇为上,从秦汉的时候便是如此。” “今夕不比往日。”卫若竹叹道,她也知道这件事轻易不能为之,因为一旦起了头,那么就再也没有回头的路了,“如今泰西的海军强盛,留着扶桑,到底于我晋朝是一个缺口,从这件事情,您也能看出,扶桑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到时候一旦两面夹击,我们便是腹背受敌,现在我们自然是不怕的,但是百年以后呢?您能一定保证我们就……” 皇帝伸出手止住了卫若竹接下来的话,“这道理朕明白,我们不能为子孙做多少,但是凡事想到前头还是好的。” 这算是同意了。 “但是这仗,不能是我们先挑起来的。”皇帝揉着太阳穴,“怎么也得师出有名才是。” “这个倒是想到了。”卫若竹本就聪慧,样样都想到了前头,若还是太子嫔的时候,她会装上一装,说什么陛下英明,想在了臣妾前头云云,但是如今这般的局势,再扯这些没用的反倒是生分了。 “那就这么办吧。”皇帝倒也干脆。 对于卫若竹聪慧,他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倒也放心卫若竹办事,因为这江山未来到底是要交给他们女儿的,虽然他们这对夫妻本就是名存实亡,本就没什么太多的恩义,但是到底是一起生了孟嘉辰,而且如今朝堂大事基本上都是卫后决断,羽翼已丰,他做不了什么,自然乐得看卫若竹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交到女儿手里。 小孩子嘛,哄一哄,唱唱白脸,就会跟谁亲近。 再加上如今卫若竹管孩子管的严,母女两人的关系不如从前,他当然不害怕日后会出现武后之乱。 若是庶出的女儿或者是宗室过继的即位,面对这个嫡母,在宗法上反而制手制脚,但是亲生女儿就不一样,到底是亲生的,无论做什么,都可以被原谅,才能制得住母亲,到时候就算他当太上皇,也容易操控朝政不是? 卫若竹自己也深知道皇帝心里的小算盘。 到底这么多年过去了。 皇帝能接受孟嘉辰当女皇,在孟嘉辰即位之前就绝对不可能动她,即位之后,那就是孟嘉辰自己说的算了。 毕竟女儿和母亲的关系要比父亲亲上许多,别看孟嘉辰有时候会跟皇帝又哭又闹,但是说白了,也不过是面子情,因为皇帝答应自己可以登基的时候投桃报李,哄皇帝一个开心罢了,关键时刻,是万万不可能站在父亲这一边的。 皇家都是一个面子情。 孩子心里是有一杆称的。 当日东宫里两个郡主,除了吃穿用度在,在父亲面前待遇之悬殊,多少孟嘉辰还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当娘的,对于女儿一说话要做什么,都是心里有数,卫若竹知道孟嘉辰的种种行为,不过是为了保持一个平衡,让皇帝觉得她这个女儿和母亲有裂纹,所以两个人连气都没有通过,连手便演出来了这么一场好戏。 作者有话要说: ☆、第70章 是好是坏 卫若竹领着孟嘉辰走了,黛玉等人便被女官引到一偏殿。 但这偏殿却不是她们往常等着皇后召见的宫殿,更不是内外命妇觐见的地方。 女官福了福身,给端上了茶水和点心,便一行礼引着宫人们下去了。 “这里是……”宁云打量了打量周围,博古架,贵妃塌,隔断,扶手椅,凤椅,窗户没有用一般宫室所用的那明亮的高丽纸,而是用碧纱糊的,屋子不算是太大,但是里面放了七八架屏风,四开六开八开不等,都是直通雕梁的高度。 有点眼熟。 有点像……国朝鸿胪寺里接待交战国使臣的格局。 宁云曾经有幸跟着冯霁雯等人去过一次,当时会见的是浅井茶茶,理论上当时她们这些夫人是不应该去列席的,尤其是在国朝尚未议论出来一个确切措施的情况下,不过因为她们都会几句简单的东瀛语,便被令仪太后给叫了过去。 宁云瞥了林玉贞一眼。 黛玉更直接,问道:“公主,你说过你有一次见过苏格兰的女皇?” 林玉贞一摊手,“就是这里,你们也不用瞎猜什么。”她招呼两个人凑到面前,低声道:“你们猜猜今日是什么人到了?” “扶桑那边的?或者是教廷那边的,泰西,也就是这三处了。”宁云道。 黛玉却摇头道,“不会是教廷的,现下泰西和我们已经算是开战了,皇后娘娘是不可能跳过礼部和鸿胪寺来私下会见这两处的使臣。” 宁云却摇头道:“未必。” 两国开战战况不好的情况下,高层会见达成一个默认,各自后退一步,或者是出让什么条件,这些都是有可能的。 就像令仪太后就做出来过这么一出事来。 林玉贞拍拍手,“你们也别瞎猜了,确实是扶桑那里的人,不过宁云你猜的也没错,教廷和皇后一直也是单独会面,跳过去了礼部。” 确切说,泰西和教廷现在都是单独和卫若竹谈判,在一些大事上头,双方都默契的没有用翻译。 ——关涉到三国国体和颜面的大事,不过是怕消息外泄而已。 “扶桑的什么人来了?”黛玉下意识的问了一句,然后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是丰臣秀那边的?” 织田全线溃败,德川势头正好,自然也没有利用的价值不是? 看来扶桑那边,泰西一自顾不暇,整个局势就是瞬息万变。 但是一旦这三方局势失衡,晋朝就相当于失去了对扶桑的掌控,到时候万一晋朝和泰西作战,扶桑会站在那一边就说不准了,再者,扶桑地势特殊,频临东海,直接就可以打通晋朝北方门户。 烟眉微皱,“皇后娘娘怎么想的?” 林玉贞却摇头,她也不是很清楚,“我今日才奉诏入宫。” 这时女官击掌三声,三人便知道是卫若竹过来了。 卫若竹看样子也是来去匆匆,因为还穿着议事时候的那件明黄色镶着红边,绣九凤的翟衣,陪着同色纱织镂空金丝画帛,身后跟着一大群宫人和侍女。 三人正要起身行礼,卫若竹却一摆手,“罢了。”自顾自的坐在了凤椅上,跟女官吩咐,“把屏风拉过来吧,帘子也放下,对外面的那人就说宫里的人愿意见见她们,但是是谁,就说是宫里的贵人,你们也不清楚。” 女官应了一声诺,便转身退了出去。 卫若竹这时才有功夫跟黛玉宁云等人交代两句,“一会儿的时候,你低声翻译便是,不用你去代为回答什么问题。”她跟林玉贞说道。 林玉贞起来福了福身。 “若是当真是情况严峻,”卫若竹眼底隐约能够看到几分的忧虑,完全不像是之前和苏格兰女皇会面的时候那般轻松,形容也正经了许多,“本宫会在朝上的时候跟大臣们提这件事。”她跟宁云黛玉两人说道,“你们就根据你们所知道的,想一个借口,或者是编出来一个借口,本宫都不在意,但是本宫需要一个由子,去跟内阁的朝臣们说动兵的事情。” 卫若竹已经打定了主意,她要打。 因为和来讲,当真是夜长梦多,退让了一时,也无济于事。 扶桑是一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如果给扶桑一个错觉,让他们觉得可以恩将仇报,可以反咬一口,那么最后受害的一方反而是晋朝。 她得到消息之后,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便是这个,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别的方式。 黛玉和宁云两个人相视一眼,多少都摸准了卫若竹的脾气,知道就算是说出来天花,只要是卫若竹主意拿定了,基本上就没用了,也没说什么。 女官再次进来的时候引着几个人到了屏风后面,隔着帘子一福身,道:“他们到了。” 没有用任何的敬称。 女官再转身,用扶桑语跟那几人说道:“将此事从头道来。” 那几人似乎是低声嘀咕了片刻,终于有一个人起身说道:“叨扰了贵国,当真是过意不去,在此跟贵国赔礼。” 女官望了一眼卫若竹,卫若竹不吭声,只是摇了摇头。 女官便道:“我家主人要你们说出此事的来龙去脉,她不会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也不会亲自来问你们,见你们一面,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你们只要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明便可。” 那人顿了顿,似乎是拿不准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应该说多少是好,最后沉默半晌才说道:“我乃江户的大名源井恒,奉我家御台所之命,特来晋朝。” 又介绍了一通一起来的人的身份,最后才说明到底扶桑发生了什么。 德川将军擒住了出逃的肃王,但是他没有交给晋朝处置,而是将人头砍下,用来威胁京都城里的丰臣家,说了些我们连晋朝的王爷都能抓的住云云。 林玉贞翻译翻译着就要停下来,看看卫若竹的脸色。 也难怪卫若竹将这件事情给提到了场面上。 这说出去,就算是我们国家的反王,也不带这样的。 晋朝的子民,自有晋朝才有处理的资格。 黛玉回头看了卫若竹一眼,卫若竹靠着凤椅,有一下无一下的揉着额头,对着女官一挥手。 女官心领神会,“你们先下去好好安置,我国皇后与皇帝是不是会接待您,有了消息,我会让您知晓。”说罢,领着几个人下去了。 卫若竹往后靠了一靠,“你们是怎么想的?” 宁云道:“这件事情虽然是扶桑过分了,但是我们已经在晋朝和诸多邻国都下令对于肃王是斩立决,恐怕说出去也立不住脚。” 德川家敢怎么做,就代表是不怕在舆论上立不住。 “这本宫知道。”卫若竹叹了口气,“若是还找不到一个可行的办法,等消息过来,本宫还得嘉奖这群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的玩意一番。” 这时候黛玉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娘娘,我倒是有个办法,就是不知道可行不可行。” “给肃王平反。”黛玉想了想后说道:“先恢复他的皇室地位,厚待他的子孙,追封生母,先进行示恩,等到过几日正常渠道的消息传出来之后,肃王的后代,就自然会上书要求给一个说法,娘娘届时只需顺势而为便是。” “这朝令夕改,怎么也不合适吧。”宁云觉得这样未必行得通,“如果平反了肃王,那么其余的郡王,恐怕也得给一个说法,况且天子一言九鼎,我觉得若是这般,反而会引起满朝文武的猜测。” 如今皇帝没有立储,没有儿子。 这点卫若竹心里也清楚。 黛玉说的是一个好办法,也是唯一一个可行的办法,但是这个办法会让百官觉得可能皇室要从宗室里头挑人出来继承皇位。 这对于她或是孟嘉辰都不利。 而且说一不二那是皇家的威严,若为了找一个借口开战便引起国家的政局动荡,这点有点划不来。 黛玉想了想,抿了抿嘴唇,她倒不是没有办法,而是这个办法有一点……太过分了,试探的说道:“如果是通过别的方式正名呢?”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联姻。 她不想说出来这个办法。 因为这是一个女孩子的婚姻大事,关系到以后半辈子的幸福。 说完便又后悔了。 宁云却道:“宫里可还有尚未婚配的适龄公主?” 宫中现下没有结婚的只有两个公主,一个是孟良辰,一个便是孟嘉辰。 孟嘉辰是未来的女皇,她的婚姻大事怎么可能用来做这一步棋? 想来卫后是根本就不会考虑这个的。 尤其还是徽静的地位,徽静在皇宫中本来就尴尬,随时都有可能变成一枚弃子,而如此行事之后,徽静就算是彻底的被皇室给抛弃了。 如果肃王的那个世子没有野心便罢了,如果想着不该想的东西,那么徽静这辈子,这条命,就算是毁了。 但是这是唯一的一个可行的道路…… 黛玉惊愕的看了宁云一眼,才意识到这个办法是从自己嘴里出来的。 黛玉想起她有一次质问林海的时候,林海却跟她说道:“人生有很多不得已,朝中有很多的不得已。等日后你就会知道了。” 她那个时候还不相信。 如今她信了,这是晋朝的利益和一个公主的终身大事的博弈,而这个主意却是要从她的嘴里说出来。 卫若竹反应了反应,“你是说可以……” 她倒是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皇宫里的女孩子,生为皇家人,死为皇家鬼。 “这如果运作好了,倒是一段佳话。”林玉贞心领神会,皇室宗室中表亲通婚是常有的一件事情,“但是不知道徽静自己愿不愿意。” 林玉贞根本就没有在意别的。 卫若竹道:“她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她微微一笑,转着手上的扳指,“那就这么办好了。” ## “今日这般行事,不像是你素日的作风。”等从凤仪宫出来后,宁云见黛玉有些神情恍惚,便执意拉黛玉去了郡主府上,为其名曰说是说说体己话。 林玉贞还在忙别的事情,自然没有参与。 黛玉靠着香几,还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说道:“你说,我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 宁云道:“我杀过人,间接或者是直接的,我的手上有过很多人命,所以……”她倒了杯茶递给了黛玉,“我也不知道,我活在侯府,生在侯府,长在侯府,所以对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她顿了顿,跟黛玉说道:“如果按我的标准来说,你是好人。” “在进宫之前,这样的方法,我是想也不敢想的。”黛玉板着手指数道,“从江南余延珑开始,到现在,一开始我还觉得心里有着一丝不安,夜不能眠,而如今,竟然已经变得水到渠成。” “这便是朝野,如果你想活下去,就先要放弃你的良知,你的良心,放弃能放弃的一切。”宁云想了想,虽然觉得有些话自己没有任何的立场去说,但是还是这么说了,“这不是后宅,后宅中女子若是心软,尚且能有一席之地,而在朝中,很多都是迫不得已,有了第一个迫不得已,便有了第二个,第三个,再也回不了头了。” 她坐在了黛玉的对面,“你从一开始奉诏入宫,当了昭徽公主的先生,你便应该想得到你是没有回头路的。” 黛玉靠着胳膊,“我有的时候恨我的父亲,恨他为了自己的政途,将我的母亲,将我,还有妹妹都视为棋子,当时我们大吵过一架,我说,爹心里唯一上心的只有弟弟,就算是对我,也没有半分的真心,那时候父亲便说,你日后会知道,有很多事情,不是你能够决定的,也不是你能左右的,你唯一能做的,便是随波逐流。” “现在我好似明白了他为何会这般说。” 她好似疲倦的一笑,“我现在有点害怕我自己,我属于那一片诗情画意,我本以为有易安之地,品一壶清茶,闲暇时分临帖写诗,便是人生,但是我觉得我走的越拉越远,有时候,事情不在我的掌控范围之中,我便觉得心都是凉的,夜里也睡不着,”她抬眸看了宁云一眼,“你有过这样的经历吗?” “我说过,我爱权恋权。”宁云叹了口气,“你没有回头路的,世上也没有后悔药,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学会去接受这样的日子。” 她更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 黛玉有的时候会相信贾敏,会信她,但是她关键的时候,都不敢把事情托付给王氏。 这便是朝野。 只要置身朝野,渐渐的心就会变硬,没有任何的知觉。 黛玉弯眉笑了笑,好似是想通了,也好似是下定了决心,“不说这个了,你还记得姨母交代给我的事情吗?” 作者有话要说: ☆、第71章 李家双姝 宁云自然记得贾敛要给贾宝玉说亲这回事。 她转悠转悠茶盅,低眉思索,“说着呢,李家的几个姊妹们好像也给姑祖母庆寿去了,你跟王夫人提了吗?” 黛玉手挽着裙子上系着玉扣的宫條,“我要是说了的话,你三姨可是未必会这般轻易的同意。” 黛玉没少听说当日王夫人和贾敏之间的那些矛盾,也亲眼目睹过两个人总是闹了一个不欢而散,“所以我想着,请你陪我去演一场戏。” 其实她对李纹这个人选感觉还可以,宝玉是那种离经叛道,还喜欢风花雪月的人物,素来就不喜欢世俗功力,配上一个诗词皆通,腹有诗书,家里是清流,不讲究夫婿官阶的女子,倒也算是一对嘉偶。 论起来门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而且李纹嫁进来之后,还可以和李纨做做伴,一举两得。 除了王夫人将贾府拿捏在自己手里的计划受损之外没有别的不好的地方。 平心而论,贾敛还算是够意思,没有提一个根本就不合适的人物。 但是这件事只要是贾敛一提,估计就没有可能了。 王夫人都和贾敏关系不好到了那种地步,想来和贾敛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而且如今贾敛也和贾母闹得有几分不太愉快,这个时候贾敛因为杨莹的婚事,强行要给宝玉说亲,先不说王夫人会怎么想,就是贾母也不会答应。 贾敛眼里宝玉就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纨绔,但是在贾母眼里,宝玉可是她的凤凰。 不过黛玉对这门亲事不太看好,也不太上心,因为她总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件事成不了,但是答应了贾敛,终归也得去试一试不是? 宁云何等聪慧,瞬间便是了然,“你什么时候要去贾府,叫上我就是了。” 且说贾府这头,贾母的寿辰是大摆了好几日的流水宴,和贾府有些亲戚关系的人无论关系好坏,血缘远近,多少都抹不开面子,不得不过去坐上一坐,这不李纨的叔叔正巧回京,婶母也顺便带着她的两个女儿过来,一来是走走亲戚,二来是觉得李纨年少守寡,怪可怜的,想让女儿和李纨说说话。 一听李纨的婶母唐氏带着两个女儿过来了,熙凤也不敢怠慢,连忙就迎进了贾母住的正院里头,丫鬟才打起帘子,熙凤便笑吟吟的说道:“老祖宗,猜猜谁来了?” 鸳鸯正握拳给贾母捶着肩,探春惜春姐妹正在贾母跟前说话,李纨低着头,弄着手里的帕子,湘云自从那次闹了一个不愉快以后,也不太上贾府的门儿了,贾母这里倒是有几分的冷清。 “我不猜,就你这个促狭的。”贾母素来就喜欢熙凤这个脾气,故意这么说道,“那你倒说说,是什么人来了,让你这么高兴?” 熙凤笑道:“哎呦,老祖宗您可不知道,咱们家来了两个水葱似的大姑娘,我这看着都喜欢啊。” 这时候唐氏正巧进来,听见了熙凤这句话,便笑道:“人们都说贾府的二奶奶是一个人物,伶牙俐齿的,今日一见,果然是所言非虚啊,起码这话里的夸张夸大,可真的是还是老脾气。” 熙凤连忙跟唐氏说道:“你倒是说说,我哪里夸张了?”她拉着李纹李绮,一手一个领到了贾母面前,“老祖宗您说句公道话,你说说,是这模样不够好啊,还是不够出挑啊,还是文才不够啊。” 两个女孩不太习惯熙凤的出事,多少有点尴尬。 唐氏便打圆场道:“你也少夸她们几句,这不,到时候就改找不到北了。” 贾母笑道:“模样都是极好的。”又问可读过书,可曾习字,过来京城的这几日可还住的习惯? 李绮已经说了亲事,多少知道唐氏也跟她们两个姐妹提前说了些事情,比如贾府打算和李家再成一门亲事,便笑了笑没说话,等着李纹回答。 李纹笑了笑,说道:“不过是读了四书五经,识得几个字便罢了。” 她决定谦虚一些。 李家诗书门第,以文传世,李家的女儿,就算是对外头都说是尽读过一些书,但不说是几百本书在腹中,反正也差不多了。 当日李纨的母亲去世,李纨那时候年纪小,和继母有些摩擦,继母故意不许李纨读书,但李纨也能随口吟诗。 “那两个妹妹呢?”李纹随口问了一句。 李纹等着贾母说探春惜春读了什么什么,或者是说说小孩子趁着年纪小多读读书才是正道的时候,谁知道贾母却说道:“女孩子还是以女红针线活计为上,不过是教她们姐妹认识字便是了。” 李纹诧异了。 如今文风鼎盛,晋朝颇有盛世之相,上层的仕女早就纷纷结社作诗,除了那些上不得层面的下层人家,本来就没有教养,三餐难济,谁还会说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啊。 贾母这句话说的李纹是目瞪口呆。 这要是她嫁过去了,可还有活路? 李纹这般年纪,正好是婚龄,已经开始幻想自己以后的日子,本来听说贾府的二房的二爷虽然没有功名,但是却是一个雅人,她本来因为这门亲事不及自己的姐姐有几分的不高兴,但是细想想,夫妻之间不过就是图一个日子安稳,兴趣相投,到时候夫妻琴瑟和鸣,赌诗泼茶,也未必不行。 结果贾母弄出来了这么一句。 李纹便觉得日后她要真的嫁过来,岂不是每日都要绣花,绣花,绣花,连出门接待接待客人都不许…… 这还让人怎么活? 她打定了主意,如果母亲真的要把她嫁过去,她就一头撞死。 唐氏听见贾母的这句话也有点意外,她询问似的看了看李纨,但是李纨却低头不说什么,大有各家人前各扫门前雪的样子。 她觉得贾府的气氛简直是有几分的诡异。 李绮笑的有些许的僵硬,她能感受到妹妹的尴尬,但是她终究不是贾府的人,也不好说什么。 熙凤绞尽脑汁,终于转移了话题,“对了,前几日老祖宗不是说让惜姐儿做画吗?惜姐儿你画多少了?”她凑到惜春的跟前,指着李纹姐妹说道:“这两个粉琢玉砌似的美人儿,怎么也得画上去不是?” 贾母也说道:“要不是你说,我都忘了这件事了。”她跟惜春说道:“可是画了多少?到时候我看,这亭台楼阁,可是一笔都不许少。” 惜春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笑道:“这几日天气炎热,颜料总是干,不好上色,便想等着秋天到了再说。” “四姑娘擅长作画?”唐氏笑着问了一句,拉着李纹跟惜春说道:“我家的这个正好写得一手好飞白,你们两个倒是能在一起配一副好作品。” 李纹笑道:“母亲说笑了,我那不过是小巧罢了。” 几个人便说笑一通,好不容易便将此事给遮掩了下去。 如今迎春进了宫,探春待嫁,下一个说亲事的人,多半都是宝玉了,贾府里面的人多少也喜欢说道些八卦,如今李家的两个姐妹一起到了贾府,熙凤不必说,跑前跑后的招待,贾母又表现的有几分喜爱和热络,难免下人都有点猜测。 比如未来的宝二奶奶会是谁。 李绮已经说了亲事,自然就是李纹了。 一提起宝玉的婚事,除了贾母,王夫人以外,还有一个人也跟着着急,更关注未来的主母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那便是袭人。 袭人此时已经和宝玉有了不才之事,虽然京里一些少爷在屋子里总会有几个人,但是主母给的和成亲前就有的,怎么也不是那么回事,这都不是善妒不善妒,而是两家结亲的诚意,她怎么也得为自己的未来给打算打算。 若是主母的性子好,最后不把她给打发出去也是有可能的。 她好不容易和宝钗打好了关系,宝钗成了守灶女;她和湘云也是关系极好,结果湘云名花有主。 袭人真的觉得这是世事无常。 李纹姐妹在贾母院子里说话,这头晴雯几个人便说起来了,“话说大奶奶的妹子进府里来了。”麝月这般说道。 “来就来了呗。”晴雯根本不太在意这些事情。 袭人这头却听者有心,她低头装作绣花,但是绣着绣着就没有那个心情了,将样子一撂,“我去去就回来。” 晴雯冷笑了一声,“不是这么早就去献殷勤了吧?这件事成与不成那还是说不准的事情。” 袭人没有理会晴雯,而是往贾母这边来了,说来倒也是赶巧,正好鸳鸯端着茶要进去,袭人连忙喊住了鸳鸯,“且等等。” 鸳鸯一回头,见是袭人,连忙拉着袭人往廊下去了,“你怎么还过来了?” 她们几个人都还算是熟悉,关系也好,“怎么还这个时候过来了?老祖宗可是和唐夫人说话呢。” 她还不知道袭人打的是什么算盘? 袭人连忙说道:“我就进去看一眼。” 鸳鸯拗不过袭人,便把托盘递给了袭人,“你自己且小心些,别和二奶奶打照面,把东西放下,看一眼就赶紧出来。” 袭人笑道:“我心里有数。你放心就是” 鸳鸯觉得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放心,又追上去跟袭人道:“你先去换一身衣服,等着第二轮的时候我叫你。” 袭人这打扮一看就是谁的一等丫鬟,贾母院子里的丫鬟熙凤都认识,只有二等三等的熙凤才有可能不太去关注。 袭人点点头,按照鸳鸯的吩咐去抱厦找了一件蓝色比甲,月白色的挑线裙子,也把鬓上的金钗子给拿走了,换上一副银质的,鸳鸯又看了看,调整了一下妆容,这才放了袭人过去。“记住,千万别开口。” 鸳鸯知道熙凤的记性好,有的时候都能记得住别人说话的声音。 袭人却觉得鸳鸯有几分的小题大做,“我知道了。” 说罢,端着茶盅低头碎步走了过去。 贾母和唐氏几人正在说笑,别看脸上都是笑意盈盈,唐氏眼里的笑意在淡淡的散去,总是有几分不太高兴的看着李纨。 李纨根本就不开口。 李纹姐妹偷着嘀咕了两声,熙凤和探春两人多少有几分的挂不住。 说起来婚事,这是一件结两姓之好的事情,两家都应该放低了身段,结果贾母倒好,根本不顾李家的面子,且不说这门亲事李家并没有说死,不过是答应说是让两个孩子先见见,贾母却摆出来了老祖宗对付孙儿媳妇的样子,一通拿捏。 放谁谁乐意? 李纹基本上快到了拂袖而去的边缘了。 这时候袭人端着茶过来了,熙凤赶紧转移了话题,“大家赶紧尝尝,这是今年新下来的老君眉。” 她亲自的将茶递给了李纹李绮姐妹。 两姐妹起身谢了。 “都是一家人,还这么客气做什么?”熙凤连忙打圆场,又跟唐氏低声说道:“我家的老太太,今年年纪大了,有些事情做的难免不是太周到,您多多包涵。” 言外之意便是贾母老糊涂了,让唐氏别计较。 唐氏笑了笑,熙凤的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她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毕竟是表面的亲戚,即便贾敛说了再说,她现在对这门亲事还是不太有意思。 宝玉有没有官职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未来的日子是不是会过得好。 如今看来,这门亲事一旦成了,孩子嫁过来,日子却未必好过。 上头两层婆婆,怎么都难为。 那么还结着门亲事做什么? 唐氏是这么想的。 这时候她一搭眼,正巧看见了袭人,骤然间眼睛便瞪大了。 这丫鬟是破了身子的。 如果是三等丫鬟,便不应该是通房,也不会是在几个少爷面前伺候的。 如果是配人的…… 一般公侯之家,配了人的丫鬟不应该在近前伺候的啊,就算再是心腹,再是左右手,也得让人家有自己的天伦之乐吧。 贾府到底是怎么想的? 熙凤察觉到了唐氏的眼神不太对劲,顺着唐氏的视线看过去,便看见了一个穿着一身蓝的三等丫鬟,也没细看,便笑道:“夫人怎么了?” 唐氏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我想起来一点别的事情。”因着这件事情委实是太不合常理,她便在心中暗自记住了这个丫鬟的眉眼,等到晚饭之前的时候,随便找了一个婆子问了一问。 那婆子倒也干脆,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宝二爷房里的袭人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唐妈要放大招,一个很损的损招 宝玉要惨啊……唉 ☆、第72章 唐氏盘算 唐氏当真是想去死一死。 那婆子这句话宛如当头一棒,在诧异和惊讶那些“五味俱全”的心情过去之后,唐氏的心里就剩下了愤怒。 贾府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唐氏下意识便捏紧了帕子。 她还没有将这门亲事说死,贾府的老太太便拿出来老祖宗的谱去教训她的女儿,本来碍于两家的亲戚颜面,她这口气也就咽下去了,但是这让一个少爷房里的丫鬟出来探看未来的主母,这成何体统! 少爷房里有几个人,这不算是太奇怪,她们那辈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但是你一个小小的通房——不现在还不算是通房,名不正言不顺,居然穿戴成了三等丫鬟的样子来奉茶!这不是来看主母的样子是什么? 难不成主母严厉这门婚事就作罢? 怎么想的这么天真? 妾通买卖,这个丫鬟不过是一个东西罢了。 唐氏险些将手里的帕子戳破,等心情逐渐的平静下来,才觉得这件事情不太多劲。 袭人不过是一个丫鬟,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背后一定有人指使,那么这个人是谁呢?唐氏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她才不会觉得这是袭人自己的主意。 袭人是宝二爷的丫鬟,李纹说亲的对象也是宝二爷,那么想来就是此事的指使人,便是贾宝玉了。 唐氏其实想多了,此事当真是袭人一人所为,宝玉忙着个几个姐妹们吟诗作对,根本都不知道,也没太上心。 但是此时唐氏已经这么想的,别人怎么说也没有用了。 唐氏到底是当家的主母,她虽然心情复杂,但是面上还是装的很好,滴水不漏,柔声的打发走了那个婆子,又吩咐身边的丫鬟给了那个婆子几两碎银子,便扶着丫鬟往贾母的正院里来了。 一时几人吃罢了饭,唐氏便推脱不胜酒力,带着李绮李纹两个姐妹回到了李家在京城的院子里,打发两姐妹下去安歇后,唐氏便叫身边的大丫鬟端午到了跟前来,说道:“你是京城的人吧。” 端午笑着上来替唐氏拆卸钗钏,道:“夫人记得不错,我家正是京城里的人。” 她是因为家里揭不开锅,才被卖进了李府,但是卖的不是买断,随时都可以赎回去,如今端午家受到端午的周济,家境渐好,有了些田产,手头也宽裕了,便想接端午回去,但是端午在李府也呆惯了,又是唐氏的左右手,所以如今还是在李府里做着事情。 唐氏拿着菱花镜看着自己有几分上了年纪的相貌,感叹了一把到底是岁月不饶人,她先问了问别的事情,“何氏最近怎么样啊?” 何氏是她的大儿媳妇,如今已经有了身孕。 端午乖巧的说道:“大奶奶身子还好,还让我跟您说让您放心。” 唐氏算了算日子,说道:“你一会儿跟她身边的人说一声,就是我说的,等到五个月的时候就不必上来请安了,还是得好好的养着才是,第一胎虽然一般都是稳得,但还是得上点心,告诉厨房,说大奶奶想吃什么,就给做什么,别怠慢了人家。” 端午笑道:“这倒是料到了,早就吩咐了下去。”她又跟唐氏说道,“但是这几日我看大奶奶魂不守舍似的,好像是有点担心。” 唐氏笑道:“那有什么好担心的?一开始都害怕,到时候就好了,没有她想的那么可怕,”她转过身跟端午说,“过几日提醒我请亲家夫人来一趟吧,对了,明日让大奶奶还是辰时在过来,就说我有事情要找她。” 自从何氏怀孕后,唐氏一直都让何氏辰时再上去请安。 端午应了一声。 唐氏转悠着赤金镶着玳瑁边的海棠簪子,说道:“今天的事情可真的是够多的,忙的我头疼。” 端午连忙上前给唐氏揉了揉额头,道:“夫人放宽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 这日朝中无事,黛玉便叫上了宁云一起去贾府。 贾母一开始很是诧异,因为这既不是节日,有没有人过生日,而黛玉自从上次回江南之后,跟贾府走的并不是太近。 奇怪归奇怪,她还是吩咐熙凤等人好好的接待人家。 毕竟人家如今是公主的先生,若真的日后公主正位,黛玉最起码一个太傅是跑不了的,如果运气再好些…… 贾母不由得叹了口气。 如今这世道不是她当年的世道了,女孩再也不是说坐在闺中绣绣花,养一养儿子就能收获地位的时代了。 熙凤也不敢怠慢,王夫人虽然不喜欢黛玉,但是还是硬着头皮去了,都亲自到了二门上将两人迎了进来。 宁云和王夫人比较熟稔,至少是有着王氏的那层关系在,也发现黛玉和王夫人在一起两个人都不太自在,便拉着王夫人说话,把熙凤扔给了黛玉。 “您最近怎么样啊?”宁云笑着跟王夫人寒暄道,“薛家姐姐听说也到京里来了,我这头事情多,还没有脱开身,倒真的是失礼。” 她说的是宝钗。 其实按道理她不应该这么称呼宝钗,但是毕竟是出于礼节,又不好意思直呼宝钗的大名,叫薛姑娘又不是这么一回事情,她还是这么叫了。 王夫人笑道:“什么失礼不失礼的,你们办的是大事。”她想了想,“宝钗这孩子前几日来了京里,然后金陵的事情脱不开,又回去了。要不然你们两个小姐妹还能在一起坐一坐也是好的。” 宁云早就知道这一系列的事情,因为是她建议卫若竹宣宝钗进宫,断了跟扶桑的军火生意往来。 但她还是惊讶的说,“是吗?还真的是可惜了。” 几个人就这么边说边往着贾母这里来了。 “玉丫头怎么还想起来见见我这个外祖母了?”贾母拉着黛玉坐了下来,又跟熙凤说,“快把探丫头她们也叫过来,宝玉可是下学了?也请宝玉过来。” “他前几日还念叨你呢。”贾母这般跟黛玉说道,心里微微一叹。 当日她就看好了黛玉,那时候王夫人死活就是不答应,一拖再拖,可惜如今宝玉高攀不起,倒是可惜了。 要当时真的成了,宝玉如今可就是夫凭妻贵了。 黛玉有些哭笑不得,难怪湘云会绯闻满天飞,贾敛这么生气,杨莹会这么的下不来台,原来是从上面开始就不太…… 如今男女之防不是那么的严,但是贾母这话说的可是有些不太合适了。 什么叫前几日还在念叨她? 熙凤有几分的为难。 宁云轻咳一声,道:“姑祖母,我现在的身份,见外男不太合适。” 贾母这才想起来宁云还在,宁云顶的是善化郡主的名目,如果外男要见,是需要三请再请,按照礼部的规矩参拜的。 “瞧我,老糊涂了。”贾母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也不用麻烦她们了。”黛玉连忙把熙凤叫了回来,跟贾母说道:“我一会儿还要进宫,坐不了多久,今天不过是想您了,才过来坐坐。” 这句话倒是真的,因为贾母一直对黛玉还不错。 黛玉向来都是这样,你对她好,她便真心对你。 “说起宝玉来了。”宁云笑着岔开了话题,“对了,惜春妹妹的好事你们听说了吗?” 前几日秦可卿出面,给惜春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永安长公主之子,贾母对这门亲事也很合意,尤氏也觉得不错,可惜宝玉未娶,探春未嫁,这才耽误了下来。 要不怎么把探春的婚事又往前提了提。 贾府就是这个样子,谁都不能挡了能对贾府带来利益的事情,就算是宝玉这个凤凰儿,贾母也会尽快的挑一个差不多的人选,把事情给安排下去,好让惜春的这门婚事提上正轨,要不怎么这么着急的给宝玉说亲。 王夫人笑道:“可不是吗?我这还在头疼呢。” 这话是实话,她看中了她弟弟家的女儿王琬,但是贾母如今却中意李纨的表妹。 王夫人很是不乐意,如果元春还在宫里,或者是如今当宁妃的是她的女儿,求一道旨意就是了,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可惜天有不测风云啊。 “这件事情还没有定下来吗?”黛玉突然皱了皱眉,“我怎么记得三姨母说已经和王侍郎的小女儿,名唤王琬的那个定了下来,都要换庚帖了?” 贾母一愣,她诧异的看了王夫人一眼,谁知道王夫人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王夫人彻底愣了,同时心里开始琢磨,王子腾的夫人姓杨,正好和杨世安有几分的亲戚关系,难不成这家伙人已经凑到了一起,要来谋夺贾府的家业和贾府的大权吗? 人要是成了亲,夫人说话可比姐姐说话有用多了。 王夫人丝毫不怀疑王子腾会胳膊肘往外拐,她下意识的绞紧了帕子,还好不幸中的万幸,她还没有说死这件事情。 如此,看来娶李纹是势在必行了。 宁云有些责备的看了黛玉一眼,连忙说道:“你听错了,是何家的六姑娘和我弟弟换了庚帖,贾夫人是说她看中了王侍郎的女儿,想当一次保山。” 别看史忻如今才六岁大,已经说了亲事,这还是因为当日史鼎久久不立世子,她虽然跟甄太后和卫后都说了,但是怕事情有个万一,便留了一个后手,何桑虽然如今只不过是一任福建布政使,但是他哥哥尚了先帝亲生妹妹景烨长公主,到底说话也有点力度,到时候就算是史鼎打算立史慎,何家也会出来说话,所以她才推动了这门亲事。 宁云这么一说,王夫人的逆反心理主导了她的一个决定,因为马上决定,宝玉必须娶李纹。 几人这么说着,缤兰出去说了两句话,又偷偷的进来,附在宁云耳边说了两句,宁云一皱眉,给黛玉递了一个眼色,黛玉会意,几人又说了几句,贾母问问贾敏的身子,王夫人问问王氏的这一胎,然后黛玉便声称宫中有事,连忙和宁云一起走了。 “怎么回事?”黛玉连忙问道。 宁云却摇摇头,“我也不清楚,只是说何布政使的夫人罗氏如今在京里,要见我,好像还有什么急事似的。” 罗氏要见她,她理应是见的,到底是她弟弟未来的岳母,不过罗氏今番来的这么急,也难免心里有几分的奇怪。 “大事吗?用我一起过去吗?”黛玉便这么说道。 宁云笑道:“你没事的话去一趟我没意见的。” 罗氏就等在了郡主府里,她坐在扶手椅上,端着茶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且唐氏也在,两个人见到宁云和黛玉后,连忙起身福了福身。 两人按照晚辈的规矩还了半礼,分了主客坐了下来。 有些话唐氏不好意思说,便等着罗氏开口,罗氏寒暄了好久才切入正题,将事情一一道来。 “唐夫人和我商量了又商量,想求郡主出面,将这件事情给……”罗氏想了一个委婉些的词汇,“冷下去?” “这件事情还请郡主出面。”唐氏不等宁云说话,便起身一福身,“还请郡主为小女思量,这门婚事,我们是万万不肯的。” 宁云苦笑道:“您若是今日早些时候找我,这事不就好办了?如今,除非是贾府自己有什么问题,配不上贵府的姑娘,方可完成此事,我也好开口。”又把贾敛的托付和今天在贾府的事情说给了两人。 唐氏叹了口气,道:“那就好办了。” 黛玉宁云两人一对视,确定她们没有人听错。 “贾府的老祖宗这般年纪了,若是能的一个孙子,想来也是极好的。”唐氏笑道,“备着您问,这件事我们自己会去办理,只求到时候郡主能出面说一句公道话就是了。” 只要袭人生了孩子,贾宝玉的婚事自然只能低娶。 “这有点不太合适吧。”黛玉觉得这办法略损。 宁云是当过母亲的人,觉得能理解唐氏的心情,但是觉得这个办法救了李纹,到底是毁了宝玉和袭人两人,有些过分,她想说什么,却觉得这个手法好似有些眼熟。 嗯,她当年给她女儿退亲的时候,用的可不就是这一招。 作者有话要说:宁云:躺枪 罗氏:来晚了 给宝玉点蜡吧 前面是七章大纲写十五章,现在是三章大纲写一章,有一种三四十万字就完结的即视感 ☆、第73章 母上来了 既然唐氏已经将整个事情都谋划好了,宁云也不好多说什么,那毕竟是人家的事情,她这个外人指手画脚不合适。 但是宁云总算是切身体会到了林玉贞发现卫若竹会说法语时候的心情,那何止是一个无语问苍天啊。 宁云叹了口气,悄声问缤兰道:“前几日大姐姐那件事往贾府安插的那几个丫鬟还没扯下来吧。” “没有,还在,一个是厨房的二等丫鬟,一个正巧就是贾母屋子里的二等丫鬟,还有王夫人那里有一个。”缤兰低声附耳跟宁云说道。 宁云点了点头,笑道:“亲家太太既然说了,那到时候知会我一声就是了。” 趁着唐氏和罗氏两个人嘀咕的时候,宁云跟缤兰说:“一会儿跟她们说一声,让留点心,别闹得太离谱了。” 到底贾府和史府有姻亲关系在,若是宁云或者黛玉动手,多半都会有几分的顾虑在其中,但是唐氏这些人就不一样了,李纨嫁了出去,就和李府没什么关系了,想来下手一定是毫无忌惮。 到时候出了事,还得她去收拾。 何苦来。 末了,宁云留了罗氏和唐氏用了饭,几个人说了会儿话,天便罕见的下起雨来了,就连忙各自回去各自的家里了,在掌灯时分,宁云打算就寝的时候,缤兰突然过来跟她说王氏进京了。 缤兰咋咋呼呼的跑了进来,道:“郡主,夫人来了。” “那个夫人?”宁云用帕子掩着唇,打了一个哈欠,结果缤兰下一句话就让宁云顿在了那里。 也不怪宁云这么问,因为有好几个夫人。 “当然是咱们家的夫人,世子也跟着来了。” 宁云抓起披风往身上一拢,踩上木屐就跑了出去,走到正堂那里才顾得上整理了整理衣服,笑道:“娘怎么来了?” 王氏挺着肚子,一手扶着腰,正在那里指挥着丫鬟把东西箱子什么的往屋子里面搬,“这个暂时用不着,找个东厢房放着就是了。”她看了宁云一眼,伸手说道:“宁丫头,过来,娘亲抱抱。” 史忻反客为主的坐在椅子上,端着一盘点心吃了一个没完。 宁云很无奈的上前抱了王氏一下,王氏风尘仆仆,风雨的气息早就将身上用的香料的香气给遮掩了下去,但是王氏确实非常用力的将宁云抱在怀里,仿佛是害怕会失去什么,宁云觉得有几分奇怪,便问道:“娘怎么了?” 王氏悄声说:“一会儿跟你说,你弟弟在。” 又跟史忻说道:“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了?这一路你也累了,好不赶紧睡觉去?” 史忻慢吞吞的从椅子上跳了下去,走到宁云面前,撒娇似的喊道:“姐姐,我能不能再玩一会儿?” 宁云连忙说道:“你先去睡吧,等明天有了精神,姐姐正好明天不用进宫,带你去周围转转,乖。” 她和黛玉不一样,她不需要每天都在宫里呆着,只有别人传召的时候,才需要她进宫,而且最近一直都是风平浪静。 史忻不高兴的走了,边走边说的:“姐姐一定是讨厌我,才每次我一过来就不高兴,就跟我生气。” 宁云:“……娘你看他。” 也就是史忻是她弟弟,她才给史忻这个面子,不然就冲着史忻这态度,她也要给他一个教训。 “你是姐姐,让让他也没什么嘛。”王氏便说,便将披风解了下去,递给了海棠,然后不满的说道:“你这屋子是怎么弄的,这么冷风嗖嗖的,说着呢,有合心意的人了吗?你同辈的姐姐妹妹都嫁了出去,你不着急吗?” 宁云说道:“我着急这个做什么?当然是不着急。” 她连忙吩咐丫鬟过去将东苑的院子收拾出来,好让史忻睡下,然后跟王氏说道:“娘,现在晚了,你实在不行在我那里跟我讲究一下吧。” 王氏点了点头,“就这样吧。” 宁云连忙引着王氏往她住的院子那里去,王氏换了衣服,宁云把丫鬟给支了出去,“若是有事情,我叫你。” 缤兰福了福身,将灯拢了,带上门出去。 母女两个便躺下去说话。 外边风雨交加,被屋子遮挡住了。 王氏看着九华幛,叹了口气,道:“你刚出生的时候才这么大的一点点。”她伸手在黑暗中比划出来了一个样子,“这十八年的时间,简直就是眨眼而逝,就好像你还在我跟前,结果你已经这么大了。” 宁云笑道:“怎么样我不都是娘的女儿吗?” 又问道:“怎么了?” 王氏沉默了良久,道:“如果我和你父亲和离了,对你会不会……” 宁云很诧异的看了王氏一眼,她沉默了一下,道:“不会,如果娘真的和父亲过不下去了,你要如何,咱们就如何。” 这点她是可以做的到的。 不合规矩的事情反正都做了这么多了,她也不在乎多这一个。 王氏长长的呼出来一口气,沉默了好久才说道:“我已经这个年纪了,三个孩子的母亲了。”说着抚摸了一下自己的肚子,“我没有什么追求了,我唯一想的,就是你们三个能好好的过日子,我不求你们能有什么大富大贵,能够自己混口饭吃就好了。” 宁云握了王氏的手一下,说道:“娘别多想了。” 王氏想了好久,才说道:“你爹要休了我。”说着咽唔出了声音,“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凭什么?”她自持身份,即便是在女儿面前也不敢大声哭起来,只不过能透过外间照进来的光亮看见脸上有清泪滑下,渐渐的落入床榻上。 王氏搂着宁云,暗自垂泪,宁云都能感到泪水落进了自己的头发里,她深吸了一口气,搂着王氏,说道:“娘,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我在想,如果你一直都在我们跟前,是不是会不一样?”王氏说道:“你父亲睡了一个丫鬟,我把她给卖了,你父亲当真是一个痴情的。”说到这里她冷笑了一声,“竟然一路追到了岭南。” “我跟老太太说了,她居然还护着你爹。” 王氏冷笑了一声。 宁云沉吟片刻,道:“娘,爹是祖母的儿子,你是媳妇,在祖母眼里,你自然是找不到什么甜酸。” “我知道!”王氏有点生气的说道,“这还用你说?反正你爹说要休了我,以后就你养着我和你弟弟,还有我肚子里的这一个了。”之后又开玩笑似的说着,想要缓解一下这个气氛,“吃穷你这个郡主府。” “没事没事。”宁云连忙说道:“我养活的起,要真的是把我吃穷了,咱们就投奔林侍中去,把她吃穷了,就投奔皇后太后去。”她看了一眼王氏,笑道:“娘你和弟弟是有多能吃啊,说的我好害怕啊。” 王氏被逗得一笑。 宁云看着王氏,看王氏好像是开心些了,有几分哭笑不得,“娘,你就算是再生气,你这身子重,你也不能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啊。” “我才不跟那人渣在一起,一群人渣。”王氏呸了一口,“我眼不见心不烦。” “等我明天起来,我想办法去跟……那个人谈谈。”宁云跟王氏说道,说起来她也有几分自责,这几日净忙着别的事情了,都没有说是去关心关系王氏,史鼎这件事一定是有一段时间了,结果她上次去江南,忙着大洗牌了,连这么一件事都没有看出来。 有了檀云,就会有别的人,这么明显的事情,她都没注意。 宁云觉得她可以找块豆腐自行了断了。 宁云觉得,她既然占了宁云的身体,就应该把往事当成亲妈来看。 “到时候你就问问他,说到底还想不想过日子了?若是想,那他到底打算怎么过。”王氏想了下这么说道,她到底和史鼎这么多年的夫妻了,多少有几分的情谊在,而且她知道宁云的手段,要是一句话谈不拢,宁云绝对有胆子动脑筋想办法直接把她爹给削成白板,顺便弄的身败名裂。 这绝对是她女儿能干得出来的事情。 王氏可是知道当时宁云回江南的时候,就放话给史鼎,“你以为你这个江南总督是因为你有多大本事才坐上去的?告诉你,你坐这个位置,不是因为你是华国公,全靠你是我爹,若是我想让你下来,你随时都得下来。” 当时因为和林家的婚事,宁云被弄的有点毛,当时有几分口不则言了,虽然这件事她真的做的出来。 宁云见王氏这般说道,她看了王氏一眼,说道:“娘,他不值得,天下好男人多了,你何必吊死在那一根树上?京城好人也多了,你看中了谁,跟我说,只要不是皇上,你想嫁谁就能嫁谁。” 王氏摇摇头,莞尔一笑,“你这孩子,要是你祖父还在,还不得被你给活活的气死?”她想了想,捂着自己的脸,半天后才说道:“你想再找谁啊,我要是再嫁了,那个人能对你和你弟弟好吗?亲生的还这样冷血呢,更别说是两事旁人了。” 宁云悄声说道:“娘,你的口音被二伯母给拐跑了。” 王氏是跟谁说话口音就跟谁像,如今是根本听不出来南方的口音,完全都是跟赵氏学的宣城口音。 王氏自己回忆了下,扑哧笑了一声,“就你促狭,居然还有胆子还跟我开玩笑。”她翻了个身,说道:“睡觉,我累了。” “嗯。”宁云点了点头,结果王氏已经睡熟了,她还瞪着眼睛看着九华幛。 如今史慎史鼎的事情不能再拖了,必须速度速决,不然就真的是夜长梦多。 史鼎绝对不能在江南留着了,本来智商不够,如今这又闹出来一个外室,这不是等着御史去告状吗? 史慎都想杀她了,她还手也是应该的。 之前宁云觉得如果史鼎被免官或者是被调离,王氏会不开心,但是如今王氏定不会说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 她还在这里理思路,直到自鸣钟敲了三下,才有点睡意,结果她还没睡着,缤兰急匆匆的进来了。 宁云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说道:“有事吗?” 缤兰伏低身子,在宁云耳边耳语,“在东海冀州卫和扶桑交火了,娘娘传你进宫,还有内阁的学士,林侍中等人,去晚了不合适。” 宁云想翻白眼。 宁云顿时觉得她这次到底是投了一个什么胎?闹心的事情还都凑到了一起来了,不过她也不敢耽搁,坐了一会儿醒了醒神,悄悄的起身,披上衣服,正要出去梳妆,王氏迷迷瞪瞪的吼了一声:“又怎么了?” “进宫,进宫。”宁云尴尬的笑笑,“娘你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74章 嫁是不嫁 宁云梳妆完毕,便急匆匆的坐上马车往宫里来。 她倒不是很担心,因为到底这种情形是几人商议过后都料到的了,后手也都准备下了,就等着扶桑那头按耐不住,先动起手来,在内阁议事和调兵的部分,卫后也好开口的多,因为这样一来,就不是师出无名了。 不过这么快的速度,倒不是几人设想的那般。 宁云觉得,应该是在徽静的婚讯传出去之后,扶桑那边才会有一些比较大的动作,到底正牌的扶桑皇族不过是泰西养的一条狗而已,在泰西和晋朝没有确定到底是打算如何办理之前,扶桑是不应该动兵的。 但是这样对晋朝反而更加有利些,人为设计出来的由头和对方自己弄出来的,有点心机的明眼人一看,还是能看出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明宫上下都是灯火通明,这件事到底是不小,甄太后风寒病的极重,也撑着病躯强行前来了。 皇帝依旧是没到。 孟嘉辰哈欠连天的坐在一旁,确切说是坐在议事时候太子应该坐的地方,即便是晚上突然被叫了起来,也算是穿戴妥当,一身明黄色的衣衫,裙子上用了东方发明,合九九之数,也就是孟嘉辰长得像母亲,眉目间格外的明艳,这才将这一身打扮给压了下去,没有显得乱花乱人眼出来。 “如今的当务之急,是速战速决。”卫若竹说话的时候隐约有几分担心,因为天竺那边出去了十万大军,如今要是和扶桑打,就相当于是两线作战。 但是她这句话提醒了她父亲,卫燕生连忙说道:“如今这支军队正好是在福建,尚未出发。” 因为临时换了将军,所以要等主将来了之后在做定论。 卫燕生不必直说,在场的基本上都是人精,由薛恒俊带头启奏:“皇后娘娘,不如趁此机会,将军队直接东调,反而能打扶桑一个措手不及。” 卫若竹想了想,低声问道:“你们觉得呢?” 宁云想了想,看看黛玉,正好黛玉的目光移了过来,两个人交换了一下眼色,黛玉和林玉贞两人低声说了两句,这才跟卫若竹说道:“回娘娘的话,确实是上策,不过此事的情由不过是和渔船起了纠葛,若就此借题发挥,保不准会落把柄给泰西,有些时候,还是小心些为好。” 卫若竹揉着额头,觉得头疼,“你说的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懂呢?” 她觉得前殿就孟嘉辰一个人坐着,外面几个大臣已经是议论纷纷了,怕压不住场子,便挥挥手,女官在外面打起帘子,她走到了前殿。 外面安静了下来。 “民对民,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林玉贞听明白了黛玉的打算,如今扶桑和东海交火,双方都是军队不假,但是不约而同都假借的是渔船的由头,谁也不承认这是各自国朝的军队。 所以一旦晋朝出手,就相当于承认暗地插手扶桑内政。 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宁云皱了皱眉,她看了看林玉贞,道:“我觉得,若是以民制民倒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这件事就全靠公主您了。” 有女官在,难免说话含糊些。 不过林玉贞聪明,现下也明白了,宁云是把主意打到了她家里的私兵头上。 林玉贞当真是考虑了起来,如今晋朝国势安稳,这么多年安定下来,大部分的人也不愿意再起战火,至于什么前朝不前朝的,林家如今活的日子也算是可以,加上她是女子,就算是这件大业可成,那些腐朽的老头子也会把她的哥哥或者弟弟捧上去,她不亚于给别人做嫁衣,问题是别人还未必搭交情。 反正都是公主,还不如在晋朝当这个公主舒服。 “倒不是不可以。”林玉贞话里松了口风,但是她也有她的顾虑,英雄造时势不假,但是如今太平盛世也造不出来这个时势,况且若是能就这样绝了那些烦死人老头子的想法,她何乐而不为? 但是她也有着她的顾虑。 一旦这么行事了,卫若竹不可能不去查这些人的来头,这一查可不要紧,要是把这些事情都翻攘出来,可是没办法收场。 尤其是林家,抄家灭族的可能也不是没有,毕竟这是相当于造反。 黛玉想了想,说道:“是与不是,许与不许,朝廷中的上不来台面的事情也不少,这件事,就看是不是能查上去了,比如如今高丽是属国,卫后是不会……你知道。” 她觉得以林玉贞的势力,随便找一个国家来顶缸也不是办不到的。 高丽自诩为明朝遗臣,既然他们这么说,有一二明朝军队,到不是不可能,而且这般行事还可以将晋朝摘出去,林玉贞也不必头疼自己如何去把握平衡,把握家里和朝廷上的这个度,一举两得。 宁云却道:“没人会信的。” 高丽若是能拿出这么多的军队,那么就不可能被扶桑扰边,急的跳脚。 她想到了一个人,拿来顶缸的最佳人选。 南安王一家。 如今史慎在朝中唯一的依靠便是南安王世子,还有他的那群狐朋狗友,若是有朝一日,南安王府倒了,史慎基本上就没有任何能力在朝中蹦跶了。 不过这件事情要把握一个度,能够直接给南安世子一个教训,还能保全了南安太妃。 若是放在别的人家,这件事未必可行,要整最多就是将史家给摘出去,而南安王府到底是情况特殊。 南安太妃是年轻守寡,膝下无子,又不管事,而如今的南安王是从旁支过继过去的,两个人只有名义上的母子关系。 如今史慎嫉妒,人品低下,散播对谣言,毁人名誉,又公然的跟自己的嫡姐动手,不,跟郡主动手,史鼐早就拿出来族长的位置,将史慎逐出家门。 史慎被逐出家门后,便干脆投奔去了南安王府。 南安太妃知道事情紧急,便透了口风给了宁云。 史鼎人在扬州,消息传到耳中,事情已成定局,摔了两个花瓶之后,只得跳脚,在他心里,这个解语花生的儿子,可比一个对他指手画脚的女儿强得多。 没办法,他鞭长莫及,又想起昔日檀云的温柔,人比花娇的那张脸,当场就写了一篇悼文,寻了个没人的地方给烧了,发恨赌咒似的要让王氏好看,结果一看,好嘛,人带着他儿子走了,去京城找女儿了。 史鼎很是无奈。 宁云这把一说,黛玉和林玉贞都思索了起来,确实是不太合理,看起来逻辑天衣无缝,若是真的想想,还是有着很大的问题的。 “你们觉得南安王府怎么样?”宁云看两个人皱了眉头,便这般说道。 黛玉瞥了宁云一眼,“你还记得这件事呢?这都是多久的事情了?” 言外之意便是大理寺都跟你说了这件事不会受理,你怎么还抓着不放? 黛玉到底善良。 宁云一摊手,“怎么会记不得?” 史慎要整的可是她的母亲,若她没有今日的地位,或者没有南安王太妃多的那句嘴,可能王氏真的被史鼎和史慎给整死了。 这一账够她记一辈子了。 她还没有跟他们说道说道这件事情呢,结果史慎自己就三番两次的送上门来了,嗯,南安王府也一直都不太老实。 林玉贞却道:“这是妙计。” 南安王府确实是降臣,和其余的四王八公不同。 她们现在说话有几分打哑谜的意味,就算是有人有心听了一听,也完全不知道三个人说的是什么。 卫若竹不知道后面的人已经嘀咕出来这么一个彪悍的方案,她正忙着跟首辅次辅们说,怎么尽快的把孟良辰给嫁出去!好把这个由头也坐实了。 几个大臣也知道卫若竹什么意思,便都默许了,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今年十月十七,徽静公主下嫁礼王的世子,如今的被推恩封的静安侯,一个比孟良辰要小上几乎整整八岁的人。 # 徽静听到这个消息,简直就觉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 这不可能。 她母亲陈嫔坐在一侧哭天抢地,“我的女儿就不是公主啊,怎么能这个样子?”她抓着传旨的太监,“我要见皇后,我要和皇后谈谈,这不可能,我要见皇上,对,我要见皇上。”她气的脸色发白,身子都哆嗦了,指着太监的鼻子说道:“你听见了吗?我要见皇上。” 太监实在是拗不过,“娘娘您随意。”说着便让了一条路出来。 陈嫔拉着女儿就跑到了大明宫前,扑通一跪,眼泪花花的就下来了,用昔日皇帝还是太子时最喜欢陈嫔的那一口好唱腔说道:“求皇帝见见我们母女啊,我们母女就算是死,也要死个明白啊。” “她凭什么拿我们的女儿当筹码啊?”陈嫔大声的哭道。 门吱呀一声开了,孟嘉辰拎着裙子走了出来。 陈嫔要往上扑,被身边的宫人给拉住了。 孟嘉辰倒也干脆,她走到孟良辰的面前,说道:“我问你四个问题。” “第一,你愿意去北方不毛之地吗?” 晋朝公主多往北方前元朝的遗留属国汗国嫁。 “第二,你愿意丈夫娶妻纳妾,左拥右抱,不把你这个公主放在眼里?” 晋朝的公主远远没有唐朝时候值钱,而且有时候如果公主生不出来孩子,驸马家里人也会逼公主同意丈夫纳妾。 “第三,你愿意有朝一日你丈夫卷入朝廷斗争,最后一家待罪?” 最好的例子便是永昌。 “第四,你的孩子未来地位是取决于谁?” 人们说起公主的孩子,从来都不在意父亲是谁。 孟嘉辰一摊手,理了理画帛,“你觉得呢?” 孟良辰恍然大悟,擦擦眼泪,站起身来,一咬牙说道:“我嫁。” 作者有话要说:陈嫔:=口=,搞毛? 皇帝:囧,我勒个去,这什么展开? 熊孩子和熊孩子之间的默契233333 史慎要倒霉,要倒大霉,而自己居然还不知道…… ☆、第75章 陈年旧事 孟嘉辰拍手笑道:“皇姐果然是聪明人。” 孟良辰道:“皇妹才是真正的聪明人。” 陈嫔彻底懵了。 这是哪一出? 她哆嗦着说道:“昭徽公主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孟嘉辰一摊手,“阿姨,本宫跟您女儿说话啊?” “嫔妾真心没听懂啊。”陈嫔这般心里想着,但是又不敢去说什么。 她敢跟卫后对着干,但是不太敢得罪孟嘉辰。 因为孟嘉辰这个熊孩子向来都不是按照常理出牌。 “没事,母妃,我心里有数。”孟良辰赶紧安抚了陈嫔,又跟孟嘉辰屈膝一行礼,“皇妹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下去了。” 孟嘉辰按照辈分长幼还了半礼。 孟良辰倒也是一个痛快人,一旦下了决心,也不闹了,拉着母亲就回宫里去了,别的事情也是一概都不管了。 这母女两个来的也快,去的也快,最后就留下孟嘉辰自己戳在大明宫门口,看着她姐姐甩给她的背影,最后摆摆手,这事成了,“回凤仪宫吧。” 她回到凤仪宫,卫后果然又不在,还是在前朝议事,于是她就抱着新冰镇好的酸奶看着书消磨时间,吩咐宫人说她中午想吃八宝酱鸭了,吩咐御膳房做去,今天前朝议事,她几个老师也都去了,也不必上课,她就这么悠哉悠哉的呆了几乎半个时辰,才突然间想起来她忘记了一件事情。 还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孟嘉辰用勺子抵着嘴唇,回忆起来她今天都干了什么事,跟孟良辰说话,出门,请安,去见父皇,母后跟她说让她跟她父皇打声招呼…… 从头来,母后跟太后下了圣旨,顺便跟她说,陈嫔一定会去跟皇帝闹,让她去跟父皇说一声,有这么一出事。 然后她就去了大明宫。 她跟父皇说:“父皇,我有一件大事想跟你说。” 结果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陈嫔的那几嗓子给喊了出去。 她跟孟良辰说完话之后,好像,貌似,大概,十有八|九是直接就回来了。 孟嘉辰想捶捶自己的脑袋,她这是什么个破烂记性,嗯,不对,全怪陈嫔她们,要不是她们打岔,事情就说完了。 孟嘉辰把酸奶坛子扔在香几上,连忙招呼宫人给她梳妆打扮,因为京城中午热起来之后特别闷,她如今就披着一件纱衣坐着,又连忙把衣服穿好,急匆匆的又出门了。 好嘛,她爹还不知道这事。 父皇估计、可能、应该还在大明宫等着她的那句话的下文。 # “看看这个合适吗?”兰云提着一个小金锁,金锁晶莹剔透,刻着流云纹,一看便是上品中的上品,在王氏显怀的肚子面前比划来,比划去,“我猜是一个女孩子。” 宁云笑道:“我赌双胞胎。” 兰云便顺着宁云的话说道:“一百两?” “赌了。”宁云一伸手,跟兰云一击掌。 王氏假装叹了口气,说道:“双什么双,再来两个还不得把我给吃了?养活不起。” “没事,婶娘,我给您养着。”兰云笑嘻嘻的说道,毫无贵妃的架子。 说句实话,在皇后一手遮天的宫廷里,任何一个宫妃都不敢摆出来宫妃的架子,都是越装越低调,希望皇后把她给看成一个透明人才是。 迎春这时候也往凤藻宫里过来了,进门便笑道:“王夫人,您来了?我还以为您在扬州呢。” 王氏连忙起身,说道:“宁妃娘娘安好,托您问候,我进京来看看宁云。”又笑了笑,“女儿不在跟前,怎么也有点担心。” 宁云也跟着起身,无论身份如何,这些虚礼还是要走的。 迎春也没让王氏宁云母女两个行礼,将两个人扶了起来,又跟宁云还了半礼,跟兰云请了安,便说道:“这个月宫里的开支已经核对好了。” 司棋便将账簿递给了兰云身边的一个女官。 兰云点点头,“知道了。”又招呼迎春坐下,“站着干什么,怪累的。” 迎春这才坐了。 “对了,上次司棋的事情,我跟皇后娘娘说了。”兰云看见司棋,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事应该跟迎春说,“宫里的人基本上都是二十五就能放出去了。”她看着司棋,司棋的脸一红,“到时候让你家主子给请个恩典,你脸上也有光。” 又问道:“你当真就看中了你家的那个表哥?” 一般宫妃的陪嫁都能高嫁,起码嫁个像样的官宦人家是可能的。 司棋脸色通红,但是说话倒还是口齿清楚,她是一个爽利的人,所以一点看不出来扭扭捏捏,“回娘娘的话,奴婢想好了。” “那就好办多了。”兰云笑了笑,又跟迎春说道:“对了,你三妹妹的婚事,你可是给添妆了?” 迎春笑道:“按照宫里的规矩添了,一对玉如意,一百两黄金,四个珊瑚,一个象牙玻璃屏风。” 兰云皱了皱眉,“有点少吧。” 真的是非常严格的按照宫妃的姐妹出嫁的添妆来的,一项都没多。 迎春笑道:“少是少了,但是再添就得去回过皇后娘娘。这样一来还麻烦娘娘。” 她本身性子懦弱,加上怕卫若竹,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一提皇后娘娘,兰云也没办法,只好看着宁云。 卫若竹除了晚上回凤仪宫歇息,都是在议事,为了方便,早就免了六宫早晚请安,除了年节,她也见不着皇后娘娘几次。 当时给湘云添妆的时候,是因为宁云的原因,直接卫若竹自觉的给安排下了,没用到她,她除了出了一个及笄礼的物件,也不敢再乱加什么东西。 宁云笑着说道:“没事,我现在时常出入凤仪宫,若宁妃娘娘你真的有什么为难之处,我那里还相对容易说一些。” 她边说,边打量着迎春的神色,迎春神色波澜不惊,也看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添妆这码子事,代表的不仅仅是出嫁女孩的颜面,更代表着宫妃的颜面。 宫妃姐妹出嫁,大部分人看的不是家里给多少陪嫁,而是宫里给多少添妆。 添妆越多,就越显得这个女孩受家里重视,受宫里的娘娘重视,自然嫁过去之后腰板也直,底气也足。 而且也能显示宫妃在宫里的地位高。 所以宫妃姐妹出嫁,大部分都是超品阶添妆。 要是真的按照迎春这么安排了,探春当真是难为。 “那就麻烦您了。”迎春客客气气的说道。 # “父皇?”孟嘉辰探着头,嬉皮笑脸的说道,“您还等着呢?” 皇帝没好气的说道:“过来。” 孟嘉辰这才走进大明宫的寝宫,摆手吩咐宫人们都下去,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父皇,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皇帝从陈嫔那几嗓子也听出来个大概,对这件事心里有气,也很抵触,但是如今圣旨都发下去了,他也做不了什么,只好生闷气,说实话,今日这事情放在孟嘉辰身上,他都不会这么生气。 “您英明神武,应该猜到了吧。”孟嘉辰笑意加深,但是眼底的神情却越发的复杂。 “你们都安排下了,朕还能说什么?” 孟嘉辰故意撒娇般说道:“您才是皇帝,自然您才说的算。” “朕要是说不同意,这件事还有挽回的余地吗?”皇帝黑色的眼眸盯着孟嘉辰看。 孟嘉辰摇摇头,说道:“母后已经和祖母说定了,估计是没有什么余地了。” 皇帝冷笑一声,他靠着引枕,“嘉辰,朕问你,你说如果朕不要你母后了,你可还能如今日这般跟朕说话?” 孟嘉辰仿佛是早就料到了这个问题似的,她勾唇一笑,“父皇,我跟您打个比方,这世间万物,都是有着自己命数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情,您可以做了,但是,您若是做了,后果不是您更担负的起的。” 皇帝冷然一笑,“朕乃天子,坐拥天下,哪里有我负担不起的?” “其实之前父皇您都是有机会的,但是如今只要和扶桑一开战,您就动不了母后了。”孟嘉辰微微一笑,“父皇,母后性子绵柔,包括对内,都是交由阁臣理事,你可知道为什么偏偏对外事务上,却是携雷霆之势,因为您的亲信军队都被调离了京城,打着打着,就剩不了多少了,尤其是如今要和扶桑打,您最后的一支军队,应该已经调出去了。” 她话锋一转,“再者,如今内阁已经尝到了甜头,六学士同理朝政,那真是货真价实的权倾朝野,又不用担心会被摘官帽,您觉得谁会去为了让您出来主事,往自己头上悬着一把刀?” 皇帝猛地把引枕扔在地上,怒火都扭曲了他的脸,“你个不孝女……咳咳。” 自己被气的一口气没上来,不断的呛咳。 “父皇好好修养,儿臣跪安了。”孟嘉辰还是笑眯眯的,她起身一曲膝,“儿臣说过,当您第一次骗我的时候,你我的父女之情便尽了,儿臣不是你养的宫妃,也不是你养的那些小宠物,你给点好东西,儿臣便自己过去了。 儿臣是人,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您都没有付出过一丝感情,儿臣当然也不会在您身上浪费分毫。”孟嘉辰终于收敛了笑意,敛袖转身,居高临下般说道:“母后虽然脾气不好,她说我,骂我,但是她是真心爱我,为我考虑,而您做了什么?在我最需要您的时候,您不在,当日宫变,兵荒马乱,可是您亲手把我推了出去,让我们母女面对千军万马,好自己脱身登基。” “诚然我是女孩,可以再生,母亲是妾,可以再娶,在那个冰凉的东宫里,我们母女唯一对不住的就是许妃娘娘,因为若不是许妃娘娘,我和母亲早就死了。” “父皇,有一句话不知道你信不信,人在做,天在看,报应不爽,母亲替你背了恶名,所以如今她摄政,您养病。”孟嘉辰笑了笑,看着皇帝被气的喘不上气,不断的呛咳,最后终究不忍心,说道:“儿臣不打扰父皇了,你好好将养着吧。” 说罢拂袖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6章 谁的本事 王氏最后生了一个女儿,早产生在了腊月时候的前几日,饶是宁云有准备,但是也闹得有几分忙乱。 主要是王氏选的乳娘宁云看不中,宁云选的王氏又看不中,两个人换了三个人之后正打算挑下一个的时候,王氏生了。 “实在不行,把白氏叫回来吧。”宁云最后决定让一步,那个乳娘虽然办事有几分的肉,总体来说,还算是个好的。 “没事,实在不行我先自己喂着。”王氏见宁云出来进去好几次,又是要去现找又是去把人家叫回来的,干脆就这么拍板定了。 宁云一皱眉,说道:“这怎么行?”她正打算跟缤兰说还是再去找个人的时候,突然听见外面乱糟糟的,连忙披上披风,缤兰掀开帘子,两个人走到二门那里,就看着外面乌压压的一群人中京兆尹的那个大肚子格外的明显。 宁云走了过去,招呼禁卫把刀剑给收了,忙问道:“怎么了?” 她如今是郡主,府里是驻军的。 这时候有一个官差,看样子是南安王府的私兵,装模作样的走上前来,“我们奉了南安王世子的吩咐,叫你家夫人去公堂对峙,”说着,还正要去扒拉正巧站在他身前,和京兆尹说话的那个女子,“还不赶紧叫你家夫人出来?” 那官差也是个横的,又是南安王世子的亲兵,昔日就没少借着南安王的名头干了欺男霸女的事情,加上今日得了主子的吩咐,说是要好好的杀一杀善化郡主府的威风,行事更是肆无忌惮。 主子可是说了,就算是打杀了一两个,他都能在上面顶着。 那他还怕啥? 可惜他动手动脚偏偏动错了人,看清楚他动手的对象,宁云本都叫人上前去教训教训这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又把人给拉了回来。 这下可是有好戏看了。 “你碰谁?”那个女子也挺抓的,反手就一巴掌抽在了那个官差的脸上。 京兆尹顿时傻眼了。 那官差以为那女子不过是一个丫鬟,反而摸了摸脸,笑道:“性子好辣的小蹄子,我就摸你了,我还敢动你呢,你能把我怎么样?告诉你,我家主子可是南安王世子,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丫鬟,就算是糟蹋了你,你也得受着。”说着,还要伸手往别的位置上碰。 那女子瞪圆了眼,火冒三丈,也不管什么了,抬腿就是一踢。 见这个官差挨打,南安王府其余的人都不让了,正要往前过来的时候,京兆尹翻了一个白眼,一咬牙跪下,跟那女子说道:“安婕妤万安。” 那官差爬起来还想赖那女子两句,一听这句安婕妤,顿时吓得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合着这位是皇后娘娘的御前女官安婕妤? 南安王府的这几个官差这才开始后怕,纷纷的赔笑着道歉。 安婕妤冷冷的瞪了这几个人一眼,冷笑道:“原来南安王府好大的架子啊,真不知道你们仗势欺人的那势从哪里来的。”她边说着,边走到那个官差的跟前,假笑的说道:“官爷,不知道小女子的主子皇后娘娘,可以为奴婢我在南安王爷面前求一个公平?还是你们如今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 那官差哑巴吃黄连,连连求饶,“我是真不知道是婕妤的大驾,念在我年轻不懂事,求您放过我吧。” “我放了你?”安婕妤假装着行了一礼,“小女子还得叫官爷饶了我呢。” 京兆尹在一旁,不敢说,也不敢拉,更是不敢劝,泪眼巴拉的看着宁云。 宁云忍不住,再看估计京兆尹就要哭了,便笑着走过去说道:“安婕妤近来可好?” 安婕妤半福了身,“承郡主的问,奴婢一切安好。”她瞥了那官差一眼,“就是今日碰上了几个会汪汪叫的狗,心烦。”又跟附耳跟宁云说道:“扶桑那里有战报传回来,娘娘定了下午未时一刻在凤仪宫议事,请您过去。” 同时一招手,身后的两个礼官把手上捧的盒子给宁云拿过去,“娘娘听说华国公夫人前日诞下一千金,这是给夫人的贺礼。”她故意说给京兆尹等人听,所以说话的声音极高,也特别的大。 安婕妤本来对这件事没什么想法,但是被南安王府的那个官差给一弄,顿时觉得,她要是不在卫后面前告一状,她就白活了这么多年。 打狗还得看主人不是? 这群人把皇后娘娘当成什么了? 所以她在走的时候,特意走到京兆尹的面前说道:“眼下快要过年了,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拖到年后,你不糟心,人家也觉得糟心,再者,明年开春,又是史府的姑娘出嫁,荣国府的姑娘送嫁,又是跟着公主南下出巡,这事情可都是大事,耽误不得。” 言外之意很是明确。 京兆尹一听,脑门就淌下了汗。 如此看来,这个案子办的好坏,和他能不能平安的活着致仕直接挂钩。 他本就是一个人精,还看不出来皇后这般行事的态度? 一边是随手一抓一把的郡王,一个被家族赶出家门的庶子,而一边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善化郡主虽然如今不在朝中担着官职,但是说实话,也不比那些大学士差多少,应该就是等着哪个次辅或者首辅退下去之后入阁了。 这怎么选还不是一目了然。 京兆尹叹了口气,这年头,有胆子拿鸡蛋去碰石头的,还真见到了。 “您又有什么事?”宁云打发走了安婕妤,然后才笑眯眯的跟京兆尹说道。 缤兰悄悄的退了一步。 上次宁云摆出来这副表情,江南大部分人都成了白身。 再上次,一碗药就打发了檀云。 今天绝对有人要倒霉了。 “老臣见过郡主殿下。”京兆尹连忙上前一拱手,说道:“今日有人在奉天府状告华国公夫人,所以特来此请华国公夫人上堂对证。” “状告母亲啊。”宁云抄着手,侧头说道:“我记得,若是家里的纠纷,应该是告到宗人府的名下,若是华国公府、整个史府的事情,应该是三堂会审,怎么都轮不到您的头上啊。”她瞥了一眼缤兰,“我说的可是?” 缤兰笑道:“郡主说的一字不错。” 实际上她一个字都没听懂。 京兆尹觉得后背发凉,连忙一拱手解释道:“郡主您说的对,今日这不过是两桩小小的人命官司。”说着想往前走两步,“就问夫人几个问题便是。” 宁云伸手一挡,“我母亲才生下孩子,这样吧,我跟你一同过去,左右我家里的事情我心里有数,您看、可好?” 她略微拖长了声音。 借京兆尹一百八十个胆子都不能说不好。 “那就有劳郡主了。”京兆尹一侧身想带路引宁云过去,这时候南安王府来的那群人冒出来一个声音:“这不是传华国公夫人,郡主您过去做什么?” 说话的人是南安王世子身边的小厮,他牢牢的记住世子叮嘱过的,一定不能让善化郡主也过去。 世子说了,若是善化郡主过去了,就拿他是问。 宁云略扬高了下巴,较有兴致的说道:“你又是何人?哦,南安王府的啊。”她笑了笑,“你们王府确实是胆大,才得罪完安婕妤,又来找我的不是。”宁云说着便看了京兆尹一眼,“对了大人,这寻人问人,不都是你奉天府衙门里的事情,怎么南安王府的人还能在这里混说?难不成这奉天府是南安王府的?” “若是这样,倒是本郡主失敬了。”宁云笑道。 那小厮被呛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么就请吧。”宁云轻笑了一声,“我倒还没问过你们,一没有圣旨,二不是宗人府的事情,三不是三堂会审的大事,你就擅闯我善化郡主府,你们到底是该当何罪?他日我回过皇后娘娘,若是我不对,我自己去领,若是你们不对,那我们就好好的说道说道了。” 她这话,都把京兆尹吓出来半身冷汗,连忙说道:“郡主殿下,这事是他们硬闯进来的,加上天江卫的副指挥使也同意了,给了手令,老臣想拦,结果没能拦住。” “天江卫的副指挥使啊。”宁云想了想,“对了,韩伯文,就是那个韩武他爹吧。” 好嘛,史慎的狐朋狗友都齐了。 京兆尹点了点头。 “去跟秦夫人说我有事情找陆指挥使帮忙,对于她前几日在镇江闹出来的那件官司,我会改日跟江南右布政使说一说,让直接拿到京里来审。她就会带着你去见陆指挥使,你见到他之后,什么都不用说,就说:‘太傅案那件事,我可能得和定国侯和皇后娘娘说道说道,而且除了我,景华公主也知道。’别的什么都不用说。”宁云跟缤兰吩咐道。 秦可卿在江南出了点事情,买卖上的琐事,结果被当地的一个清流给告了,这件事说大也不大,放在京城里不过是一件小事,赔上个几百两银子就是了,只不过如今这事情还在江南地界审着,没有往京里送,弄的秦可卿一家都有几分不快。 至于前许太傅那件案子,可是货真价实滥用私刑和屈打成招。若是闹出去,估计一百个陆云,都死不够。 尤其皇后还正要找机会把天江卫的指挥使给换人。 缤兰有几分不解,“这个秦夫人又什么关系?” “你去就是了。”宁云没跟缤兰解释。“说我们正要去京兆尹衙门,到时候在那里见面。” 宁云这么多日观察下来,算是知道了,和天江卫的人打交道,攀交情永远没有威胁管用。 “等她回来咱们就过去。”宁云笑着跟京兆尹说道。 京兆尹什么话都没办法说,只好等着。 不大一会儿缤兰跑了回来,附耳跟宁云说了两句,宁云便笑道:“那就好,替我多谢她。”之后她才跟京兆尹说道:“我们走吧。” # 奉天府衙门。 “没事的,我爹在,你着什么急?”韩武见史慎急的坐立不安,连忙拍了拍好友的肩膀,指了指堂上,韩伯文板着脸坐在那里,“放心吧,就算是你那不要脸的嫡姐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找到天江卫指挥使的头上。” 天江卫和三法司是两个体系,史三姑娘这种混迹朝堂的,怎么也不可能搭上天江卫的线。 史慎苦恼的说道:“是,她是搭不上天江卫的线,可是她能搭得上皇后娘娘。”冲动完之后就开始后怕了。 他不过是一时糊涂,就被赶出了史府。 谁知道那女人能干出来什么事情。 史慎看了看两个朋友,一个是南安王世子,一个父亲是天江卫副指挥使,便觉得心里稍微定了定。 天江卫可是连公主郡王都不惯着。 量宁云也闹不出来别的花样。 史慎这里便开始愉快的想着,就听见外边人通报:“善化郡主到,陆指挥使到,崔兆尹到。” 史慎韩武等人都愣了。 这什么情况? 韩武摸了摸脑门的汗,跟史慎说道:“兄弟,你怎么不早说姐还真有本事啊。” 韩伯文赶紧起身迎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77章 你方唱罢 “王氏呢?”史慎左顾右盼,就是没看见王氏,便急忙拉着人逼问。 宁云听见后答道:“母亲刚生下一女,你难不成还想让她这个身脚来公堂吗?” 韩武为了挽回面子,站出来跟宁云说道:“天子犯法还与庶民同罪呢,怎么华国公夫人就这么大牌?这不是不将王法放在眼里?” “法外还不过人情,”宁云反问道:“法者,平也,为庶民仗言,防欺小凌弱之事,孕妇不受审,婚丧不加刑,难道你的夫子从来没有教导过你吗?” 她扫了那三个人一眼,笑道:“哦,你们连子告母徒二十五,杖五十都不知道,估计这个不清楚也正常了。” 史慎的神情瞬间变得很难看。 还真的没有人跟他说过这码子事情。 “今日多有麻烦。”宁云不理会那几人,反过头跟陆云说话。 陆云只是一笑了之,“郡主的事情,放眼晋朝里有几个人敢怠慢?” “我不过是深闺女子罢了,您抬举我了。”宁云笑道。 人齐了,京兆尹坐在高堂之上,拍板升堂。 “何人有状要告?”京兆尹坐下问道。 这时一听宁云之前的话,南安王世子一拉史慎,自己走到前面来,说道:“我。” 京兆尹一愣。 宁云却说道:“我怎么记得状子上的人不是你呢?”她跟缤兰一招手,“对了,把状子拿过来,给大人念念。” 史慎自然不敢让宁云拿状子出去念什么,连忙挡了回来,说道:“是在下。” 南安王世子对着宁云冷哼了一声。 宁云嫣然一笑,接过缤兰递过来的茶,徐徐的吹着茶面上的热气,不再理会这帮人。 按照晋朝律法的流程,京兆尹拿着状子问道:“你是何人?” 这个时候史慎却沉静下来了,左右是死是活在此一举了,若能把史宁云也一同坑了,想来更是好事,便上前一步,拱手回话说道:“在下华国公史讳鼎长子史慎。” “所为何事?” “状告我嫡母不慈,草菅人命。”史慎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 这话一出来,一片哗然。 京兆尹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宁云,宁云端着茶坐在一侧,不露痕迹的点点头,京兆尹这才不得不又拍了拍惊堂木,道:“何出此言?可有凭据?” “她杀害我亲生母亲,又要逼死在下,在下诚然知子告母乃大逆不道之事,但成是忍无可忍,方将我母告上堂来。”史慎咬咬牙,开始胡诌道:“我嫡母仗着其为善化郡主生母,便不将律法放入眼中,在家中横行霸道,慎实是忍无可忍,只得这般为之,还有求青天大老爷明鉴。” “可有凭据?” 史慎跪了下来,说道:“我的亲朋好友皆有目共睹,王氏对我如何虐待,如何不仁,他们都可以为我作证,此外,我生母至今都不曾收敛,还埋在府中,只要大人您即可去搜,想来还能搜出来母亲的骸骨。” “胡闹。”京兆尹一拍惊堂木,他自己也听不下去了,“你这当儿子的为了告嫡母不惜惊动自己生母的安宁,简直就是不孝。” 这时候宁云将茶盅缓缓放下,说道:“那我问你,你提剑意图杀我,你是否也应该先给我一个说道?” 史慎一扭头,咬牙切齿的说:“伯父已将我逐出家门,你还想如何?” “呵,按照你的说法。”宁云不紧不慢的说道,“说错了纠正我,你要杀我,逐出家门就是交代过去了,你说母亲虐待你,不仁,但是母亲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你的命,这点你也承认吧。那按这个道理,母亲跟你道个歉就过去了,但是你却将母亲告上官府,己所不欲还勿施于人呢。” 史慎被宁云说的一时间没有找出来话说。 京兆尹看了看两人,咬牙说:“郡主您看……” 宁云一摊手,“他要搜救搜吧,我不拦着。”她瞥了一眼韩伯文,一副才想起来还有一件别的事情的样子,“不过那到底是贵妃娘娘的娘家,史家名义上没有分家,但是实际上父亲和伯父走的并不近,所以我说的不算,而且那到底是省亲别墅,不比我的郡主府,孰轻孰重,你们可要想清楚。” 韩伯文脸上有几分的挂不住,但是他的错在先,也没能多说什么。 “去回过贵妃娘娘,请她做定夺。”宁云吩咐缤兰说道。 缤兰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三姐姐到底是三姐姐。”史慎愤恨不已,咬牙咬的嘴村都渗出来了血,“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早晚有你的报应。” 什么都别指望了,功亏一篑。 进宫,见皇后,再去见贵妃,贵妃再去皇后跟前请旨,旨意到了礼部再抄传给刑部,基本上得一天的功夫。 那还搜什么?赵氏想必都料理好了。 “那你的报应呢?”宁云觉得让她穿越一次就算是对她前世的报应了。 别看她如今是风光,但是晚上难眠是真的,不能多说一句话,不敢走错一步路,简直是活的心累。 要是就求活的舒坦,还不如回去当她的老封君去。 史慎哼了一声。 不到半日缤兰便回来了,跟众人说道:“已经知会给贵妃娘娘了。” 是不是会让搜,那还得是另说。 宁云看看天色,从容起身,道:“今日下午有事情要议,我先行一步,诸位有了什么结果,横竖你们已经闯过一次郡主府了,再闯一次知会给我听就是了。”说罢,跟京兆尹和陆指挥使打了一个招呼,就先走了。 史慎没差点被气个倒仰。 他算是知道了,想和他这个姐姐打擂台,真的是得花费一番力气和手段。 史慎发誓,要是不让宁云见识见识他的招数,他就不姓史。 # “你们家这,简直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林玉贞也听说了这件事,摇头无奈的说道,“真心好一出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大戏。” 此时卫后还没到,三人就在侧殿里说一会儿闲话。 几个宫人过来将茶水续上,便被林玉贞给打发出去了。 “就可惜这武生唱不了大梁。”宁云说道,“最后反而像个小丑一样。” 史慎若是聪明,就不会拿自己的名字去告王氏,这是一,二来,他更不应该以这种母害子,主母害妾的由头来告,这弄出去,顶多就是把自己给赔进去,别的按照律法都动不了王氏分毫。 就算是没有宁云,这种告法也是根本立不住脚的。 三来,不应该说要搜府寻尸,这样连别人对他最后的一分同情都荡然无存了。 “对了,多了一个妹妹感觉如何?”黛玉笑道,“以后你母亲可是要分半个过去了。” 宁云夸张的叹了口气,“唉,我不是还有一个弟弟吗?” “弟弟不一样。”黛玉一想起自己的弟弟,不由得叹道,“有时候女孩子聪明,也比男孩子好教养,就像我弟弟,不仅仅身子不好,每日常生病,母亲费心,若是通透些也就算了,偏生还是……” “怎么点就是点不透。”林玉贞接道。 黛玉摇摇头,“也不是,说他傻吧,也不傻,说他聪明吧,还真的是不聪明,办事总是磨蹭。” 林海费了好大力气才认清林家下一代的希望,全都托付在了黛玉的身上。 林筝其实放在同龄孩子里头,也是一个聪明的,不过就是磨蹭,每件事都拖到最后不能再拖的时候才办,夫子留了多少作业,他就写多少,不肯多写一个字,也不肯多背一部书,可是让林海犯愁。 要知道,科举不是那么好过的。 有很多人,费了大半辈子的力气,整日都埋头书堆,都没说能有幸考上进士。 看见儿子这般,林海都快急死了。 “就是懒。”宁云给了一个很标准的定义。 林玉贞掌不住呛到了。 “懒?” 宁云跟黛玉说道:“没事,等他大大,和别的孩子一起上课的时候,有比较的时候就知道好好学了,怎么早担心什么。” 和她儿子一个德性。 “我不担心,我父亲母亲担心。”黛玉笑了笑,问起宁云的妹妹,“可有起名了?” 宁云摇头,“还没,这才多大,等到时候再说吧。” 孩子只要在满月之前有一个名字就是了。 “要不我取一个?”黛玉笑笑,附耳跟宁云说道,“你看,你叫宁云,你家大姐姐叫湘云,贵妃娘娘叫兰云,嗯,古人曾有诗云香兰宁若抱岩生,自缘此身崇岭中,要不你妹妹就叫若云好啦。” 宁云一笑说道:“湘云这名字还算是好听,从贵妃娘娘开始到我,就一路下来,好赖二姐姐还摊上一个四君子,我这就是一个吉祥话罢了,这倒好,我妹妹可超过我了,都有典故了。” “要不叫黛云。”林玉贞故意打趣,“玉云也不错,实在不行就叫贞云,我是真的不介意的啊。” “还乌*云呢,俗。”黛玉直接给打回了。 宁云连忙说道,“其实哪个都不错,因为还有贾府的春字辈在下面垫底着呢。” 林玉贞扑哧笑道,“我觉得我的名字好像也不好听。” 这时候女官通报,说是皇后娘娘到了,几人也不说话了,连忙就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78章 取不出名 “怎么会查不出来呢?”卫若竹皱着眉头,她有意的压低了声音,跟西厂的都督说道,“不是我们得人干的?” 西厂的都督低着头,刻意的用一种极为低沉的声音说道:“不是天江卫的人动的手,也不是西厂的,这点臣敢跟娘娘您担保。” 卫若竹起身,曳地的裙摆在玉阶上扫来扫去,有少许的烦躁,“德川家的将军和丰臣家的继承人一夜之间同时身亡,这就算是说意外,本宫也不会信。” “娘娘你在急什么?这件事情和我们没有关系不是最好的吗?不然到时候对于泰西人,反而不好说。”都督小心的问了一句。 “若这件事情当真是我们得人做下的,本宫还谢天谢地了。”卫若竹扫了他一眼,“我到不是指责你,你是两朝的老人,在此前维桢政变的时候,你也是从龙有功的,若不是你,可能今上就不是今上了,对于你的能力,本宫是没有质疑的。” 都督拱手谢道:“娘娘多礼了,这都是老臣应该做的。” 卫若竹话锋骤然之间一转,“天江卫之外有西厂,那都督您有没有想过,西厂外还会有别的存在?就算是没有你们盯着天江卫,同样也天江卫盯着你们。你们所做的一举一动,宫里的人都是心里清楚的。” 都督抬眸看了卫后一眼,笑道:“娘娘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若竹扶着凤椅的扶手缓缓坐下,露出一个非常得体的微笑,“江南扬州府永安坊六百一十八亩的田地,云南大理华昌府壹仟肆佰陆十八亩,这些地都是你托手下的人私下里买的,一共花了四万三千四百壹拾六两白银,其中三万六千四百二十两银子都是沿途官员孝敬给你的,中途经手人姓李,家中一母一妻四妾,你还想让本宫接着往下说吗?” 都督凝视着卫若竹,等着卫若竹的下文。 “都督你总是觉得你能一手遮天。”卫若竹摇了摇头,午后阳光西斜,将凤仪宫前殿的摆设照的熠熠生辉,博古架隔断上镶着那些宝石,在反光之时,折射出来五颜六色的光芒分外刺眼。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卫若竹的五官更显凌厉。 卫若竹浅浅一笑,“母后对你有大恩,你对他效忠是应该应份的,但是你要记得,如今晋朝大明宫后宫东西六宫,十四所,二十八殿,前朝三省六部文武百官,已经不是甄太后所能掌控的了。” “本宫对于天江卫和西厂之所以不愿意轻易换人,不过是因为你们两部的制衡一旦打破,对于本宫而言,会非常的棘手而已。”卫若竹勾唇一笑,“那么,你跟太后说的内容,是不是也应该跟本宫说一说呢?” 都督低头思索了片刻,才缓缓说道:“确实是晋朝人,也不算是晋朝人。” “接着往下说。”卫若竹屈起手指,有意无意的敲着扶手,面无表情。 “行刺的人是从晋朝来的,按照京都府的往来通关船只来看,是从杭州上的船,经济州岛到了千叶,从千叶到的京都,但是若是寻常百姓所为,想来是没有办法从重重的防卫接触到这两人。”都督故意的卖了一个关子。 他想试试卫若竹的水深水浅。 卫若竹径直说道:“你的意思是此事有人指使?还是前朝的人?” 都督笑着回答道:“娘娘明察。” 卫若竹下一句话彻底的让都督傻眼了。 “林玉贞一家都不能动。” 都督下意识的追问了一句,“为何?”然后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道:“娘娘您是怎么知道的?” 卫若竹微微一笑,“你若动了她们一家,那么下一个掌权的会是谁,你有本事查得到吗?如今好赖林玉贞是女子,和下面的人自然形成了制衡关系,她不会坐视自己为别人做嫁衣,而别人想做一番事业的时候,她自然会打压,不然我封她做公主是为何?你倒是给本宫另一个合理的解释?” 都督一时间说不出来话。 “本宫说过,这晋朝,不是你一手遮天的地方。”卫若竹笑道,“本宫可不是母后,把你的那些花招都给我收起来。” “那娘娘打算如何?” 卫若竹侧头想了下,“若是林玉贞做出来的,那倒是无所谓,横竖你能查的到的,泰西也能查得到,不会拿这个来发难,就算真的拿这件事情来说什么,我们也可以直接往前朝之事上一推了事,不过这件事必须得有一个把这个罪名给接过去的。” 不然就是晋朝睁眼说瞎话了。 她不能动林玉贞,只能找一个别的由子。 当年宫变的时候把罪名推给了北静王和忠顺一家,但是如今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来一个太合理的人。 都督想了想,最后说的:“南安王世子和华国公府的长公子最近和扶桑有过一次书信往来。” “华国公府要不要动还得看善化的意思,至于南安王府嘛,就他了。”卫若竹当场拍板定论。 都督倒是很奇怪,“为何动不动华国公府还要看善化郡主的意思?难道善化郡主也不能动?” 卫若竹冷然一笑,“当日是她给母后出的主意,若按照常理,自然这件事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是一来她救了皇帝一命,诛杀了礼王,而且先帝临死前曾立了一份遗诏,也盖了玉玺,如今就捏在她的手里,你说说她能动还是不能动?” 她倒是不怕说这些隐秘的事情。 因为天江卫和西厂的人也都知道。 根本就没有可能瞒过去,不然她早就把天江卫的正副指挥使全都换人了。 若是动了史宁云,当年皇帝那些年幼的弟弟,没有参与夺嫡的兄弟也都活着,这遗诏要是冒出来,怕是天下大乱,那她还活不活。 卫若竹赌不起。 “娘娘便这般有自信她不会乱说什么?”都督还是有几分的不敢相信。 “恋权者许以重权。”卫若竹沉吟说道,“她有软肋,维持现状是最好的情况。” 要不是还有这么一份遗诏在这里,她就当真想效仿武后之例,如今却是只能想一想,压根就行不通。 她瞄了一眼落地钟,快到议事的时辰了,略扬下巴说道:“你跪安吧。” “是,娘娘万福金安。”都督这才行了一礼,退了出去。 他走在飒飒寒风之中,才发觉自己后背全然被汗打湿了。 这个皇后,不是一个简单人物。 可以用可怕来形容。 都督瞄了一眼凤仪宫,凤仪宫雕梁上的九凤熠熠生辉,远而望之,高不可攀。 ## 卫若竹到了议事厅的时候,人都到了。 “你们也都知道了这件事情。本宫也不多说什么了。”她扶着两个宫人,走上了高台,落座,宫人将帘子放了下来。 林汐略一思考,上前说道:“臣以为此事是喜事。” 薛恒俊却说道:“臣以为此事对于晋朝不利。” “先停。”卫若竹说道,“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件事都发生了,再去想这些问题也没什么益处了,我们下一步应该怎么走,这才是重点。” 薛恒俊想了一下,说道:“可以扶持一人一统扶桑。” “那千秋万代之后呢?”卫燕生毅然反驳,“我们能对扶桑控制多久?若是一旦失控,东海就相当于打开的门户了。” “沿海驻重兵。”薛恒俊说道。 卫燕生反驳道:“那没用,你能知道几百年后这形势如何变化吗?” 谁也不能保证晋朝一定对于泰西都是压倒性的优势。 “那卫学士,按照你的说法,诚然我们可以并吞扶桑,但这件事不是出尔反尔?我大晋泱泱大国,虚怀若谷,扶持小国,对于大国不卑不亢,笃信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儒家道理,那我们并吞扶桑,周边的那些小国会怎么看我们?”薛恒俊反驳。 西南东南边陲的国家可是都盯着呢。 有了一就会有二,难免不会反弹。 “你们怎么看?”一见又吵起来了,卫若竹连忙让他们去外面先吵出来一个统一结果再进来。 宁云想了想,说道:“扶桑不义在先。” 若要是打,倒也有着充分的借口不是? 黛玉却说道:“起兵戈总归不是一件好事,若是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之策。” “必要的时候,还是做好最坏的打算吧。”宁云说道。 卫若竹略皱了皱眉,听明白了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扶持一人上位,再让他归顺晋朝,若是行不通,再动武?” 宁云笑道:“我猜他们一会儿进来就会给出这么一个意见。” 内阁议事最后出来的结果就是多种意见的混合体,这样大家都满意。 卫若竹揉着太阳穴,“说的轻巧,浅井茶浅井江都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尤其是浅井茶,侧妃之身打压正妃这么多年,大名没有一个提出异议的,想来丰臣家是走不通的,但是德川家心思太多,恐生变故。” 宁云说道:“天皇家呢?” 扶桑的天皇源家好像还有孩子。 “这倒是一个办法。”卫若竹点点头,这可能还真的能行得通。 不一会六学士进来,果不其然给出来这么一个妥协的混合体。 “但扶桑归顺之后,定要派遣总督的……”薛恒俊提了一嘴,“但是恐怕派官员就不合适了,皇亲宗室,也不太合适……” 卫若竹说话间微微皱了皱眉,她下意识的扫了一眼林玉贞。 还真的有个最好的人选。 作者有话要说: ☆、第79章 不道叫啥 此时林玉贞并不知道卫若竹的想法已经和宁云等人的计划不谋而合,她还在考虑林四的婚事问题。 宁云跟她提了贾敛的意思。 林玉贞面上将这件事情答应了下来,但是实际上她心里乱的很,有一搭无一搭的整理着她戴着的那个紫英石的耳坠。 她不得不答应。 这件事还不是简单的给不给宁云面子,而是不能不答应。 从她两个哥哥的利益角度来说,她不太同意杨莹嫁过来。 但是从大局出发,这个婚事是势在必行。 林家如今必须和朝中的一方大员结一门亲事,她不可能出嫁,姐姐已经出了门子,哥哥弟弟也都娶了亲,那就只能是她四弟。 这就是人生吧。林玉贞有几分苦涩的笑了笑。 这时候听见卫若竹的说话声,卫若竹说话有几分江南的风情在其中,但是这些年也染上了几分京城的语调,说话声音透着欢快,“谁说没有合适的人?” 薛恒俊连忙追问:“那依娘娘来看,谁比较合适?” 卫若竹一字一顿,“本宫觉得景华长公主就不错。” 林汐一愣,“这……”他又不敢去跟卫若竹说请她收回成命,因为他家里的事情,他自己心里清楚,只能暗暗叫苦。 只要是林玉贞去了扶桑,势必会带着家里能带走的势力一起走的,就算是为了安全着想,他也得同意。 那么林家就相当于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一番努力全都白费。 但他深吸一口气,上前说道:“娘娘英明,但是臣女未必可当此大任。” “本宫说她当得她便当得,爱卿不比自谦。”卫若竹冷然一笑。 林汐只得退下。 林玉贞彻底的愣了,直到黛玉和宁云过来跟她道喜,“未来的总督什么感觉?”宁云打趣似的笑道,“想来比当公主时要好多了吧。” 林玉贞杏眸滴溜溜的看了看宁云,半晌后叹了口气,“我愿赌服输。” 宁云笑道:“了解。” 都是聪明人,在事情进行的时候可能想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当事情大局已定的时候要是再想不明白,那也别在皇宫里混了。 林玉贞瞬间想清楚了前因后果。 卫若竹不敢公然动林家,于是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远的把林家打发走,而且日后扶桑称臣,内部大名内斗不断,她想站稳脚跟,就得花费上好大的一番功夫,哪里还会有心思管晋朝里面的事情会怎么样? 不得不说这才叫做算无遗策。 林玉贞不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再者,白捡了一个总督,山高皇帝远,也不用成日听父母嘟囔,倒也不错。 黛玉却说道:“这件事不说是不好,但也不是说好。”她看着林玉贞,“就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林玉贞说道:“你是知道的,我从来不喜欢把事情往坏的地方想。” 三个人相视一笑。 # 等到事情都定下来之后,卫若竹喊住了宁云,她皱着眉,说道:“你侍女进宫见了贵妃娘娘?” 宁云有几分委屈和不好意思的说道:“是。” 卫若竹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说道:“家里的庶子嫡子之间关系不好也就罢了,怎么这井水不犯河水的庶子和嫡女也能掐起来?” 没有太多人在的时候,她说话比较随性。 宁云苦笑,“臣女也想知道。” 卫若竹有几分遗憾的说道:“这件事情一出来,少说御史也会告你父亲治家不严,到时候,免官是跑不了的了,但是华国公的爵位会给他留着。” 宁云连忙跪下,“谢娘娘大恩。” 一般御史弹劾上去,事情的发展态势就不受到她的掌控了,若是卫若竹想借势发作的话,如今史鼎已经放话要休了王氏,宁云算入宗室,和史鼎没什么关系,要是弄不好,史鼎的小命不保是真的。 宁云看王氏的那个样子,知道要是史鼎死了,还得费一番口舌。 “你倒是不奇怪,也不辩解?”卫若竹好奇的说了一句,“一般的女孩早就痛哭着求本宫收回成命了。” 宁云道:“富贵有时候不是福,而是祸,臣女父亲想事情太简单了,担不起大任,自然娘娘将父亲拿下来,也是应该的。” “你也少跟我打马虎眼了。”卫若竹说道,“你母亲来京里了?” 宁云嗯了一声,“母亲说父亲要休了她。”之后感叹道,“这么多年的夫妻了,母亲为父亲盘算了这么多,最后落了一个这个下场,母亲到京里的时候,肚子里还怀着父亲的孩子,”她苦笑道,“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才怪。 宁云是故意的,因为她这么说的话,卫若竹多少和王氏有几分共鸣,都是自己在前头打点,丈夫在后面享受现成的,时不时还想拿把妻子一把。 只要卫若竹对王氏同情,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果然卫若竹依稀眼底抹过几分怜悯的痕迹,“要我说,天下抛妻弃子之人,都应该凌迟处死才是。” 宁云低头不语。 “你放心,我会为你和你母亲做主。”卫若竹说道。 她用的自称是我,而不是本宫。 宁云略勾唇一笑,起身的时候便是肃穆神情,“谢娘娘大恩,臣女定当为娘娘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说的这么大做什么,日后嘉辰这孩子还少不了麻烦你,但是如今倒是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这么看,南安王府是不得不动了,”卫若竹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岔开了话题,她笑着看着宁云,“本宫既然想给你这个人情,要不到时候宣旨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谢娘娘。”宁云屈膝一礼。 “至于你庶弟,留着也没什么用处了。”卫若竹敲着凤椅的扶手,“但是到底你们是一家人,你不要正面插手才是。” 她觉得她和王氏同病相怜,难免对宁云有几分当母亲的代入感。 宁云笑道:“是。” “等明日圣旨从礼部抄送出来之后,你再去京兆尹那里和你庶弟对峙。”卫若竹冷笑,“哦,对了,还有南安王家的那个不成器的玩意。” 她想起来了什么,“对于要求搜史府的问题……” 卫若竹本想说她给挡回去了。 宁云却跪下说道:“娘娘,就让他们去搜,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她顿了顿,“再者,这件事一直留着的话,以后也是一个问题。” 卫若竹之前跟她和黛玉都谈过,等孟嘉辰正位之后,黛玉会出任首辅之位,而她也会作为次辅出掌礼部,让她们回去想办法把家里都安排好,不要弄的御史每天都出来弹劾,黛玉那里好说,林海本就是一个老狐狸,办事向来都是滴水不漏,到时候一致仕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而对于她,有这么一桩事情在,总归到时候也留了一个把柄给了御史。 不如一次彻底的解决了算了。 宁云不得不感叹,黛玉遇到问题还能请教下林海,至于史鼎,她别说能指望上了,不给她拖后腿就不错了。 人比人气死人。 卫若竹一愣,但是知道宁云办事滴水不漏,也放心,便说道:“那就彻查吧。” 宁云都不怕,那她还在乎什么。 # 天江卫将保龄侯府一通翻查,最后不仅没有查出来所谓的尸骨,反而查出来檀云和一不知名人士的书信往来,其中内容之肉麻,用词之露骨,令京兆尹汗颜,最后都没好意思念出来。 但是里面有一个很重点的信息,那就是檀云说:往来路费和安家费用以及安置下了,可以诈死脱身了。 这几封信不亚于打了史鼎一个响亮的耳光,各种戏剧性就不必说了。 京兆尹瞪着史慎,“你是不是应该为本官解释解释?” 史慎也彻底的傻了。 这时候南安王世子跳出来说道:“是善化郡主,定是她。”只见他眉毛都竖了起来,“善化郡主,您这般行事,可是有几分过分。” 宁云笑道:“关、我、何、事?”她话锋骤然一转,“是世子莫要血口喷人为上。” 南安王世子不曾想宁云会反咬一口,被气了一个倒仰,他一生气,已经毫无理智,“我是南安王世子,这件事情你必须按照我交代的办。” 京兆尹苦笑道:“您别为难我了。” 史慎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至于韩武,早就被他爹给拎回去了。 韩伯文可是知道,有的人是得罪不起。 “你还真的不是南安王世子。”宁云款款起身,正好捧着金黄色圣旨的礼官到了,“我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看见圣旨,南安王世子和史慎都是心一沉。 不好。 “这是什么?”南安王世子第一个沉不住气,问道。 “自然是抄家的旨意。”宁云冷笑,转身施施然而去,这时候两个禁卫走了进来,走到南安王世子的跟前,拱手说道:“还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南安王世子大叫:“凭什么?” 宁云回头说道:“就凭你们意图谋逆。” 南安王府里面女眷脱簪待罪,男眷一早压倒了大理寺受审。 所谓传旨,倒也不算是什么大活,只要去把旨意念一遍就是了,但是让她去,不过是为了安安南安王太妃等人的心罢了。 因为按照卫若竹的意思,女眷都不追究了。 反正南安王一家都是替背黑锅的。 传完旨意,宁云还没回到郡主府的时候,京兆尹便派人快马告诉她,此案不成立,史慎因为告母,徒二十五年,已经收监。 宁云说道:“这般也是好的。” 估计史慎是不可能活着出来了。 第二日的时候御史折子递了上去,不到第三日,卫若竹下旨,罢免史鼎的江南总督一职,留爵位,王氏加封正一品定国夫人。 按照史鼎的爵位,王氏应该是华国公夫人,而若是加了定国夫人,便意味着王氏的诰命已经和史鼎的品阶脱离开了。 史鼎是死是活,已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了。 王氏根本就被这个消息给弄懵了,之后便是欣喜。 ——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80章 西洋美人 今年的除夕对于晋朝而言,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 不仅仅是一年的开始,而且在腊月二十八日的时候,天竺方面传回来了消息,泰西不敌晋朝,从西边撤军了。 更妙的是,天竺的皇帝不幸战死了,而他的幼子年纪小,一见晋朝的势头,直接称臣了,只求保一郡王位便心满意足。 晋朝这头,自然是假意让一让,之后欣然笑纳。 这个消息才是真正的双喜临门。 卫若竹也高兴,算算也快到除夕了,干脆吩咐下去,打着新春佳节的由子,满朝文武在大年三十这日的时候进宫赴宴。 不过就算是如此,除夕是个大日子,皇家早上有祭祀,晚上有守岁,最后宴席就安排在了早上,辰时散了之后,从宫里出来之后,也还是各家过各家的。 临回府的时候,宁云问了黛玉一句,“你是在宫里,还是回侍中府?” “自然是回侍中府。”黛玉笑了笑说道。 正巧这时候雪雁过来,跟黛玉说:“老爷和夫人在京郊遇上了风雪,被困在驿站,可能会晚点过来,让您别担心。” 黛玉点头说道:“我知道了,你告诉他们说让他们别着急。” 这时候京城纷纷扬扬的雪花已经将整个紫禁城的色调都给变成了白色的。 “那你不如去我那里吃个午饭好啦。”宁云笑着跟黛玉说着,“你瞧伯父和伯母一时间也过不来,这雪下的这么大,正好我那里离宫里近。” 黛玉有几分的迟疑,“不会麻烦吧?” 因为一般都没有去别人家过年的习惯。 她记得王氏才生下孩子。 宁云摇头说道:“不麻烦,我母亲就说家里头冷清,我便想着,不如顺便叫上薛家的两个姐妹,还有薛姨妈,正好她们也在京里,住在贾府也是住着,去我那里呆一会也是呆着,一起过去小聚一下就是了。” 黛玉便说:“那这么好了。”她略皱了皱眉,“薛家的两个姐姐都过来了?我记得宝钗不是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忙吗?” “说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宁云笑道,“票号的事情,等着出了正月十五要和胡夫人一起朝见呢。” “哪个胡?”黛玉有点疑问,因为她不负责安排这种来往觐见接待的事情,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件事,“胡佩蘅还是胡善礼?” “兵部左侍郎的夫人,怎么可能是胡善礼?”宁云回答道,两个人边说边往马车那里走着,“正好天竺的事情安定下来了,那么下南洋的事情皇后娘娘还是打算按照一开始的安排走?” 黛玉点点头,她坐在了宁云的对面,理了理湘妃色披风上的风毛,又捧着暖手炉,“是因为你母亲和你父亲的事情?” 宁云叹了口气,将手炉递给了缤兰,“你还记得月前天江卫擅闯我郡主府的事情吧,要是那日可巧我不在,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如今父亲出了正月就要交割,从扬州回来,他到了京里,差不多是二月份,等事情安定下来,差不多是四月份,而我们走的时候正好是四月份,还顺便得算上探春出嫁的时候走走过场,这么算下来,基本上四月中旬就从京里走了,我们走了,我爹也把事情都安置下了,就这么把母亲和弟弟妹妹扔在京城,我怎么都觉得有点不太放心。” 宁云有几分后怕。 到底那日若是她有事没在,京兆尹迫于南安王府的压力,指不定会做出来什么事情。 史鼎一回京,她难免会多想几分,这不怨她防着她父亲。 因为当日史鼎就拿着父亲的谱,对她指手画脚,而如今和王氏的情分基本上也不剩下多少了,别看若云和史忻都是史鼎的孩子,让史鼎去管史忻——她也不用对这个抱有什么希望,史鼎根本就是那种不靠谱的人,况且一般人都说爱屋及乌,按照宁云的想法,史鼎恐怕会恨屋及乌才是。 她总是担心史鼎会对王氏不利。 如今她是穿鞋的怕光脚的。 要是史鼎真的一抽,什么都不管了,还真的不好说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黛玉也知道前后事情的发展经过,最后想了想,说道:“要不然干脆带上你母亲和你弟弟妹妹一起走好啦。” 宁云苦笑说道:“哪里那么容易,这哪里还像是下南洋,分明就是搬家了。” 晋朝不成文的规定,下南洋的时候都不带家眷的。 “嘉辰也在,这次不过是出使,又不是正经八本的下南洋。”黛玉说道,“正式的那次是要等咱们回来之后才安排呢。” 宁云仔细的想了想,“这到还真的是一个办法。” 带着王氏一起走,正好还不用担心史鼎使坏。 “但是京里头怎么也得留个人吧。”宁云也算是从国朝出来的,有些事情难免想的多些,“也好说话。” 史湘云那家伙根本就别想指望了,林玉贞如今正在准备接受扶桑的事情,只要三月份的时候过场走了,她这个总督就上任了。 史兰云如今什么事情都只能置身事外。 都是鞭长莫及。 黛玉想了想,“我父亲今年致仕,到时候让我母亲留心就好了。” 黛玉表示了一下她有可能成为首辅,林海也痛快,第二日致仕的折子就上去了,不日卫若竹也给批了,这次林海述完职,就正式从江南左布政使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林海觉得他重生的这一生很憋屈。 不仅没有入阁拜相,而且最后入阁拜相的是他怎么都觉得根本没有利用价值的女儿。 这真是打脸。 但是林海倒也高兴,至少混了一个林首辅之父的名头,也算是对得起林家五代列侯的门第了,对得起先人了。 五代列侯,一二品大员,一首辅,这已经算是晋朝只手可数的门第了。 林海算是知道了,孩子不在于男女,也不在于多少,重点是在于孩子有没有才华,有没有本事,要是每个都像贾宝玉一样,生几百个都没用。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往宁云的郡主府来了。 一进王氏住的半月居,便觉得暖意扑面而来,整个屋子地龙烧的都是极热的,将窗户上结的冰花都热化了。 “你们猜猜,今日可是来了一个西洋美人。”王氏抱着史若云,坐在罗汉床上,笑着跟黛玉打招呼,“林侍中,你来了?” 坐在王氏对面的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人连忙起身,宝钗行了半礼,“郡主,侍中。” “都是自家人,弄这么多的虚礼做什么?”宁云连忙说道,“坐,都坐。” 宝钗和薛姨妈这才坐了。 “夫人安好?太太和薛姐姐可都安好?”黛玉客气的说道,一一的问候过了薛姨妈和宝钗,也解了披风坐了下来,她觉得史若云胖乎乎的,便伸手戳了一戳,史若云咯咯一乐,“好可爱啊。” “等她流口水的时候你就不觉得可爱了,是不是?”宁云伸手在史若云脸蛋上轻轻的掐了一把,“叫姐姐。” 史若云粉嫩一团子有点像她的女儿。 也不知道她们如今过的怎么样了。 宁云摇摇头,直接将这些闹心的想法给晃走了。 她担心这些做什么?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把所有能做的都做了,女婿是读书人,喜欢说一些尖刻的话,但是国朝也立宪了,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至于媳妇,本身就是一个厉害的人物,八面玲珑,自然也不用她费心,再别的事情,她也尽不上什么力了。 人生不过是匆匆百年,早晚父母有过世的时候,儿女有长大的时候。 史若云嘟囔了一声。 宁云挨着王氏坐了下来,问道,“什么西洋美人啊?” “西洋美人说的可不就是我?”一个说话声音清脆,略带几分古琴韵味在其中的女子说道,木兰笑着将帘子给掀了起来,只见走了进来一个穿着绿色天鹅绒十六码立领抹胸曳地长裙,四英尺高的搭扣高跟鞋,木底,镶着明珠,头上带着尖尖圆筒状的帽子,雪花白纱从帽子尖筒处垂下来,一直拖到了脚跟,黑色的头发盘起来了一半,披散着一半,脸上和胸脯都扑上了白粉,特意用泰西人化妆的方式瞄了眉,颈子上戴着一串粉红色的珍珠,各个光泽柔和,基本上是一样大小,一看就价格不菲。 她走进来,略提着裙子,在王氏和薛姨妈面前转了一个圈,裙子借力微微的飘飞了起来,有点像孔雀开屏。 “好看吗?”薛宝琴笑嘻嘻的跟众人开玩笑。 黛玉笑道:“可不是有几分四玛丽的风范,都认不出来了。” “像泰西人,不像是法国人。”宁云笑道,“正经的凡尔赛人,都喜欢洛可可风,这可是正经的泰西风格。” 得到了两个人的夸奖,薛宝琴腿微微一屈,即兴转了几个圈,“我在南洋的时候,好多金发碧眼的人都是这么打扮的,便央求大姐姐买了这么一件,而且说来也好玩,我还碰上了一个会作诗的人呢。” “有穿西洋裙的大晋人,有会写诗的西洋人,也是应该的。”黛玉笑着打趣宝琴说道,“什么时候过来的?” “腊月十三到了京城。”宝琴说笑道,“不过我这次来得急,没有把那诗给带来,不然就拿出来一起观赏了。” “我看啊,倒不像西洋美人,”王氏见几个小辈说的高兴,和薛姨妈这头两人就说起了别的话题,她不是那种雅人,对吟诗不是十分的有兴趣,她这般含笑说道。“可是像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薛姨妈叹了口气,“先是跟着她爹跑南洋,如今又跟着她姐姐跑南洋,这孩子快玩的心都散了,日后到了要嫁人时候可怎么办?这般的皮。” “小孩子还是活泼些好。”王氏笑道,“像你我这般,千依百顺的,最后不也是没落好吗?那么计较这些细节做什么?” “夫人说的也是。”薛姨妈笑了笑。 “对了,三姐这几日如何?”王氏问起了王夫人,“自从元春过去了,我还没能得功夫去见见她。” 薛姨妈答道,“她还好,就是有的时候看上去不太开心,但是怎么还有一个儿子在身前,过几日淡下来,也就没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1章 凑四字哈 王氏微微颔首,取来放在旁边的茶,道:“那就好。”她顿了一顿,又说了一句,“那就好。” 后半句听起来多少有点无奈。 两句话连在一起意思,顿时意味不分明了起来。 “谁说不是呢?”薛姨妈说道,“人活着,怎么也得有几分盼头才是,不然这日子过的,也越发的没有意思了起来。” 王氏轻轻的摇摇头,“到底也是不一样的。” 女孩子对于母亲来说,更重要一些。 薛姨妈说起王夫人,难免有几分怜悯,她察觉到了她的这种情绪,不由得摇了摇头,自嘲的一笑。 当日她嫁入商家的时候,恐怕王夫人也是这么想她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也别同情谁。 王夫人嫁得好,看上去风光无限,到头来不还是被人可怜的对象? 王氏想到了别的上头,母亲和父亲到底是不同的,元春去了,贾政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有王夫人才是真心的关心她的孩子。 这就是区别。 两个人各怀心事,但都对王夫人的经历擦了一把辛酸泪。 # “这么说来,你基本上是走遍整个南洋了?”宁云多少有几分惊讶。 同样是大家闺秀,宝琴可不像她们似的,她基本上是把整个南洋都走遍了。 “倒也不是,有一些地方没有去过。”宝琴笑道,“我不过是跟着父亲做生意,到处跑一跑罢了。” 黛玉站在窗前,将窗户推开一个小缝,她眺望了一下天上的铺天盖地的雪花,又把窗户合上,“这雪越下越大了。” “应该一会儿会停的。”宝钗瞥了一眼天色,院子里的树随着风摇曳,枝条被风吹得错乱凝结在了一起。 天生的云还是阴沉沉的,但是依稀起了风,就离雪停不远了。 “对了,你们这次上京,打算呆多久?”宁云问道。 “得看事情的进展了。”宝钗笑道,“而且贾府的三姑娘也要出门子,看我母亲的意思,可能需要留到她小定的时候。” 说起贾府,宝钗多少有点不太自在。 薛姨妈和王夫人之前合计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虽然现在作废了,但提起来,多少这件事情也是存在过的。 宁云笑着说道,“你们每次还都是来去匆匆,这次定要在京城多玩一玩,香山的雪景是最漂亮不过的了。” 她看出来宝钗对于贾府这两个字的各种不自知,便跟宝钗说道:“我每日都和景华公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没有什么。” 对于贾府的那门亲事,宝钗起码是因为不得已才这么处理的,而对于定国侯开口说的亲事,她可是直接给回绝了。 论起来她才是应该尴尬的那个才是。 她觉得宝钗素日都是大方知礼,偏生在这事情上红脸有几分奇怪。 “多少不一样。”宝钗笑了笑,“探春和景华公主两个人虽说都是女子,都心中有一番沟壑,但是……” 她可是记得探春无意中说过:“按照我们家的门第,本来是不应该和商贾门第结亲的才是。” 虽然她当场没有发作,但是心里还是不舒服。 对于宁云的安慰,宝钗只是一笑了之。 景华和探春没有可比性,就像她和宁云没有可比性一样。 景华那是什么人物? 定国公的嫡女,皇后破格封上来的长公主,如今是正一品远东总督,节制东海海务。 贾探春算什么? 不过是一个空剩下架子的国公府庶女而已。 两个人的见识和背景就注定了两个人的处理事情的方法不一样。 她不过是一个守灶女,而宁云是善化郡主,按朝中的风言风语来说,孟嘉辰登基之后,史宁云就会出任次辅。 再者,此前宁云也是太后皇后两边讨好,两边倚重。 定国侯一家根本得罪不起史宁云,自然史宁云说什么就是什么。 宝琴冷眼旁观着看着宝钗和宁云两人,不由得摇摇头,觉得气氛有几分紧张,她起身嚷嚷道:“我去换件衣服。” 西洋衣服穿一次就算了,而且这腰勒的她也难受。 她和宝钗相处时间久了,有几分对宝钗心思的了解。 无非是因为商户女的出身被探春为了讨好王夫人刻意的讽刺了两句。 商户怎么了? 宝琴的想法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出身又不能决定一切。 宁云笑道:“去吧。” “夫人说几位姑娘想来都说饿了吧。”这时候海棠走了进来,提着一个小食盒,“这会子离午饭的时候还早着,几位姑娘先吃点东西吧。” 她把盒子打开,端出来一碟芙蓉奶油金丝卷,一碟玫瑰馅的一口酥,一屉灌汤小笼包,晶莹剔透能看得见里面的那一汪油,陪着四小碟醋,一盘玫瑰鹅脯,一碟糟好的鸭信,四盅兑了牛乳,放了雪花洋糖的杏仁茶。 “你也先下去歇着吧,有事情我会叫你的。”宁云笑道,对王氏的做法不禁大摇其头。 这几日乳娘还没有找好,王氏不得不自己去喂若云,喂一两次还好,时间一久,王氏就觉得饿,所以郡主府里由一日两餐迅速变成了一日三餐,又变成白天一日三餐,晚上加一次夜宵。 而且每次王氏觉得自己饿的时候,就会觉得宁云也到了饭点,各种送东西吃。 “我要是再不把乳母给找好,我就变成一个球了。”宁云夸张的跟黛玉说道,“真是拿母亲没办法。” 黛玉拿了一块金丝卷,“你就知足吧。”又道,“你这是在跟我显摆你每天都能见到你母亲吗?” 宁云摇头,“怎么会?” 她故意笑了笑,附耳黛玉道:“这是客观事实。” 黛玉伸手要咯吱她,宁云连忙闪身躲开了。 “都说郡主府里的厨子都是有名的了,今日一吃,果然名不虚传。”宝钗笑着说道,她将小笼包夹起来一个,咬开一个小口,将汤吸走,然后才慢慢的蘸上放了姜丝的醋慢慢的咬着,“上次吃到这个手艺,还是在松江的时候。” 松江的小笼包是晋朝有名的吃食。 宁云笑道,她素来知道宝钗是那种八面玲珑的人物,对宝钗会这么说是一点都不奇怪,“说的让我有点想扬州了,扬州的金华火腿还是不错的。” 宝琴换了一件藕荷色妆花褙子,紫色综边裙,从后面转出来第一句话便是:“你们聚在一起吃好东西,都不带我。” 黛玉笑道:“谁说不带你?”她笑着端起一碟子一口酥递给宝琴,“这些够堵住你的嘴了吧?” “这还差不多。”宝琴笑嘻嘻的坐下来,拿了一块点心,把碟子给放了下去。 “说起来花样多,还得说是史大姑娘。”黛玉笑着说,“你还记得上次她在外祖母家里,和宝玉一起弄什么烧烤,差点把院子都给点了。” 宁云笑道:“鹿肉烧烤,然后这两个人眼错不见,这火花就蹦到了树上,把那碗口大的一棵柳树给烧了。” “这么说,史大姐姐是一个蛮有趣的人。”宝琴笑着说道,“我还没见过能在院子里头烧烤的呢。” 宁云摇摇头,“我上次和你黛玉姐姐一起回江南的时候,在钟阁老家里还吃过一次烤红薯呢,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烤红薯?”宝琴抿了抿唇才没有笑出来。 钟阁老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居然连红薯这种东西都能烤。 宝琴觉得她的常识一天之内就快被全盘颠覆了。 # 雪并没有按照宝钗的想法下午就停了,反而越下越大,不到未时,整个地上的积雪基本上有了半尺厚。 黛玉一合计,这风雪这么大,她母亲身体又不太好,就别折腾了,正巧宁云的郡主府离林海贾敏避雪的别庄近,不如都现在宁云的府里将就一日,等明日雪停了再说,她跟王氏和宁云商量后,便跟雪雁说:“告诉母亲父亲就别折腾了,直接来郡主府里,等明天雪停停在说吧。” 折腾来折腾去也麻烦。 王氏自然同意,因为她觉得就她和宁云母女两个过年也怪冷清的,人越多越好。 过年不就是图个热闹吗? 雪雁应声出去了。 “明年倒是一个好年景。”宝钗笑着跟几人说道,“这雪下了之后,南北第二年的收成应该还是不错的。” 宁云笑道:“就是这几日要出行的时候不太方便。” “那都是小意思。”宝琴笑道,“实在不行,可以像俄国人那般,用雪橇拉着走。” 她这句话一出来,逗得几个人都是一笑。 “从哪里找雪橇?”宁云反问,“用马拉?” “用木头,什么马拉,要用那种大狗来拉的。”宝琴伸手比划了一下,逗得三个人都笑了笑。 “东西伯利亚多森林,那里松树上的高,和这里不一样的啦。”宝琴对三个人的反应挺无奈的。 四个人说笑了一阵子,林海夫妻冒着雪过来了。 宁云几人连忙迎了出去。 “好久不见,千金一切都好吧。”贾敏见王氏将孩子给抱了出来,她伸手逗了逗若云,“长得真壮实呀。” 林良玉垫着脚尖凑过去看,“真的好可爱。”她眼尖,看见黛玉走了过来,便快步扑了过去,“大姐姐。” 黛玉搂着林良玉,贴了贴林良玉被风雪冻的有几分凉的小脸蛋,“想姐姐了吗?” 良玉说道:“嗯。” “有听话吗?有帮母亲照顾弟弟吗?” 良玉用力的点了点头。 林海客气的跟宁云打了招呼,“郡主。” 自从经历过江南那件事后,他对宁云有几分胆触。 宁云颔首。 王氏连忙说道:“里面坐,这厅子怪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2章 太后过世 这个年到底是过的蛮热闹的。 宁云安排了两个席面,一个坐了林海一家人,另一个便是她和王氏薛姨妈等人。 王氏吩咐下人做了十二道肉菜,八道素菜,四品汤,六份糕点,每人上了一壶酒,一杯清茶,一杯杏仁茶。 宁云又加了四个肉菜,两个素菜,四个凉菜,知道黛玉和林海喜欢吃江南菜,特意放了两个甜品,几个肉菜特意嘱咐做的甜些,但不要腻,史忻和林良玉两人又吵着要吃豆沙雪纱包,王氏不得不又补了一个点心,这才凑了一个吉利的整数。 但是这顿饭也吃的不算是太开心,多少心里都存着别的事情。 林海在犯愁他的致仕,他能看得清现实,但是让他致仕给女儿让位置,多少有几分不太心甘情愿而已。 贾敏在犯愁林海是不是会拖女儿的后腿。 宁云在犯愁她在江南的安排和江南的形式。 如今林海一抽身出来,江南的局势想来又要变化一番了。 那么下一步应该怎么走才好。 而史忻在犯愁为什么他要吃的那道菜就没有放到他的面前,最后他实在是忍不住,跟宁云说道:“姐,我要对面的烤鸭。” 他把宁云说的一愣,反应过来后,宁云才跟缤兰说道:“夹几片鸭子肉给忻哥儿,让他自己卷去。” 缤兰拿过来一个甜白瓷的盘子,夹了四片瘦的鸭子肉,又放了两片烤的金黄流油的鸭子皮,皮下一层白色的脂肪都烤半透明,仿佛一触即化,在盘子的另一面放上了几片烤好的肉皮,肥瘦七三开,配上切好的碧绿色的黄瓜和青白分明的葱,又另拿了两小碗酱料,放在了史忻的跟前。 史忻顿时眉开眼笑。 “我记得他不吃葱的。”宁云看缤兰要去夹葱,连忙这么说道。 史忻说来奇怪,和她还是李昕时候儿子的口味有几分相似的。 他儿子喜欢吃烤鸭,但是每次都不放葱,也不喜欢瘦的鸭子肉。 史忻不放葱,但是相对而言喜欢吃瘦的。 王氏笑意盈盈的端着酒杯,招呼贾敏一同吃酒,“近来在扬州日子如何?可是一切都安好?” 贾敏笑了笑,她知道王氏的问话不过是客气,自然也不会当真,于是笑言:“还说我呢,对了夫人最近可是大喜了,无奈京城到扬州的路途遥远,我还没有机会亲自道贺,夫人可是不见怪吧?” 王氏自然是一笑了之,“怎么能?” 她亲切的拉着贾敏坐了下来,“你且听我说,若要是让我自己选,我是宁可不要这荣华富贵的。” 贾敏却道:“想来应该比华国公靠得住多了。” 贾敏这些日子也看开了,男人算什么? 高兴的时候搭理搭理,不高兴的时候,直接打发出去算了,反正都是一样的靠不住。 荣华富贵如同过眼烟云,但男人,不过是寸水丝云罢了。 王氏有几分会意的一笑,道:“你倒是看得开。” “我看不开能怎么样?孩子都有三个了。”贾敏说话的时候,话里话外透着无奈。 从外人的眼中看来,她们这些人披金戴银,吃穿不愁,珍珠似纱金如铁,仿佛每日都活的像一首写意的诗,但是只有圈子里的人,才知道圈子里的人心里都苦。 她们的人生,说到底是不值得羡慕的。 虽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但是富贵到头,也是夫妻离心。 能做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那是戏本子的人物。 “好赖我们都算是儿女有成了。”王氏末了说了这么一句。 贾敏也释然点了点头。 王氏连忙倒了一杯温好的酒递给贾敏,“这是上好的玫瑰酒,从宫里赏出来的,你尝尝。” 一说从宫里赏出来的,黛玉抬眸瞥了宁云一眼,递了一个不会就是那个的眼色。 宁云目瞪口呆的看着贾敏和王氏,密切的盯着贾敏的神情,从这酒的颜色里能看出,这应该就是前几日孟嘉辰过来的时候,泡着玩的那个吧。 因为当时没找到坛子,干脆把那一银盆玫瑰水倒进了一个用明黄色纸封上,从宫里赏出来的玫瑰酿里头。 这几日连着下风雪,她也没让家里的下人特意出去采买茶叶,结果年前人来客往还不少人,把存起来的存货用的差不多了,而那坛玫瑰酿早就被她早三壶晚三壶,顺便拿出去招待客人,给史忻当蜜水喝了。 正常的玫瑰酒都是深红色带有几分粉的感觉,而且应该是半透明的,年份越高,越上好,反而越不澄清。 而这倒出来的酒是淡粉,透明的,就像是染了颜色的清水。 贾敏一沾唇,便皱了皱眉,然后喝了一口,脸上的神情顿时纠结了。 甜的?还带一点酸,细品有几分玫瑰的清香。 但是一点酒的味道都没有。 说白了,这不就是玫瑰汁子吗? 贾敏悄悄的把嘴里含的那口酒折到了手帕里,强笑出来:“贵府的这酒当真不一般,和旁的不同。” 看见贾敏这神情,王氏不解的道:“是吗?”自己倒了一杯尝了尝,神情也顿时变得古怪了起来。 玫瑰雪花洋糖汁子,没错了。 “宁云?”王氏将声音略提高了一些。 宁云有些尴尬的笑道:“娘,前几日昭徽公主过来了一趟,然后就……” 王氏不好意思的跟贾敏说道:“让你见笑了。”连忙招呼丫鬟过来换酒。 薛姨妈还好不是太爱吃酒,没有中招,宝钗宝琴两人见黛玉宁云没有动酒壶,自然也没有要喝的打算。 几个小孩吃饱喝足就开始满院子跑了。 “姐姐,柚子。”林良玉抱着一个大大的柚子递给黛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能不能切开?” “这是别人家,你怎么能这样呢?”林筝将柚子抢了过去。 林良玉生气了,小脸通红,“姐姐你看他。”眼圈一红,竟然是要哭 黛玉颇为无奈,“好啦好啦,都停,别吵了。”她看林良玉要哭,便跟林筝道:“把柚子给你姐姐。” 林筝老大不乐意,但是还是按照黛玉的话这么做了。 “你去问问你宁云姐姐,她要是同意,你就可以找缤兰去把她切开来吃。”黛玉说着板起脸,“这次就算了,可没有下次了。” 她对良玉的行为有些无奈。 这又不是在自己家。 林良玉真的抱着柚子去找宁云了,“宁云姐姐,这个能吃吗?” “缤兰?”宁云提高了些声音把缤兰给叫了回来,指着柚子跟缤兰说道,“找个东西把这个切开。” 缤兰抱着柚子走了,不一会儿拿着划开扒好的柚子回来了,给了林良玉。 林良玉顿时眉开眼笑,端着柚子到史忻面前一得瑟。 史忻用手帕擦了擦嘴,净了手,连忙跑到博古架上,搬下来一个玉质的佛手,晶莹剔透,一看便是上等的物件,“我拿这个跟你换。” “不给,就不给。”林良玉笑嘻嘻的说道。 “好姐姐,咱们换吧。” 宁云说道:“忻哥儿,这个好像是我的东西吧,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了?”她开玩笑似的说道。 史忻理直气壮的说道:“姐姐的东西就是我的。” “那你自己的呢?” “我的还是我的。”史忻搬王氏救驾,“娘,姐姐一定是不喜欢我了。” 王氏被史忻弄的一个头三个大,“好好好,先把你姐姐的东西放下,一会子摔了,她说给你了,才算是给你了,这东西别是什么宫里出来的,你给摔了,可就不好了,就给家里惹麻烦了,你姐姐也不好做,听见了吗?” 史忻这才不乐意的把东西放下。 林良玉见史忻不高兴,听王氏说话语气有几分严肃,也一撇嘴要哭。 史忻连忙递过去帕子,“好姐姐,别哭,别哭。” 宁云扑哧一笑,看着两个小孩互动,跟黛玉说道:“要不咱们今天就喜上加喜?” “那你的去问过我娘。”黛玉跟贾敏说道:“娘,你看她们。” 贾敏摇摇头,“小儿常情,小儿常情。”又半开玩笑似的跟王氏说道:“你看,你家公子可是瞧上我家的那个小姑娘了。” 王氏笑道,“宁云说的也对,要不然就干脆说了这门亲事?” 贾敏跟林海说:“你看如何?” 林海如今说话没有什么力度,只好说道:“你们觉得合适,那就好。我没有什么别的意见。” 这事情也算是门当户对。 一面是善化郡主亲弟弟,华国公世子,一面是侍中之妹,左布政使的次女。 只要贾敏乐意就好。 林海觉得贾敏可能会喜欢一个好弹压的女婿,这样林良玉嫁过去就不会受气。 但是他猜错了。 贾敏笑道:“得了。”她从手上卸下来一个羊脂白玉镯子,递给了王氏,王氏接了过去,用帕子包住,仔细的收好了,宁云从鬓上拔下来一根翡翠枝叶红宝金桃折枝百福洒金蕊簪子,递给了贾敏,贾敏接过去,也同样细心的收了起来。 王氏笑道:“那咱们可真的成亲家了……”她话才说到一半,就见缤兰走到宁云跟前说了两句,宁云眉头一皱,缤兰再出去后,不一会儿宫里的安婕妤急匆匆走了进来。 宁云放下筷子,连忙和安婕妤见了礼,道:“怎么了?” “郡主侍中请跟我来。”安婕妤见人多不好说话,便把宁云和黛玉给拉了出来。 黛玉披着披风也跟了出去。 雪停了,但是积雪足足有半尺厚,风平地而起,把浮雪卷到了半空,散落在各处,别有一番风情。 天下月如钩,月光似水般的宁静冰冷。 月色照的安婕妤脸色有几分苍白,等两人出来,安婕妤也没有寒暄,第一句话便是:“太后娘娘殁了。” 黛玉一愣,“今天上午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吗?” 早上太后精神还不错啊。 宁云却直接问道:“出了什么事情?”她看了看安婕妤的打扮,还是往日的样子,根本没有换丧服,“没有发丧?为什么?” 安婕妤摇摇头,“我也不清楚,皇后娘娘宣你们两个进宫。”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 安婕妤摇摇头,“应该就你们两个了。” 黛玉问道,“那景华长公主呢?” 下一句话把黛玉和宁云两个给唬了一跳,安婕妤道:“景华长公主在宫里。”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如何应对 两人相视一眼。 黛玉挑眉,别是定国侯林家的那些事情走漏了? 宁云摇头,她想将这个念头从脑袋里赶出去。 绝对不可能。 多少这件事卫若竹知道点风声,对于定国侯林家的时候,孟家不捅破,但这不过是一个态度罢了,不代表不知道。 宫中有变? 可能性不大,宫里确实是风云变化变动的极快,但是一下午的时候就改朝换代?那是不可能的。 连太子那次宫变,从皇帝死到太子正位,小三个月出去了,就算是动手,也不是说动就动,起码也会跟外边的武臣之类的势力通知一声。 但太后怎么还偏偏死在了这个时候? 宁云皱了皱眉,许不是卫后想借此除掉她和黛玉? 但她又否定了这种猜测,只要那个空白圣旨在她的手里,卫后只得忍着。 安婕妤有些许的着急,“两位可否快些?” 黛玉问道:“我们进宫,需不需要穿孝?” 按照如今这意思,想来是不必了,因为皇后的想法十之*是秘不发丧了。 安婕妤道:“此事没几人知道,所以还请两位按照正常服饰穿戴。” 宁云笑着说:“容我更衣。” 她转回去,不顾贾敏和薛姨妈的诧异,也不管礼节,拉着王氏就往书房里走去。 王氏被唬了一跳,“怎么了?可是出事了?” 她心里七上八下,可千万别出事。 她就这三个孩子,少了那个都不行。 宁云笑说:“没事,母亲且放宽心。”她走到了书案的后面,把博古架上的一个甜白瓷供着腊梅的花瓶拿下来,将里面的花抽出来,水倒掉,从一个用防水的仿布包好的檀木盒子里抽出来一个钥匙。 她拿着钥匙打开了一个梳妆盒,从里头拿出来一张明黄色的卷轴。 王氏眼疾手快捂住了自己的嘴,这才没有尖叫出来。 宁云把这个卷轴递给了王氏,“如果我后天也没有回来,或者是没让缤兰给你保平安,你就带着若云和史忻进宫,拿着这个卷轴,去找小吴贵太妃,接下来的事情,她会替你办了,起码能保你们三人平安。” 政治场上,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不变得利益。 王氏哆嗦着接了过来,跟宁云道:“咱们跑吧。” 宁云有钱,有人脉,去哪里不是一个活? 宁云哭笑不得,这事情来的蹊跷,她现在拿不准会不会有事,但多半都是没事,就是太后过世了,但若真的有事,她还赌不起,只能这么做。 结果王氏给她来了这么一出。 宁云只好跟王氏说:“多半都没事,这不过是以防万一。”又叮嘱王氏,“切记别跟别人说,千万别让林海知道。” 林海这个人,可是一个老狐狸。 连自己女儿夫人都不在乎的人,到时候卖了王氏也是轻而易举。 王氏点点头。 “那我走了啊。”宁云见王氏魂不守舍,身子都在晃,便匆匆交代海棠两句,让她盯着点王氏。 她和黛玉推测出来无数种可能的,但是又自己把自己给否定了,最后只得换了朝服,没有戴孝,径直往宫里去了。 # 甄太后是真的死了,而且死的极其不是时候。 寿康宫。 卫若竹很快的控制了局面,甄太后扶到了床上,宫人全都关起来,禁言,对外说太后身体不适,明日不比拜会,一切都安排好了。 卫若竹连辩解都不听,就跟孟嘉辰两人发了脾气。 “我说你们两个,你们……”卫若竹真心被气哆嗦了,起来坐下的跟孟嘉辰孟良辰发脾气。 孟氏姐妹花跪在地上,低声不说话。 “你们到底有没有长脑子?都多大了怎么还二了吧唧的?脑子被狗给叼去了?啊?”卫若竹终于忍无可忍,见两人的态度,干脆爆了粗口,她揉着太阳穴,往凤椅上一倒,想起来甄太后就死在了这个椅子上,连忙站了起来,坐在了凤椅旁的矮榻上,低声骂了一句娘,用四个字问候了一下已经西去的甄太后,再带出来一个F开头的泰西四子词语,“我怎么生了你们两个笨蛋?” 站在一旁碰巧在场目睹了全过程的林玉贞彻底傻了。 皇后居然也会骂人。 真心颠覆三观。 孟嘉辰弱弱的说:“皇娘,你就生了我。” “我怎么养了你们两个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成的蠢货?”卫若竹利落的改口。 “你们说,这该怎么办?”卫若竹坐了回去,“我也管不了你了,你们自己处理吧,自己惹出来的祸,你们自己收拾。” 林玉贞抖着胆子说道:“其实这事情也不全怪两个公主。” “不怪她们怪谁?”卫若竹气的不行,“你说不怪她们,倒是给我……本宫一个人啊。”她是真的生气了,连自称都换了。 林玉贞这才将事情从头到尾说来。 “其实这件事情还要说怪周王。”林玉贞说道。“若不是太后娘娘做的太过了,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全过程几句话概括就是周王来请安,仗着是皇帝亲弟弟的孩子,太后一手带大的,对孟良辰孟嘉辰出言不逊,说了孟嘉辰几句什么女流之辈一边呆着去,两人动了手,孟良辰也坐不住了,她跟孟嘉辰关系不好,但是看妹妹吃亏,那也是不依不饶,撸袖子上去就是一拳,打在了周王胸口。 这不打不要紧,换个别人也不要紧,偏生周王有心疾,孟良辰也是练家子,这一拳下去就背过气昏死过去。 周王那真心是太后一手养大的啊。 太后当场先是翻了白眼,背过气去。 甄太后急了,本来就有中风的毛病,慷慨激昂着就往后一仰,去了。 正巧当时轮到林玉贞贺寿,林玉贞就傻眼了。 孟嘉辰孟良辰也傻了。 还好孟嘉辰反应快,跟周围的四妃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一指昏了的周王,“都怪他,他把奶奶给气死了。” 卫若竹当时忙着安排祭祀的活动根本不在。 史兰云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去把其余的宗室给挡驾,说太后身体不适,又派人去把卫若竹给请了过来,其余的妃子给送回宫软禁,之后自觉封了宫。 她觉得这趟浑水她玩不起。 听过转述,卫若竹觉得头疼的要死。 她怎么生出来这么一个玩意? 孟嘉辰小心的看着她母亲的神色,道:“皇娘,我能起来了吧,腿疼。” 她哪里跪过这么长时间,就算是往来请安,那膝盖下都是放着垫子的,卫若竹当了皇后之后,实打实的跪地这还是头一次呢。 “跪着。”卫若竹喝道。 孟嘉辰被吓的一低头,也不吭声了,老实了。 话说替罪鬼她都找好了。 当时没几个人在,而外间的宫女太监应该只听见她那一声嚎。 孟良辰见这场面,也豁出去了,一咬牙跟卫若竹说道:“皇后娘娘,这件事是因我而起,是非我一人承担便是。” 死就死了。 反正周王也是她揍的。 “你承担,你担得起吗?”卫若竹声音骤然提了三个八度,“那是太后,说白了,就是被你们两个给气死的。” 她扶额,靠着扶手,“你先回去找你母嫔去,大过年的,不然她该担心了,横竖这破事情不用你来背,你也扛不起,回去呆着。” 孟良辰愣了。 陈嫔和卫若竹当时在东宫可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她原以为她这台阶递过去,卫若竹就直接把她和陈嫔给一起发落了。 到底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呆呆的跪在那里,直到被孟嘉辰一扯袖子。 “赶紧走啊,愣着干啥。”孟嘉辰连忙说道,她了解卫若竹的脾气,卫若竹要是没有当场发作,那么这件事就过去了。 “那你怎么办?”孟良辰压低声音说道。 “祖宗啊,那是我亲娘。”孟嘉辰差点翻了一个白眼。 孟良辰这才稀里糊涂的走了出去。 卫若竹白了她们两个一眼,跟林玉贞说道:“你也出去,一会儿叫林侍中和善化郡主来见我。”等林玉贞出去后,卫若竹直接把案上的砚台照着孟嘉辰扔了过去,怕打着孟嘉辰特意扔高了些,结果可好,孟嘉辰下意识往起来一跳,直接打到了胳膊上。 孟嘉辰下意识就坐在了地上,眨巴眨巴眼睛。 卫若竹愣了,连忙过去跪坐在孟嘉辰身边,道:“没事吧,没打着吧,娘亲看看。” 她这么多年都不舍得戳一手指头。 然后孟嘉辰嬉皮笑脸的把砚台捡起来递给了卫若竹,然后装出来一副可怜巴拉的样子,“娘你打我。” 卫若竹:“……” “母后你忍心打我吗?我这么可爱。”孟嘉辰凑到卫若竹面前。 卫若竹彻底的给跪,见孟嘉辰没事,才生气的跟孟嘉辰说道:“你胆子到大,寻思我是你亲娘,我就不敢把你怎么着了?” “您都没把良辰和陈姨怎么样……”孟嘉辰嬉皮笑脸的跟卫若竹说着。 一开始她也很害怕,然后还哭了一鼻子,到了这时候,反而淡定了。 事情都这样了,哭有什么用处。 “合着你母后我在你心里就这形象?本宫一国之母,欺负一个妃嫔和一个公主算什么本事啊。”卫若竹被气笑了。 只要陈嫔不太过分,她才懒得理。 不就是多养一个宫嫔吗?她无所谓,一个也是供着,两个也是供着。 卫若竹觉得,这宠妃这件事,就算是有气,也真心应该朝着皇帝去。 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皇帝…… 卫若竹突然灵光一闪,问道:“对了你父皇呢?” “喝多了给扶回去了。”孟嘉辰答得倒也快。 卫若竹沉吟了一下,道:“娘问你一个问题。” 现在怪谁都没有什么用处,要的是解决问题,如何把这件事给处理下去,安抚甄家,在朝臣面前搪塞过去。 晋朝以孝治国,要是出了这事,孟嘉辰以后这皇位也坐不稳啊。 暴毙肯定是走不通了,因为太后早上还神采奕奕的。 推给周王?——宗室寒心。 如今宗室里头把史宁云林玉贞这种赐封的拿出去,就剩下那么几家子了,再杀,就真的一个不剩了。 最好的黑锅人选,就是皇帝。 “要是有一天我和你父皇不在一起了,你是跟我还是跟你父皇?” 孟嘉辰答得到干脆,“娘。” 父皇根本没有尽过父亲的义务,凭什么享受父亲的权利? 卫若竹抿抿唇,道:“你去史妃娘娘那里呆一晚上,别在这里烦我。” 孟嘉辰可怜巴拉的看着卫若竹,“娘……” “行了行了。”卫若竹哭笑不得,“赶紧换身衣服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孟嘉辰这熊孩子就是熊←脸皮堪比城墙的厚度 孟妹子不闹因为她从高度上看出来她妈是没打算打她的 在卫若竹眼里,陈嫔觉得她是一个人物,但是卫若竹根本不在乎 宁云黛玉两个家伙想多了哈哈 下章宁云打脸哈哈 ☆、第84章 最为简单 宁云一路上越想这件事越不对劲,太后的死莫名其妙,都做好了卫若竹想发难她的心理准备,庆幸自己把退路给安排下了。 “我觉得这件事情有蹊跷。”宁云在马车这么跟黛玉说道,此时雪已经停了,但是风依旧大,仍然是分外的寒冷,她说话的时候,都能看得见白气。 黛玉却皱眉说道:“未必。” 她也觉得太后死的蹊跷,但是却相信是另有隐情,因为宫里虽然情形残酷,但卫若竹当真不是那样的人。 更何况,如果若想孟嘉辰上位,就必须要用知根知底的人物。 经历了两次宫变的宁云却觉得卫若竹居心不良。 “我觉得不是这么简单。”宁云末了说了这么一句。 “我同意太后没死,但是也不至于像你说的这么严重。”黛玉持有乐观些的态度。 谁知道到了寿康宫,两个人一脸黑线,太后居然真的死了。 宁云:=口= 黛玉:“……” 这不符合逻辑。 林玉贞大摇其头,语重心长的说道:“刚刚我也是这个表情。” “这……太后是怎么殁了?”宁云从震撼中反应过来,连忙打发缤兰回去给王氏报平安,才想起来问这个重要的问题。 她有一种想问候卫后家亲戚的冲动,但是最后还是教养大过了想法,同时思考着,这遗诏又该换地方放着了。 林玉贞将前因后果讲了一遍。 “都有谁知道这件事情?”黛玉切入重点。 林玉贞道:“史贵妃处理的巧,基本上没几个人知道。” 见两个人也来了,林玉贞让女官通报一下,片刻后女官出来说皇后有请,三个人便一同进去了。 她们进寿康宫的时候,卫若竹在宫里一圈一圈的走着,心绪不宁,孟嘉辰一边跳脚,一边嚷嚷挨打了肩膀疼,和一只大白兔子似的满正殿里乱窜。 卫若竹终于被孟嘉辰跳犯了,忍无可忍的说道:“你让我清静一会儿。” “疼!”孟嘉辰理直气壮。 “该。”卫若竹道,“你老实跪着不就打不着你了?” “我又不是武林高手,刀剑加身不躲不闪。”孟嘉辰说道。 卫若竹猛地一顿足,回头,“从哪里看的?” “从……” 孟嘉辰反应快,把后半句话给咽了下去。 “都敢看戏本子了?”卫若竹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简直糟心的事情都挤到了一天里头。 孟嘉辰道:“我没看,我都不知道崔莺莺是谁。” “你都知道崔莺莺这名字,你还敢说你没看?不好好上课你还有理了?”卫若竹指着孟嘉辰说道:“你再气我我让你去凌烟阁跪祖宗牌位去。” 宫里是不演西厢记的。 林玉贞颇为无奈的带头一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母女两个尴尬的相视一眼,卫若竹清清嗓子,坐在了贵妃塌上,理了理广袖,优雅的说道:“起。” 孟嘉辰火速的理头发,正衣冠,片刻后装出来一副贤良淑德的公主该有的样子挨着卫若竹坐了下来。 考虑到内阁议事的时候孟嘉辰和兵部右侍郎吵了起来,最后两个人老不老,少不少的,都撸胳膊挽袖子去外面打了一架才完事,黛玉对孟嘉辰实在是做不出来什么具体太大的要求。 随缘,随缘。 林玉贞真的是想笑又不敢,低头忍得可怜。 半天孟嘉辰揉着肩膀挤出来一句,“你们想笑就笑吧。” “皇后娘娘叫我等前来……”黛玉不理孟嘉辰,跟卫若竹说道。 卫若竹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情前后你们应该也知道了。”她一摊手,“你们觉得应该怎么办?”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宁云道,“要不然就秘不发丧?等过几日形式好些了再说?” 黛玉摇头道:“过几日是万万不成的。” 几日里病情恶化,这是绝对不现实的。 怎么也得有个月余的过程。 但是在寿康宫停灵,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那些宫人太监可还是真的看在眼里的,四妃出身不同的家族,为了自己的利益,多半也会利用这件事情。 卫若竹叹了口气。 她也懂这些顾虑,说实话,她给甄太后想了若干种不同的死法,但是真的事情出来了,这事情却不是那么容易安定下来的。 来得太突然了。 林玉贞说道:“不如改脉案,从太医院下手……” 宁云反驳:“这肯定是不行,牵扯的人越多,这件事越不好办。” 越多人知道,传的越快,最后就变成人人心知肚明了。 “等等。”黛玉道,她想了半天,问卫若竹,“皇后娘娘恕罪,我有一句有些大逆不道的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都这个时候了,还分什么大逆不道的,说吧。”卫若竹道:“本宫恕你无罪。” 黛玉道:“敢问皇后娘娘一句,若是今日不是因公主所起,而是太后突然卒中,薨逝,那么娘娘当如何办理?” 一语中的。 如果太后是卒中而死,那就是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呀。 等下,卫若竹回忆了一下林玉贞的转述内容,好像太后还真的是卒中死的。 卫若竹考虑了半天,确定她没有领会错黛玉的意思,才说道:“你的意思是当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黛玉道:“是。” 像卫若竹和宁云这种人,都习惯性的会多想,但是却不知道最简单的方法是最有效的方法。 太后卒中过一次,那次还是在大殿上。 而孟嘉辰她们的事情,说到底不过是提前的引发了太后的卒中,可能就是碰巧而已。 但是想多了后就成了太后是她们两个给气死的了。 宁云和林玉贞两人相视一眼,黛玉说的倒还真的是一个办法。 对于外人而言,这件事不过是太后死的还真的挺是时候,因为皇家的葬仪规定,腊月正月二月这三个月死人,除了皇帝外,就连太皇太后过世都是一律减等办理。 这是太皇太后去世的时候安排下来的首例,其余的人自然是不能越过太皇太后的规矩去的。 言外之意就是不进行三年国孝。 老百姓其实挺期盼这样的,因为可以不用担误他们的正常的婚嫁,过生日的事情。 卫若竹思路了半天,决定这般处理。 # 荣国府此时也是一片鸡飞狗跳。 “你说什么?”王夫人瞪大了眼睛,紧紧的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强行压制着自己的怒火,“你再给我说一遍。” “你仔细的听着。”王夫人看了宝玉一眼。 王太医有些为难,“这……” “儿听懂了,袭人她有了。”宝玉吞吞吐吐的说道。 王夫人气的不行,霍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把花袭人那个不知好歹勾引少爷的贱人给我拿过来。” 宝玉跪在地上,跟王夫人苦苦哀求,“母亲,你就放过袭人吧,怎么也是我的孩子啊。” 王夫人一巴掌扇在了宝玉的脸上。 周围的丫鬟都是一声惊呼。 王太医连忙找了个由子跑了。 宝玉从来都没有挨过打,捂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王夫人。 “你们……不知好赖的玩意。”王夫人说话的声音都是哆嗦的,大年三十弄出来这么一出,真是闹心。“你知道庶长子是什么概念吗?闹了这么一件事出来,谁家的大小姐会嫁给你?就算是破皮破落户,也看不上咱们家。” 她越想越生气,乒乒乓乓摔了两个宋青瓷。 “你说,你怎么这么不长进……”王夫人皱眉,“把那贱人给我拿来,你们听不懂吗?还在这站着做什么?” 玉钏为难的说道:“老太太把袭人给接过去了。” 贾母知道袭人怀孕后第一反应就是把袭人给弄去了荣禧堂。 别的她不管,这可是她的曾孙子,是必须保下的。 贾母老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看着宝玉成亲生子,但是她想抱抱曾孙子,也算是了了自己的一桩心事。 别的让王夫人她们操心去。 “什么?”王夫人说话的音量都提了不知道多少个八度。 “你们这群没用的东西,不是让太医诊完脉第一时间就跟我说吗?”王夫人气的都站不住,最后跌坐在椅子中。 她打了一辈子雁,被雁啄了眼。 她原本以为袭人是一个妥当的,没想到她是第一个和宝玉有了苟且之事。 元春去了,她就一个宝玉了,而这个心肝宝贝眼睛珠子,却给她弄出来这么一回事。 宝玉以后怎么娶亲? 这一打听,呵,哥儿先有了一个庶长子,庶长女在房中,谁家的女儿乐意嫁啊。 王夫人简直是被气的不行了,恨不得将袭人抽筋剥皮,把她的心挖出来,看是不是红的,竟然这么辜负她。 这让他爹知道,贾政不得揍死宝玉? 王夫人又是生气,又是担心,一时间也说不出来话了。 宝玉也知道这事情不小,低着头不说话。 这时候熙凤急急忙忙的进来了,她走路的步子都迈的特别的大,鬓角有几分乱。 “二奶奶。”丫鬟连忙行礼。 王夫人说话声音还带着几分怒气,道:“怎么?” 熙凤不是在前头陪着老太太吃酒吗? “太后娘娘晚上殁了。”熙凤急忙的跟王夫人说道,“才传出来太后卒中的消息,结果不到半刻钟就传出来太后殁了的消息,现在宴席也撤了,老爷大老爷已经去前头奔丧了,老太太让我来告诉你,赶紧换了衣服去宫里报丧。” 王夫人被唬了一跳,“不是前几天还好好的吗?” 王熙凤道:“姑母,这卒中的事情,谁都说不准是什么时候。” 王夫人也顾不上跟宝玉算账,连忙跟丫鬟说:“把我衣服找出来。” 太后年事大了,又多病,家家户户实际上都备着丧服,就怕出来这种措手不及的事情,那就不好办了。 王夫人先想了想,然后跟熙凤说:“先去咱家宁妃那里探探消息。” 宫里的事情,小心为上。 熙凤道:“早就料到了,宁妃娘娘说是晚上突然发生的,本来还好好的……” 剩下的话她不必说完。 王夫人这才点点头,“你先过去伺候老太太,我这就过来。” 宝玉见家中大乱,便偷偷的溜了,去看袭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85章 料理余事 太后去世的消息传出来,贾母是有几分慌乱的,她当时正在正堂里坐着,享受天伦之乐,左探春,右惜春,望着雪景,拢着暖炉,道:“看外面这雪,俗话说得好,瑞雪兆丰年,想来明年定是一个好时节呢。” 探春连忙附和着说道:“老太太说的是。” 贾母想起来什么,问惜春,“你的画呢?”说话的时候,是有几分不悦的。 惜春起身答道:“老祖宗恕罪,因为天气太冷了,画颜料不好上色,需等到明年打春的时候,再说了。” 贾母当时脸就板了起来。 见贾母不高兴,熙凤连忙打着圆场,“老祖宗,慢工出细活,您这么着急,可是吃不了热豆腐。”同时给惜春使了一个眼色。 惜春会意,连忙跟贾母说道:“孙儿定在明年过年之前,将这幅画给画好。” 贾母这才叹了一声,“就这样吧。” 这时候黄门太监来了,把坐在外间吃酒的贾政等人给吓了一跳,贾母见外面吵杂,连忙派熙凤去看,熙凤出去看罢回来后,脸色都变了,微微发白,身上那金红色的妆花褙子顿时衬得整个人都是匆忙慌乱的。 她走进来后说道:“太后去了,皇后娘娘让各府六品以上诰命赶紧过去哭灵。” 贾母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时候恰巧落地钟敲了十二声。 新的一年了。 贾母怅然的看了一眼钟,她年纪大了,渐渐的对生死别离有了感慨,太后比她的年纪还小,就这么去了,连年都没有挨过。 熙凤见敲钟了,连忙从媳妇丫鬟手里端过新煮出来的饺子,夹了一个放在碗里,连着金镶玉楠木筷子奉与贾母,“老祖宗,吃一个吧,特意让他们包的,是蟹黄馅子的。” “怪腻的。”贾母嘴里这么说着,但仍旧接了过去,咬了一半,把剩下的留在了碗里,把碗轻轻的放在了桌子上。 “赶紧去找你二婶子去。”但贾母伤感归伤感,仍然掌着理智,知道王夫人是去找宝玉兴师问罪去了,“不管什么事,等这件事完事再说吧。” “是。”熙凤应着,连忙过去。 贾母在鸳鸯的伺候下赶紧梳妆,在二门口等了等王夫人,邢夫人,尤氏,熙凤,李纨等等,几人连忙乘着马车进宫去了。 探春等人将她们送到了二门上。 “难怪刚才我这心,怎么都觉得七上八下,惶惶的。”探春末了说道,她穿着一袭苹果绿色立领中衣,绣着芍药花,同色挑线裙子,披着风毛极好的莲色羽绸披风,月色清冷,一阵寒风吹来,她觉得那股寒意都是刺骨的冷。 月光似水,庭下树影稀疏,映着水晶风灯,投射在洁白的雪上,影子泛着几分蓝意,枝干纵横交错,风过雪簌簌而下,即便是春节里,看出来的只有寒冬的凄冷。 宫里的风,又变了。 惜春轻轻侧头,略看了探春一眼,抄着手,捧着银碳掐丝珐琅暖手炉,“宫里的风,四季,十二个月,哪一日不是在变得?” 探春嘴角含了一丝笑意,“是吗?” 惜春道:“三姐姐与其忧虑,不如花点心思在绣嫁妆上,如今太后可是正月里殁的,就算你百般的不乐意,你明年也是照旧要出嫁的。” 她对探春有几分不满。 哪有为了不远嫁,就咒自己家里的道理? 探春冷笑,“你且记住你这句话。” 惜春略扬下巴,灯火下勾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我自然记得。” # 宫里人生嘈杂了起来。 “母后就这么去了。”卫若竹此时已经卸了妆,穿着素衣,钗钏都换成了玉质的,睫毛如同蝶翼,挂着晶莹的泪珠,她用帕子轻轻的擦着眼角,“母后对本宫颇为照料,结果就这么走了。” 四妃随口符合着。 贾迎春偷偷的抬眸看着皇后的表情,看见皇后真的转了眼圈,脸上依稀两行清泪,这才稍微的哭出了点声音。 同时心里有几分奇怪,皇后素来和太后不算是很和睦。 她不知道皇后此时心里想的是——这辣椒也忒辣了。 卫若竹不喜欢哭,而且对着的是甄太后,她今日也酝酿不出来情绪,才找了这么个办法,她小时候受到的教育就是,挺直腰板,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一丝疲态,将眼泪咽回去,不能在任何人前示弱,抬起头,不然凤冠会掉。 里面皇后不大声哭,其余的各宫妃嫔也不敢哭,低着头,看着地板,一些低级的四品下的宫嫔没有资格进殿,便跪在生硬的地面上,玉砖地面上的雪被扫走了,但地面仍有着一层薄薄的冰,身子都快冻僵了,期盼着太阳升起。 她们也是人心惶惶。 皇帝知道了这件事,被扶着过来了,在太后灵前吐了口血,又被抬了回去。 看来皇帝这病,是治不好了。 这时候一个小女史快步走了进屋,打千行礼,说道:“娘娘,吕婕妤不忍太后一人,就跟着太后去了。” 卫若竹微微愣了愣,即便是她授意的这件事情,“吕婕妤是忠臣,孝女,这些年在母后身边,也是尽心尽力,吩咐下去,丧仪按照殉葬抬三等。” 没有人会说什么。 女史一行礼也连忙下去了。 这些妃嫔悄悄的看着白衣不施粉黛的孟嘉辰腰间明黄色的宫條,因为在一群白色之间,格外的显眼,皇帝不能亲至,便是子女代为哭孝,以明黄示帝临。 这一般都是太子做的事情,她们也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晋朝,看来是会出一任女皇了。 外命妇和宗室都要等到第二日天明起灵之后,才需要进去哭灵。 王氏去的也挺早的,全因被宁云那般交代了一番,在家里也是坐立不安。知道宁云防着林海,也不敢去前面跟贾敏夫妻说什么,在缤兰回来之前,就像是走柳一样,在正堂里团团转着。 终于等到缤兰回去,跟她说确实是太后去世了。王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什么都没收拾,便冲进了宫里。 见到宁云第一句话,就是南无阿弥陀佛。 宁云被王氏闹了一脸黑线,拉着王氏往旁边走着,“娘,你又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子的事情。” 前几年甄太后要闹宫变的时候,不还把她们都扣下了,扣在了偏殿,也没看王氏这么着急,这么心慌,好似连个主意都没有了。 王氏翻了一个白眼,“是,合着前几次我们都是看台下的,如今到了台子上,你说我该不该担心?” “人家定国侯一家多淡然。”宁云笑笑,说道。 “那能比吗?”王氏看了眼跟几个外命妇说话的林玉贞,“人家有个好爹,你没有,你和我们几个能到今日都是你自己争得,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情,整个家都改倒了,你说我不应该担心?” “而且就你爹?出了事不把自己摘出去就是好得了。”王氏愤愤然的说道。 宁云对这个话题不太感冒,两世为人,宫廷沉浮这么多年,什么事情应该放在心里,什么事情应该爱怎么找怎么找,什么时候忍,什么时候出头,什么叫嚣张跋扈,什么叫小露锋芒,她都是心里有数的,“三姨。”她指着王夫人的方向,跟王氏说道。 王氏连忙去跟王夫人打招呼。 王夫人挤出来一个苦笑,“你近来可好?” 王氏摇摇头,“面子里子的事,不提也罢。”她压低声音跟王夫人说道,“倒是你,当时忙着下江南,都没顾得上跟你说说话……”她叹了口气,宫里生了火,但也是非常的寒冷,能依稀看得见人呼吸形成的白烟缭绕,“别胡思乱想,想开些。” 王夫人倒是觉得王氏这话好笑,“我一把年纪,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让我想开,我怎么想得开?” 王氏捏了捏王夫人的手,便跟贾母说道:“您这几日还好吧。” 贾母跟王氏寒暄着,“尚可尚可。” 几人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王氏才找到机会,问熙凤,“你姑母这是怎么了?”她能看得出王夫人一脑门子的官司。 熙凤悄声跟王氏说的:“袭人有孕了。” “谁的?贾政的?”王氏樘目。 “宝二爷的。”熙凤无奈的回答道。 王氏摇头道:“怎么弄的?”语气里有几分责备的意思。 熙凤说话就刻意带上了几分冤枉,“我怎么知道,袭人那丫头一直都说她喝着药,没有停过,自从太太给了二两银子一吊钱,本来就是许给她一个姨娘位置,陪陪少爷,倒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但是偏生弄出来一个孩子。” 她叹了口气,“本来李家就不疼不痒的,这次更是没办法跟人家说这件事,都不能开口,说起来,何家太太这些日子还好过吗?” 史忻原本说了一门亲事,两家都合过了庚帖,结果何家的那个小女儿,本身先天弱,感了风寒,便去了。 王氏叹了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死的还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大一点点,自然是……唉。” “我们活人能做的,都有限。”王氏有几分庆幸自己的三个儿女都算是平安。 她前几日在生若云之前过去吊唁,看何家家人哭的可怜,罗氏险些就哭死了过去,她这个女儿是早产生下的,每日喝药代替吃饭,银子如同流水般花着,但最后还是没有留下来,“我们也只能说是为活人做些事情了。” 宁云到底和何家有交情,除了银钱上,顺便当了趟红娘,帮何家的前几个女儿给许了亲事。 几个人就这么说着,天际泛了蓝。 新的一年。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宝钗问对 太后虽然因为薨逝在了正月里,但葬礼办的还是十分的隆重。 等过了头七,京城里的雪晴了,天气渐渐的回暖,民间的白帛丧服也除了,一些功勋门第和宗室家里还挂着丧,但是执行的也不算是特别的严格。 尤其是有小孩子的家里,三个月茄素,怎么也日子难过。 比如说薛家,说是守着守着,薛姨妈到底心肠软,夏金桂又刚生了女儿,还是让下人把吃食换成了荤菜居多的样式。 夏金桂夹起一个小笼包子喂给了女儿,“小心点,别烫着。” 她女儿笑嘻嘻的点了点头,乖巧的抓起一个点心,含含糊糊的说道:“凉,吃。” 薛姨妈掌不住,笑道:“这孩子真是跟她娘贴心。”说着剜了薛蟠一眼。 夏金桂有几分不屑的看了自己那堪称是拦泥巴扶不上墙的丈夫一眼,跟薛姨妈说道:“谁说不是呢,这年头,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人有,教夫婿封侯但夫婿就是不上道的也有,这若是前者,倒也罢了,偏生轮到这后者,要是孩子再不争气些,那就没有什么指望了。” 薛姨妈哑然。 薛蟠本来有几分气性,但是一来二去,被夏金桂给收拾狠了,低着头不说话。 夏金桂见薛蟠气势弱了,道:“还有最次一等的人家,你们知道是什么吗?” 宝琴抬眸看了宝钗一眼,宝钗持着筷子顿在半空里,半晌后轻轻放下,道:“今日是谁排揎嫂子了?” 连宝琴都听出来夏金桂明里暗里讽刺的是薛蟠之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薛蟠的德性真的是……谁都知道。 “这家里,有你大哥在,谁还能给我眼色看不是?”夏金桂笑道,“妹妹你也忒多心了吧。” 她今日真是起床就得了不快。 宝钗只好一笑,说道:“那就好。” 谁知道夏金桂却不依不饶,跟薛蟠说道:“你说可是?就算你不过是一个不成器的,下人还是叫你一声爷。” 她定要跟薛蟠吵上一架,下下火,这件事才算是过去了。 薛蟠本就是一个爆仗脾气,把碗一摔,霍地一下站起身,“你会不会好好说话?” “那得分人。” 薛蟠真的给气哆嗦了,“你……过分……” “你睡了我的丫鬟,我就把她给抬了通房,你说,到底是你过分,还是我过分?”夏金桂说着,眼泪哗的一下就下来了,哭泣着跟薛姨妈说道:“母亲,你倒是来评评理啊,他这不是青天白日,红口白牙的污蔑我吗?我哪里过分了?” 薛姨妈一个头两个大,“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我不参合。” “你们也评评理……”夏金桂转向了宝琴宝钗两人。 宝琴懒得说,直接端了一屉包子,一碟点心,一碟小菜回房了。 眼不见心不烦。 宝钗默然,也不说话,因为反正最后吵完了,第二日两个人又好了,整个薛家都习惯了这样的冲突。 “我可没有出去乱搞过。”夏金桂坐下,扭过身子不看薛蟠。 “你一只不下蛋的母鸡还有什么理跟我吵?当心我用三年无出休了你。”薛蟠的痛脚就在年轻时候不懂事,也惹了一身官司,如今人年长了,又当了父亲,恨不得把少年时候的事情通通给埋了,不料夏金桂却喜欢提。 “我本来就不是母鸡,下哪门子的蛋?”夏金桂直接呛了回去。 “……”薛蟠指着他的女儿,“无出就是没儿子,和母鸡有什么关系?你这妇人休要强词夺理。” “生不出儿子那是你无能,关我什么事?”夏金桂说话向来都是直白。 薛蟠忍无可忍,拂袖而去。 “今天到底谁招惹她了?这么大的火气?”宝钗摇摇头,问了莺儿一句。 莺儿也知道今天这一出是怎么一回事,便趁着布菜的机会,跟宝钗说道:“今日大奶奶从娘家那里得了不快。” “怎么回事?” 莺儿这才一一道来,“大奶奶不是要做主给蝌二爷说亲事吗?想把娘家的表妹说给蝌二爷,但是却被贾府的邢大夫人给抢先了一步,然后被亲家太太给数落了一顿。”她陪着笑脸,“这不,还生气呢。” “我知道了。”宝钗点点头。 她对这件事情有所耳闻。 她看了夏金桂一眼,大家都不容易,也不好多说什么。 “对了,我一会儿要进宫,这件事情娘你就多费心了。”宝钗把事情的始末跟薛姨妈说了,“要不然我就能去跟大嫂子说了,不过委实是抽不开身。” 她如今是守社女,事情多,来往的人物也杂,不痛不痒的,就通通的交给了薛姨妈处理了,比如家里的事情。 薛姨妈道:“你放心吧,一切都有我呢。” 宝钗笑道:“还好有娘。”这才收拾一番,宫里都是戴着丧,便找了一件白色的雪纺纱织金裙,银色金银双线滚绣的立领中衣,盘了流仙髻,但是没有戴太多的首饰,因为没有诰命,也不敢用玉,就零星点缀了些银簪。 宝钗生的端庄雍容,银盆脸,水杏眼,这样一来,更显的整个人都气度不凡。 莺儿忍不住说道:“姑娘真漂亮。” “宫里穿黄袍那个,才真的漂亮。”宝钗苦笑道。 她也是做过后妃梦的,幻想过自己有朝一日母仪天下,受到万民的敬仰。 实际上连贾府那个素来有二木头之称的贾迎春都封了宁妃,她却带着薛家,商海沉浮,有着宫里的勾心斗角,受着累,却没有娘娘的命。 不过在卫若竹手下当妃子,想来也是步步惊心。 宝钗想起凤椅上的那个女人,坐凤椅,披凤袍,谈笑间尽论天下事,纤手盈盈,却握天下权柄,杀伐决断,胜负都不曾眨眼,自问自己当真是做不到这地步。 多少心里是有几分怨气的。 杨贵妃还有个好哥哥,她却有一个不成器的薛蟠。 但是她不后悔,既然当时没有选择弃薛家不顾,出嫁将自己摘出去了事,而是选择当了这个守社女,有她一日,就有薛家,她挑起来了这大梁,担起了薛家家长的责任,无论前路是明是暗,就算是没有路,她也会生生的走出来一条。 ## “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福金安。”宝钗上前行了一个屈膝万福礼。 卫若竹也是一袭白衣,犹如先帝过世之日,不过眉间已经多了几分当日没有的凌厉,少了几分女子的妩媚。 “起来吧,赐座。”她见外臣的时候说话的语气分外的柔和,但能感受到上位者的气势。 宝钗闻声又行了一礼。 “本宫今日寻你来,不过就是为了谈谈家常事。”卫后笑了笑,“说到底,你我两家也算是有几分的亲戚关系,知无不言就是,不比拘礼。” 卫后的母亲姓薛,也许在几百年前和宝钗她们金陵的薛家有几分亲戚关系。 皇后前来攀亲,宝钗自然不会拒绝,而是和煦温婉的笑了笑,说道:“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起来,你们薛家是皇商,生意做的也不小,远的从南洋一直到泰西,近的从库页岛到了象郡,就是在你父亲手里,也不过是和先帝合作,买办和扶桑州的军火生意,谁知道到了你这里——本宫记得户部还有人要看你的笑话,却是越办越大,若是商户也能任官,你这功业,可是把户部尚书都给比下去了。”卫若竹曼声说道。 “这民女可是不敢当。”宝钗深知卫若竹话里话外的意思,连忙站起来一福身,自然是不敢居功。 “都说了是随意谈谈,”卫若竹摇摇头,“你却还是这般。” 宝钗这才坐了下来。 “那你就说说,我们晋朝的商业,比之前朝,比之泰西,比之法国,优在哪里,弱在哪里,隐患在哪里?”卫后捧着茶,悠悠然说道。 她这话一出,宝钗便冒了汗,手下意识的握紧了手帕。 卫后的神情也变了,刚才还有着几分和蔼亲切,现在被凌然之气一扫而尽,令人望而生畏。 也许这就是皇家人。 宝钗定了定神,想想说道:“我国国势自然是蒸蒸日上,但若是说忧虑有还是没有,这民女当真是想不出来一个恰巧的答案。” 卫后话说到这份上,自然是不想听什么我国千秋万代的瞎话。 但是若说的太过分,触了卫后的逆鳞,她和整个薛家,都完了。 宝钗在这里斟酌着自己的说辞,却想起了宁云和黛玉,不得不承认,到底是官宦家的女儿,见得多了,说话的分寸也自然有了。 她的话果然引起了卫后的兴致,卫后用手支着下巴,眼睛含着笑看着她,“那你倒是说说,忧虑在什么地方。” 宝钗想了想,道:“若是说本国,自然是没有的,银钱就那么多,每年朝廷铸的,流通的就是那些,到了先帝的时候因高宗帝喜动兵戈,国库空虚,开了九龙,广州,华昌,苏州,杭州,松江等十四个口岸,银钱自然是源源不断,所以说本国,商业的隐患,那绣业举例,说破了天不过是不过是绣娘和老板的银钱纠葛,即便是矛盾激化,最大程度上也不过是户部插手,保障一些银两,但若说是扶桑和南洋,内患却还是有的。” 卫后扬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南洋名义上是我们得属国,每年供奉一些特产,但它们的皇室却无法抗衡泰西,有的甚至不能镇压当地的叛兵,我记得前些年暹罗内乱的时候,暹罗的国主向我国求助,户部拨了尽百万的纹银黄金,又是派兵,帮他们的同时,不过是为了南疆稳定,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宝钗顿了顿,“但是我们从泰西法国赚回来的银子,转手给了南洋,国内确实分文不留,这有几分可惜了。” 卫后勾唇一笑,“就算是可惜,那有什么法子,老祖宗的规矩,怀柔以致远,本宫皇后身份临朝已经受尽诟病,又不能再起兵戈。”她含笑说道。 “若是娘娘不嫌弃,我就毛遂自荐,愿为皇后娘娘解此忧虑。”宝钗猜出来卫若竹到底是什么意思。 南洋频繁出事,一出事,大头银子就是晋朝出,晋朝就算再地大物博,不愁银钱,但也对此有些微言,更何况这次太后过世是大办,先帝去世大办,虽然在天竺的孟加拉湾击退泰西,泰西为了求和,赔了晋朝两亿两白银,合2100万元英镑,在通商上做出让步,晋朝的商人不必缴纳税款,但算下来打仗七七八八的费用,这两亿两终究是小数,对南洋属国动武统治,又不是那么回事。 更何况如今扶桑称臣,林玉贞这总督上任要用到银钱,孟嘉辰即位,还要用到大笔的银钱,若是再加上皇帝的丧仪,恐怕国库的老底都倒上来了。 唯一的办法就是行商,用利益最大的生意在最短的时间将国库充盈起来。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通过皇商的渠道,利用口岸或者是票号,把这些年拿出去的银子给赚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熊孩子啊 卫若竹对宝钗的答话还算是满意。 她说话的语气也带上了几分的亲切,“本宫知道你是一个妥当人,这事情也就交给你才放心。” 接着话锋便是一转,“说起来,听闻你有一个妹妹年纪不大,但是已经走遍了半个南洋?”卫后状若无心似的问道。 宝钗知道这问的是宝琴,盈盈答道:“承蒙娘娘的夸赞,但民女妹妹虽然去过南洋,但说走遍整个南洋,确实有几分夸张了。” “你就是太谦逊了。”卫若竹含着笑,轻轻的理着臂上的画帛,“这人啊,太谦虚了不好,东风转瞬即逝,柳絮却漫天都是,随便送哪个上青天,都是充满变数的,有时候你要是不争,别人不知道你擅长什么,不擅长什么,是不会有人把东西捧到你的面前,反而会弄巧成拙。” 宝钗肃然道:“是,民女受教。”她起身又是一拜。 卫若竹连忙叫了起,语气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客气,还是当真,“你看,本宫不是说说说家常,你这,三拜六跪的,弄的多生分?” 宝钗连忙坐了回去,但只敢坐一个边。 就算是卫后说她们是亲戚,她也不敢以亲戚自居。 心里多少对卫后多了几分的敬意。 能在这种情况下,名不正言不顺临朝执政这么多年,又破天荒的把自己的女儿给推上皇位,要说其中有几分的运气在,但没几分本事和真材实料,也坐不住这凤椅。 要知道,晋朝的凤椅,可不是那么容易坐上去的。 和卫后这种人交锋,没有几年的朝堂沉淀,是万万做不来的。 卫后跟宝钗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至于南洋那里具体怎么做,卫后不在意,这些琐事和细节,应该交给户部和宝钗自己去安排,到了三点左右,卫后要去见内阁的大臣,宝钗也知趣的告退了。 临走前,“哪日你再进宫,带你妹妹一同前来就是了。”卫后笑了笑,“本宫也想见见这从南洋回来的人。” 宝钗连忙说道:“是。” 她这样反而把卫后给逗笑了,“你这是来是去的,都不敢多说几个字,倒是让本宫觉得,本宫很吓人似的。” “民女不敢。”宝钗又是肃容起身,一行礼。 卫若竹当真是掌不住,笑了笑,“好啦,你先下去吧。” 宝钗从卫若竹的凤仪宫出来,才觉得外面凌冽的寒风,其实是有几分的暖意,比起凤仪宫中的光景,还是这白雪皑皑来的更可爱的多。 宝钗走后,卫若竹又坐了回去,对着四开山水赤金描边富贵牡丹楠木架子的屏风说道,“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 孟嘉辰端着一盘一口酥从屏风后面转出来,含糊不清的说道:“还凑合。” 卫后修长漂亮的眉毛拧在了一起,“你给我好好说话,把东西给我咽下去,这多大一会子功夫,你还得找点东西来吃。” 孟嘉辰跟她母后竖起一根手指,摇摇,接着把一盘子的点心全塞进了嘴里——宫里招待人吃的点心都是一口的量,怕掉在衣服上,之后喝了口茶,这才说道:“我说薛家的这个姑娘还凑合。” 卫后侧头看了自己生的熊孩子一眼,“怎么个凑合法?” “守成装愚之人,倒是有才。”孟嘉辰笑道,“可能终究都是商家的女儿,少了几分可爱。” 卫后道:“用人还分可爱?” 孟嘉辰拿着桃花酥,趴到卫若竹的后面,下巴垫在凤椅的靠背边缘,“像先生的那种人,有才华有傲气但是对自己关心的人还比较好,跟才华高过自己的人,也不怕被人比下去,不管朝中风浪如何,不失本心,但又聪慧灵透,自然是可爱。 景华就不必说,解燃眉之急,且一箭双雕,两方都有好处,当然从我们的角度来说,也是可爱的啦。 像善化郡主这样的人,是活的太通透了,见识高,眼光毒辣,必要的时候下手狠,无所顾忌,却不像伪君子一样又当那啥又立牌坊,所以自然可爱,但是也可怕。”孟嘉辰说着顿了一顿,“其实善化和先生这两个人都是非明君不可擅用,若是皇帝稍微弱一弱,这两个人联手,就是下一个张居正。” “至于薛家的那个大姑娘。”孟嘉辰道:“太缩手缩脚了,可能是一直都在商户圈子里的原因,假以时日可成大器,在晋朝可以重用,但是现在,还需要历练上几年,如今看,确实不行,积威不够,又不敢冒进,根本压不住下面的人。” 卫若竹刚想夸孟嘉辰两句,突然觉得步摇上好像有些东西,伸手一摸,一手的饼干渣,连忙起来,就看见孟嘉辰端着点心盘子站在凤椅的后面,便大怒:“你个小兔崽子,吃了我一脑袋饼干渣子。” 卫若竹觉得她这么多年的涵养,全废在了孟嘉辰身上。 她能预见的到,以后内阁议事的时候,大臣在下面吵着,这个熊孩子端着点心坐在龙椅上说:“你们先吵着,我吃着啊。” 或者是在朝中很正经的说什么大事,比如扶桑称臣,划归中原,或者是泰西战败,不得不赔钱割地,大臣听完旨意,一抬头,呵,皇帝是嚼着点心说的…… 这画面怎么这么违和? 卫若竹觉得古人有一句话说得对,孩子不打不成器。 熊孩子真的、该、挨揍了。 “不是吧。”孟嘉辰一看,呵呵,连忙跟卫若竹说道:“娘,你拍拍,拍拍就好了,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你不吃东西能死?” 卫若竹质问道。 孟嘉辰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女儿我一生就剩下这么一点点的爱好了,娘你还要剥夺我的爱好,限制我的……freedom。”她侧头,“好像是这么说吧。” 卫若竹道:“你这一口西北苏格兰高地腔的英语是怎么学的?” 玛丽的英语怎么也是法语腔的好吧。 不对,还真的是苏格兰高地腔。 卫若竹记得玛丽是养在法国宫廷的,因为请的老师说话有点口音,也把她的英语给带的南腔北调了。 “不记得了,好像是玛丽阿姨。”孟嘉辰想了半天没想起来,“对了对了,母后,我们不是说要去南洋吗?话说有钱吗?” 卫若竹白了孟嘉辰一眼,“没钱,难不成本宫会让你一路要饭过去?这不才见了薛宝钗,你急什么?” “就知道娘你最好了。”孟嘉辰端着点心,在卫若竹发威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响叮当然不让之势跑了。 出门就碰上了黛玉和宁云,她笑着点了点头,没出去三步才反应过来不太对劲,连忙倒回来,“怎么了?” 她不记得今天也有什么大的事情要议。 黛玉道:“薛姐姐走了?” 孟嘉辰道:“你认识她?”她对黛玉跟宝钗的称呼有几分诧异。 黛玉点点头,“有些沾亲带故的亲缘关系,”又道:“你今天不用上明经课吗?” 孟嘉辰讪笑,“我给母后请安来了。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宁云想了想,觉得孟嘉辰知道倒也没什么,反正卫若竹已经知道了,便说道:“天竺的事情,不算是很大。” “不算是很大。”孟嘉辰侧头俏皮的看着宁云。 没什么大事啊,那就没什么了。孟嘉辰的好奇心一下子没了大半。 谁知道宁云道:“也就是福州卫一不留神和和谈要撤离的泰西军队打了起来,泰西苏格兰高地的叛军参合了一下,三方火拼走了火,都上了红衣大炮,结果把白金汉宫给轰没了一个大半。” “what the f**k”孟嘉辰直接脱口而出,“bloody hell.” 宁云目瞪口呆的瞪着孟嘉辰。 黛玉听不懂,但从宁云的反应来看孟嘉辰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柳眉微微一颦,“你刚刚说什么?” “没啥,没啥。”孟嘉辰讪笑了一把,知道自己一不留神说走了嘴。 她会的几句英文,其实是在旁听双方谈判时候学会的,泰西处于劣势,当然负责求和的总督一边签着字,一边和人们商议着,一边骂着人。 翻译的从官当然没胆子给翻译,默默的保持了沉默。 最终落款的那日,孟嘉辰作为储君,自然也出席了,怎么都觉得泰西方官员说话的语气不太对劲,便问了问林玉贞,才知道对方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本着以牙还牙的底线,她逼着林玉贞教了她两句骂人的,在格兰特将军看见条约具体明细后,因为晋朝方面步步紧逼忍无可忍对着卫若竹脱口而出:“you are son of the bitch。”顺便给了晋朝礼部尚书一个中指,礼部尚书决定这事就这么过去吧的时候,她抢在所有人的前面回了格兰特将军一句,“your motherf**k。” 泰西方都愣了,傻了。 景华有心理准备,也傻了。 公开爆粗是几个意思? 鉴于是他们先说的,也不好意思去质问人家什么,除了负责的几个贵族和将军都在后怕,自己前几日磨叽的一些粗口是不是都被对方给听懂了,也没有人太在意什么。 贵族的涵养是必须有的,格兰特作为将军,也是有爵位的贵族,但是在跟不懂本国语言的人签有史以来第一份屈辱性的条约,自然是……口头上的占占便宜。 卫若竹当场给跪,回去拿着宫女用来打扫博古架上花瓶用的孔雀毛掸子把熊孩子一顿揍。 “那你们忙吧,我去看看良辰。”孟嘉辰笑笑,连忙跑掉了。 “这话谁教她的?”宁云问道。 “怎么?这话有什么别的意思吗?”黛玉道,“多半都是景华公主。” 宁云笑笑,“改日你去问她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88章 悲惨躺枪 说实话,卫若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是有几分慌乱的,因为她想先敲打俄国,至于泰西,才从天竺打了一架,再打就没什么意思了。 怎么也得给它们一个缓一缓,凑出来钱的时间不是? 结果可好,福州卫给她玩了这么一出。 消息传到了晋朝,在鸿胪馆的泰西使者,闹着要拿枪把自己给崩掉。要不是随从手疾眼快,这件事就妥妥的成了两国交兵,和谈了,使者不忍受辱,自杀了。 卫若竹一方面安抚着在晋朝内部的使者——货真价实,那人家的皇宫给轰没了一半,就算是泰西不想打,民间舆论也下不来台不是?一方面召集阁臣和宁云等人速来商讨。 因为那个将军是孟嘉辰提名的,所以孟嘉辰自然而然排除在外。 虽然这祖宗还是杀了一个回马枪,跑掉了,洗了手,换了衣服,正大光明的又进来了。 卫若竹当然不能把她给撵出去。 “你们怎么看?”卫若竹扶额,“怎么也得给泰西一个交代不是?”这件事确实是过分了,你若是烧了温莎城堡,烧了爱丽舍宫,这些都是行宫,怎么都容易处理的多,结果可好,把皇城给轰没了一大半。 这性质和轰没了大半个大明宫一样的恶劣。 虽然不全是晋朝的责任,但是好像挑事的还真的是晋朝的人,第一个开炮的,还真的是晋朝的人。 卫燕生一咬牙,“实在不行给钱。” 卫若竹想翻白眼,“没钱,有钱也不给。” 宁云和黛玉两人商讨了片刻,宁云站出来道:“要不在条约执行上私底下让让步?” 卫若竹道:“这事没商量,绝对不行。” 对于这些国家,绝对不能惯着,如果一弱了,马上就欺负到你的头上。 宁云无奈的跟黛玉一摊手,示意她也没招了。 黛玉想了想,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法子,美洲那里可以跟法国协调一下,让法国低价卖点殖民地给泰西?” 卫若竹皱眉,这倒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而且可操作性很高,因为已经和法国现在执政的公爵和摄政的亲王都说好了,玛丽·斯图尔特如今也不管法国了,按照她们的交情,自然会点头,她已经成功的通过宝钗将这件事情给杀到了一亩地一百两纹银,从密西西比一直到西雅图,而且已经抢在了十三个州的殖民地政府之前。 但是问题在于,她在积极运作这件事不假,可是她想自己给买回来啊。 到手的肥肉就这么出去了,她不甘心。 这件事都弄了将近一年了啊! 见卫若竹迟疑,宁云连忙说道:“我们可以先想办法让法国将地给卖出去,然后再让泰西他们抵回来。”宁云倒是觉得黛玉的主意不错,而且在此基础上,想到了怎么把这个地给弄回来。 反正卫若竹的意思是大不了就打,俄国和外蒙古汗庭的事情可以缓,虽然晋朝这一代人是出不了抚蒙的公主,但是可以挑宗室女嫁过去。 宁云这句话成功的引起了卫若竹的兴趣,她眼睛一亮,“郡主,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办法把这个地给弄出来?”她一手扶上凤椅的扶手,轻轻的摩挲着。 宁云一时语塞。 办法还真的没想出来…… 但说来也巧,她想起来当时在嘉庆年间,听泰西的官员说过一嘴,好像美洲那边最后和泰西决裂了,两边打起来,泰西没打过,然后美洲就独立成为了美国。 之后美国用低价把密西西比一直到了印第安山脉的土地从法国人手里买走了。 他们支付了这笔钱后,在经济上受到了泰西和法国的联手制|裁,德国忙着内部统一没参合,最后美国经济大跳水,不得不卖了从凤凰城盐湖一线到太平洋的地给了国朝,换取了大批的金银,才度过了这一阶段。 但是现在美国和泰西还没有打起来啊。 而且嘉庆和卫若竹也不一样,晋朝也和国朝不一样。 在国朝,嘉庆的理念就是,你不惹我,我无所谓,你别打到大清的门口,就行了。 和珅和他的丈夫以及纪昀等人虽然架空了嘉庆,对于这些外国事务的看法也比较激进,赞同采取和泰西一样的方式,扩张,但是嘉庆的权力还是很大,起码帝皇,说一不二还是有的。 晋朝反过来了。 整个朝政都是卫若竹一手拿,朝臣两派意见,但是因为卫若竹对国内事务不太上心,相处还算是和谐,对于航海和摊丁入亩,推行机器代人的事情,最后一番吵,也找到了一个平衡点和解决办法。 对外全部都是卫若竹的意思。 卫若竹激进,把在东宫压抑了近十余年的怨气发泄在了这些国家的身上,再者,本身国与国之间的事情也就是那么回事,你强我躲着,你弱我收拾你,结果卫若竹可好,尝到甜头了,就恨不得把整个亚欧大陆和美洲都划入晋朝版图,要不是财政不允许,可能真的和泰西正式打了。 内阁当然不会拦着,卫若竹重心在国外,他们乐得没有人在头上指手画脚,办事也方便,日子过的也舒坦,便是要钱给钱,要兵给兵,反正晋朝富裕,实在是揭不开锅了,大不了抄个家就什么都有了。 至于过几年孟嘉辰即位…… 宁云估计这情形也不会变。 这应了一句话,有其母必有其女。 因为作为储君的孟嘉辰更猛,作为一国储君,在谈判场合能跟对方官员爆粗口——虽然是对方先挑衅,这基本能看出来孟嘉辰的态度和感情倾向。 孟嘉辰是熊孩子,按照黛玉的说法,她快二十岁的人生就从来没见过像孟嘉辰这种的熊孩子,因为皇家如今子嗣少,她占据绝对优势,最后成了一个有智商有手段但爱憎分明,一条路走到黑的熊孩子。 可以预见,孟嘉辰上位后,手段会更加激进。 也许卫后的想法是称霸这块版图,但孟嘉辰就会想达成真正意义上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国朝这个方法可行,那是因为国朝根本对美洲版图没有兴趣。 在晋朝…… 宁云最后吞吞吐吐的说:“方法是有,但是得先让美洲独立,然后想办法让泰西对美洲经济制|裁,美洲没有出路,才能把地再给卖给我们。” 黛玉凝眸想了一会儿,道:“若是美洲的总督谋逆呢?” “泰西和晋朝不一样。”卫若竹否定了这种方法,“美洲不能独立,”她黑白分明的杏仁眸盯着宁云,“如果美洲独立了,那扶桑呢?” 她意简言赅的说道。 宁云才想起来如今扶桑也是某种意义上的晋朝殖民地。 这个先例自然是不能有的,而且南洋和高丽等国都盯着,晋朝是万万不能表示对于这种行为的支持,不然日后不就打脸了? 结果她还没说什么,卫后还没问什么,一直装透明人不耐烦的孟嘉辰开口说道:“绝对不行,因为如果美洲一旦独立了,我们这不相当于给我们自己添了一个敌人,而且就放在了门户边上。” “帝王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孟嘉辰义愤填膺说道,指着玛丽·斯图尔特送给她母后,如今挂在凤仪宫门前的航海图说道,“你们看,这么近,若是美洲独立了,地卖给了泰西,我们还得加固海防防着他们!不行!” 大家纷纷去看,看完一脸黑线,所有在凤仪宫里参与此次议事的人集体给跪。 “真的……好近。”宁云没掌住,低声跟黛玉说道,“你的好学生。” “呵呵。”黛玉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怎么说都不对。 “公主明鉴,那叫太平洋啊,就算是横渡顺风顺水,也的小半年啊。”林汐等人腹诽,但没敢说出来。 卫若竹瞥了自己女儿一样,清清嗓子,正色说道:“若是有办法能让泰西和美洲的东大西洋政府不得不把地卖给我们呢?有没有可能?” 户部尚书寻思半天后道:“倒是有个法子,拖垮美洲的内部经济,美洲对泰西求助,泰西如今才赔了我们钱,有花大价钱买了地,在西边还和西班牙打了一仗,虽然是用了海盗,但应该内部也是支付不起,倒不是不可能。但这从纯生意上走,实在是太难了。” “我国朝的皇商不少,在南洋做生意的也不少,跟美洲有往来的也不少。”宁云道,“好比茶叶生意,我们就有四个口岸是通商的。” 黛玉道:“这不过是小打小闹,伤及不到根本。”她看了熊孩子孟嘉辰一眼,后者偏这头若有所思的样子,她就心里一沉,这家伙要干什么?但还是跟卫若竹说道:“除非是纽约城和波士顿的经济倒了,才能造成这种的效果。” “母后,你觉得薛家那个大姑娘怎么样?”孟嘉辰果然开口就是爆点,“在南洋做生意也是做,在美洲做生意也是做。” 卫若竹一愣,细细一想,这还真是一个办法。 薛家本来就和美洲有生意不是? “那就按照昭徽公主所言办理吧。”没等黛玉和宁云说话,卫若竹就拍了板。 黛玉道:“可怜的薛姐姐。” 宁云:“……你教出来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探春备嫁 待事情尘埃落定,章程都定下来,已经是三月出头了。 京城三月份,最是春光明媚的时候。 “这东西,你拿去添妆吧。”这日清晨,给老夫人请过安后,王夫人把探春叫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她把玉钏给支出去,找了一个八宝珐琅掐丝的妆盒,递给了探春。 探春有几分诧异,但还是接了过来,打开里面第一层是一个和合二仙如意流云纹金簪,簪子比寻常的钗钏要粗上不少,约有小拇指那般,一般这样粗的金簪,难免看上去有几分俗气,但这簪子花纹恰到好处,不多不少,都是取得零星点缀,反而看上去十分的精细,就连金簪上镶着的翡翠,都是细心用抽丝金框好,一看不是凡品。 第二层是一个蓝宝银钗,银钗通体没有花纹,但是那蓝宝有拇指大小,刻面柔和,宝石晶莹,光泽柔润,应该是宫里的样式。 第三层静静的躺着两张银票,一张五千两,恒舒的票号。 “这是你爹和我给你的。”王夫人道,“知道你姨娘也会给你添妆,但是这到底也是一份心意。” 探春有几分感动。 父亲给添妆,对于庶女而言,是莫大的容光,因为按照晋朝现今的律法,只有嫡女出嫁,父亲才会给添妆,庶女出嫁,不过是主母一个人说的算罢了。 若是摊上一个小气的主母,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一万两的陪嫁,已经不算是小数了,因为这是实打实的银钱。 她近来帮助熙凤管家,也知道贾府的家底到底如何。 这些银子,已经算是贾府的家底了。 王夫人看探春眼圈微红,神色之间有几分倦意,不仅没有按照昔日虚情假意客气一番,尽一尽嫡母的本分,而是说道:“你也不必做出这样的样子,我也不稀罕,你要的,我给你了,一个好人家,一份像样子的陪嫁,其余的,就得看你自己的了。” 探春起来行了一个福礼,真心实意的唤了一句母亲。 “你去吧。”王夫人冲着探春摆了摆手,说实话,她这几日心情一直都不好,元春意外身亡,但探春却能风光大嫁,这凭什么? 就算是脾气再好的主母,也会在夜未央,人入眠的时分问自己这个问题。 凭什么? 但是王夫人却不会这么跟探春说,怎么也是大家主母,一些要装出来的态度还是要装出来的。 “你去吧,让我一个人歇一歇。”王夫人道。 探春看出来王夫人心不甘情不愿,也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她还没有走到抄手游廊的时候,就觉得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角。 她回头一看,贾环眼泪巴巴的看着探春,道:“三姐姐要出门了吗?” 探春摇摇头,心肠一软,半蹲下来跟贾环说道:“好好听母亲和姨娘的话,姐姐以后有时候会过来看你的。” 说着,鼻子一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她嫁到了云贵,山高路远,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再回家? “娘找你。”贾环委屈的说道。 探春摇摇头,纠正贾环,“姨娘,娘是里面的那个。”她指了指王夫人的住处,“姨娘对你好,我知道,但是礼法不能忘。” 贾环愤愤的说道:“我就认这一个娘,谁对我好才是我的娘。” 探春又急又气,她还记得史慎暴毙的下场,谁能保证元春没有个什么造化?“你不能这么想。” 她跟贾环讲起了道理,“嫡庶尊卑有别……” 她拉着贾环,来到了赵姨娘的房中。 赵姨娘坐在床边抹泪,见探春进来后说道:“姑娘后日就要走了吧。” 探春要往南边嫁,因为南洋的事务繁重,云贵总督也脱不开身,便要去大理成亲,正巧孟嘉辰和宁云等人要下南洋,便跟王氏说了,让探春跟宁云顺路同行。 王氏很痛快的答应了。 “嗯。”探春说道,看赵姨娘这个样子,心一软,“姨娘这几日怎么样?”她问彩云说道。 彩云道:“还是茶饭不思。” 探春摇头,“那你们也由着她?” 赵姨娘道:“你别说她,是我自己吃不下。”她拉着探春的手坐了下来,另一只手搂着贾环,“我这辈子,也就是这个样子了,一辈子名不正言不顺,但是至少也是吃穿不愁,我知足了,下半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就求你们两个平平安安,一世顺遂的,我就不求别的了,但是……” 说着又哭了起来。 探春表面上对赵姨娘不闻不问,实际上也挂心,到底是母女,眼眶一热,攀着赵姨娘的颈子,埋头也哭了起来。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哭。 这门亲事是她自己选的,这条路是她自己走的,平心而论,她已经算是给自己挣了一个很好的前途了。 她想起来当日赵姨娘说的话:“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在太太跟前说我两句不是,指责指责我,和我吵起来,踩我两脚,踩你弟弟两脚,这都是无所谓的事情,你是女孩子,你的前途就在太太的一句话。” 有时候凤凰装得久了,就不记得小小雀巢里的温暖。 荣国府的日子不好过,作为庶女,日子更是难捱,三百六十五日,日日走在悬崖边上,一不留神,前功尽弃。 探春成功了。 她获得了太太和老太太的青睐,但是生病的时候,会偷偷的守在她床前的,还是她的生母,不管赵姨娘是上不得台面也好,没文化也好,怎么都是她的母亲。 怀胎十月,千辛万苦,将她生下。 赵姨娘自己擦了擦眼泪,跟探春说道:“瞧我,好事还哭。”她正色说道,“你若是没有混出来一个人样,就别回来见我!” 探春破涕为笑。 “好好的。”赵姨娘轻轻的拍了拍探春的后背。 “嗯。” “自己照顾好自己,别委屈着自己,要知道,你是国公府的姑娘,必要的时候,要拿出来国公府的派头。” “嗯。” “好了,就这样吧。”赵姨娘扬起了下巴,她示意彩云把床头的一个黄梨木的盒子给拿过来,“打开看看。” 探春按照赵姨娘的话打开,不由得咋舌,里面横七竖八的全是首饰和簪子,钗子,石榴石,蓝宝,红宝,制式有刻丝,掐花,拧鉴,镯子有水头极好的冰濡种翡翠,两对羊脂白玉,两对蓝田玉,四对金镶玉,从镯子中心线垂下来的流苏中心镶着蓝莹莹,晶莹剔透,的蓝宝石,还有一副赤金红宝石头面。 “姨娘,你这是……”探春目瞪口呆。 “你姨娘我的全套身价,就这样了。”赵姨娘倒是满淡然的,“你带着走吧,我们在京里,只要你父亲在,这日子怎么都好过,你去云贵,那山高路远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就算是嫁与了总督公子,那地方也穷山恶水的。” “那环儿呢?”探春有些迟疑。 赵姨娘一拍大腿,“他还有他爹呢。” 探春这才把盒子给收了下来。 # “带,带,这个也带。”王氏对着一屋子的丫鬟指手画脚。 宁云从鸿胪寺回来,进家门就看见一地的箱子,不由得无奈地说道:“娘,你这是要搬家吗?” 王氏道:“去西南啊,难不成你打算到了南洋再一路置办下去?” 宁云道:“这次公主也去,应该内务府会沿途安排的吧。” 王氏抄着手,“内务府的东西好,但是未必关键时候管用。”她拎起一袋子中药,“比如现在可以拿到太医院开的方子,上好的药材,尤其你妹妹还小,就跟着跑,怎么能不把东西都备齐全了?” 宁云一脸无奈的拿起了一个小盒子,“金鸡纳霜?” “等真的有事的时候,你可买不到。”王氏理智气壮。 宁云呵了一声,指着一个打开箱子说道:“花瓶?” “摆花看的。”王氏道。 宁云想了想,说:“对了,他到京里了,已经去了华国公府里。” 王氏知道宁云说的是她爹史鼎,一拍手,“不见,宁死不见,好啦,咱们明天先走一步,应该是可以的吧。” 宁云点了点头,“好像就是明日走吧。” “那就没什么了。”王氏道,“正好。”她突然想起来一个问题,“对了,都谁去啊?我还不知道呢。” 宁云黑线说道:“黛玉和她的妹妹,昭徽公主,宫里出的随行的女官和宫女,韩贤妃,苏格兰女皇的侍女玛丽·克劳利,景华已经去了东京,来不了,同行的便换成了鸿胪寺少卿和礼部侍郎,随行的贴身翻译宝琴,然后就是咱们这一大家子了。” 最后只有她是去的一大家子。 王氏闹着要去,那史忻和若云就少不了带着。 王氏有几分好奇的说道:“怎么还苏格兰也跟着人去?” 宁云道:“不清楚,这个需要去问皇后了。” 可惜卫若竹也不知道为什么名单上多了这么一个人,正拿着单子跟孟嘉辰说道:“你填进去的?” 孟嘉辰点点头。 “她就是叫你英语的先生吧。”卫若竹有几分的无奈。 “是。”孟嘉辰笑嘻嘻的说道。 “行了,多一个就多一个。”卫若竹道,“但是南洋的事情,你还是小心些,此次去的重点和目的你都记住了吗?” “去天竺孟买签条约,会见暹罗国王,去缅甸溜一圈,没了。”孟嘉辰道,“回来的时候取道丽江,见见当地的几个土司,哦,对了,顺便给贾府的那个谁来着送亲。” “没有最后一条。”卫若竹哭笑不得,“她不过是和你们顺路,上课去吧。” 孟嘉辰嬉皮笑脸,“母后,我明日就走了。” “你又不是不回来了。” “作为晋朝未来的皇帝,我爱国,我不学外语。”孟嘉辰蹲着,抱着卫若竹的腿呜呼哀哉了一通,“我的那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三国外语的残害。” 卫若竹道:“我以为你很喜欢学外语的。” “不喜欢。” “这个没有商量的余地。”卫若竹板着脸,“你可有不说,但是你绝对不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翻译这种东西,有时候是不能用的。” 孟嘉辰垂头丧气上课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90章 出行南洋 三月十七日,天朗气清,清风拂面,运河水面荡漾着波纹,一圈一圈的,天空湛蓝,倒映在了湖面上,连白云的边角都看的一清二楚。 “听侍中的话。”卫若竹亲自把孟嘉辰送到了运河船上,“不许捣乱,要有公主样子,而且面见泰西军方收款的时候,要记得要点清楚。” 孟嘉辰道:“嗯。” “不许再骂人了。” “他们不骂我,我就不骂他们。”孟嘉辰煞有其事的点头。 卫若竹无奈跟黛玉和宁云两人说道:“你们多费心。” 黛玉宁云两人一福身,道:“娘娘请放心。” 卫若竹又叮嘱了宝琴两句,“外交辞令上,因为你不是朝中的官员,不用太斟酌用词,该不客气的时候,就不客气。” 宝琴道:“谨诺。” 卫若竹和王氏说道:“这些小孩子年纪小,就算是侍中和郡主年纪也不大,公主又是那个样子,你就多操劳,回来再谢谢你。” 王氏哪里敢受,自然说道:“那是一定一定。” 她们在运河上等了一会儿,探春也到了,把嫁妆给搬了上去,禁军上船,护卫船先开动,这边才启程。 沿运河南下,在两广停了一会儿,等探春上了码头,和云贵总督家的人交割好,这才经香港九龙继续往西,边吃边玩,到了十月份,还算是船快,一路是顺风顺水的,陆路上也走得快,没停,才到了仰光。 “热死人了。”孟嘉辰下了马车,下榻到了仰光皇城,住进了宫殿里,接风洗尘自然不必说,这日大清早起来,洗漱完了,第一件事便是趴在床上,身边的侍女连忙给扇着扇子,“这不是十月份吗?怎么这么热?在京城的时候,现在都穿披风了。” 今日晚上是国宴,宁云黛玉宝琴正好有事情要去找孟嘉辰,顺便让她看看座位表,一听孟嘉辰这话,也颇有同感,早知道就在路上多磨蹭一会儿了,谁知道进了缅甸境内,就是这么的一个鬼天气。 宝琴本身多次来往南洋,早有准备,道:“缅甸和京城的气候差的可多了,这里每年十二月份到二月份是凉月,三月份到九月份是雨月,九十月份是旱月,好赖不是三月份和九月份之间到的,不然每日下午瓢泼大雨一下,上午太阳一晒,整个天都是闷的。” 宁云道:“我喜欢京城,”她拿着团扇,坐在一侧,“早知道就跟景华去扶桑了,或者跟宝钗姐姐去美洲了,起码不这么热。” “我也想去。”孟嘉辰举手。 黛玉蜷起手指,敲了孟嘉辰的脑门一下,“你不是去过孟买一趟吗?怎么还嫌热?” “我是在船上,都没有下来。”孟嘉辰调皮的说道。 王氏颇为无奈的抱着若云,一手领着史忻,“你们能不能小点声?” 缅甸那里特意找了两个精通汉语的宫人,听孟嘉辰抱怨,连忙道:“公主觉得热了,可是要风轮?” 孟嘉辰:“……没有冰吗?” 两个宫人大眼瞪小眼:“冰是什么?” 孟嘉辰用被子蒙这头,“我要去死。” 宝琴忍不住,到底是笑了出来,“南洋是根本做不了冰的,就算是从北方买冰,这里的气候和天竺西部不一样,就算是运过来也放不住,你就省省吧。” “她们不嫌热啊。”孟嘉辰扯着自己的妆花镂空刺绣百蝶穿花雪纺纱褙子,一脸委屈的指着赤脚,穿着纱衣,七分裤,吊带露着胳膊和小蛮腰的两个宫人,“我这一身一身,晚上还要穿正装,杀了我吧。” 黛玉把孟嘉辰从床上拉了起来,“出去转转就好了。” 孟嘉辰还是比较听她这个先生的话,便乖乖的跟着出去了,宁云打算领上史忻,但是王氏不同意。 王氏把若云交给了侍女,道:“你们出去玩,别带你弟弟了,路上哭了闹了的,你可哄不了他。” 孟嘉辰走的时候对史忻拌了一个鬼脸,史忻嘟起嘴,不高兴的坐在一边。 缅甸素有别称,是千塔之国,顾名思义,走不出三步,便碰上一个塔,或三层,或七层,僧侣和还俗的行人们三三两两的走在路上,逢人便合十掌心一行礼,街上买槟榔的妇人卷着水烟,挽着裤脚,坐在棕榈树的阴凉下面,用宁云等人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 宝琴留心听了一会,指着一个妇人说:“她说她的女儿前年出嫁了,生了一个儿子,八两重。” 地面也和晋朝不同,晋朝的地面多铺成一块一块的砖地,或者是大理石的地面,而缅甸却多土路,路也和晋朝不同,踩上去是软软的,皇城没有围墙,皇宫沿着茂密的树林建造,出去便是茵雅湖,周围树木那茂盛的枝叶将白色的阳光挡去,投射下斑斑点点,泛在湖泊的边角,看上去宛如洒落的金子。 茵雅湖是缅甸皇城仰光最大的湖泊,一眼望去,澄澈的湖水倒映着蔚蓝的天空,不知名的小鸟落在了沙滩上,叽叽喳喳的调啾,捉起因为湖泊潮汐落在沙滩上的鱼儿。 因为孟嘉辰要出来玩,缅甸又决定称臣抱晋朝这条大腿,自然是不敢怠慢,不仅派了禁军开路,特意让大公主和王后出来陪着,缅甸盛产金子,女子们的打扮多用宝石和金银,看上去分外奢华和富贵。 完全看不出来像是被外敌威胁的样子。 大公主叫珀特涛,信佛,手里总是捻着念珠,缅甸信佛和晋朝不一样,不是供一个佛,每日烧香就行了,是从小进寺院修行,然后再还俗,可能也因为这个缘故,没有像一般缅甸上层人士,穿金带银,除了发髻上披挂着金玉头饰,衣物远远没有想像中的奢华,而是穿的白色的衣服,腰带是红色的,垂下来宫條。 王后是缅甸贵族家的女儿,没有姓,名唤马哈维扎雅卡拉,是将军司雷威的女儿,戴着黄金打的中心线镶着红宝石,金叶子和莲纹荷花点缀左右的王冠,说话声音很好听,就可惜宁云听不懂。 宝琴翻译道:“她们请我们去坐船游湖。” 孟嘉辰用手当扇子,“好啊。” 宁云和黛玉也跟着过去了,皇船倒是不小,湖水没有什么大的潮汐和风,船身也稳,水面的凉风吹来,倒是带来了几分的凉意,周围的树木隔开了喧嚣,有几分世外桃源的光景。 黛玉靠着船舷说道:“其实除去气温,这里是一个不错的隐居之地。” 宁云笑道:“听宝琴说,一年下六个月的雨。” 黛玉一脸的惋惜,“不是吧。”她曾经有一段时间很喜欢下雨天气,但是近来却最不喜欢下雨。 “你说暹罗,缅甸,天竺,论富饶,都比我们富饶,但是如今却只能依附于晋朝,才不至于沦为泰西的殖民地。”黛玉看另一条船上珀特涛和孟嘉辰交谈,还是不由得感叹了这么一句。 宁云却道:“我们晋朝不富裕,但是地大物博,进可战,退可守。”她顿了顿,“其实还得说是皇后娘娘为人比较激进,正好赶上了好时候,挫了泰西的锐气,不然等泰西侵占了所有的南洋,对晋朝形成了包围,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很多事,不是你有良臣猛将就能解决的,因为国家大事,还是皇家的主意。 就比如乾隆就是一个目中无人不自量力的人,嘉庆就是一个扶不上墙的家伙,只不过偶尔愿意听别人的话而已。 黛玉凝眸,道:“你说这国家,到底需要的是良臣,还是需要明君?” 宁云沉默了一会儿,道:“有明君,无良臣,不过是末代之君,若是有良臣,想干出来一番实事,只能是君无权。” 黛玉看了一眼孟嘉辰,伸手从湖面上摘了朵莲花,闻着莲花淡淡的香气,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纵观古今,皇帝不是那么好当的,首辅的抱负可以实现,但是皇帝的抱负,多半都不能实现。” “现在就说这个话题,有点远了。”宁云笑说:“我们看不到那时候的。” 几人从湖上一直呆到了太阳下山,快到了国宴的时辰,这才下了船,梳洗了梳洗,等着鸿胪寺的人到齐了,这才进了到了正殿。 缅甸吃饭的习惯和晋朝不同,先上主食,后上甜点,最后才上热菜,红黄相间的咖喱蟹,猪肉,鱼肉,肉都是拌着香草这些味道相对浓烈的调料上来的,还弄来了一盘子的半熟的蔬菜,配三种酱,猪肉酱,鱼肉酱,还有一种酱是辣椒大蒜和虾仁的一种混合体系,最后在晋朝集体目瞪口呆之下来个一份茶叶沙拉。 “这不是茶叶吗?”黛玉有几分诧异。 宁云将卷心菜和番茄用筷子轻轻的拨开,挑起一片墨绿色的叶子,半天后说道:“这绝对是茶叶。” 两个人有几分同情的看着和缅甸王一家坐在一起的孟嘉辰。 孟嘉辰看见这么一大盆的拌茶叶就想呵呵,但是作为公主,文化差异这东西一直都有,问题是人家把人家认为最好的菜给你端上来了,你不仅不能说这是啥,还得硬着头皮吃下去,这简直比上次去天竺还要痛苦。 孟嘉辰以为泰西菜就很难吃了,什么炸鱼和炸土豆,什么味道都没有,弄个浓汤,还是不酸不甜不知道是啥味道的那种,谁知道今天才知道,最奇葩的在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东南亚这几个地方我木有去过缅甸,但是太太去过,听太太说茶叶沙拉很难吃 景色描写来自太太照回来的照片,听说缅甸原来的皇宫是挨着湖的,最后被英国弄没了 这章怎么写的想旅游杂志呢? ☆、第91章 晋朝天下 孟嘉辰觉得从缅甸出来,就不用尝到这些很是奇葩离奇古怪的菜,不过她放心早了,因为沿途经过了多少国家,她就有幸尝到了多少奇葩的食物,这么一回想起来,还是那拌茶叶不是最最雷人的。 当她们到了天竺的时候,一路上吃吃喝喝玩玩,在暹罗赶上了泼水节被泼成了落汤鸡,顺便参与一下各国内部的权力斗争,就已经是四月份了。 天竺炎热多雨,四月份正好步入了雨季,孟嘉辰宁云等人下船的地方也不巧,禁卫和福州两广水军交接的地方是在西藏的脚下,背风雨从早上下到了晚上,港口的海浪起复,偶一露出太阳,不过半日便被阴云淹没,这雨就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雨太大,最后统一决定,家眷都不下来了。 宁云最后都没办法,自己撑着伞,跳上了舷梯,从她们坐过来的船跳到了对面的军船上,士兵穿着甲胄,防雨的帆布盖在了红衣大炮之上,两广总督曹安一早就候在那里,见孟嘉辰等人过来,一行礼道:“公主,郡主,侍中。” 孟嘉辰一摆手,“免礼免礼。”她把伞合了,将伞柄转了一个圈,把水给甩了个七七八八,才拎进船舱里去,道:“终于知道为什么泰西会挑在那样一个时候发难了。” 曹安深以为然,道:“天竺十月份之后才进去旱季,理论上雨季并不适合海战,故多半都绕开这些月份。” 孟嘉辰叹了口气,“我们来的不算是晚吧。” “正好就是约定下的日子。”曹安毕恭毕敬的回复。 本身这日子就是晋朝自己定下来的,什么时候孟嘉辰到,什么时候交割银两,晋朝再从港口撤军。 “不过臣倒是有一件事情要跟殿下禀报。”曹安拿出来一叠文书。 孟嘉辰接过来,看见一排排连成了一片的蝌蚪,瞪了曹安一眼,“谢谢,本宫真不认识乌尔都语,不是假不认识。” 曹安默。 孟嘉辰递给了宝琴,道:“什么意思?捡要紧的说。” 宝琴粗略的浏览了一遍,道:“泰西是从天竺撤军,但只不过是撤回了埃及,同时顺便把天竺王室的人给绑走了,现在控制着天竺东部的是叛军。” 按照协定,交割完银两晋朝就应该撤军了。 但如今看来,晋朝撤军了,天竺最后还是泰西的。 但是,晋朝也看上了这块盛产金银和香料的土地,况且晋朝打了这么多战争,也需要来几次额外的收获。 孟嘉辰抿抿唇,想问候一下当时草拟条款的那几个次辅,首辅的父母亲属祖辈,最后想起来自己还加了两条,就默默的把话给咽了回去,有几分郁闷的说道:“条约有什么漏洞可以钻吗?” 宁云道:“当时那么多人分析了那么多遍,定是万无一失的,又是汉语,英语,乌尔都语三种语言各一份,它们也有原件。” 宝琴道:“也不一定,天竺是两组势力,一个是王室,另一方是叛军。” 听见宝琴这话,宁云和黛玉相视一眼,黛玉见孟嘉辰眼睛一亮,大呼不好,可不,两个人没说什么的时候,孟嘉辰就跟曹安说道:“我们能通过非朝廷的渠道私下接触一下天竺的叛军首领吗?” 面对孟嘉辰的脑洞,宁云三人给跪。 曹安有几分诧异,“公主,这……” 黛玉想了想,道:“这样不好,万一被有心人知道,就是战争的由子。” 扶持叛军上位,还扶持一伙信仰和天竺皇室信仰截然不同的上位,这弄不好玩脱了,就是整个南洋起事的节奏。 孟嘉辰一摊手,“我想不出来别的法子了。” 宁云想了想,“可以参考一下当时扶桑的事情,先帝对于扶桑,不是先商业扶持,等定出来胜负,之后再……” 她顿了下,手一挥,斜斜的虚砍下。 “要紧的还不是这个吧。”黛玉瞥了宁云一眼,对这三个想法集体跑题的无奈了小半天后才说道,“要紧的是,下午交接银两的时候,我们应该怎么说。” 孟嘉辰如同黑色水胆宝石一般的杏仁眼滴溜溜的看了薛宝琴一眼,道:“你算是贴身翻译,不算是朝廷鸿胪寺的人,对吧。” 宝琴点了点头。 “那你说话过分些,翻译的措辞激烈些,应该不算是朝廷的态度,是可以代表个人的态度吧。”孟嘉辰一脸期待的看着宝琴。 宝琴:“……这。” 鸿胪寺卿:“……” 孟嘉辰拍拍宝琴的肩,“没事的,我有的事情不能说,有的话不能说,有时候不能改口,但是你们都可以,到时候我保持沉默,说两句场面话,就看你们的了。” “他也不能说吧。”宁云指了指鸿胪寺卿。 “就这么定了。” # 下午三时整,晋朝两广水师,七杀号战舰停靠在了达尔都港。 即便是泼天大雨,滔天巨浪,黑云压城,泰西的军队也按照约定的时候,抵达了达尔都港口,负责押送金条的是爱尔兰总督亚历山大·德·兰开斯特,算上是女皇的一个不知道表到哪辈子去的一个表亲,西班牙的国王,也就是女皇的姐夫,戴着假发,一身礼服,不过看起来也是有些许的烦躁。 这种鬼天气下,难免都浮躁。 泰西那方自然也是带着军队,沿着舷梯走下,孟嘉辰也换上了公主的全套服饰,明黄色绣八凤对襟洒金断花大袖,同色的绣凤凰的高腰襦裙,盘发,身后的侍卫给撑着一把明黄色伞,两个宫人打着交叉排扇,宁云黛玉两人也按品大妆,宝琴没有品阶,但是作为私用翻译,也是按照三品鸿胪寺的对等官阶的打扮,区别就是没有补子和绣花的暗纹,别人一见便知道这不是在朝中任职的。 见孟嘉辰过来,西班牙的国王点了点头,孟嘉辰略敛袖,爱尔兰总督按照面见女皇的仪式,单膝跪地行了一礼,孟嘉辰再还礼,便算是寒暄过了。 “请。”西班牙国王一侧身,不用翻译就知道说的是什么意思。 随从将箱子打开,里面是按照晋朝吩咐的折合成的金条。 孟嘉辰一点头,曹安打发人过去清点,又给宝琴使了一个眼色。 宝琴道:“这金子,是你们自己拿的,还是天竺给你们交的赎金?”说着促狭一笑,“难怪南美海盗猖獗,还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道理啊。” 她用的是英语。 西班牙国王和爱尔兰总督互视一眼。 “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对我们伟大的女皇陛下的侮辱。”爱尔兰总督义正言辞道。 “我什么意思你心里清楚。”宝琴反唇相讥,道,“你们自诩为绅士,声称风度,但是你们哪里做到了这一点?两军阵前,尚且不斩来使。” “指责我们的话,还应该由你们的公主亲自来谈。”西班牙国王看了孟嘉辰一眼,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们的那个美丽动人的公主殿下。” 爱尔兰总督当日被孟嘉辰问候过母系亲属,故没有答话。 宝琴觉得孟嘉辰必要的时候爆粗口是应该的。 孟嘉辰不理会,问曹安,“数对吗?” 曹安点头。 孟嘉辰这才说道:“你们好自为之。”特意用现学现卖的拉丁语说的,她用英语笑着说道:“听说西班牙和英国都喜欢论家属,论亲缘,都是贵族,才算是贵族,如果家里有一个是海盗,就算是海盗,那么,难怪您的素质是这个样子了。” 她正说着,便听宝琴轻声咳嗽了两声。 “what?” “是have had。”宝琴低声提醒,“不是were to,而且这句话不用用虚拟。” 孟嘉辰:“……口语,我说的是口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嗯,就这样。”同时一摊手,“变态一样的时态。” 西班牙国王和爱尔兰总督面面相觑。 孟嘉辰思考了一下措辞,示意曹安可以把金条搬上去了,临走的时候,招手让鸿胪寺卿过来,她字正腔圆的说道:“请诸位记住一句话,犯我朝天威者,虽远必诛,今日的事情,不过是天竺之国,我们尚且还没了,若是他日你们敢染指我晋朝国土,我晋朝属国的国土,我晋朝必举满朝之力报之,你杀我晋子民一人,我灭你满门,你杀我晋子民一家,我戮你全国,哪怕你逃到天涯海角,这不是玩笑。” 鸿胪寺卿看了孟嘉辰一眼,求救似的看了黛玉和宁云一眼。 黛玉和宁云低声谈了两句,才跟鸿胪寺卿点了点头。 鸿胪寺卿硬着头皮翻译了过去。 西班牙国王想了想,说道:“我希望我们还是作为朋友,我们一直都是一个友好而自由的国度,不喜欢战争。” 孟嘉辰道:“自由而无用的国度?你们为何不去跟马来的人民说你们渴求和平?跟印尼的人说你们衔着橄榄枝而来,为何不跟美洲的子民们说,我们是朋友,不喜欢战争。”她这句话是用拉丁文说的。 西班牙国王和爱尔兰总督也听懂了,两个人相视一眼,交谈数句,爱尔兰总督便说道,“您的话,我必跟女皇带到。” “有劳。”孟嘉辰一笑了之。 如今晋朝坐拥南洋,北部俄国数次战败,轻易不敢动,扶桑已是臣属,美洲总督虽然买到了密西西比河沿岸的土地,但有宝钗内部操控,不日那片红土地便会是晋朝的所有,晋朝国内有良臣名将,国外泰西已是败军,法国只要玛丽在晋朝一日,便不敢轻举妄动,诸国大势已经形成,无论泰西想做什么,都是徒劳无功。 这不是泰西的时代。 而是晋朝的天下。 终有一日,太阳从晋朝东方的土地升起,在晋朝西方的土地落下,无论是雨林,沙漠,雪原,丛林,最后,都变成了同一个国度的人。 这个国度叫做晋,他富饶,美丽,有着金戈铁马的战士,有着才华横溢的女子,有着励精图治的皇帝,文武双全的朝臣,善良大方的百姓,他怀柔以致远,善战,却不轻战,但面对敌人,却敢于亮出剑锋,用武器,保护着一方家国天下。 这才是孟家子孙倾尽万世万代都要达成的梦想。 宁云眯起眼睛,看着远处乌云渐渐散开,阳光露出了小半张脸,如同金子一般的阳光泻下,照在人们的身上,打在海浪之上,熠熠生辉。 “晴天了。”宁云轻声说道。 # “你当真是这么跟泰西人说的?”卫若竹险险翻了一个白眼。 孟嘉辰嬉皮笑脸,道:“娘,你就没有脑袋一热的时候?” 卫若竹很是无奈,她好奇这孩子的脾气到底像谁,半天后想起来,这不是像她吗?“……看着明日是你的登基大典的份上,不揍你了。” “娘,你最可爱了。”孟嘉辰俏皮的一吐舌头。 ——维桢十年,上禅位于上阳宫,十一年元月,昭徽公主于大明宫即位,安国夫人史宁云,太傅林黛玉持节授玺,改国号归元,是为世宗,后称归元之治,在位期间,定南北之疆,临诸国之君,海清河偃,万国来朝。 “上即位后,开女子为官之先河……归元三年,奉侍中,太傅,宁国夫人,清宁侯林讳海之女,林讳黛玉为礼部尚书,加华盖殿大学士,居六学士之首,安国夫人,善化郡主,定国夫人王氏女史宁云为户部尚书,谨身殿大学士……归元八年,昭圣太后千秋,鸿胪寺卿薛宝琴赐便宜行事……外任景华长公主,扶桑总督林玉贞加上柱国,外任美洲总督薛宝钗加华国夫人,持节,赐便宜行事……” ——《晋书·世宗本纪》 ## 孟嘉辰即位的那一日,天朗气清,连绵数日的大雪停了,清早,作为宣旨的宁云和黛玉早早到了太庙。 “对了,还没说恭喜你呢。”黛玉笑道,“安国夫人,这名字满拗口的,还不如嘉国夫人好听。” 宁云一摊手,“谁让秦姐姐先占了呢。” 黛玉笑道:“当一品夫人的感觉什么样?” “没什么样。”宁云笑道,“不如你这个太傅舒服。”此时孟嘉辰和卫若竹等人车架已至,她也不再说什么,和黛玉并肩等候。 北地风急,骤起,卷起浮雪千堆,映着日光,折射出了夺目的光辉。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了 南洋见闻的故事写成番外,更在番外合集里头O(∩_∩)O,请关注哦 后记 这是我用IPAD在床上写完了,阿嚏,感冒中…… 这两天感冒,想了很多,最后在12月的第一天决定卡在这么一个昂扬向上的地方,与前头形成鲜明对比 这本书首先感谢我的死党,前后两个红迷考据党的指导(囧,能看得出来分节的地方),因为大纲不明确加上此两人性格差异较大,从压抑的宅斗文一路狂奔跑偏,最后半路变成了强国文…… 当然还有各位看书的小天使啦,么么嗒,陪我一起走了这么多天 第一次写小说,也没有什么经验,详略不当的毛病也有,各种神展开也有,好赖最后勉强拉回来了,一开始想安排男主,后来实在写不进去,就把男主给删除了(顶锅盖),本来想写到50多万字,但是最后我把宅斗宫斗朝堂斗全砍了,就这样啦 我幻想过一个未来,那就是中国一直很强盛,没有那么多的屈辱史,当然,这是我开文后来的想法,所以我写了这么一个晋朝。 黛玉那篇文,将会是一个系统的强国文,没有宫斗,没有宅斗,三代人,一个穿越理工科武器研究专业的女太后,重生的贾敏,一个黛玉,两个武力值爆表的公主,一个国际关系分析员穿越的女丞相,一个打酱油的皇帝,该炸的白金汉宫和欠的华尔街,爱丽舍宫,林女皇,嗯,都在那本,那本的主旨是,我们统一全球,非主流红楼文,(总觉得会扑街)反正这个脑洞就这么写了2333 宁云这个角色嘛,是从一个很聪明的内宅女人被黛玉等人一路带跑偏了,卫若竹和王氏都有我老妈的影子,精明能干外带中二弃疗,导致我根本不忍心去虐她们,于是乎,坎大纲,孟嘉辰是后期写的比较顺手的一个角色,当然我比较正经,她是个逗比(这位是自带画风的公主,因为她一出场,我就被她带着跑逗比风,不道为啥) 总之呢,感谢大家包涵,小黛那篇(名字由来非常曲折,第一是发现有重名和相近的,换了这么一个笼统的,第二是后期也有一个姓林的妹子戏份较吃重)应该会稍微比这篇好些,不管是情节的合理性还是妹子的凶残程度…… O(∩_∩)O 圣诞节晚上六点不见不散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